笔记本拿去电脑店清灰要多久修好了可以看 巴 拿 马 同 乌 拉 圭

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事例_百度知道
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事例
需要找一个问题从不同角度看会有不同观点或结果的事例,要形成鲜明对比的,并且要新,就是别人很难想到的那种,并且最好有一定的意义
我有更好的答案
自己写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在北方,秋冬交际之时,普降大雪。大雪连下三天三夜,在温暖大屋的地主,正聚集三五至交好友,在屋中欣赏大雪,并提下几首诗歌,而与此同时,佃户家正乱成一锅粥,一场大雪将原本过几天收割的粮食,给全部冻上了,如果交不起租,又会被地主打骂。一场大雪,地主与农民看待这场大雪的角度各不相同
换个角度看问题
有个年轻人为贫所困,便向一位老者请教。老者问:“你为什么失意呢?” 年轻人说:“我总是这样穷。”“你怎么能说自己穷呢?你还这么年轻。”“年轻又不能当饭吃。”年轻人说。老者一笑:“那么,给你一万元,让你瘫痪在床,你干吗?”“不干。”“把全世界的财富都给你,但你必须现在死去,你愿意吗?”“我都死了,要全世界的财富干什么?”老者说:“这就对了,你现在这么年轻,生命力旺盛,就等于拥有全世界最宝贵的财富,又怎能说自己穷呢?” 年轻人一听,又找回了对生活的信心。 美国心理学家艾里斯曾提出一个叫“情绪困扰”的理论。他认为,引起人们情绪结果的因素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个人的信念。所以,许多在现实中遭遇挫折的人,往往认为“自己倒霉”,“想不通”,这些其实都是本人的片面认识和解释,正是这种认识才产生了情绪的困扰。实际情况是,人们的烦恼和不快,常常与自己的情绪有关,同自己看问题的角度有关。能否战胜挫折,关键在于任何情况下都不被一时的失意和不快左右,永远怀着希望和信心,就能从逆境和灾难中解脱出来。 概而言之,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就看你怎么去对待它。换个角度看问题,常能海阔天宽。
隋炀帝修凿大运河,劳民伤财,加速了隋朝的灭亡,但同时,为大唐的贞观之治奠定了基础,大运河通航后,不仅成为南北政治、经济、文化联系的纽带,沟通亚洲内陆“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运河的通航还促进了沿岸地区城镇和工商业发展,它宛如一条彩带,沿岸城镇犹如彩带上镶嵌的一颗颗明珠。历朝对运河不断疏浚、改造,使它持续发挥着贯通南北动脉的作用。
在如今这个存在无数价值观,无数个理论,无数种立场的时代,难道不是每个问题都能符合你的要求么?
1.半杯水:积极角度:至少还剩半杯水可以喝消极角度:就剩半杯水了,不够喝。2.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3.有个年轻人为贫所困,便向一位老者请教。老者问:“你为什么失意呢?” 年轻人说:“我总是这样穷。”“你怎么能说自己穷呢?你还这么年轻。”“年轻又不能当饭吃。”年轻人说。老者一笑:“那么,给你一万元,让你瘫痪在床,你干吗?”“不干。”“把全世界的财富都给你,但你必须现在死去,你愿意吗?”“我都死了,要全世界的财富干什么?”老者说:“这就对了,你现在这么年轻,生命力旺盛,就等于拥有全世界最宝贵的财富,又怎能说自己穷呢?” 年轻人一听,又找回了对生活的信心。 美国心理学家艾里斯曾提出一个叫“情绪困扰”的理论。他认为,引起人们情绪结果的因素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个人的信念。所以,许多在现实中遭遇挫折的人,往往认为“自己倒霉”,“想不通”,这些其实都是本人的片面认识和解释,正是这种认识才产生了情绪的困扰。实际情况是,人们的烦恼和不快,常常与自己的情绪有关,同自己看问题的角度有关。能否战胜挫折,关键在于任何情况下都不被一时的失意和不快左右,永远怀着希望和信心,就能从逆境和灾难中解脱出来。 概而言之,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就看你怎么去对待它。换个角度看问题,常能海阔天宽
其他8条回答
为您推荐:
其他类似问题
换一换
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
个人、企业类
违法有害信息,请在下方选择后提交
色情、暴力
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天天读好书
回复: 14 | 浏览:961
| 字体: tT
阅读权限90&主题3129&UID&帖子22695&积分153453&
91UID &精华1&帖子22695&财富251025 &积分153453 &在线时间28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 字体大小: tT
& && & 兽医手岛伯朗的弟弟失踪了。开朗直爽的弟妹枫为了追查丈夫失踪的真相,开始接近丈夫的豪门家族。伯朗受枫所托,和她一起展开调查,却逐渐被枫深深吸引……
(158763字)
附件: 你需要才可以下载或查看附件。没有帐号?
热爱看书&&是女汉子~~
阅读权限90&主题3129&UID&帖子22695&积分153453&
91UID &精华1&帖子22695&财富251025 &积分153453 &在线时间28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这天的第二只患者是只黄色虎斑猫。明显不是纯种,从长相看,或许稍带点儿阿比西尼
亚猫的血统。(译注:阿比西尼亚猫,原产埃塞俄比亚,耳朵大而尖,杏仁眼,眼圈带深色
环,宛如眼线。)它看见伯朗,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呜呜地低声叫着。在这种时候,贸
然伸手是愚蠢的,搞不好就会被咬上一口。要是被咬到指关节,肿起来,一个星期都干不了
  “没事的。”伯朗对猫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啦,只是稍微检查一下。”
  “真不好意思。”抱着猫的女人向他道歉。她看上去年轻,实际上已经快四十了。长长
的黑发与瓜子脸十分相称,算得上是个美女。伯朗心里发痒,很想问问对方是否单身,但因
为荫山元实在旁边,只好忍住。三十岁上下的荫山元实其实也是个冰山美人,不过言行比外
表看起来更加辛辣冷静。她一定会说,小心被客户投诉性骚扰。
  猫看上去稍微平静了一点儿。“荫山君,”伯朗呼唤助手,“试着把猫咪抱过来。”
  “好。”荫山元实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朝猫主人伸出手去。女人小心翼翼地把猫递给她
。尽管是被一个陌生女人抱着,猫仍然很乖。
  “屁股给我看看。”
  听了这话,荫山元实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默默地把猫放在诊察台上,让猫屁股
对着伯朗。
  原来如此啊。伯朗轻声说。这情况他很熟悉,肛门旁边有一处裂伤。
  “肛门囊破裂了。啊,你知道肛门囊吗?”
  女人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在网上查过,会有很臭的分泌物,对吧?”
  对对对,伯朗点头。网络真是方便啊,多亏了网络,他才不必从头开始解释给外行的顾
  “肛门囊里有肛门腺,会制造出分泌物。这些分泌物会通过一个小洞排出体外,但如果
小洞堵塞了,肛门囊被分泌物涨满,就会导致破裂。因此要定期清理肛门腺,您没做到吧。
  对不起。女人难为情地小声说。
  伯朗摆摆手。
  “很多人都没做到。而且猫很少会得这种病的,因为猫的分泌物比较干燥,很难造成阻
塞。不过这只小家伙很有必要。肛门腺有左右两边,这次破裂的这一边,我们会通过手术将
阻塞物取出,不过以后您要注意些,不要让另一边也发生破裂。”
  “我会的。要怎么清理呀?”
  “这个待会再说。总之,我们先治疗破裂的地方。”伯朗指指猫屁股。
  将患处周边实施麻醉之后,荫山元实开始用电动剃刀给猫剃毛,粉色的皮肤逐渐露了出
来。伯朗一边看着,一边思考处理步骤,这时,前台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微微皱眉,咂了咂
嘴。接电话是荫山元实的工作,可她显然抽不开身,只顾默默地移动着剃刀。
  伯朗开门走到前台,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您好,这里是池田动物医院。”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请问,有一位手岛伯朗在吗?”对方语速很快,是个女人,听声音似乎很年轻。
  “我就是手岛。”伯朗回答。
  “哇哦,bingo!”对方轻轻叫了一声。
  “哈?”
  “啊——对不起。我叫矢神枫。”
  “矢神?那个矢神?”
  “对,那个矢神。”
  这个姓伯朗很熟悉,但“枫”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印象。
  “呃,请问你是哪位矢神?”
  “明人君的矢神。”
  “我弟弟的?”
  “是的。我是明人的妻子。初次相见,哥哥。”真是强有力的问候语。
  伯朗把话筒握得更紧了些。“那家伙结婚了啊……”
  “我们在去年年底举行了婚礼。看来明人君果然没有联系您呀,我明明要他找个时候告
诉您的。他这人呀,有时候就是这样。脑子很好使,可对优先级不高的事情就不上心。”
  看来,把结婚的事情通知哥哥,在明人看来属于优先级不高的类型。
  或许还真是这样,伯朗想。他可以想象,假如自己结了婚,对于通知弟弟,一定也会一
拖再拖的。尽管他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就恭喜你们了。”伯朗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我会送上一份贺礼的。呃,送到什
么地址呢?”
  虽说关系疏远,但听说弟弟结婚,总不能毫无表示。他伸手把旁边的笔记本拉了过来。
  “啊,贺礼就不必了。我们全都谢绝了。”
  “哈?是吗?”
  他把笔记本推回原处。既然不要,他也不会硬给。
  伯朗回头看看诊察台。荫山元实已经剃好了毛,正和猫主人一起不安地等待着。
  “我明白了。你们结婚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祝你们幸福。”
  说完,他打算挂电话,对方却急忙打断:“啊,稍等。”
  “还有什么事吗?”
  “因为,重要的事情,我还没说哪。”
  “还有别的事?我在工作,有患者在等着呢。”
  “对不起。您不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意思是,最近明人君没有和您说过话吧?”
  “别说最近,我们都好几年没说过话了。”
  “这样啊,果然。”对方劲头十足的声音似乎稍微低沉了些。
  “明人怎么了?”
  “是的,其实……”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稳定情绪,然后接着说道,“明人君失踪
了。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伯朗的父亲是个画家,叫手岛一清。不过,伯朗对他几乎完全没有印象,因为父亲在他
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据母亲祯子说,父亲没什么名气,作品一点销路都没有。
  支撑手岛家生活的,是当护士的祯子。当时还叫做“看护妇”。一清的手只会握画笔,
别的一概不会,自然也做不了家务,祯子一面在外工作,一面尽主妇之责,想必十分辛苦。
  两人是在祯子工作的医院相识的。一清因盲肠炎住院,在病床上为祯子画了一幅画,祯
子看见画,忍不住与一清交谈起来,这就是契机。
  “第一次看见你爸爸的画的时候,我觉得,这人一定会出名的,一定会靠着绘画出名。
没眼光真可怕啊。”
  祯子口里抱怨,脸上却是乐呵呵的。当时她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一个穷画家,
时至今日,也不曾流露出后悔的样子。
  婚后第三年,两人有了孩子。“伯朗”这个名字是祯子想出来的。“伯”是与丈夫无缘
的称呼“画伯(画坛泰斗)”中的“伯”,“朗”是巨匠毕加索的名字“巴博朗”中的“朗
”。祯子平静地对伯朗解释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带着点半自暴自弃的情绪。
  关于父亲,伯朗基本上没留下什么记忆,唯一记得的,是他在租住房屋的二楼绘画的情
景。登上楼梯,拉开隔扇,就能看见父亲瘦削的背影,面对着一幅巨大的画布。
  他画的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确切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一个图形
,一个单纯的纹样,盯着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起来。
  伯朗记得自己问过父亲在画什么,父亲回头看着儿子,意味深长地笑着说:“爸爸也不
知道呀。”
  “你在画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吗?”
  “我是在画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不,或许是有人让我画下来的。”
  “谁?”
  “不清楚啊。说不定是神呢。”
  这段对话真的发生过吗?或是被时间篡改过的记忆?伯朗也无法确定。毕竟,那已经是
三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幅画没能画完。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父亲的身体大约不太好。因为除了画画,父亲基本上都躺在床上
。有时候还会匍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
  父亲去世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一清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祯子在旁边打电
话。或许是身为护士的关系,祯子并不慌张,说话的声音也很镇定。很快,救护车就鸣着笛
开来了,但医生并没有将一清的遗体运走。或许只是来确认死亡的吧。
  对一清的葬礼,伯朗毫无记忆。据祯子说,一开始念经,伯朗就睡着了,人们便将他抱
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然后,他就一觉睡到天黑。
  上小学后,伯朗才知道父亲当年得的是什么病。祯子告诉他,那叫颅内肿瘤。伯朗知道
癌症是一种很可怕的病症,居然还长进了人的脑袋里,实在让他很吃惊。想起父亲抱着头的
样子,他更加惊恐。
  一清是在伯朗两岁时发病的。他抱怨头痛,祯子便带他去自己工作的医院做了一套精密
检查,结果发现了恶性肿瘤。而且,这肿瘤还长在极难手术的部位,医生说:“我们还是想
一想,怎样能让患者余下的时间过得更加幸福吧。”言下之意,已经不打算治疗了。
  也就是说,伯朗记忆中的一清,是在自知死期将近的情况下,度过着每一天。祯子也是
如此,知道丈夫随时可能倒下。但伯朗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丝毫没有感知他们的阴暗情绪
。三人团圆的日子所剩无几,无论是一清本人还是祯子,大概都想努力过得开朗乐观一些。
想到这里,伯朗至今仍会觉得心如刀绞,为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感到羞愧。
  穷画家没有什么遗产,只留下了几幅卖不出去的画,塞在壁橱里。伯朗也很少会去看那
些画。那大多是笔触细致的静物画,但很遗憾,没有一幅能够打动伯朗。唯独父亲最后那幅
未完成的画,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据祯子说,一清是在颅内肿瘤发病两年之后开始画那幅画的。此前他擅长的都是静物,
忽然开始画起抽象画来。搞不清楚是为什么,祯子说。
  “大概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后,有什么灵感砸在头上了吧?他毕竟也算是个艺术家嘛
。要么就是想在临死之前画一幅和过去的作品截然不同的画。”
  伯朗告诉祯子,一清说过,他画的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或许是神让他画的。母亲
点点头,答道,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父亲虽然去世了,手岛家的生活水平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原本挣钱养家的就是祯子,
这下少了一个人,也许还更宽裕一点儿呢。伯朗本身也没有不自由的感觉。
  祯子去上班的时候,就把伯朗放在附近的小姨家。小姨叫顺子,和姐姐不同,是个专职
主妇。房子虽然不大,却是纯日式的,独门独院。顺子结婚比祯子早,手岛夫妇把居所选在
妹妹家附近,是因为祯子凭直觉感到“这样应该会方便些”。因为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很好。
当然,两人在婚后的来往更加密切,伯朗还保存着几张婴儿时期在小姨家的照片。顺子夫妇
没有孩子,因此,伯朗备受两人宠爱。
  伯朗也不讨厌在小姨家生活。因为喜爱小姨烤的饼干和蛋糕,他甚至会翘课跑过来。
  顺子的丈夫宪三是“大学里的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伯朗都不知道他教的是什么
。直到上了初中,才知道他是数学教授,是个头发长长,身材矮小的人物。
  宪三很少在家,偶然碰见了,便会教给伯朗很多东西。如果班上有40个同学,那么有两
对同学是同一天生日,就一点都不奇怪,这也是姨父告诉他的。伯朗不信,去调查了一下,
结果发现自己一年级的班上有三对同学在同一天过生日。
  “人类的感觉是靠不住的,赌博什么的,绝对不要做。不管你多么想赢,最后必然会越
输越多。”
  姨父一边喝着最爱的啤酒,一边对他说。一清还健康的时候,两人是很好的酒友。
  除了小姨夫妻俩,见面最频繁的,就是祯子娘家的外婆了。家住西东京小泉町的外婆也
特别宝贝这个头生外孙。伯朗曾经用气枪把隔扇和纸拉门打出了无数个窟窿,还打坏了佛坛
上的装饰,家里也给弄得一团糟。就算这样,外婆也没有责备他一句,只是说:可别冲着人
  一清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父亲那边的亲戚几乎为零,也没有联系。“在那边的人
看来,随随便便接近孤儿寡母,要是被人家开口借钱可就不好办了,肯定是这么想的。”祯
子曾这么对顺子说。
  失去父亲之后,伯朗的生活环境大致就是这样的。总之,就是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悲伤逐渐淡去,想起父亲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他甚至觉得,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没那么悲
  那天,他照常到小姨家去,小姨给他准备了一身新衣裳。白衬衫,灰短裤,藏青色的夹
克衫,就跟现在的“面试装备”似的。
  实际上,那也的确是为“面试”准备的。
  伯朗裹在新衣服里等待着,到了傍晚,祯子过来接他。看见母亲,伯朗稍微有点惊奇。
平时只穿牛仔裤的她,今天居然穿了裙子。似乎还去了美容院,发型打理得很漂亮。脸上巧
施粉黛,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今天我们去外面吃饭。”离开小姨家后,祯子说。
  “吃拉面吗?”伯朗问。说到去外面吃,他想到的就只有拉面和烤肉。
  “不对。我们去吃更好吃的,有很多很多哦。”
  接着,母亲又说:
  “还有一个人要来。那个人你不认识,不用介意。不过,打招呼可要有礼貌哦。”
  “是妈妈的朋友吗?”
  不,祯子含含糊糊地说。
  “不能这么说,但是今天你可以把他当做妈妈的朋友。”
  那是个男人,祯子飞快地接了一句。
  听到这话,伯朗忽然不安起来。就像忽然有人告诉他,他已经熟悉的游戏在中途改了规
则。焦虑在心中扩散。今天会发生某些事情,自己的生活会就此改变——他突然有了毫无来
由的预感。
  他被带进了一家有着高高天花板的店里。地板闪闪发亮,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装饰着
插满鲜花的花瓶。每张桌子旁都坐着衣冠楚楚的大人,从容自若地谈笑风生。在伯朗看来,
他们显然都是“有钱人”。这是有钱人会光顾的那种地方。
  自然,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走进这样的店。服务员引着母亲往里走,伯朗轻手轻脚地
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进了与其他客人分隔开的一个房间,也就是所谓的包间。
  一个男人正等在里面。他穿着黑西装,体格壮健。他站起来,温厚地对伯朗笑着,说,
  晚上好,伯朗回应道,没有看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吃了些什么,伯朗完全不记得了。祯子说是法国大餐,还为伯朗特别点了儿童
餐,可就连这点儿细节,伯朗也没有任何记忆。他只记得男人问了许多关于自己的问题,祯
子则一一作答。不,还有一点,母亲看上去略显紧张,却格外明艳动人,这个印象也深深铭
刻进了伯朗的脑海。母亲的眼睛闪烁着光辉,唇边挂着幸福的微笑,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男人姓矢神。当时伯朗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几天之后,伯朗放学后照例跑到小姨家,正大口吃着手制的戚风蛋糕时,顺子问:“上
次那事,怎么样了?”
  伯朗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你不是去和矢神先生一起吃饭了吗?开心吗?”
  “小姨,你认识他吗?”
  “只见过一次。哎,怎么样?开心吗?”
  伯朗摇头。“一点都不开心。两个大人光顾着自己说话。”
  顺子笑了起来。
  “是吗,难怪小伯会觉得无聊了。”说完,她换了认真的语调,问我,“你觉得矢神先
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感觉好不好。”
  “不知道啊。我只见了他一次。”
  “哦。不过,应该不觉得是坏人吧?有没有感觉很温柔?”
  小姨显然期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但伯朗还是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没多久,和矢神先生一起吃饭的机会又来临了。这次是烤肉,伯朗才得以穿上普通的衣
服。祯子也没有特地去美容院做头发。不过,她的妆容比上次更加华丽,和上次一样,穿着
  矢神先生的装束和上次相比没什么变化,不过没有系领带。他脱掉外套,卷起衬衫的袖
子,帮伯朗和祯子烤肉。
  “你喜欢五花肉吧?多吃点。烤过头就不好吃了。喏,这些已经烤好了。”矢神先生说
着,把烤肉放进伯朗的盘子里。
  烤肉是伯朗的最爱,他专心进食。反正大人总是自说自话。
  可矢神先生却主动和他搭话了。“伯朗君是琴风的粉丝吧。”
  伯朗正把五花肉往嘴里送,闻言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矢神先生。他怎么知道?是妈妈告
诉他的吧,可为什么突然在这里提起来呢?他警惕地微微点了点头。
  琴风豪规——这是一位大相扑的力士。他以低重心的“近身缠斗”为武器,几乎凭此一
招就登上了大关的宝座。伯朗之所以关注他,一开始是觉得他的爱称“Peko酱”很有意思,
就查了很多资料,了解到他是一位多次克服严重伤病的不屈斗士,于是逐渐有了替他加油的
  “下次我们去看相扑吧?坐在枡席给琴风加油。”
  这是伯朗第一次听到“枡席”这个词。观众席环绕着相扑场地,其中有一块方形的区域
不设座椅,观众是坐在坐垫上的。爆出冷门的时候,在场地上空交相飞舞的坐垫,就来自那
  “能搞到座位吗?我听说他的比赛很受欢迎,很难买到票。”祯子问。
  “我请熟人帮忙,没问题的。——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矢神先生又来问伯朗。
  伯朗看看祯子。他从没直接看到过大相扑本人。心里很想看,不过,真的可以实话实说
  “你想去吗?”祯子问。听口气,应该是可以照实说。
  嗯,伯朗回答。听了这话,矢神先生说,好,那就这么定了。
  “我马上去安排。正好,伯朗君或许也知道,国技馆就要翻新啦。在装修之前,我正想
过去看看。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大相扑的粉丝呢。”
  “你喜欢谁?”伯朗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矢神先生。
  “放在以前嘛,绝对是北之湖。不过最近有点变化。”矢神先生歪着头说,“北之湖开
始走下坡路啦。现在我喜欢的大概是千代富士吧。他也很强哦。还会变得更强的。”
  听到对方偏爱千代富士,伯朗内心有些不快。因为琴风完全敌不过千代富士,从来没有
  不过,伯朗的确对矢神先生稍稍敞开了心扉。
  首次观看大相扑比赛,是一段兴奋满满的经历。矢神先生似乎真的是相扑迷,教给了伯
朗许多东西。他提到琴风的师父琴樱,在晋升横纲的关键一战中对战千代富士的师父北之富
士,端着对方的下巴把他推出了场地,这段故事,在讨厌千代富士的伯朗听来真是痛快无比
。当然,矢神先生或许是为了哄他高兴,特地准备了这个故事讲给他听吧。
  从此之后,伯朗和祯子会定期与矢神先生见面。矢神先生的全名是矢神康治。有好几次
,伯朗听到祯子唤他“康治先生”。
  看大相扑比赛很开心,但单纯一起吃饭,伯朗还是很厌烦。两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于是,带伯朗去烟花大会或是棒球比赛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这些体验都很新鲜,不过带
给伯朗最强烈冲击的,还是东京迪士尼乐园。当时,迪士尼乐园一票难求。但不知矢神先生
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弄到了三张门票。
  在东京迪士尼乐园度过的那一天如梦似幻。所见、所闻、所触,无不精致华美,让人心
中充满惊奇与感动。每次回忆起那天的经历,伯朗都兴奋不已,几天睡不好觉。
  他开始觉得,矢神先生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不知是不是发觉了儿子心境的变化,某一天晚上,晚餐过后,祯子说:“我有件很重要
的事要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伯朗一边点头一边想,肯定是矢神先生的事。差不多又是他该来的时候了。
  “你爸爸已经过世三年了。这三年里,一直是妈妈和伯朗两个人生活,是不是有点辛苦
  伯朗想了想,却想不出辛苦在哪里。
  “你的朋友们都有爸爸,对不对?你有没有觉得羡慕?”
  伯朗摇头。这不是说谎。他并不是没有父亲,原本是有的,只是去世了而已。他就是这
  这样啊。祯子的眼皮垂下了一瞬,旋即又抬起头来。
  “妈妈呢,希望矢神先生能够接替你父亲的角色。矢神先生也说,如果可以的话,他也
想这么做。说得再直接一点儿就是,妈妈和矢神先生,都想成为彼此的亲人。不过,如果你
不喜欢,妈妈会放弃的。我不想勉强你。”
  你怎么想?妈妈问。她的目光很认真,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伯朗没有回答,妈妈呵呵地笑了。
  “这种事情,一下子让你说,你也说不上来的吧。对不起,你不用现在就回答妈妈,好
好想想吧。”她似乎想就此打住话题。
  “我……”伯朗开了口。“我……没意见。”
  诶?祯子的眼睛睁大了。伯朗看着妈妈的眼睛,继续说道:
  “意思是,您要和矢神先生结婚吗?”
  “呃,是的……”
  “那我没意见。妈妈,您喜欢矢神先生,对吧?那您就和他结婚吧。”
  祯子微微俯身看着他。“可以吗?”
  “嗯。我觉得矢神先生人挺好的。”
  伯朗知道,有好几个人都劝祯子再婚。在亲戚聚会时,也有不少人公开把这事提了出来
。伯朗听到某个人大声说,对那种穷画家,用不着顾忌什么往日情分。
  当时,祯子三十多岁。伯朗明白,她对于自己是母亲,但在世人看来,就算考虑结婚也
毫不稀奇。毕竟他早就意识到,和矢神先生的频繁会面有着某种含义。
  祯子突然抱住了伯朗。这种举动以前从未出现过,他吓了一跳。
  谢谢,祯子的声音好像是挤出来的。
  “因为我绝不会给伯朗留下不愉快的回忆。说好了的,要幸福啊。”她紧紧地拥着儿子
  尽管被妈妈抱在怀里,伯朗却依然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妈妈要结婚了。要成为某个人的
新娘。两个人的日子即将变成三个人的生活。这实在太像幻想出来的世界了。
  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是从祯子的脖颈散发出来的。那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洗发水
或香皂的气味,是香水。他忽然醒悟,妈妈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几天后伯朗再见矢神先生时,妈妈再次给他穿上了久违的那身新衣服。于是,他知道自
己又要去一个体面的地方了。要是法国餐厅就讨厌了,他想,那里无聊透顶,让人浑身不自
  祯子从一大早就怪怪的。不仅精心化了妆,还对着镜子换了好几身衣服。时不时停下来
,嘟囔上几句,看上去是在演习跟谁寒暄。
  不知不觉间,矢神先生已经来接他们了。他开的是一辆大大的白色的车,伯朗以前从未
见过。据说这车子叫梅赛德斯奔驰。伯朗躺在宽大的后座上,让身体砰砰地弹跳着。祯子坐
在副驾驶席。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进了住宅区。有许多上坡下坡,漂亮的房
子排列在道路两旁。
  其中一座吸引了他的视线。那绝不是伯朗印象中的“家”。所谓“家”,应该像他住的
地方一样,虽然小,却整洁舒适,但这座房子不同。大门很宽,车能直接开进去,院子四周
围着高高的围墙。车子开过铺着细沙的道路,停在房子的玄关门前。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衣
服的男子。
  在矢神先生的催促下,伯朗和祯子下了车。
  “您回来啦。”穿黑衣服的男人朝矢神先生低头行礼。
  “把车停进去。”
  “是。”男人接过车钥匙,钻进梅赛德斯奔驰里。
  伯朗这才明白,这里就是矢神先生的家。不会吧,他想,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即将成为
自己的家人吗?
  在矢神先生的带领下,两人走进屋内。一进门是一块很大的空间,大得足够玩躲避球,
可那不过是脱鞋子的地方罢了。为什么要设计得这么宽敞啊?真搞不懂。
  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周围环绕着黑色的皮沙发。房间面
向庭院,只要打开玻璃门就能出去。
  “伯朗君,”矢神先生叫他,“你能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吗?”
  伯朗迷惑地看着妈妈。
  “妈妈要先去见一下矢神先生的父母。你在这里等哦。”
  祯子的语气仿佛是在劝解,伯朗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后,伯朗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巨大的桌子是奶油色的大理石,蕾丝桌布上
放着烟盒和水晶烟灰缸。墙上的风景画一定出自名家之手。架子上装饰的茶壶和茶碗,还是
不碰为妙。
  伯朗正望着墙壁,忽然感到视野一角似乎有什么在动。他朝院子看去,大吃一惊。一个
少年正站在那里。他大概比伯朗大两三岁吧,身材纤细,眼神锐利,让人联想起敏捷的野生
  少年想打开玻璃门,但移门的锁扣扣住了,打不开。他看着伯朗,指指锁扣,意思是“
快帮我打开”。
  伯朗走过去,开了锁扣。少年粗鲁地推开玻璃门,脱掉鞋子,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往沙
发上一坐,上下打量着伯朗。
  哈哈,他轻蔑地笑了两声,说出了轻蔑的台词:“果然是穷鬼。”
  伯朗心头火起,怒瞪着他,对方却毫不畏惧。
  “你穿的是你最好的一身衣裳吧?穷鬼也只能拿出这种东西。”
  伯朗双手攥成了拳头。不能在这里打架,可他真的很想把这没礼貌的家伙修理一通。
  “坐下。你这样我不舒服。”
  伯朗不想听他的,于是站着不动。少年说:“不愿意坐?那你就站着吧。”
  照他说的做还是很不爽,伯朗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少年获胜似地哼了一声,说
  “你妈干得漂亮。”
  伯朗不明白,眨了眨眼,少年继续说:
  “我是说康治先生的事啦。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这不是干得很棒嘛。他可是要继承这
栋大房子的人啊。你们一辈子都不用干活了吧。”
  “他这么有钱吗?”
  对方失笑。
  “你傻啊?没钱能住这地方?不过,这里倒不是康治先生盖的。”
  “是谁盖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少年扬起嘴角。
  门开了,露出矢神先生的脸。少年似乎有点慌张。
  “搞什么啊,你是从院子进来的吗?”
  “是啊。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你们在聊什么呢?”矢神先生交替看着少年和伯朗。
  没什么,少年说完,站起来,打开玻璃门,穿上运动鞋,看也不看伯朗他们,径直穿过
院子走掉了。
  “他是谁?”伯朗问矢神先生。
  “嗯……亲戚家的孩子。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
  “别说这个了,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想带你见个人。”
  “盖这栋房子的人?”
  矢神先生的眉毛惊讶地动了动,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没错。”
  “是矢神先生的父亲吗?”
  “还有我妈妈。”
  走吧,矢神先生说着,打开了房门。
  在一间像古装剧里那么大的和室里,伯朗和刚才便坐在那里的祯子一起,面对着矢神先
生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人,穿着茶色的和服。他的母亲穿着淡紫色的洋
  老人抱起胳膊,盯着伯朗看了半晌,问道:“你叫什么?”
  “手岛伯朗。”
  “伯朗君,你在学校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
  伯朗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老人的嘴角稍稍有点歪。
  “你讨厌学习吗?”
  这话说对了,伯朗轻轻点了点头。老人微微地笑了。
  “你很诚实,这很好。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
请我做什么?”老人目光锐利。
  不单单是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也就是矢神先生、还有祯子,都注视着伯朗。但
每个人目光中蕴含的东西各不相同。尤其是祯子,她眼中的不安让伯朗心中有了某种觉悟。
  “让妈妈,”他开口道,“不再被大家讨厌。”
  老人的妻子露出吃惊的表情。老人的眼睛也睁大了。他对祯子说:“看来你的教育很到
  听上去不像褒奖,但祯子马上低头道谢:“您过奖了。”
  这比面试更像面试。和来的时候一样,矢神先生把伯朗和祯子送回了家。但在白色的梅
赛德斯奔驰里,每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两个月后,祯子和伯朗搬进了矢神先生买的公寓。其实在此之前,矢神先生都不住在那
座豪宅里,而是独居在公寓中,他说公寓太狭小,于是又新买了一套大房子。就因为这样,
伯朗不得不转学。他不愿和同学们分开,可没办法,跨学区入学是不被允许的。更让他感到
遗憾的,是放学后不能绕到小姨家去了。伯朗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已经可以自己在家了
吧?”妈妈这么一问,他只能点头。
  他们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原因伯朗不太清楚。大概没人提起这事,当事人自己也没想到
要操办吧。
  即便如此,在作为转学生向大家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伯朗还是说自己姓矢神。不知怎么
的,他有一种说谎的感觉。他觉得那不是自己,是别人的名字。
  但在世人眼中,伯朗就是矢神伯朗,没有别的身份。接电话的时候,祯子会非常自然地
说“您好,矢神家”。大门口的名牌写的是“矢神”,邻居都管祯子叫“矢神太太”。当然
,伯朗在学校也被称为“矢神君”,有人这么叫的时候,他只能答应。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在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他想赶紧
回到原路,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没过多久,伯朗就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不是迷了路,而是登上了一列无法脱轨的火
  那是搬进新公寓之后的第三个月。伯朗从学校回来,便看见祯子在打扮,似乎是要出门
。不久之前,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餐桌上放着盒泡芙。见伯朗望着盒子,祯子说:“吃吧,不过要先洗手哦。”
  伯朗洗了手,开始大嚼泡芙。祯子坐在一旁,开心地看着他。
  “妈妈不吃吗?”伯朗停下来问道。
  “妈妈就不吃了。伯朗,只要你喜欢,就尽管吃吧。”
  伯朗高兴极了,一个还没吃完,手又伸向了下一个。
  “伯朗,”祯子叫他,“在学校开心吗?”
  “还好吧,”伯朗回答,“慢慢就习惯了。”
  这样啊,祯子嘴角浮现出放心的微笑,接着又换了认真的口吻,说:“我有很重要的事
情要告诉你。”听她的语气,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伯朗双手捧着泡芙,望着母亲,默默地点点头。
  “明年呢,”祯子说,“我们就将是四口之家啦。多多关照哦。”
  诶?伯朗不禁叫出了声。他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祯子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轻轻地摸
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们家要添丁啦。伯朗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哦。”
  伯朗仍然没有马上理解,愣愣地望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母亲。
  看见有个身穿黑套装的年轻美女站在入口,伯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用手碰了碰桌上
的红色纸袋。这是他的标记。对方的标记就是穿一套黑色洋装。
  但黑衣美女看向与伯朗完全相反的方向,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等着她的,
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长得女里女气的,让人心生厌恶。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因公
碰面。是不是在宾馆的休息室里搞外遇啊?伯朗漫无边际地想象着,心里不爽起来。
  杯里的咖啡还剩一半,但既然女招待走了过来,就索性让她再续一点。这家店可以免费
续杯。这样的话,不喝反倒不划算。
  看看表,刚过下午五点。真不喜欢不遵守时间的人啊,他嘀咕着。
  他在等明人的妻子。就是白天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她说自己叫枫,不知是汉字的“枫
”呢,还是平假名或者片假名?他也没问。
  而且,那家伙结婚了,意思是——伯朗神游天外。
  弟弟出生时,伯朗九岁。与顺子和宪三一起赶到医院时,他还是懵懵懂懂的。那天,他
和姨妈、姨父一起在家等消息。只有康治一个人去医院守着。其实,他本就是那家医院的副
院长。直到很久之后,伯朗才知道他主治神经科。
  祯子在医院的特别病房里。在那里,伯朗见到了刚刚出生的弟弟。
  皱巴巴的,这是他的第一印象。尤其是那粉红色的皮肤。手脚细细的,唯独脑袋特别长
,长大了能跟变得跟普通人一样吗?不过他转念一想,旁边的大人都没说什么,应该没问题
  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祯子一边笑,一边流着泪。他明白了,生下这个孩子,对妈妈
而言,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有了弟弟真好啊,你很高兴吧?顺子一开口,许多人都来问伯朗。伯朗便老老实实地给
出了肯定的回答。因为这崭新的存在带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矢神家的人喜气洋洋,祯子与
康治幸福满满。就连伯朗,也没理由不高兴。
  弟弟被命名为明人。伯朗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不过反正不像自己一样,是祯子随随便
  明人出生后,原本暂时疏远了的大宅,又经常举家前往了。豪宅的主人,那位白发老人
,名叫康之介。他的态度与初见伯朗时判若两人,笑眯眯地迎出来,不过目光始终不离刚出
生不久的孙儿。或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伯朗的存在吧。
  “这眼神好,”康之介抱着明人,高兴地说,“意志坚定。小家伙将来会是个大人物啊
  紧接着,明人屁股底下噗噗噗噗响了一通,显然拉了不少。大家都笑起来,最开心的还
是康之介,满足地眯起了眼,说:“果然是大人物。”
  从庆祝明人诞生开始,一旦有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儿,一家人就会去矢神宅邸就餐。餐
厅里有一张可以同时坐二十个人的大桌子,即便是和这么多客人在一块儿,伯朗也是坐在末
席就餐的。饭菜通常都很好吃。现在回过头看,山珍海味也只当寻常。后来才知道,有时还
会请外面的厨师来料理。
  来客基本上都是同一批人,但他们是谁,跟矢神家有什么关系,伯朗几乎一无所知。但
他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在凑趣儿,讨康之介的欢心。他觉得,这个白发老爷爷就如同这座府
邸的国王一般。
  第一次去矢神家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也在宴会上碰了面。因为第一印象不佳,伯朗尽量
不去接近他,不过少年偶尔会主动与他搭话。少年名叫勇磨。
  庆祝明人诞生的时候,伯朗和勇磨坐在一起。吃到一半,勇磨探过头来,小声说:“好
日子到头了哦。”
  伯朗不明白他的意思,勇磨歪着嘴续道:
  “有了弟弟,你的好日子就到头啦。你妈的角色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搞不好哪一天就会
被扫地出门呢,做好心理准备哦。”
  带着点嘶哑的声音,在伯朗心里留下了疙瘩。
  后来,伯朗问祯子,那家伙是谁。祯子只回答说是亲戚家的孩子。然后又加了一句:“
你不用理他。”
  尽管妈妈这么说,伯朗还是无法释怀,不过也打消了继续探询的念头。反正总有一天会
知道的,而且他觉得,就算问也没用。
  但勇磨的话却在心里盘桓不去。他觉得勇磨说的也许不错。
  从康之介的态度就看得出来,矢神家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继承人。所谓继承人,必得是
血脉相连。明人身上肩负着多少期待。
  证据就是,明人还在蹒跚学步时,就有了家庭教师。这么小的孩子能学点啥?伯朗想不
通。但训练似乎有条不紊,祯子会汇总进展状况,向丈夫和公公报告。
  家里常常流淌着古典音乐。听说这是康治的意思,说从小聆听真正的音乐能把耳朵给磨
  我已经迟了吧,伯朗想。
  到了三岁,明人又多了各种课程。游泳、钢琴、英语会话——没一天空闲。多亏了这,
伯朗几乎没什么机会跟明人接触。只在吃饭时能碰上一面,但伯朗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自己九
岁的弟弟相处,只好仅仅望着他罢了。
  时光荏苒,伯朗也到了必须考虑未来的年纪。某天晚上,祯子提起想让他考私立中学的
事。伯朗十分意外,这事他完全没想过。
  “我就上本地的公立中学好了。朋友们都是这么打算的。”
  听了这话,祯子无力地垂下了眉毛。
  “话是这么说,但你至少先去考上一考吧。”
  “哪所学校?”
  祯子小声说出校名。伯朗一屁股坐进椅子里。那是一所了不得的贵族学校。
  “别乱讲了,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啊?要考那所学校的人,从好几年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啦
  “可是伯朗,你在学校的成绩也不坏呀。你爸爸也说,不请家教成绩就这么好,实在难
  “那是因为整体水平比较低啦。这你都不知道啊?”
  “不考怎么知道?从现在开始复习也还不晚。”
  “为什么我非得考那儿啊?”
  祯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这事是你爸爸提的。他说,想让你接受良好的教育,想尽量为你做点事。你爸爸啊,
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的。”
  伯朗一时语塞。他还没叫过康治“爸爸”。康治也从未只叫他“伯朗”。
  “我……不干。我才不去考什么中学呢。让明人考去吧。”
  祯子垂下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果然。后来,她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不过,伯朗需要作出人生选择的紧要关头,却不止这一处。就在伯朗如同自己宣告的那
样,进入当地公立中学几个月后,他又遇到了一道难题。前来挑明的还是祯子。
  这次是关于养子关系的。意思是,问他肯不肯正式成为矢神家的人。
  祯子说,伯朗目前只是她的儿子,并未入康治的籍,严格来说,并不是矢神家的人。所
以他可以自称矢神,将来也可以恢复手岛旧姓。可一旦他成了养子,就不能恢复手岛的姓氏
  “只是,这件事有点微妙。”祯子忽然口齿不清起来,“如果不当养子,你爸爸和你就
不是正式的父子,将来若是你爸爸有个万一,你是没有继承权的。呃,你知道继承吗?”
  “废话,肯定知道啊。”
  “也是。你都已经是中学生了。所以你爸爸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他就去办手续。当
然,你不用马上回答,慢慢想。”
  “妈妈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祯子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儿子,缓缓地把气吐了出来。
  “我希望,若是有了万一,你能和明人享有同样的继承权。你们毕竟是兄弟啊。”
  兄弟,伯朗喃喃自语。这个词听起来多么虚伪啊。他问道:“我和明人,是兄弟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用力摇着头。
  “那还用问?你们俩都是我生的啊。你怎么这么说?”
  伯朗没有看她悲伤的面容,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正出神地想着过去,桌面上忽然投下一片影子,伯朗抬起头来。看见站在面前的女人时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块头真大啊”。整个视野仿佛都被她夺去了,别的东西完全挤不进来
  她侧着头问他:“哥哥?”茶色的发卷轻轻摇晃。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不过的确是电话
里听到过的。
  伯朗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大腿却一下子撞上了桌角。“好痛……”
  “您没事吧?”她仰脸望着他。
  “没事。呃,你就是……枫小姐吧。”
  “是的。”她低头行礼,“初次见面,哥哥。”电话里说过的台词,在这里又说了一遍
  “请多关照。”伯朗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名片,他很少用这个。
  她接过名片,盯着上面的内容看。
  伯朗问她怎么了。
  “既然叫‘池田动物医院’,那么,就不是哥哥经营的了?”
  “我是给人打工的。院长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儿,具体事务上,我代行院长职责。——不
先坐下说吗?”
  “啊,也是。”
  等枫落了座,伯朗也跟着坐下,朝女招待扬了扬手。
  “对不起,突然把您约出来。”她再次低下头。
  没什么,伯朗说着,又将对方打量了一番。
  黑色皮夹克微微闪光。这的确也是“黑色洋装”。下身的牛仔裤上满是洞洞,指甲涂成
  一开始觉得她块头很大,其实她并不高,也不胖。脸甚至算得上是小脸。非要挑毛病的
话,大概肩膀稍微有点宽吧。
  女招待走过来。枫点了一杯奶茶。
  “呃,”伯朗把手放在膝头,“再次祝你们新婚愉快。”
  “谢谢。向哥哥报告迟了,我替明人给您道歉。”
  伯朗苦着脸。
  “别叫我‘哥哥’了,听着怪别扭的。”
  枫吃惊地眨了眨眼,又长又黑的睫毛啪嗒啪嗒扇动着。伯朗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睫毛。
  “不该叫哥哥吗?我听说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呀。”
  “话是这么说。”
  “只不过,听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像两兄弟。”
  “何止不像,我们几乎完全没有联系。尤其是这几年。”
  “好像是这样呢。太可惜了。”
  “可惜?”伯朗皱眉道,“为什么?”
  “难得有兄弟,却不来往,很可惜呀。原本应该会很和睦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哥哥、姐姐和妹妹。”
  “阵容真够豪华的。”
  “哥哥姐姐结婚了,不过仍然有来往,彼此关系很好的呀。孩子们也很可爱。”
  “真好。不过,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呢,”枫用一双大眼睛凝视着伯朗,“不觉得父亲不同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伯朗见那微厚的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女招待走过来,将茶杯和奶杯放在枫面前。伯朗续了杯咖啡。
  “明人现在在做什么?”伯朗一边望着枫将牛奶倒进红茶里,一边问。
  “和IT相关的工作。”
  “这回答真够干脆的。”
  枫把奶杯放下,用一柄小勺在茶里搅了搅,徐徐坐直了身子。
  “主要是利用人工智能,管理和处理大数据。作为新兴行业,以元数据管理系统为重点
,构建能合理利用建议和情报的新型网络。明人说,在是否要扩展到元数据的元数据,即元
元数据这一点上,还存在分歧。总之,为了做准备,我们直到上个月都还在美国西雅图。因
为系统的共同开发者在美国。”一口气说完后,枫又问:“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伯朗干咳一声,女招待走过来,加满了他的咖啡杯。
  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坐直身子,说:“你说的这些东西,自己理解吗?”
  “一半吧。”她爽快地答道。
  “厉害。”伯朗衷心赞叹,“真厉害。”
  “明明是自己的弟弟,却一点都不了解吗?”
  “只知道他的工作和电脑有关。他从小就喜欢这东西。他老爹一心想让他继承医院,挺
失望的。不过我已经离开那个家了,所以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明人君好像对当医生完全不感兴趣。”
  “是啊。小时候,家里人就对他期望很高,按着他学了不少所谓‘帝王之术’,但他自
己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头。”说到这里,他想起刚才枫说过的话,“你说西雅图?直到上个
月,都在西雅图?”
  “对。”枫端着杯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有半年了吧。”
  “你们是去年年底结婚的对吧。婚礼也是在那边办的?”
  “对,就我们俩。”
  “就你们俩?”伯朗不由皱起眉头。
  “我们到镇上的教堂,请牧师先生给我们举行了婚礼。很浪漫的哦。”枫一脸陶醉。
  “矢神家居然会同意。”
  “因为,”枫放下杯子,“我们没告诉他们。”
  “诶?”伯朗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不止是我,连矢神家也没汇报?”
  “明人君说,要是告诉他们要结婚,他们肯定要让我们回日本,在大家面前举行婚礼,
婚宴还得办得排场……”
  “也对。毕竟是天下第一豪门矢神家的继承人嘛。”
  “可那太麻烦了,还是保持沉默,先斩后奏的好。”
  伯朗努着嘴,耸耸肩。“亲戚们想必很开心。”
  “我不太清楚,矢神家真的那么有钱吗?”
  “我也不怎么了解,至少过去是很有钱的。是个大地主,手头有不少事业。现在除了综
合医院,还经营着养老院和疗养院。”
  枫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言归正传吧。”伯朗说,“你说明人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回国的第二天。”枫一下子严肃起来。
  伯朗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么说,他们回国才刚五天。
  “没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们回国本就回得急,明人君又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枫摇摇头
。茶色的发卷轻轻摇晃。
热爱看书&&是女汉子~~
阅读权限90&主题3129&UID&帖子22695&积分153453&
91UID &精华1&帖子22695&财富251025 &积分153453 &在线时间28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回国那么急,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事?”
  “不,是被叫回来的。”
  “被谁啊?”
  “明人君说是姑姑……就是公公的妹妹。”
  “为什么叫你们回来?说了结婚的事儿?”
  “不是的。说是情况不好了。”
  “不好了?什么事啊?”
  “公公不好了。”枫用大眼睛看着伯朗,“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想给父亲送终,就赶紧
回来——姑姑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艾尔莎的血液检查结果送来了。伯朗一手挠着脑袋,一边浏览数值,嘴里嘟囔着:“肌
酐值有点高啊。”
  哎呀呀,果然。植田夫人停住了抚着爱猫的手,眉毛悲伤地耷拉下来,嘴角也往下一撇
,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夫人尽管才六十出头,皱纹却不少,完全是个老太太的样子,就
算化妆也不起作用。
  “还不到担心的程度。它年纪大了,分解毒素的能力下降,也是没办法的事。给它吃点
活性炭吧。”
  “活性炭……”
  “就是炭。把炭粉灌进胶囊里,吸收体内毒素,随大便排出体外。”
  伯朗打开身边的柜子,取出实物给夫人看:“就是这个。”
  “又要吃药了啊。”夫人叹气道,“还是这么大的胶囊……我最不擅长给它吃药了。”
  包括保健品在内,已经给艾尔莎开了不少药。
  伯朗道了声失礼,从夫人膝头抱过白猫,放在诊察台上。左手中指和拇指夹住猫的下巴
,往上一抬,然后用握着胶囊的右手在猫脖子底下一挠,艾尔莎便张开了口。伯朗抓住机会
,飞快地把胶囊塞进猫喉咙里,然后合上猫的嘴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只听“咕嘟”一声
,猫已将胶囊咽了下去。
  “就像这样。”他抱起艾尔莎,放回植田夫人膝上。
  “真熟练呀。”
  “谁都能做到的。如果您希望艾尔莎公主长寿,就请多多练习。”
  夫人的爱猫今年十四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已经不能称之为“公主”了,但在主人眼
里,宠物永远是孩子。
  “我会努力的。”年长的主人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艾尔莎。
  夫人离开后,伯朗坐到电脑前写病历,通往前台的拉门打开了,荫山元实走了进来。
  “有客人在等呢。”
  “知道了。”
  “您是要出去吧?那么我来收拾就好。”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荫山元实却没走,反而靠了过来。
  “您弟弟的太太真有魅力。”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是吗。”
  “您还是小心点好。”
  “小心什么?”
  荫山元实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喂,什么意思啊?”
  伯朗又问了一遍,荫山元实依然没有回答,拉门唰地一下合上了。
  “搞什么啊。”伯朗转身继续打字,但荫山元实的话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把通往候诊室的门拉开一条缝。
  枫身穿白色连衣裙,藏青色西装外套,正坐在那儿看杂志。和昨天那身黑色皮衣的打扮
相比,气质又有了变化。从短短的裙子来看,她的腿肯定不粗,却很有肉感。旁边放着的纸
袋大概是探病的礼品吧。
  伯朗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到电脑前,却无法马上投入工作,只管回味着昨天枫的一言
  枫说,康治在几年前就发现患上了胰脏癌,尽管接受了手术,术后状况却不理想,这些
年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明人在去西雅图之前,曾独自去看望过康治。从医院回来后,明人
用冷静的语气对枫说:“看样子应该没多少日子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寿数啊。”
  “我问他,父亲都那样了,还忍心丢下他去西雅图吗?明人君说,就算自己留下来也做
不了什么,更不可能延长父亲的寿命……”枫露出惭愧的神色。
  这的确是明人会说的话,伯朗想。他从小就是个合理主义者。
  但伯朗也没什么立场责备明人。他听小姨顺子说过康治生病的事,想着是不是该去看看
,却一拖再拖。一方面是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另一方面,是实在不愿跟矢神家的人有任何
  “那么,回国之后,你们去探望了吗?”
  枫摇摇头。
  “还没有。就在要去探病的那天,明人君失踪了。”
  回国后,两人住在明人在港区租的公寓里。枫去买了探病的物品回家,明人不见了,桌
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什么样的?”
  “这个。”枫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伯朗接过展开,见上面用签字笔写着
如下文字:
  “有个小任务,出去一趟,可能暂时回不来,不用担心。不好意思,探望父亲就请你一
个人去吧。拜托了。& &明人”
  “就这些?”
  “就这些。”
  伯朗把便笺放在桌上。“然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马上打他的手机,但是打不通。给他发邮件,他也不回我。发生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我很为难。”
  等了两天,明人仍然没有联系。枫去当地警署报案,负责的警察见有字条,于是判断并
非案件,一个劲地往他们最近的夫妻关系上问。
  “好像是怀疑我们失和,明人才离家出走似的。真没礼貌。完全没那回事嘛。”枫愤愤
  “好了,再等一阵子看看怎么样?要是还没有消息,再到警察那儿去一趟。”
  “当然,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人失踪应该有原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好像也没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嘛。”
  “不,哥哥的帮助对我非常重要。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可明人去了哪儿,一点线索都没有啊。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啦。你
了解他反而比我多呢。”
  “不,我是想请您跟我一起去探病。”
  “探病?”
  枫拾起桌上的便笺。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他回不来,让我去探望他的父亲。虽然我很担心明人君,但该做
的事也不能放着不管。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回了国却不去探病,以后叫我们怎么面对矢神家的
  哦,伯朗明白了。“可上面不是写着,让你一个人去吗?”
  “这就是明人君考虑不周的地方了。请您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突然出
现,说是自己的儿媳妇,任谁都要感到奇怪的吧?”
  “这……有可能。”
  “对吧?对了,哥哥您为什么不去看公公呢?”
  “这个嘛……”
  “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可也照顾了您十多年呀?您能上大学,当兽医,都是沾了公公的
光。不对吗?您不知道有个词叫‘报恩’吗?”枫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
  伯朗沉默了。枫的话合情合理。接着,就像要再推他一把似的,枫低下满是卷发的头,
说:“拜托您了!”
  “明天下午,你到动物医院来吧。”伯朗叹息着答应下来。
  写完艾尔莎的病例,伯朗脱下白衣,换上夹克,走出诊室。
  一身套装的枫从椅子上站起来,伯朗瞟了一眼她束得紧紧的纤腰,望着她的面庞道:“
穿得跟面试似的。”
  “答对了!”枫竖起食指,“这就是应聘时穿的正装。好久没穿了,居然还合身,真是
太好了。”
  “应聘啊。认识明人之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伯朗一边留意着前台那边,一边问。
前台应该听不见这里的对话,荫山元实正一本正经地处理着事务。
  “CA。在JAL。”(注:CA,空姐。JAL,日本航空。)
  眼角余光瞥见俯身桌面的荫山元实的头猛地动了一下,伯朗惊讶道:“是吗?诶——”
  “有这么意外吗?”枫不满地撅起微厚的嘴唇。
  “不能说是意外,更像是出人意料。我想都没想到过。你和明人是在飞机上认识的?”
  “很遗憾,不是。我飞温哥华的时候,那里有一家寿司店。我坐在柜台上,明人就坐在
我旁边,是他先跟我搭讪的。”
  哦哦哦,伯朗的嘴张成了“O”形。
  “在国外撩妹啊。那小子真行。”
  “他一开始应该没那个意思。他是一个人,我们有三个。而且他问的内容都是和机内电
脑服务相关的。应该是听到我们的交谈,知道我们是空姐。”
  就算身在异国的寿司店,也要思考工作上的问题吗?若非如此,怎么能三十出头就成为
一名成功的创业者呢。跟我完全是不同的人种,伯朗重又这么想。其中也有从小带来的自卑
  不过,如果当时从头到尾谈的都是工作,明人和枫后来肯定不会结婚。伯朗很想问问是
谁先说出口的,不过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想起荫山元实正竖起耳朵听着呢。
  “你做空姐做了多久?”他换了个问题。
  “去年三月辞的职。他想让我辅佐他的工作。就跟秘书差不多。”
  然后一起去了西雅图,接着就结婚了吗?在行动力方面,跟自己也是不同的人种啊。
  动物医院旁边有一处小小的停车场。伯朗上班代步的国产SUV也停在那里。他让枫坐在助
手席上,自己钻进驾驶室。
  他在导航仪里输入目的地,发动了汽车。他们的目的地是矢神综合医院。康治住在那里
的特别病房。
  伯朗昨晚跟顺子通了很久的电话,想知道目前的状况。听说他要去探病,顺子很吃惊。
  “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其实,事情是这样。”
  伯朗一五一十地说了枫的事,只瞒下了明人失踪的情况。解释说,明人因为工作太忙,
无法回国,所以让妻子先回来。
  “是吗?明人君就是这样啊。”电话那头,小姨深有感慨地说,“我明白啦。那我去跟
波惠小姐说一声。实际上,现在矢神家是由她在掌管。”
  拜托了,伯朗说完,挂断了电话。波惠是康治的妹妹。在矢神家享用豪华大餐时,她也
在座。不过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她是寡妇吗?还是离婚后回娘家来的?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伯朗开着车,心里忐忑不安。枫请自己一起去本是一片好意,但就算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吧。在矢神家的人看来,伯朗就是个多余的人。
  “后来警察联系过你吗?”伯朗望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问。
  “什么都没说。看上去也没什么心思找。违反交通规则的时候他们罚得起劲,到了这时
候一点用都没有。”枫不满地说。
  “虽然失踪了,但又不是未成年人,是个大人了。而且他不是在字条上写了,让你不要
担心嘛。”
  “明人君为什么不写得更清楚一点啊?要是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也不至于这么焦心。”
  也许是没办法说清楚的事呢,伯朗很想这么说,又忍住了。
  就像枫所说的,他们夫妻俩的生活应该很美满吧。但也不能断定,明人没有另外的一面
  刚刚结婚,丈夫就失踪,新婚妻子寻夫,伯朗想起以前的推理小说里有这样的情节。故
事大致是这样:因为是相亲结婚,妻子对丈夫婚前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多方调查之后,发
现了丈夫令人惊讶的秘密:原来他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过日子了。
  虽然不至于如此极端,但如果明人除了枫之外另有所欢,伯朗倒也不会觉得吃惊。大概
是很久没回国了,要去见见那女人吧?要么就是趁着新婚,要把过去的关系一刀两断?这就
是所谓的“有个小任务”了。不过,明人也想到这事恐怕办起来没那么容易,可能会成为持
久战,所以在字条上加了一句“可能暂时回不来”。
  不过,这番想象,伯朗是没办法说出口的。所谓无知者无烦恼嘛。
  “哥哥,”助手席上的枫开口道,“您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公公了吧。”
  伯朗在脑子里算了算,答道:“十年没见了。”
  “虽说是继父,可毕竟是父子啊。”
  “不是父子。明人没告诉你吗?我姓手岛。我没入他家的籍,满二十岁后不久就选了手
岛这个姓氏。这是我真正的父亲的姓。”
  那是念大二的时候。在大学兽医学部读书的伯朗已经离开了家。学习之余,他勤奋打工
,尽力不接受来自康治的经济援助。他没跟任何人商议,把姓改回了手岛。就连祯子,他也
是事后才报告的。母亲没有生气,只说了句“知道了”,冷静地接受了儿子的决定。
  “这十年间,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没有。没那个必要。我说了很多次了,康治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叫他康治……可不是还有婆婆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通过婆婆建立起来的吗?
  伯朗没有马上回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你听明人说过妈妈的事吗?”
  “说过一点儿……说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
  “没错。十六年前,我妈妈死了。十年前我和康治见过面,因为有妈妈的法事。七周年
  “我听说是事故。”
  “对,事故。警方是作为事故处理的。”伯朗直直地望着前方。
  从很早的时候,伯朗就知道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智商很高。首先,他的记忆力出类拔萃
。不仅很小就学会了读写,而且见过一次的东西就能记很久。伯朗经常看见祯子念绘本给明
人听,听过一两遍之后,明人就能将绘本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有时不仅能背诵,还
能用平假名和片假名默写。
  他对数字的感觉也令人惊异。上幼儿园的时候,别说加减了,就连乘除也能凭感觉理解
。幼儿园发橘子时,他能瞬间算出每人能拿多少个。这还不算,他甚至考虑到余下的橘子该
怎么处理,向老师建议榨成橘子汁分给大家,让老师目瞪口呆。
  明人的空间认识能力也很优秀。比如在圣诞树上挂灯泡绕电线的时候,他能凭直觉知道
,要以怎样的间隔来绕,能做到灯泡均等。另外,只要给他看一张建筑物的照片,他就能用
粘土造出一座立体模型来。令人惊讶的是,就连照片上没拍出来的部分,也基本上没什么错
  这孩子是天才,每个人都这么说。哪有父母听到这话会不高兴呢。康治和祯子都十分满
足。他们肯定觉得,从小就让孩子受高水平教育还是有成果的。
  不过,康治也不忘叮嘱:“世上没什么天才。所谓天才,并不是这样的。要是没有足以
改变世界的才干,就不能这么叫。明人只不过是个有天分的孩子罢了。”
  “这样就很好了,”他又接着说道,“因为天才是不会幸福的。”
  明人终于上了小学。或许他真的不是天才,不过,有天分毕竟与凡庸之辈不同。这所私
立大学的附属小学里富二代很多,他们无一例外都受过高水平教育,但明人似乎仍然出类拔
萃。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伯朗本身没有确认过明人的学习情况,都是听祯子兴奋地说
起来的。不过她的话明显不是夸大或作假。
  “班主任说,将来他是能拿诺贝尔奖的。还说,矢神君绝对有这个才能。”
  祯子在晚饭桌上说起这话的时候,明人刚上小学三年级。康治笑着说,真正的学习之路
才刚开始呢,哪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当时自己是怎么应对的,伯朗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沉默吧。他只清清楚楚地记得,自
己心里一阵阵地焦躁。
  那不是嫉妒比自己小九岁的异母弟弟。占据他脑海的念头是:我要快点离开这里。可是
,他又没受到什么亏待。康治叫他的时候总在名字后面加个“君”字,待他总是客客气气,
没有半点不满。他待康治也是一样。而且,康治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给予同样的经济支
持,他是很感谢的。但他也明白,那并不是爱,只是出于义务罢了。
  这时,伯朗正面临着大学入学考试。和初中一样,他高中上的也是公立学校。关于未来
,他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倒不是要保密。一天晚上,祯子问他打算怎么办。伯朗说了自己的
想法,祯子瞪大了眼睛。
  “兽医?”
  “不好吗?”他粗鲁地反问。
  “倒不是说不好……为什么要当兽医?”
  “因为想当。这大概算不上回答吧。想当钢琴家的人就去上音乐大学,就跟那一样。”
  “去医治动物吗?当医治人类的医生不行吗?兽医系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吧?要是再努一
把力——”
  “妈,”伯朗打断了祯子的话,“我不想当医生,不想去矢神综合医院工作。医院有明
人继承,对不对?那不是挺好的吗?”
  祯子目光悲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看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矢神家有任何联系啊。”
  “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祯子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明白了。
  伯朗顺利地考上了神奈川县的一所大学。学校远,不能当天来回,正好成了他离家的契
机。学校有几所学生专用的公寓,他在里面选了一间。房间很小,放好床和桌子之后,就只
够摆一张坐垫了。但对于伯朗,这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城堡,是不必再看人脸色的地方。躺
在房间床上的第一个晚上,他想,从今往后我就不是矢神伯朗了,手岛伯朗又回来了。
  大学生活十分愉快。要学的东西很多,实验、实习、写报告,每天忙得连玩的时间都没
有,但却很充实。还能接触到很多动物。除了猫狗等宠物,还要照料牛、猪等家畜。就连惹
人嫌的蛇,养在实验室里的时候都觉得很可爱。
  上大二的时候,他谈了个女朋友。是在居酒屋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学妹,比自己低一届,
不乏动人之处,笑容甜美可爱。两人都是只知道性爱的年纪,一到周末就去开个房,在里面
黏上一天。到了暑假或者连休,一星期能用掉一盒十二只装的避孕套。
  伯朗甚至觉得自己以后或许会和她结婚,结果却落了空。某一天,她突然说“已经厌烦
和伯朗上床了”,干干脆脆地把他给甩了。后来他才知道女孩另有所爱,自己被甩,是女孩
脚踏两条船的结果。
  这正是伯朗刚刚恢复手岛姓氏的时候。他想是不是改姓改得不好,还去图书馆找姓名判
断的书,查自己的笔画数。结果是“大吉”。虽然祯子说伯朗的名字是半开玩笑地起的,但
说不定还真的仔细查过笔画数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一热。
  失恋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上了大三之后,被学习占用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忙起来的
时候,他甚至直接住在研究室里。
  大四,解剖等实践性课程开始了,就在这时,伯朗接到了那个电话。当时是晚上六点多
,伯朗还留在研究室里。
  电话是康治打来的。他们每年会见上一次面,但打电话来还是第一次。
  “伯朗君,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听到康治呻吟般的声音,伯朗心中瞬间弥漫起一
片黑雾。出什么事了?他哑着嗓子问。
  “祯子,你的母亲,她……去世了。”
  伯朗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听觉似乎也麻痹了,什么都听不见。最先传入耳中的
是自己的声音。大脑几乎处于停摆状态,问道,为什么?
  “是意外。好像是在浴室磕到了头,失去知觉,在浴缸里……淹死了。”
  “浴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发现?”伯朗攥紧手机,朝康治怒吼。
  “这……不是家里的浴室。”
  “不是家里的?那是哪里的?”
  “是小泉那边的家。”
  伯朗“啊”了一声。小泉是祯子娘家那个町。
  深夜,伯朗来到矢神家附近的殡仪馆。祯子的遗体已经移到了那里,正在进行临时守灵
  在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伯朗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母亲。尽管已经去世,但祯子的容颜依
然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安详地沉睡着,只是如今,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康治、明人和顺子。大家围坐在祯子身边。
  “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她突然对小泉那个家上心起来,昨天出门的时候也是,说去整
理一下东西。事先说过,如果待得晚了就睡在那边,但到了今天还没有她的消息,顺子担心
起来,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在浴室……”康治痛苦地解释着。
  “我吓坏了。”顺子深深地叹息一声,左手捂住了脸,“姐姐的东西在房里,可叫她又
没人应。我走到洗面台一看,脱衣笼里有衣服,浴室里的灯也开着。我心里一紧,推门一看
,浴缸里浮着些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是头发。”
  祯子是脸朝下淹在水里的。顺子急忙将她的头抬起来,但祯子的面色已经发灰了,血色
  “我料想是不成了,但还是打了119。等救护车的时候,又联系了康治……但我脑子里一
片混乱,说也说不清楚。”
  “不,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你已经很镇定了。”康治说。
  “那是什么时候?”伯朗问顺子。
  “上午……应该还不到十二点吧。”
  “那么早?”伯朗的视线移向康治,“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康治刚要开口,顺子插嘴说,这是有原因的。
  “救护车来了之后,医院的人看到姐姐的身体,说人已经去世了,不用送医院,但因为
是非正常死亡,有必要报告警察。实际上,后来又来了好多警察,开始在家里到处检查。姐
姐的遗体也运去了警署。”
  “非正常死亡……”
  “是的。”康治说,“死在医院以外的地方,加上明显不是病逝,通常都会作为非正常
死亡对待。也难怪警察会检查遗体和现场。我到小泉那边房子的时候,还有警察在呢,问了
我很多问题。还很直白地问我的不在场证明。虽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但总归让人觉得不舒服
  “也问了我很多。比如,有没有人跟姐姐关系不好,之类的。真荒唐。”
  “最后呢?”
  康治耸耸肩,摇头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是定为事故了。警方说,很可能是在浴缸里滑了一跤,撞到
头昏了过去,就这样在水里淹死了。据顺子说,玄关是上了锁的,窗户也都从内侧锁上了。
屋内没有翻动过和争执过的痕迹,所以不具备案件性质。验尸也没有发现疑点,所以傍晚,
遗体就被送了回来。结果联系伯朗君就迟了。伯朗君或许会感到不满,但还请理解。”
  尽管无法释然,却又提不出异议,伯朗只得低声道,这样啊。
  随后,顺子回了家。康治也说有工作必须处理,于是只留了伯朗和明人两个临时守灵。
  伯朗洗过澡,回到安放祯子遗体的房间,见明人坐在枕边,正仔细端详着母亲的面容。
  “妈妈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伯朗问。
  “我觉得妆化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妈妈是不会这样描眉的。”
  “那你就重新画一遍吧。”
  明人摇头:“这样挺好的,很适合她,看上去很年轻。真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教给她啊
。”他忽然一笑,抬头看着伯朗:“好久不见。”
  “是啊。”
  “大学怎么样?”
  “还行吧。”伯朗回答着,在明人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你呢,你怎么样?中学生活开
  “怎么说呢,”同母异父的弟弟思考着,“倒也不是不开心,但没有我期待的那么刺激
。同班同学的面孔差不多一成不变,转学生呢,也没什么厉害的人物。”
  “你指的是学习?”
  “学习、运动、艺术感,都有。”明人说着,转向伯朗,“要是我也能像哥哥一样上公
立学校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里面全是笨蛋,肯定吓你一跳。”
  “笨蛋才有个性。比平庸好多了。”
  听到这么老气横秋的论调,伯朗不由定睛看着明人。许久未见,他的下巴又尖了些。五
官线条虽然不像雕刻出来似的那么明晰,但鼻梁高挺,眉眼细长,十分精致。任谁都会毫不
犹豫地将他划入美少年的范畴。
  “你有没有加入什么社团?运动部什么的。”
  “我入了网球部和计算机部。”
  “啥部?网球部我知道,另一个是啥?”
  “计、算、机。”明人慢慢地说,“关于计算机的科学。计算机科学部。是我创建的。
原本犹豫要不要叫‘Computer部’,不过考虑到对于那些希望入会的人,门槛不要太高,就
用了汉字。”(注:“Computer”在日文中以片假名直接表音,显得比较高深。)
  “唔……大家在一起做什么呢?”
  明人抬起下巴:“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还是算了吧。”伯朗举起手。
  他知道明人一向对电脑很有兴趣。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摆弄电脑,还自学高深的编程技
  “不过你是要当医生的,学电脑估计用不着。”
  明人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哥哥,你是说真的吗?”
  “不对吗?”
  “不对啊。有了电脑,一大半医生就没用啦。你想想医生干的事嘛。根据问诊单和检查
结果推测病情,开出处方——仅此而已。虽然有名为‘经验’的数据库为后盾,但一个人是
没办法记住全世界的病例的。可如果是电脑,就没有不可能。”
  听了初一学生的话,伯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仅无法反驳,反而觉得这才是正理。
  “兽医也没必要了吗?”
  “不知道诶。考虑到性价比,应该还是由人类诊断比较划算吧。”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所以,”明人严肃地继续说道,“我不会当医生的。”
  “哈?那医院要怎么办?”
  “不知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
  “唔。算了,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反正和我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是矢神家的人。妈
妈死了,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望着祯子,说。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是因为看见了遗体身下铺的干
  “钥匙什么的,”明人忽然说,“可以配的啊。”
  “诶?”伯朗看着异父弟弟,“说什么呢?”
  “玄关的钥匙。小泉的房子的玄关。备用钥匙什么的,配一把很简单啊。”
  伯朗一时没明白过来,但看见明人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就察觉了他的真正意思。
  “你是说,这不是事故?”
  “小泉的房子的门上是有挂链的。妈妈是个很谨慎的人。关了门,应该不会不上挂链。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明人说着,表情松弛下来,摇摇头,“是个小小的疑问。谁都有不小心
的时候……妈妈或许是偶然忘了挂上链子吧。那天晚上,又偶然在浴室里滑倒了。或许仅仅
是这样而已。”
  或许仅仅是这样而已,明人看着母亲的尸体,重复着。
  已经出发一个小时了。伯朗驾驶的SUV从主干道转入一条小路。这是一片有好多坡的住宅
区,窗外时不时闪过一幢可以被称为豪宅的房子。
  窄窄的小路忽然变宽了。右边是小学的校舍,左边有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地上有六层,
地下应该还有两层。
  伯朗将车减速,抬头望着那栋建筑,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因为在记
忆中,那房子显得更大,而且白灿灿的,发着光。不过正门玄关上的确挂着“矢神综合医院
”的牌子。
  “好久没来了,”伯朗一边开向停车场,一边说,“初中之后就没来过。”
  当时他是来接种流感疫苗的。但那年冬天,伯朗还是得了流感。从那之后,他就不再信
任流感疫苗了。
  停车场是空的。伯朗停好车,走向玄关。
  穿过自动门,跨进大厅。成排的折叠椅上,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这又和伯朗的记忆
不同。虽然没来过几次,但印象中这里总是挤满了患者。
  “这对患者是好事,不用等太长时间。”枫在旁边说。她大概是想说这里真冷清吧。
  伯朗看看四周。这儿应该有问讯处的,但他没找着。没办法,只好朝接待处走过去。一
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正一本正经地处理着什么事务。
  “打扰一下,”伯朗说,“问讯处在哪里?”
  中年女人抬起头来,眼镜片亮闪闪的。“诶,有什么事吗?”她生硬地问道。
  “我在找问讯处。”
  “哦,”中年女人不耐烦地点点头,“那个撤掉了。您是来看哪位的?”
  “是矢神康治先生……”
  听了伯朗的话,中年女人镜片上又是亮光一闪,古怪地附和了一声。
  “请上六楼问护士台。”说完,她的目光移向伯朗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枫。
  “谢谢。”伯朗转身离开。
  “感觉怪怪的。”枫边走边说。
  “同感。明明是来探望院长的嘛。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在六楼的护士台,他们再次体会到了这种违和感。一打听康治的房间,年轻的小
护士一边回答“矢神先生在六零五室”,一边用夹杂着好奇和困惑的目光看着他们。
  伯朗心中纳闷着,朝病房走去。六零五室在走廊的尽头。
  他敲了敲门,里面马上传来“来了”的声音。声音低沉,不过是个女人。
  门很快就向内打开了,一个披着紫色开衫的小个子女人站在门口。头发已经全白了,脸
上也布满了皱纹,但腰板笔直,充满力量。她是康治的妹妹波惠。
  波惠看到伯朗,眉毛一挑。“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伯朗低头行礼。
  “有多久了呢。”
  “母亲的七周年忌日之后吧。”
  “哦,”波惠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是呢。”
  “当时承蒙您照顾。”
  “我可什么都没做。”波惠瞥了枫一眼,再次看向伯朗,“昨天顺子联系我了。听说你
要来探病,我真是惊讶极了。我还以为你跟矢神家断绝关系了呢。你还记得,在祯子七周年
忌日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当然记得。我说,我今天是代表手岛家来的。”
  “所以哥哥病倒时,我没联系你。哥哥也说不必让你知道。”
  “这我倒没什么不满。其实,我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来探望。但她希望我同行……
”伯朗说着,回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明人的妻子。”
  “我是枫。请多关照。一点小意思,请大家品尝。”枫认真地行过礼,把拎着的纸袋递
  波惠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看着枫,轻轻叹了一口气。“请进来吧。”她没理会那个纸袋
,径直转身进去了。
  “打扰了。”伯朗与枫跟了进去。
  一进门的空间并排放着流理台和壁橱。波惠拉开靠里的拉门。跃入眼帘的是一台巨大的
液晶电视,电视前面放着一张床,稍远的地方是桌椅。
  波惠走到床边,冷冷地往被子里瞧了瞧,小声叫了声“哥哥”,然后看着伯朗他们,摇
头道:“还在睡呢。”
  伯朗踌躇着走过去,见康治正在床上睡着。他的皮肤呈灰色,瘦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唯
独那个极有特点的鹰钩鼻还是老样子。
  除了输液管之外,康治身上还连着好多东西。床边放着监控心跳的仪器。
  康治面容安详,双眼紧闭,能听得见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醒过吗?”伯朗问波惠。
  “偶尔吧。但很快就又睡着了。顶多能连续清醒三十分钟左右吧。”波惠拉过桌旁的一
把椅子,坐了下去,“你们也坐下吧?哥哥不会那么快醒过来的。”
  枫抢先答应了一声,拉过椅子,坐在波惠对面,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方形小包,说:
“这个放在哪儿好呢?”
  “上面写着‘虎屋’啊。里面莫非是……”
  “当然是羊羹啦。”(注:“虎屋”是日本的老牌和果子店,招牌点心就是羊羹。)
  与回答得精神百倍的枫不同,波惠扫兴地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所有老年人都爱吃甜食啊。有的老年人为了健康,控制糖分摄入呢。”
  “啊,对不起。”枫说着,就要把小包收回去。
  “算了,放下吧。应该有人会吃的。”波惠斩钉截铁地说完,又看着枫,道,“话说,
明人什么时候回国?就算工作忙,可连父亲病危了都不回来,算怎么回事?”
  “啊,对不起。他正在开发一个新项目,实在没办法离开西雅图。所以,由我来代替明
人君,不管什么事,您尽管下命令就好。”
  波惠轻蔑地哼了一声。
  “明人也真是的,突然塞个媳妇过来,亏他做得出来。看来他很讨厌我们嘛。”
  “不是讨厌,实在是工作——”
  波惠挥挥手,打断了枫的话,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去年年底。”
  “入籍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伯朗一边坐下一边问,“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因为您没问嘛。”
  “但平时说结婚就等于入籍啊。”
  “这是在日本。可我们是在美国举行的婚礼。和户籍什么的没关系。”
  “可这毕竟是日本。”波惠用平稳的语气说,“也有人认为,不入籍,就不算是真正的
  “等明人君来了,我们就马上去办手续。”
  “那就好。纠纷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再加上一个独生子没过门的媳妇,就更麻烦了。”
  听到这里,伯朗不由问了一句:“纠纷?”
  波惠盯了他一眼。“你不是跟矢神家断绝关系了吗?”
  “是的。对不起,身为局外人,还随便插嘴。”伯朗抓抓脑袋,视线移向病床,“不过
,既然是来探病的,至少可以问问患者的病情吧?情况怎么样?”
  “就像刚才说的,醒一阵,睡一阵。没进行什么积极治疗,只是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来
临罢了。主治医生说,任何时候停止呼吸都不奇怪。”波惠淡淡道。
  “照料他的就是,呃……”伯朗摊开手掌示意波惠,口里却含糊起来。
  波惠苦笑一声。
  “你不能叫我姑姑了对吧。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了,是不是?”
  波惠一语中的,伯朗缩了缩脖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彼此都是成年人,叫名字就好。你该不会忘了我叫什么吧?”
  怎么会呢,伯朗说着,干咳一声,觉得脸都僵了,然后重新开口道:
  “照料他的,就只有波惠阿姨吗?”
  “对,”她严肃地点头道,“哥哥身子好的时候,照顾的人也不少,他病了,连个来探
望的人都没有。真是薄情啊。”
  伯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附和一声:“这样啊。”
  三人正在沉默,床上传来衣服窸窣声。波惠伸长脖子瞅了瞅,说:“好像醒了。”站起
  伯朗也站起来,走到床边。枫跟在他身旁。
  “哥哥,你认得吗?伯朗先生来看你了。是伯朗先生啊。你认得的,对不对?”波惠语
调上扬,在康治耳边说着。
  康治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微微动了动。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但目光的确是在捕捉
着伯朗的身影。
  他的嘴唇动了。尽管声音没有传到伯朗耳中,但从口型能看出是在说“伯朗君”。
  “好久不见。”伯朗低头行礼。
  康治的眼皮子抽动了几下,伯朗姑且把它解释为喜悦。他大概连活动表情肌的力气都没
有了吧。尽管如此,还是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情。
  “还有啊,”波惠在康治耳边提高了声音,“伯朗先生把明人的媳妇给带来啦。明人结
  康治的眼皮又动了动。黑色的瞳仁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晃了晃。
  “就是这位。”伯朗从床边退开一步,让枫走到前面。
  下一个瞬间,枫忽然像瘫倒了似的跪在了床边。伯朗以为她是想将脸靠近康治,枫却喊
了声“爸爸”。“我叫枫。啊,我真是太激动了。居然能见到明人君的父亲。”
  演戏一样的台词惊到了伯朗。他与波惠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她也一脸震惊,但很快就恢
复过来,对康治说:“太好了,哥哥。这下就没有遗憾了。”
  康治的嘴动了动,但还是听不见声音。波惠把耳朵凑过去。“诶,什么?你说什么?”
  康治似乎在说着什么。波惠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不对。你说什么哪。不是伯朗先生的媳妇。是明人的媳妇。明人结婚啦。伯朗先生还
没结婚。明白了吗?”
  但康治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波惠的话。
  “主治医生说他脑子还很清楚,不过偶尔也会怪怪的。”波惠俯视着康治,歪着头,“
要是说起胡话来,还不如睡着的好,至少睡着不会折腾别人。”
  “但是,能在爸爸清醒的时候见到他,真是太好了。我好激动哦。”枫的语气还是那么
兴奋,“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过来帮姑姑的忙。每天都来。有什么需要,您说一声
  这势头让波惠也有点畏缩。“这自然好……”
  “哇,太好啦。爸爸,就是这么回事,从明天开始,请多关照哦。”
  听了枫的话,康治的唇型微微有了变化。“诶?爸爸,您说什么?”枫把耳朵凑近康治
嘴边,却听不清楚。
  “让我来吧。”波惠插进两人中间,看着康治的脸,“怎么了,哥哥。你想说什么?诶
,什么?再说一遍。”她努力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哥哥的话。
  终于,波惠惊讶地皱着眉,离开了康治。
  “好像是有话要对伯朗先生说。”
  “诶,我吗?”
  “好像是。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姑且听听吧。”
  伯朗迷惑地靠近床边,学着刚才枫的样子,双膝跪地,望着康治的脸。他想不出该说什
么,只好说:“我是伯朗。”
  康治缓缓地把脸转向伯朗,努力睁大一直半睁着的双眼。虽然表情依旧呆板,却呈现出
一股强烈的意志。
  “告诉明人。”康治说。声音有力,清晰可闻。
  “告诉明人,他不用再背负下去了……”
  伯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看波惠,波惠也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不用再背负什么了?”伯朗问。
  但康治没有反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便响起有规律的呼吸声。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伯朗问波惠。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明人是矢神家的继承人。哥哥一死,就会生出许多责任来。他
或许是想说,不用背负那些责任了。”
  “为什么特地跟我说?他应该知道我和明人没有来往啊。”
  这就不知道了,波惠想了想。
  “大概是病糊涂了吧。”
  “不是的。爸爸一定是觉得,能帮助明人的只有哥哥。一定是这样。”
  “你不了解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也不了解康治。”
  “所以我在努力去了解啊。我会一边照顾爸爸,一边和他说很多话。所以,姑姑,拜托
了。”看来枫已经打算从明天开始过来护理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诶,为什么?”
  “刚才说了,有人觉得,还没入籍,不能算是正式的媳妇。可是,又不能不介绍一下。
”波惠深思了一阵子,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用力点了点头,看着枫道,“干脆让你来参加
亲族会吧。”
  “亲族会?”
  “过几天,亲戚们要聚在一起,讨论矢神家的将来。尽管如今不比往日了,可矢神家毕
竟是矢神家,要是家主一死就乱了方寸,岂不被世人耻笑?”
  “好棒。我也可以去吗?”枫将双手合拢在胸前,眼睛闪闪发光。
  在亲戚面前露面,换了普通的女人,肯定压力山大,但枫的感情结构似乎和常人完全不
同。不仅不紧张,还赶着道:“什么时候开?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我待会跟大家打个招呼。等决定了具体日子,就联系你。”
  “太好了,好期待啊。是很期待,对吧?”枫征求伯朗的意见。
  “和我无关。我是外人。”
  “不,”波惠说,“既然明人不在,或许伯朗先生也出席一下比较好。”
  “为啥?”
  “因为也会讨论遗产继承的事。”
  “那就更和我无关了。我没有继承矢神家遗产的身份。”
  “的确如此。但这次,哥哥的直系亲属明人不在家。这样,就必得有个人担任代理。伯
朗先生没有利害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合适不过了。枫小姐还不是正式的太太,能让大
家接受的做法,也只有这样了。”
  “拜托了,哥哥。请和我一起出席吧。”
  “饶了我吧。大家肯定都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
  “不过,”波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遗产中肯定包括祯子的遗物。就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笔记本拿去电脑店清灰要多久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