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没有钱会怎么样大晚上没有手机,没有钱,身边就一辆自行车,路上灯光瓦亮,路标清楚,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有你,没有你》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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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没有你》全文
感谢将全书打字录入的bigmole!
她只觉得强光耀闪,睁不开眼睛。而身子摇晃,头晕,站不稳,她连忙蹲下。这是什么地方?耳边听见的全是噪音:人声、车子响号、交通繁忙……呵,是街道,她在街上。眼睛渐渐可以视物,她努力睁眼,只看到一个圆圈内景物,不错,人来人往,是条大街,行人用奇异目光注视她,但无人加以援手。她缓缓站起,靠到墙上,双手摸着实物,一步步前进,气喘,乏力,又坐倒在地,她看到自己穿着长裤,不幸中大幸,不致于出丑,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可是摔了一跤,抑或,被哪辆车子撞倒?最有可能是醉酒。她张口,「帮我」,声音嘶哑,听不清楚。她颓然坐倒,一急,落下眼泪。途人仍然熙来攘往,他们都好似急急赶着不知去做什么要紧的事,对她不加注意。她蹲在路边像个乞丐。口渴,有一口水喝就好了。「帮我。」忽然有人走近,「小姐,发生什么事,你可是有病?」好了好了!终于有个善心人,抑或,他是一只披羊皮的狼,小心!那人是年轻男子,蹲着看她。「水,水。」他身边恰有一瓶矿泉水,交到她手上。她不由分说,紧紧握住水瓶,咕噜咕噜直灌,吁气,闭上眼,呵,略好一点。「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叫亲友赶来帮你。」亲友,她身边有什么人?忽然,一个名字自心里跳出:「许子朗,电话七零七三八。」「你叫什么名字?」她茫然,「我……」她记不起。那年轻男子急急取出电话拨动,「喂,我有事要找许子朗──」说了两句,有点安慰,「他马上赶到。」年轻男子身边法宝甚多,取出一块薄荷贴,黏在她额角。她视觉听觉渐渐恢复。她开始明白自己处境不堪,她竟不知身从何处来,要往什么地方,无缘无故睁开眼睛,已经坐在街上,她喘气,把瓶里水喝完。那好心男子一直陪她。「谢谢你。」「不客气。」「请问尊姓大名。」「我叫周家新。」这时,有人奔至,「维真!果然是你。」她恍惚地想:维真,这名字好熟,这是她吗?周家新如释重负,「快把你朋友扶走,你看她,鼻孔有白色粉末,我未有报警。」许子朗慌忙说:「谢谢,谢谢。」「劝劝你朋友,切切戒掉。」「是,是。」周家新给他一张名片,「我有事,不便久留,再见。」许子朗连忙扶她走进一间咖啡店。他们在冷角落坐下,他要一杯热可可,接着叫司机把车驶过来。「维真,我不能再救你,这次,你真的路遇贵人,那人没报警。」她呆呆看他,忽然轻声叫一句:「子朗。」他鼻酸,分了手也还有三年旧情,今日她头发蓬松打结,脸色青白,嘴唇更是紫灰,一身冷汗,衣物污秽,神情呆木,叫他难过。「送你看医生可好?」「不,我回家。」车子到了,他扶着她上后座,说出一个地址。她心想:这许子朗分明是个熟人,他知她住址。可以回家真好,否则,一路蹲街上怎么办?到达目的地,他扶她上楼,噫,住宅新簇,他按铃,有人来开门。那是一个女佣,看到她,惊喜地说:「王小姐,你回来了。」王小姐,维真,她叫王维真。那许子朗松口气,说:「交给你了福姐,有什么不妥,立刻叫医生。」又低声对她说:「维真,不要再找我,我不方便见你,我俩,已经告一段落,结束,我另外有女朋友,我不想她不高兴。」她茫然点头。他怔一会,随手把好心路人周家新的名片放下,自行离去。福姐忙说:「我替你放水洗澡,再给你做碗面,王小姐,你没回家已有好几天,我担心得不得了。」她一看,有迭报纸,报头日子:四月三日星期五,她一点概念也无,几天没回家?关怀她的福姐给她一碗银丝白面,吃下才知是糖面。她知道这关乎她体力,不想吃也吃光。她浸到浴缸里。王维真,她是王维真。救她的人叫周家新。自称她旧男友是一个叫许子朗的人。奇怪,她全无记忆,他们像编出来的人物,抑或,他们都是真人,她才是镜花水月。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他的生命,她也一定有过去。她脱下褴褛衣裤,发觉身上处处瘀青,像是与谁肉搏,又似自高坡滚下一百呎,遍体鳞伤。她自浴缸起来,自己敷药。这样大醉三日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是第一次。她轻轻穿上大衬衫与长裤,全身发痛。呆呆坐床沿。有人走进房,「维真。」她抬起头,高兴,她记得这个一脸愁容的美貌中年妇女,「妈妈。」她开口叫。「维真。」妈妈泪如泉涌。果然没搞错是母亲,她很庆幸,不记得福姐,但认得妈妈。「你走了何处?我派人到处找,又不好报警,上次失踪,自陌生人家里把你领走,维真,妈妈年岁已大,请不要再叫我伤心。」她不好意思,「妈妈,我以后不会再犯,我一定,一定,该怎么说,改头换面,不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福姐忍不住先笑出声。她也尴尬跟着笑,其实根本不记得上一次,或是这一次,发生过什么事。「不要再伤心。」母亲握着她的手。伤心,她有伤心事?为谁,为何事?「公司找你,我只推说你不舒服,告假三天。」她还有正职?呵,这倒是叫她不再小觑自己。「公司,是。」母亲提醒她:「王维真,橱窗及室内设计专家。」呵,是吗,看不出,为什么自己家只有一张白色小床,为着她可怜的母亲,她一直微笑。「你心情还不错,我不惹你生气,我先回去,阿福,你照顾维真。」维真一手拉住母亲,「妈妈,你尊我卑,你长我幼,我怕你不开心才是。」母亲凝视女儿,「好,好。」泪水又落下。她匆匆挽起手袋与外套。慢着,维真对这款手袋有记忆,它以一个美国著名女星为名,这一只由鳄鱼皮制成,极其奢靡,价值连城。她不以为然,笑说:「妈妈十分豪华。」「噫,你一直问我借用这只手袋,说一进门女户主看到它,顿时对你另眼相看。」她呵呵大笑,「有这种事?我竟住在一个这样的城市里!」母亲用手轻轻抚她脸颊,「笑就好。」娘亲离去后,她五官挂下。要了解自己,可在计算机着手。密码是什么?七零七三八这个号码又跳出。也是那许子朗的电话号码,莫失莫忘铭记在她潜意识里。是同样一个人叫她伤心?有八成似,但据他说,分手已有三年,她也太长情一点吧,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也是一个人,竟叫她念念不忘,醉倒街头?双手并没有忘记用计算机的技巧,一按键,讯息全部打出,井井有条:公司急找她,公文连篇,十多页;银行知会她超支、朋友责备她失约、客户抱怨找不到人……背着她议论纷纷。她再查阅王维真的网页。不得了,漂亮的艺术照片下是工作成绩,原来她薄有名气,也得过好几项奖状,但客观地看,人与设计都稍嫌装模作样。她喃喃说:「这组沙发放在儿童房间还算活泼。」忽觉肚饿,走进厨房,见有猪排,浇上西红柿汁,连吃三块,看得福姐发呆。饱肚,回房,蓬一声倒白色小床上熟睡。电话铃叫醒她时,天色已暗。她睁开眼,一阵恐惧袭上心头:我在什么地方,我可是躺在街角?她抓起电话,「谁?」「我是陶静,你的合伙人,还有谁?你终于现身,美婴服装店马太太找得你慌。」「陶静,好名字。」「这次你喝了多少?维真,你单独一人把『喝死算数』这句话提升到另一境界。」她只得赔笑,「酗酒造成这么多人痛苦,真不值得。」「你知道就好。」「我明天一定回公司开会。」「我通知马太太上午十点。」也不叮嘱她准时出现之类,大概知道她脾气:劝也没用,她会自发自觉。她一直在计算机上查看自己记录,直到天亮,她与客户、朋友、亲人、同事的来往信件、她对事对人态度、她处理钱财方式,都得到一个大概。整个生命,都可收录在一枚光盘内。她很快得到结论:她不是一个可爱的人,她太计较细节,得理不饶人,没理由也要力争,恃才傲物,高自标持。照说,这样倔强性格不易结交男朋友,许子朗是谁?她键入许子朗三字。荧幕上打出「已删除」三字。啊,如此憎恨这个人。她再打入「可否还原」,计算机回答:「无望」,她又说:「求助」,答案:「专家中专家或许」,她只得发呆。计算机十分诙谐,忽然这样忠告:「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她气愤:「去你的」,计算机答:「或许,是无法复原为佳」。她一看窗外,已经天亮。福姐正努力帮她熨衣服。「哎呀,」她说:「罪过罪过,有一种小型蒸气器,熨衣服才方便呢,我实时去买。」福姐笑,「我做早餐给你。」「不用不用,何必煎炒炸。」她取过两只橙一只桃,放进榨汁机,搅动一分钟,连渣喝下。福姐错愕:唷,王小姐是怎么了,平日太阳双蛋煎老了都不愿吃。她梳洗完揉着肩膀叫痛,但还是撑出门。她手里拿着那好心途人周家新的名片。此君在一间保险公司担任精算工作。她找上门。九时不到,接待处已有职员服务。她说:「我找周家新君。」中年接待员本在微笑,一听这名字微微变色,「你是周先生什么人?」「朋友。」「周先生仍在主爱医院。」她一怔,意外,「什么?」「周先生尚未出院,你可以探访他。」电话不停打入,接待员十分忙碌。她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往医院一次。这好心人为何忽然入院,发生什么事,十多小时之前,他还在愉快助人。她赶往医院。「我找病人周家新。」看护抬头,「七三六房。」她猜想周家新是扭伤脚或是肠胃炎,走进病房,看到病人睡床上。她走近,「周先生。」立刻觉得不妥,那张端正的脸,似曾相识,但他此刻平躺,手、脸搭满管子,啊,这是一个昏迷病人!她吃惊,怎么会这样?这人昨午还在街上帮她请救兵。她不由得握住他的手,「周先生。」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你是谁?」她转身,看到一个少女,手里捧着花瓶,相当惊讶地打量陌生人。「我叫王维真,我是周先生朋友。」少女仍然存疑,「为何到现在才出现?」「你是哪一位?」「我是家新妹妹家晶。」「你好,我也是一知道消息立即赶来。」「家新昏迷已经个多星期,他同事下了班天天来与他说话。」什么?「我,我昨天才见过他。」那小妹悲从中来,「妈妈也说,昨夜看到他醒转,回到家中,没事人一样。」「不,不,」她恐惧,「我……」「你害怕,我不怪你,医生说,他脑部受创,可能今晚醒转,可能明年,或者永不,妈妈几乎崩溃,天天哭泣,你若是他女友,以前,有机会发展,今日,很难预测,你心意有变,也不好怪你。」「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我会时时探访。」「谢谢你,医生说,不妨多与他说话。」少女忽然流泪,走出房间。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她满以为见到这位周先生,郑重道谢,再三鞠躬,便可以全身而退,不料周家新是个昏迷病人,躺在床上已个多星期。不可思议。她头昏脑胀。不由得握紧周君的手,「喂,」她轻轻说:「有些实例证实,昏迷病人可以听到亲友讲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天我明明见过你,收过你名片,可是,许多证人说你无法动弹,那么,我所见到的周家新,是肉身呢,抑或是精魂?」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害怕起来,松开手,往身后看。那少女回转,递一杯咖啡给她,「谢谢你拨时间。」一言提醒她,一看钟数,呵,约了马太太。她连忙说:「我明天再来。」印象中这位马太太非常疙瘩。赶回办公室,时间刚刚好,噫,她完全记得至美设计所写字楼在什么地方,可见她只是选择性失忆。没机会多想,马太太已在等她。身边一个短发精悍的时髦女,一定要合伙人陶静了,正努力斡旋。马太太浓艳,略胖,看到她,立刻惊呼:「王小姐,你又瘦了,这回子像饿俘,脸上一点肉也没有,请千万别瞒我,你用的什么方法,我身上有三十磅怎么都甩不掉。」她听许久,才觉察这是赞美,呆呆说不出话。「你看你如此消瘦销魂,我见犹怜,衬这身宽衣裳,透出特殊气质,王维真就是王维真,我完全放心把美婴布置交到你手里。」一轮嘴说完她还有别的事,匆匆离去。陶静摊手。「她想怎样?」「店铺里全是小型枱凳布置!说要像英女皇依莉莎伯二世童年时那间玩具屋。」「大人怎么办?」「蹲着跪着做父母,此刻流行,你我不知而已。」「弄得不好,会变哈比人住宅。」「我打了几个图样在此,你请看,家具、墙壁,全用软胶及布料,顾客可带孩子一起。」「如不能抹拭,一下子就脏。」她走近窗户,看看街景,这么快就投入工作,似没事人呢,喂,有许多事无法解释,像这几天她究竟去了何处,还有,一个昏迷病人如何穿好衣服走到街上救人。「维真,维真,你的灵魂归位没有?」她转过头,「人,是有灵魂的吧?」「据说重二十一克。马太建议,店铺开幕那日,她想邀请十名一至十岁儿童客串模特儿。」「十个孩子得五名保母照顾,我们不是托儿所,我们不负责这些,叫她秘书助手代劳。」陶静一愣,「可是维真,以往你一切揽到身上。」「所以忙得精神崩溃。」她在网页找到英女皇那间玩具屋图片,不禁微笑,的确可爱,连窗帘上都结着丝缎玫瑰花,她简化挑选几件家具,与装修师谈几句,把图样传给马太太。马太太夸张称赞:「太漂亮了太吸引了。」忙半晌抬起头,已经中午。陶静问:「你看这家美婴店前途如何?」「你是专家,你管至美财务。」「每件衣服卖一千,每月一百件,全部售清,还交不上租金。」「马太太白相白相,不是真想赚钱。」公司里几个女孩子忙起来。她忽然问陶静:「你我合伙多久?」「三年,年年有余。」「陶静,你可知道许子朗这个人?」陶静五官忽然狰狞,「还提这个人?你说过,谁说这三个字罚三千。」「这么严重?他做过什么,你说给我听。」陶静凝视她,「维真,你终于忘记了。」「告诉我。」「不要开玩笑,我还有一笔账要算,失陪。」她心中挂着一个人。下班前她叮嘱手下:「每张图样,都要客户签名打印,加日期时间,不许他们混赖。」助手说:「代理说郭先生浴室粉红大理石还未运至。」「直接电意大利克拉拉石厂求救。」像是已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本事。这次,她带着鲜花与糕点。病人的少女妹妹家晶刚要走,看到维真,「唉,你来得真好,」连忙打开糕点盒子,「哟,马豆糕,家母最爱吃这个,不易买到呢。」「你尽管拿走。」「六点多,家新同事会来。」少女一边吃一边离去,像是已把她当自己人。她端张椅子坐近,看到病人身边有一本线装书,深蓝面子,好不文雅,是著名的《石头记》,由谁留下?她轻轻说:「我读你听好不好?」她打开,「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又有一首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她轻轻吁一口气,「多么悲凉的句子,想必此君曾经胸怀大志,落魄后仍然心怀不忿,像我等普通人,对了,我叫王维真,也许你不记得我,但我俩确实见过面说过话,希望你不介意我陪你聊天,对,在说这名作者感慨良多,莎士比亚曾借《李尔王》一剧这样说:『生命是疯子讲述的故事,既嘈吵又愤怒,什么也说不出』,两位作家竟有同感。」周家新动也不动。他胡髭头发都需要打理,她握着他手,「说起胡髭,我有一个笑话:一名锡克教长老昏迷入院,年轻护士为方便搭喉管,竟把他留多年的胡髭剃掉,他醒转后伤心流泪。」说到这里,累了,靠一会。忽然不忿,这样说:「我知道你起来过,偷偷上街蹓跶可是?你可知令堂时时哭泣?你若不赶快醒转,就是不孝。」他仍然毫无反应。她握着他手摇两下。身后有声,他的同事来了,有男有女,看到她,十分意外,彼此介绍过后,说起周家新那场意外。女同事至今眼红红,「该死的司机醉驾,冲红灯,家新闪避不及,车子虽有充气袋,但他还是脑部受创,医生已经尽力。」「我若见到那司机,当场打死他。」「我不是恶人,但有时非以暴易暴不可。」「以后,我见到酒瓶便作呕,连啤酒都戒掉。」这倒是好事。大家谈一会,各人都有事,纷纷告辞。算是够人情味,但一个月、一年、两年过去,他们终于会渐渐消失,只余慈母探访。她叹口气,「周家新,快点好起来。」接着个多星期,她风雨不改,晚晚在他床头坐三十分钟,把所见所闻,千奇百怪的事告诉他。家晶已把她当朋友,同她说:「我同家母提起你。」「怎么不见伯母?」「她上午做妥家务便来。」「家晶,你哥哥可是家中经济支柱?」家晶吁出一口气,「家里尚算小康,这里又是公立医院,我们决定把家新的情况让医院做研究病例,故此减收费用,但……」她拍家晶肩膀,「有进展没有?」「医生说他不算植物人,他脑电波有活动状态,至于手指偶然抽搐,脸上或露微笑,那不过是肌肉反应。」家晶拥抱她,「有个人说说话内心好过不少。」「你哥哥平时最紧张你什么?」「我的功课。」「那你切记读好书。」「还有,他不喜欢我的男朋友。」「为什么?」很快知道了,那年轻男生漂亮得妖异,牛仔裤紧得不知如何穿上,皮夹克,哈利机车。她不禁羡慕:所有少女都该拥有这般男友,十七岁玩到廿七岁,然后才正经做人。像她与陶静,太过正经,不知损失了什么。天天似蟑螂般扒着不见天日死做,背驼直不起来。陶静一听怪叫:「你还算正经?」忽然醒觉,「对,这些日子,你下班后去何处?」「探访朋友。」「维真,你可是往隐名戒酒会?这些日子没见你喝,身上也无酒气,那恶习氯胺酮也彷佛戒掉,替你庆幸。」她一张脸拉下,「什么氯胺酮!」陶静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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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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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陶静,我是有工作的成年人,我怎会……」「戒掉就好,不要再提,是我不好,说来作甚,掌嘴。」她不忿,去查这一种麻醉剂来龙去脉,据报告:胡乱服用氯胺酮之后,会产生抽离感觉,出现幻觉、错觉、漂浮、欣快、短暂失忆,吸食者在一瞬间已进入另一境界,情绪失控,判断力受影响……这会是她?她见都没见过这类毒品。至于酒,也多日未沾唇。她曾往隐名戒酒会,听过酗酒者自白:十七岁喝到三十岁,实在活不下去,狠心戒酒,居然成功,这样,又过十年,以为终身戒脱,一日,不知何故走进酒吧,叫一枝啤酒,三日后醒来,在一所公园内被警察问话。原来,根本没有戒掉,自欺欺人。这就是许子朗吧,一早醒来,她发觉根本没有忘记他。那天她回家梳洗,看到福姐用新置蒸气机熨衣服,大感快慰。她忽然起疑心,「福姐,我知道妈妈天天来偷窥我生活是否上轨道,但是,迄今未见家父,我爸在何处,他不关心我?」福姐闻言变色,手上衣裳掉地上。「怎么了?」福姐走近,「王先生早于一年前病逝,王小姐你为何说这种话?」这好比晴天霹雳,她统共呆住。「王小姐,你伤心得无法安慰,天天号哭,吓怕许先生,最终他避不见面,你忘了?你怎么会忘记?」她喃喃答:「我是个幸运儿,我全不记得。」「别在太太面前这样讲,她会伤心。」她苦笑,轻轻说:「你们都以为我精神失常吧?」「确是去过护理院。」「发生什么?」「你逃出失踪……唉,过去的事我不讲了。」「说,说我听。」「这又不是温故知新。」福姐回去熨衣服。不用任何人多说她也知道大概。父亲去世是关键,但,父母比子女早离世是生命惯例,必要伤心,但不至于精神失常。她查计算机上个人医务记录:心理医生阮友书。照地址找上门。对招牌横看竖看,一点印象也无。走进门,看护迎上,凝视,「王小姐,你好。」都认得她,她开口:「阮医生在否?」「阮医生正见病人,王小姐你好像没有预约。」「我只需三分钟。」「请稍候。」她在灰紫色皮沙发坐下,噫,这候诊室摆设与家具恁地考究,看了一看,忽然醒悟:这是她的手笔;一点不错,处处似有她的签名,像无端端角落有一盏低垂的古董水晶玻璃灯……「维真。」她抬头,看到一个穿便服中年男子,这是阮医生的话那么真抱歉,她搜索枯肠也不记得他。为什么,为什么一见妈妈立即认出,可是对次一等的人与事一片空白?「维真,护士说你拒听电话。」「你自己为什么不找我?」「医生怎可四处向病人兜生意。」她只得笑。「维真,看气色就知你有进步。」「阮医生,我往日有什么不妥,你给我说一说。」阮医生有一双澄清双目,像可以看到人的心里去,说话也有技巧,换句话说,他是个经验老到的江湖客,她不禁莞尔。「我替你约个时间。」她记录下来,忽然问阮医生:「我与你,只是病人与医生关系?」阮医生涨红书卷气面孔,「维真,我若有非分之想,医生执照会被吊销。」她点头离去。那天傍晚,她对躺在床上的周家新说:「看样子我濒临精神崩溃边缘,那心理医生也真是,把我自己的事告诉我,一样收费。」看护进来替家新剃须,把病人扶起。她忽然说:「可否让我动手,你在一旁监督。」她轻轻捧起家新的脸,替他搽上皂膏,看到他腮胡打圈生长,十分可爱,「许多男模都留些许胡髭以示气概」,看护答:「周妈妈说要修理以免看上去更憔悴」,病房忽然有生气。用热毛巾抹干净,她又忍不住替他梳头。家新是一个英俊年轻人。那天走出医院,停车场有人叫她:「维真,原来你在这里。」抬头,看到陶静,「唷,你跟纵我。」「幸亏半小时就出来,那叫周家新的病人是谁?」她据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你做志工?太伟大,我也想过,与其下了班天天到酒馆,不如找些有意义工作,维真,你整个人都变了,我们去喝一杯慢慢谈。」「我当这是赞美。」两女走进酒馆,一艳一素,吸引目光。酒保一见她就说:「王小姐,好久不见,仍是绿苦艾?」陶静抢着回答:「不,不要那烈酒,给她伏特加。」她骇笑,「我喝矿泉水即可。」酒保微笑,「呵王小姐第七度戒酒。」陶静斥责,「阿积你再多嘴我们就不来了。」这好像是她的井她的乡,这地方叫她松弛。她说:「每次都喝得在地上爬?」阿积不再说话。陶静一直喝烈酒,不到一会脸红红,白天办公时强悍之色尽失,她忽然懊恼流泪。她惊问:「怎么了?」陶静答:「寂寞。」她拍拍合伙人手臂,「明白,明白。」这时陶静忽然伸出手,拨开她头发,看她一会,趁她不觉,陶静对准她唇深吻。她突兀到往后退一步,本能地推开陶静,发呆。陶静在一剎那清醒,抓过外套手袋,一声不响离去。她惊魂甫定,惊惶问阿积:「发生什么事?」「你俩本是一对。」「胡说。」「咄,这间酒馆无人不知,为何忽然否认?」「不可能,我知道我自己取向。」「看样子你不止戒掉酒瘾。」「我与陶静?」阿积如此说:「在我眼中,无甚不妥。」她提高声音:「在我眼中,亦无不妥,但我可以确实讲一句,不是就不是。」「我不可能与客人争吵。」「别想我再来。」「少一个不少。」她也离开酒馆。那天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这王维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许太多姿多采一点:任性、肆意,大慨自以为是艺术家,名正言顺怪诞,旁人也不便计较。第二早福姐来开工,见她一人坐厨房,捧咖啡发呆,连忙把自王母家带来的燕窝粥捧上。她查日历,呵今日上午十一时是黄道吉日,马太太的美婴店开幕。她连忙找得体衣服,幸亏还穿得上,对牢镜子端详,看到全身都有突出骨节,尤其是手肘、膝头、胯部,骷髅一样。她看到眼皮上有隐约……痕迹,分明有针线穿过,噫,这分明是矫形后无可避免留下,她整过容?为什么?嫌眼珠不够大?不过请医生做得又大又圆,仍然有眼无珠,什么也没看清楚,要到今日,才觉多余。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俗不可耐。她换上套装出门,福姐问:「可回来吃饭?」她忽然想起,「福姐,你做一大锅皮蛋瘦肉粥,及十人份海鲜炒饭,下午一时送到这个地址,麻烦你。」她赶到马太太店铺。陶静比她先到,指挥大局,佯装没看见她。她也不响,做妥最后工作,家具摆好,清一色银色气球都结在一角,这时花店纷纷送上巨型缤纷祝贺花篮,香得隔几个铺位都闻到,旁人纷纷驻足探望。同事开心合不拢嘴,她则心想浪费。十一时,宾客已纷纷光临,名媛特多,拉住她问:「小妹,可有香槟」,她耐性子,「有,有,马上。」香槟卜卜开出,精致糕点放长桌上。那十个由一至十岁孩子穿童装出来,小小铺面挤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马太太打扮奇特:名贵套装外在背脊加一双透明纱翼,胖胖浓妆的她跑来跑去似马戏班小丑,但谁敢笑,工作人员忙得透不过气。采访记者说:「美不胜收,可以做特访否?」她连忙说:「马太太是主角,请问马太太心得。」她退到一旁。看到香槟,有点嘴馋,终于忍住,只取一杯可乐,这些,都落在一个人眼中。她站一角看众生相,人家却在看她。那人忍不住轻轻走近,「维真。」她抬头,啊,许子朗,前来赴会的他打扮整齐更加高大漂亮,「你怎么在童装店?」「马太太是我女友表嫂。」「快了吧?已在看童装了。」她微笑落落大方,态度亲切,丝毫没有敌意,叫许子朗意外。他说:「你好多了。」人人都那样讲,可见她当日病入膏肓。「那个穿红裙的可是伊人?」「紫色的才是。」她看仔细些,「是美人。」被爱的,全是美女。许子朗见她如此客气,有点汗颜,他忽然据实说:「气质不能与你相比。」她不出声,嘴角含笑。许子朗说:「你变了,维真。」「对,上次见你,是在路边,蒙你相助,送我回家,一千个多谢。」「唉。」「那日,你赶到我身边,可见到一个年轻男子?」许子朗纳罕,「我只见到你蹲路旁。」「那日,有人打电话通知你赶来──」那边有人叫他:「子朗,子朗。」「我只知由你电话打出。」「子朗,子朗。」「维真,约个时间改天再谈。」他匆匆赶到另一个她身边。这许子朗误会这一个她与那一个她有分别,才快,只有更难缠才真。这时福姐把私家食物送到,她连忙安排在后边写字枱,铺出塑料枱布,取出纸巾餐具,众同事喜说:「原先以为会饿死在这里」,「维真不会叫我们白牺牲」,「陶姐更周到,陶姐会给奖金」……宾客尽欢散去。陶静走近,想说什么。她拍拍她肩膀,这时马太太叫人:「陶静,你过来一下,我给你支票。」她轻轻吁口气,「我先走一步。」她离开美婴店。今日力气大不如前,双腿竟有点酸。站街上呆一会,她转身往主爱医院。这一天有阳光,看到周家新动也不动,份外心酸。她替他整理一下被褥。那本深蓝色线装书翻开在某页,彷佛有人读过,她一眼看到句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时,她身上还沾七彩纸屑,想到适才热闹情况,正如诗句所形容,不禁感触。她轻轻说:「家新,恕我向你诉苦,别人都靠不住。」她握紧他手,「昨夜,我店里合伙人陶静喝得半醉做了一件叫我惊愕的事,她拨开我头发深深吻我嘴唇,我连忙推开她,手足无措,「接吻毕竟是极其亲昵行为,陶静做得那么自然,可见从前曾经试过,这么说来,我怀疑与她有不寻常关系,但我又不记得,太难堪了。「我自问只喜男子,我欣赏你们的大手宽肩胸肌以及体毛,对不起,但事实我见到漂亮男子双眼便像灯泡似睁大亮起,家新,这件事又添我疑惑。」她忽然嘻笑。「抱歉,家新,但如此情况,你叫我对谁倾诉?不过我已约好心理医生,家新,你快些醒转。」她自言自语讲得起劲,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她连忙放下周家新的手,转过身,看到一个清秀中年女子,她立刻知道是什么人,实时起立,「周阿姨?」「你是维真吧,家晶与我说过多次。」「嗳是。」「起先以后你是家新女友,但随后家晶发觉,你是志工,真感激你,每天花这么多宝贵时间,原本应早向你致谢,但家晶怕把你吓走──」她只是含笑。周阿姨落泪。但这种时候,泪水已经无用。阿姨坐下,取出一套小剪子、指甲刀,替儿子修饰,她用一块白布铺在手下,细细修剪。周家新一动不动,十指修长漂亮,但足趾圆短短,十分可爱。噫,趁他不觉,看遍全身。周阿姨说:「不能叫他一觉醒来,发觉头发与指甲都三呎长。」她这时识趣地站起,「阿姨,我有事早退。」周阿姨送她出去。她碰巧与他看护同一座电梯,她轻轻问:「周家新,可能苏醒否?」看护微笑,「要有希望。」她点点头。反正有时间,她到相熟糕点铺排队买两盒马豆糕,送到接待处。「我们没有?」「这一盒便是请大家的。」「王小姐真客气。」不知怎地,做过这种可能是多余的小事,心里舒服。深夜,有人找她。「我是子朗,就在门口。」她吓一跳,「子朗,我疲倦虚脱,我们改个日子再谈可好?」「……」「子朗你这样做会引起现任女友不快,我俩其实没什么好谈。」她挂断电话。真可怕,找上门来,要求见面,不是早已经结束关系了吗,他亲口叫她不要找他,他不再方便见她。四肢酸痛,她到浴室镜柜找止痛药,看到一只银制小盒子,噫,眼熟,打开探视,发觉是不知名白色药丸,一角小纸包裹是辗碎粉末,她手足都凉了,连忙倒进水厕,按掣冲掉。是真的,她家藏有这些。她索性东翻西倒,在下格抽屉找出密密麻麻小瓶样板伏特加瓶子,扭开,三口喝光,神不知鬼不觉。她无言。嗒然坐下。自种种迹象看,那个王维真不知叫亲者多么痛心。第二天一早,助手把她请到华欣路一间正在装修的住宅单位。陶静正在发脾气,顿足,拍桌,问候三行工人的娘亲。原来搬来的冰箱不合尺寸,放不下,换过的话,要浪费整天,延选铺地砖。陶静看到她,这样说:「维真,你声大,你来。」她看到原来还带三分嬉皮笑脸的装修工人这时露出惶恐神色。呵,原来王维真如此凶狠。她叫助手陪陶静去喝咖啡。然后坐下,与工人做妥退货、更换,及重新订下等工序,三十分钟全部办妥,她自手袋取出一把红外线电子尺,「这把尺自动阅读距离,永不出错,送给你们。」工人千恩万谢。这时陶静回转,气也消了,对工人说:「下次,我会打你。」工头居然说:「是,是。」大家都笑。陶静对她说:「你竟变得如此忍耐圆熟。」「老班子,骂有什么用,十件事,一定有一件做不齐,一件出纰漏,另一件忘记,这已叫好的了。」「哗,看得如此通透。」「不是这样,早已爆血压气死。」这时户主计太太上来视察,她年轻亮丽打扮明艳,最奇是手抱一个岁多女娃,穿戴漂亮像洋娃娃,大眼晶莹,才一点点大就是美女,她身后跟着两名保母,看到陌生人,不但不怕,伸出舌头说:「呦。」计太太叫她公主:「公主不得无礼。」计太太找设计人说话:「服装间墙壁可否铺一种深蓝深得似黑色的丝绒……」那年幼公主忽然肚饿,保母喂茄汁意粉,她夺过盒子倒出食物,大力拍打,茄汁四溅,她大乐拍手欢笑,大人侧目。计太太言若有憾地说:「宠坏了。」她想说:我也是。计太太说:「矮凳子,要做得似各种蘑菇,可以吗?」她唯唯诺诺应酬计太太。陶静递上第二期工程账单。稍后她俩结伴离去,谈到那小小女孩,两人都笑。「你去哪里?」「主爱医院。」「你彷佛专注这件事。」「我已厌倦逛时装店约人喝茶搓小麻雀往欧洲旅游这些。」「我陪你往北海道滑雪。」「不知谁好像是苏珊欧阳,前年在札幌摔断腿今年还行走不便。」呵,这件事她倒记得。「那你去做志工吧。」这次看到的情况叫她吃惊。周家新坐了起来,他被看护扶着,脱去上衣,头颅与脊椎上贴满圆点膏布,上带细细电线,连接计算机,她惊惶,「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发白须的主诊医生把她拉到一旁,「你是家新的女友王小姐吧,」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家新的家属应允他的病况充作研究及教学用途,安排专题研习活动,这次研究题为《成年人脑部创伤与记忆》。」「痛苦否?」「保证我替你做也不会有感觉。」她在实验室坐下,这时有医科学生鱼贯入内,对着计算机记录议论纷纷。「这次研究结果,会决定是否替家新做手术。」「手术后会苏醒?」「未知数,人类对脑部与宇宙同样所知不多。」难得老医生肯承认这点,她不禁微笑。「王小姐,恕我多言,大家都关爱家新,但现在已面临抉择,你要是退出,没人会怪你,家新这种病人,穿衣吃饭洗澡如厕都得靠人,廿四∕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时她忽然觉得鼻子有液体流出,本能用手指一抹,原来是血。她连忙用纸巾掩住。医生说:「让我看看,请仰起头。」她抬头,医生用小电筒照一番,轻轻说:「你还在用?」「用什么?」「你鼻腔黏膜遭到严重损坏,你明显有吸用╳╳习惯,王小姐,你必须勒戒。」「我知错,我已经戒掉。」「嗯,我给你开药,你回家休息吧。」她过去蹲下,搓揉家新的手,「我明日再来。」这时家新双眼受电极刺激影响,忽然睁开,她吃惊,啊,多么美丽明亮双目,可惜不能视物。走到停车场,她不禁流泪。──「如此伤神,这志工不做也罢。」她一抬头,看到许子朗。医院停车场快要成为她的议事厅。「你怎么找来?」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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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一个人,上天入地总找得着。」他站在一部黑色宾利房车旁,她不由得问:「子朗,你做什么工作?」「我一直是律政署检控官。」「我还以为你改行某业大亨发了财。」许子朗微微笑,「公司助手说你在此。」「送我回家吧。」「你为什么哭,鼻孔为何有血渍?」「子朗,那天你在路边拾回我,说好永不见面。」「我不舍得。」「你现任女友呢?」「她有她忙。」「脚踏两船,不大妥当。」「老朋友叙旧耳,你肯让我踏上甲板?不见得。」她只是微笑。「维真,你此刻含蓄得多。」「路边那天,我自什么地方出来?」「让我想想,可能是老地方。」「什么老地方?」「老地方会所呀。」「把地址写给我。」「维真,别开玩笑,那会所你有若干股份。」又一惊愕。「维真,回家换衣服,我们吃顿饭,跳舞。」「子朗,我们先去老地方。」「人家还未开始营业。」扭不过她,还是陪她到那小小说不出怪异气氛的时髦歇脚处。没几张枱子,沙发大得可以睡觉,灯光幽暗,服务员要用电筒照明地下,会所已经开始营业,几个年轻男女不上班也不上学,蜷缩在大沙发内喃喃细语。经理看到她,「维真,你来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担心你不知去了何处。」他是一个漂亮混血儿,就要趋近吻她双颊,被她闪开,奇怪,人人都要吻她。「生意可好?」「警方最近在这一区频频查牌,客人暂时回避。」「那是为什么,你们可是窝藏未成年少女?」经理啼笑皆非。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吆喝:「警察查牌,开灯。」灯全亮起。她这才发觉原来神秘冷艳的会所在灯光照耀下已经颇为残旧,尤其是地毯,四处污渍,不换也该洗刷。警察四围查看,她忽然醒悟,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她轻轻说:「地方要重新装修了,索性改为午餐店,避过混杂龙蛇。」女警走近,要求搜身。她礼貌服从。半晌,警方收队,她与许子朗离去。「看,叫你别去,此刻自取其辱。」「警员执行任务罢了。」子朗纳罕,「你竟如此练达,此刻任何人都会爱上你。」「子朗,善待女朋友。」「你语气中没有恨意。」她莫名其妙,「我应该恨你?」男女在一起只有三个结局,一:结合,二:分手,三:同归于尽;他与她都活,可见最坏的已经过去。这时子朗趋向前,意图明显。她一掌推开,「喂喂喂,别无礼。」这大概是她的错,男女都要揩她的油。她轻轻说:「我要去见阮医生。」「我负责接送。」「子朗,我肯定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到阮医生处报到,一进房间,嘭一声倒长沙发,「先让我眠一眠。」阮医生不出声,纵容这个病人。隔一会她说:「请告诉我,在你眼中,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聪敏、漂亮、锐利、自我中心。」「噫,都会年轻女性特色,因为同工同酬,非得有所表现,故修炼成那样。」「之后,因承受压力太大,你开始借助酒精药物,你上瘾的是给多动症儿童服食的镇静剂,初用时可以一口气专注工作十多小时而不觉累烦,伴着香槟,成为你留在办公室直到深夜的惯例。」「一个叫许子朗的人呢,我可曾向你提起?」「啊,著名英俊能干的许子朗先生,他是你的爱人,也是商业区诸白领女的偶像。」「他对女性甚有手段吧?」「你怎么问我?」心理医生笑。「有医学报告说,世上没有心理病,各人有各种天生千奇百怪性格,故此心理医生将告绝迹。」「精神病的确存在。」「我大大小小男女客户,全有某程度精神毛病:空洞、虚荣、寂寞、对人对事吹毛求疵、过度追求物质。」医生又笑。「我为何与子朗闹翻分手?」「据你说,他希望你收敛一点,他父母有意见。」「可有第三者?」「你们新一代人身边从来不少其它人。」「是因为陶静?」医生笑,「背后莫说人非。」「我都明白了。」闹钟响起,诊症时间已完。她自沙发起来,伸个懒腰。阮医生凝视她,「这次,我像见到大学时期的你,正担心令尊健康情况,可是仍然乐观开朗。」啊,医生认识她有那么些时候了。「希望再见到你。」阮医生忽然趋前,她警惕,喂,别又是献吻吧?退后一步,幸亏医生也守礼止步。她带福姐做的俄式炒牛肉丝饭到七三六号病房,坐在角落大嚼。看护说:「这样吃也不胖,羡煞旁人。」周家新换上颜色T恤,「周妈的意思,大家也赞成」,看护越来越似家人。她忽然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枚指环,「这是什么?」看护有点难过,「他的前女友来过,退还指环。」「啊。」看护出去。能怪那女子吗?当然不,人有选择的权利,一般喜欢伟大悲剧的观众会希望该女一辈子陪植物人,不离不弃,同归于尽,但,这是真实世界,人有求生本能,这是那女子没心肝的选择。她叹息,坐近周家新,「你比谁都像我的心理医生,听我细诉。」她细细看那指环,卡地亚白金镶钻,名贵漂亮,「可以想象,她一定长得可人,可惜,有人天生没有福气,钻石不要选玻璃。「不说这个人,我想告诉你,最近我发觉每个人都想吻我,真让我疑惑,难道,我是一个崇尚肌肤相亲的人?有点可怕。」这时家晶推门进来,本来是张笑脸,然后一眼看到指环,五官挂下,把指环收起,坐下就哭。「快别这样,你哥哥或许听得见。」家晶说:「别告诉家母。」两人拥抱。家晶说:「维真,家母已签署让家新冒险做手术,成功率约百分之七十,与其这样躺,不如孤注一掷。」她不出声。「维真,这些日子,多得你相助。」「认识你有多久?」「两个多月。」「好像有一两年。」「这叫做度日如年。」「什么时候做手术?」「已在安排,大约在本星期。」这时周阿姨进房,「维真,你在这里,家晶把消息告诉你了?」她左手握家晶,右手牵周阿姨,「我们一定会渡过难关。」周阿姨轻声说:「维真,你是家新的守护天使。」她哽咽,强忍眼泪。这时主诊老医生进来,「很好,你们都在这里。」他开始讲解手术风险。她一字听不进耳,嘴腔越来越苦,鼻孔忽然流出液体,她一惊,以为又是鼻血,连忙走到一角抹拭,却是清鼻涕。医生安慰几句离去。在门口,他伸手招她。「王小姐,手术期间,希望你在一旁陪伴周母。」「明白。」「不要轻视你在场的力量。」她掩着鼻子点头。回到公司,陶静见她眼睛虚肿,「又哭过了。」「我有话对你说。」「维真,我与你之间,凡事不必讲得一清二楚。」「陶静,我担心你,同性之间,也有坏人,你要小心,可能会有人利用你软弱一面,挑选对象,需比一男一女更加用心。」话还没说完,陶静已经别转面孔,她以为忠言逆耳,伙伴不爱听,随即发觉陶静在悄悄落泪。这些年来,陶静不知受到多少歧视、压力、揶揄、嘲弄,更或许,欺骗。她幽幽说:「父母兄弟已与我半正式脱离关系,维真,只有你一个人不介意。」「这是一件不由人的事,我凭什么介意。」「圣经上说……」「圣经上说,不要随意论断别人。」「维真,这是我深爱你的原因。」「陶静,在你鼓励下,我也已戒绝不良习惯,我俩都是益友。」人真是幼稚的心理动物,两女忽然哈哈大笑。她俩工作到深夜。家具店送来蘑菇凳样板,陶静忙说可爱,她也要两张,并且忽发奇想,叫工匠做放大了的白血球与红血球形状座垫。她先离开办公室,一边想,一般人对♥状心脏沙发垫子已经满意,但她要求真实写照,必须附带大动脉爱呵他与大静脉维纳卡划,还有四个心耳及心室,几时与工匠商讨制造。凌晨,不夜的都会有夜更人群出没。微雨,霓虹灯映影,确有星如雨花千树感觉,她过马路叫车,忽然看到柏油路上的汽油虹彩,驻足片刻,有车子响号,她抬头,愣住。马路对面,在脏水里蹭的,正是她自己。她脸容憔悴,头发纠结,衣衫褴褛,就像一个乞丐。有不良路人拉扯她,她只会哭泣。她嘶声大叫一声:「维真!」她似乎抬头,与她四目交投。「维真。」她扑过马路救她自己。一辆小型货车在她跟前剎停,发出尖响,司机破口大骂:「你这失心疯!╳╳╳、╳╳╳、╳╳╳,你去投胎?你可知道如果你辗死在这里,我下半生都要做噩梦?╳╳╳、╳╳╳、╳╳╳!」她惊魂甫定,已经看不到对街的她。她不理司机,奔到对面马路,哪里还有什么人,行人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垃圾桶。她痛哭失声。半晌才定下神,回家去吧,王维真,家里有福姐做的热饭。她扬手叫车,呵,刚才是癫狂者的错觉,她双手紧紧掩脸,太累了。回到公寓,用热水洗把脸,就倒在床上。不久入睡,说梦话:「不要欺侮她,你们都走开,为何扯开她衣裳,她还不够苦吗。」福姐来开工,听到她大叫大嚷,连忙推开房门唤醒她。她跳起一看,已经八点半,再也来不及午夜梦回伤春悲秋,连忙起床洗刷上班。对牢镜子,揶揄自己:王维真,把你丢在街上七日,便成乞妇,不,不,三日也已经足够。她小心洒上铃兰香花露水,刚要穿胸衣,看到自己胸脯,这么瘦,吸气时肋骨一条条都数得清,为什么胸部不见缩水?啊,她伸手抚摸,顿时明白,做得真好,像真程度八十分以上,她坐倒在地,王维真,你身上还有何种人造部位,名字中有个「真」字,却浑身是假。一个人,要非常不喜欢不满意自己,才会在医务所作出这许多更改吧?她低头叹息。这时福姐说:「太太想听你声音。」她连忙与娘亲通电话。「本星期六中午可有空?我在家请客,希望你不要扮大老倌。」她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穿好一些。」老妈叮嘱。她放下电话。福姐笑问:「是相亲吧?」她已经飞出门。还在流鼻水,鼻子擦得红咚咚。到达公司,助手立即迎上,「陶小姐房里有人」,语气鬼祟。她随机应变,敲敲门,走进。一眼看到陶静脸色铁青与一男装打扮女子对峙。陶的声音呆板:「我手头不便。」那女子答:「那我不走了,我有的是时间。」她缓缓走到陶静身后,两手搭住陶肩头,「这是谁,怎么不给我介绍?」那女子看到她秀美脸庞,顿时变色,「这是你新人?」的确比旧人出色。她微笑答:「什么新旧,不就是我一人,这回你要多少,需写我们公司欠单,并且,下不为例。」陶静气不过,「别给她什么,是她先撇下我,与糖王的七小姐在一起,阿七被父母急送英国,她落了单,又来问要。」「有这种事?」她轻轻说:「怎可把他人感情当银票,这就有点可耻了,你说是不是,在任何情况之下,欺骗是不道德行为。」那女子低头,「是我不对。」「那就别再出言恫吓威胁,」她按通话器,叫会计送一张支票过来,「你签个字便可以走,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你。」同事把支票与欠单放下。那女子对她说:「你很厉害。」「比不上你呢。」她亲自送女子出去,等电梯时轻轻说:「我们小公司也不过赚微薄佣金,请你体谅,别再出现,真要搞得召警,没有味道。」她回转,陶静一声不响,忙着吩咐手下做事,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还没练成这项功夫吗,那真是不用做人。星期六,她取出便服换上,敷点粉,出门往娘家。电话响,「已在路上」,她以为是母亲。那边却说:「去何处?」许子朗的声音。「子朗,不要再浪费时间。」「那时,你常常追踪我下落。」「我不信我有那么无聊。」「我可以给你看电话记录,一天三十次。」「你早应报警。」她挂上电话。她比客人早到,母亲见到她相当满意,让她搽上玫瑰色口红。福姐已在准备水果糕点。两母女闲聊:「今日请了邓伯母,邓家儿刚自多伦多医科毕业回来。」「才毕业,那还小。」「嘿,四年生物,四年医科,再加三年驻院实习,又再读脑科,他有三十岁了。」「也真辛苦。」「人命关天,不严加训练怎么行,所以社会尊敬专业人士。」门铃一响,人客到了。她连忙站起,手放身后,立一角微笑。那小邓先生并不英俊,皮子深棕,剪平头,但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人身体语言甚佳。打过招呼他这样说:「维真,多谢你合作,我们就佯装谈得来吧,不要浪费大好星期六阳光。」她微笑,如此豁达,倒是优点。他俩坐露台喝茶。「家母一早给予提示,说王小姐出名漂亮。」「不敢当,医科很难读吧?」「也不是,每校每年都数百人毕业。」「你很客气,你实际兴趣是什么?」「医科。」「你很幸运。」「同学羡慕我记性特佳,你呢?」「我读室内设计,副修环境科学,我是那种无聊才读书的人。」「我就猜你是美术生,气质特佳。」她摸摸面孔,「不切实际的人真是一眼看出。」这时她电话响,「维真,我是家晶,手术下午二时举行,约五个小时完成。」她答:「我马上到。」「你有事?」「一个朋友在主爱医院做脑部手术,我答允陪他母亲与妹妹,这样吧,你说要与我看美术展览,暗地送我往医院。」「遵命。」王母与邓母高兴得合不拢嘴。「主爱医院脑科,不是老医生主诊吧?」「正是。」「老医生是亚洲最佳脑科医生,你大可放心。」她说出她只是志工,除出担心,也只能担心。小邓觉得王维真外形性情都没话说,人又聪颖,明白过得人家方过得自己,又体贴长辈心态,实是理想女友,但是,他觉察到她有心事,她不开心。送到医院,他说:「若要帮忙,请给我电话。」她微笑,「你呢,这下子你又往何处?」「我回家看书。」她在病房门口看到周阿姨与家晶,两人面如土色,四只手轻轻颤动。家新躺在床上被推往手术室。他一贯脸色平和,不知也不理命运如何。她走近凝视他,看护请她让开。三个女子在候诊室静候。大堂有只直径一呎的大钟,可是不要说时针,连分针都似停顿不动。她吁出一口气。家晶手里握着一本物理课本。她轻问:「家晶预备升读哪一科?」「还不知道。」阿姨忽然气恼,「胡涂,混日子,只晓得打扮、约会、抱怨。」她连忙解围:「我小时有个绰号叫WY,即无用。」家晶笑,「什么叫有用,舒坦高兴地生活即有用。」这时家晶手提电话呜呜响。她妈低喝:「还不关掉,你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家门。」这么生气,她已知是何人打来。她把家晶拉起,「阿姨,我们去喝咖啡。」拖家晶出去。家晶说:「我男友要见我。」「他在何处?」「楼下。」果然,那皮夹克小子笑嘻嘻站医院门口。她朝小青年招手,「你,过来。」「我?」「是,你,我们三人坐着干等,需要粮草,你有机车,请代买单子上饮食,速去速回,亲自送上候诊室,给你机会搏阿姨欢心。」她数钞票给他。「姐姐,我有。」「拿着,怎好叫你出钱。」懂得退让算是有点志气。他摆摆手去了。她与家晶趁机呼吸新鲜空气。她说:「家晶,你回去陪妈妈,我到门诊部要头痛药。」门诊部医生忙得团团转,她拿筹号等候,旁边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幼儿,担心得眼鼻通红,其实小小人精神不错,还逗她说话:「呵」,他说,她回礼:「呜」,「呀?」 「嗯」,「哇」,「正是,生病真讨厌」……不久轮到她,医生只说感冒,开了药。回到楼上,小青年已在分派食物。周阿姨自然不想吃,她连忙说:「喝点白粥,否则没力气。」阿姨说:「已经个多月没听到家新说话。」她把饮料分给其它病人的家人,他们也不客套,「同舟共济」,彼此问候。时间像过得快些,她彷佛看到分针跳了一格。不久家晶靠在男友肩上盹着。她找来毯子,盖少女身上。阿姨感触:「家晶要有一分像你,维真,我就放心。」她微笑,「家母也觉得我WY,看到人家女儿成熟懂事,十分遗憾,叹息连连,我猜逢母亲看亲女都如此,因为疼爱,故此担心。」「家晶从来不会讲如此温柔体贴的话。」这时老医生忽然走出,呵,看他表情便知手术成功。她过去握住他双手。「手术成功。」他笑说。毕竟上了年纪,做一场手术站了那么久,他有疲态,但孜孜欢喜。「醒了,可有说什么?」老医生这样讲:「你们看医科电视剧集太多,以为病人手术后会即刻说笑,他正受药物诱导昏迷,待创伤略为复元才会苏醒。」「几时?」「希望三天左右停药,醒后还需详细检查勤做物理治疗。」周阿姨一味点头,忽然佝偻乏力,她扶阿姨坐下,「回家眠一眠」,阿姨不肯。她这个外人先走。回到公寓,母亲来电问:「小邓如何?」谁,啊,那个年轻医生。「不错。」「可是有一个缺点:医院是他家,病人当亲人。」「好医生均如此。」「做他女伴难免寂寞。」世事古难全。「容其自然发展吧。」她却想,数天后周家新可以苏醒慰母。福姐在一旁听见母女对白搭讪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婴儿,嫌他们不痛不痒不饿不湿也大哭至气喘威胁大人不抱不行。」「可恶之至。」她喃喃说。「现在可有改观?」「他们笑的时候很骗人。」「是哄大人一会,会走会说之际就走开不理我们。」星期日,早上六时天蒙亮她就接到小邓医生电话。「这么早?」「怕被人捷足先登。」「你昨日可以预约。」「你一定说改天。」「今天我也可以说改天。」「你是辩将,我不及你。」「小邓,我已厌倦约会:一男一女外出流浪,吃茶看戏散步,弄到筋疲力尽,费时费力,这求偶过程无聊虚伪,我觉无聊。」「那么,我到你公寓作客。」「也不行,我尚未梳洗,又无心思招呼人客。」他孜孜不倦,「那怎么能见到你?」「见面为何?」小邓见她如此悲观,这样说:「我带余香记的牛腩面给你做早餐。」啊,她忽然振作,「你有我地址?」「二十分钟。」她跳起梳洗,连床罩都拉下换过,打开窗户流通空气,小邓识相,迟到十分钟。门铃响,她开门,小邓还捧着白粥油条。「请坐请坐。」小邓总算登堂入室,四周看一下,真是陋室,毫无摆设,还说是设计师。她知他想什么,笑说:「卖花姑娘插竹叶。」坐下便吃,一边唔唔作声。喜欢吃的人一定有生机。小邓说:「你太瘦。」「最近老流鼻水、头痛、腰酸、心悸、多梦、失忆、幻觉,确像上了年纪,你是医生,给点忠告。」他忽然大力摇头,「我可以介绍可靠医生给你,但我本人不会收你做病人。」她讶异,「你不似吝啬之人。」他老实平凡的面孔忽然涨红,「如果我与你有任何发展,那会是伴侣关系,我拒做你医生,一旦成为病人,我再也看不到你云鬓眼波樱唇,只顾检查,不能兼顾你内外衣款式是否别致动人,一味只叫照X光做MRI,不,不,我不要做你医生,维真,我拒替你看病。」他情绪略为不安。她意外凝视他,倒有点感动。她发觉他信心十足,个性光明,这是很大优点。「不看就不看。」他松口气,额角冒着亮晶晶冷汗。小邓不是一个漂亮男生,但他自有一种气概。他问:「你的朋友手术平安吧?」「真没意思,仍然昏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猜我是否神经衰弱?」「不猜。」「你可信魂离肉身?」「不信。」她忍不住笑出声,「与你聊天真有趣。」「那就多谈几句。」「小邓,我是一个千苍百孔的人。」他自相矛盾,「我是医生,我不怕。」「今日不必回医院?」更意外的答案:「我还没找到工作。」「啊,趁空档物色对象。」「相亲许多次,开始觉得盲婚有优点,不过认识你还是很高兴。」「你有自信。」「因为我有肩膀,我会照顾女伴。」这样,不漂亮的男生也气宇不凡。「我并不难看。」他像知道她想什么。她只得赔笑,是,皮肉有日总会松弛。话题似已告终。小邓说起家事,原来邓家三代都是西医,阿姨姑妈还是妇科医生,家庭聚会,约好从不谈公事。她一边听一边笑。肚子吃饱饱,看世界态度不一样。这时家晶电话过来,「维真姐,医生今晚停止用药,家新预计明日醒转。」「啊,这是好消息。」「我却前所未有地恐惧,怕他醒转,仍是植物人。」家晶大声哭泣。「嘘,嘘,别让阿姨听见。」「维真,已有整天没看见你。」「我立刻过来。」家晶这才放下电话。小邓医生了解这种情况,「病人家眷开始倚赖你。」「唉,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你可以劝她们信任老先生。」他开车送她。她这样说:「今天我吃得很多,聊得很高兴。」「不客气,还有下次。」她在休息室看到家晶抱住小青年流泪。少年算有义气,愿陪女友渡过难关。周阿姨已累极回家休息。她走到家新床边,「家新,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昏睡,明朝醒转,你要努力康复,勿要叫阿姨失望。」她轻轻抚摸家新面孔,呵胡髭又长出来,这次,她把他手放在脸旁。老医生走进,「亲友心情多数又惊又喜。」「他自身是无所谓啦,难为爱他的人。」「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不记得你。」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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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希冀他认得我。」「王小姐,我佩服你这点。」这时老医生忽然把她拉到一角,替她抹鼻子。一看,又是血。「你已不再吸用违禁品?」「全部戒掉。」「多久了?」「约三个月,一直淌这淌那,讨厌得很。」「可有详细检查?」「猜是感冒,未有紧张。」「我替你检查,跟我来。」「我没事。」「噤声。」老医生吩咐看护几句,叫来徒儿会诊。她不好意思,歉意地说:「这段日子一直在医院进出──」「别说话。」年轻女医不客气,她采了几个样板,立刻送往化验,又轻轻与师傅讲了几句。老医生的话被她听见,「我应该一早怀疑──」怀疑什么?她心忐忑。老医生嘱她留在医院等候报告。回到家新处,看到家晶用不脱色墨水笔在哥哥足趾底画上漫画笑脸 ^^),唉,年轻真好,刚才哭得似泪人,此刻又胡闹作乐。「你也来。」家晶把笔递给她。她画两只大眼睛,添上长睫毛。这时年轻女医生找到她,「我是童医生,将是你主诊医生,你快办入院手续,我有话跟你说。」「我不过伤风,为何入院?」「你不是感冒,快照我说话做。」「维真,你什么病?」家晶大惊。她拉住医生袍角。差不多年纪,童医生何等权威能干,王维真自惭形秽。医生对看护说:「安排王小姐做磁力共振。」她只得一声不响办妥手续。家晶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请家晶镇静,「我猜是鼻窦炎。」童医生把她请到办公室,「王小姐,你流的不是鼻涕。」「是什么?」「是脑液。」她霍一声站起,惊恐失措,用手掩住鼻孔,什么。「发现得迟,但还来得及,你立刻通知家属,尽快做手术修复缺口。」她呆半晌,缓缓坐下,「成功率有几高?」「我看不出失败原因。」她吐出一口气,「我不想惊动家母,她是寡妇,没有依傍。」「那么你自己签署文件。」「我见周家新头部缠满纱布──」「你的手术不一样,自鼻道开孔进行。」她转过头,真正恐怖。童医生见她镇静,继续解释:「古埃及制造木乃衣,亦自鼻孔探取清除脑组织──」她实在忍不住,忽然打嗝,呃呃连声。童医生连忙安抚,给她喝水。「什么原因?」「我们也正在研究。」看护找她做磁力共素描。她从不知道那机器是如此嘈吵,卡嚓卡嚓,轰隆轰隆,似坐老式火车头,只是不知目的地。她听到老医生声音,但乏力回答。呵,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手术前要向小邓道别,还有,见一见陶静,不可忘记七零七三八许子朗。最要紧的是周家新。真是最大玩笑,他将醒,她却要昏迷。老医生说:「王小姐这一阵幸亏一直在医院进出,终于得到诊断。」母亲……决定不让她担心,报喜,千万不要报忧。「多久可以出院?」「三天吧,你可向令堂藉词公司出差。」「我需要半日时间出外与亲友说再见。」「你太悲观。」「噫,只怕万一。」「去吧,切记傍晚八时回转。」「今天可是星期天?」「正是。」唉,大好礼拜天假期要做高危手术。她先找许子朗,开门见山:「子朗,我有要事出门,暂时回不来,想见你一面,说几句话,十分钟。」「我在一个宴会里,这样吧,你到华丽酒店香岛厅,我在门口等你。」她匆匆赶去,宴会厅大门半掩,真是衣香鬓影,水晶灯亮光下人人都是俊男美女。子朗已在等她。这令她安慰,有些人的前男友假装不认得她们,而子朗总是承认与她相识。他心急,「你要去何处出差?」她端详他,好一个高大英俊的许子朗,身穿黑色skinny tuxedo,美好身段尽露,子朗臀围有曲线,穿紧裤子特别漂亮。她说:「子朗,我想一次过交代清楚,以前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怪你,皆因是我没有福气。」子朗没好气,「你不屑记仇。」她抚摸他脸颊发脚。但有人自宴会厅出来,「谁,子朗,这是什么人?」那穿纱裙的年轻女子打扮宛如神仙妃子。她吻一下子朗的手,转身就走。她不愿造成别人纷争不快。她匆匆赶到娘家,吸口气,装作十分兴奋模样,一口气高声说:「妈妈与福姐听好了我将往火奴鲁鲁三天替客户做设计初稿请勿挂念。」王妈已习惯女儿这种飞来飞去生涯,「喝碗汤才走。」她一看碗,藕色浓稠,「福家,是什么汤?」福姐一呆,「你又叫我福家。」「福家,福姐,谐音,王家是有福之家,多好听。」「自中学起你就改叫福家,最近又不叫了。」「我都想起来了,福家。」她又匆匆出门。她找陶静。陶静家里有好几个女生,伊们谈天说地,正在热闹,她由衷说:「打扰。」「快来参加我们。」「不知多少王老五要羡慕你陶静,我来跟你请假,下星期我与母亲往北美探访亲眷,数日即返。」「你留下通讯号码给助手,玩得高兴点。」她深呼吸,但鼻子有事,嗅不到酒香。「什么酒喝得诸位如此高兴?」「克鲁格的蔷薇香槟。」她告辞。看,这世界有你,没有你,都一样运转,明朝,太阳照样升起,一个人,可尽量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时间差不多了。她这才发觉朋友不多,三言两语交代过去。她挺挺胸,致电小邓医生。「可以说几句吗?」「当然,我一个人在家。」「小邓,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医生推荐他得意门生童医生给我做是次手术,还有,家母不知此事。」他二话不说:「我立即来接你。」她在家里等他。她先洗头冲身,算一算,十多小时未曾进食,合医生吩咐。小邓按铃,她去开门。他说:「不怕不怕,童医生也是名医。」在他们西医眼里,病人只要头颅尚未掉落,亦算小事。她忽觉心酸,垂头不语。「我会一直陪你。」「劳驾,万一不行,请代为知会家母及以下各人。」她给他一张名单。他说:「你不会有事。」见她一个孤女遇事手足无措,不禁怜惜,双臂拥抱。他们出发回医院。看护已在等候,「换上袍子。」小邓轻轻说:「这就是我不愿收你做病人的原因。」真的,当他面大方干脆宽衣解带,丝毫没有羞涩腼腆,大煞风景。她也笑,「你请出去一下。」他匆忙间瞥到她雪白纤细胸衣,唉,不是时候。老医生这时进来,「王维真注射麻醉没有?」「刚打镇静剂。」「出来一下,周家新苏醒了。」她一听,整个人跳起,袍角绊倒床边,嘭一声摔在地下,幸亏小邓连忙扶起,童医生瞪他俩一眼,「太冒失了。」她也不分辩,匆匆跟着老医生出去,一则许久没进食乏力,二则镇静剂效力发作,她嘴唇发麻,说话艰难。「家新。」她缓缓走近,手放他脸上,「家新,可记得声音?」周阿姨过来握住她的手,「维真,刚才他睁开双眼,叫我妈妈。」欢喜得难以形容,却泪流满面。「家晶呢?」「她紧张得肚子痛,上洗手间。」她忍不住笑。这时周家新缓缓睁眼,呵,这次,瞳仁里有精魂,焦点放在她脸上,似在辨认。「家新」,她才要提示,兴奋过度,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耳畔全无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所闻,有人叫她:「维真,维真,出来让我看看你。」她睁开双眼,这是何处,更重要的是,这是何时。只见四边都是镜子,她懒洋洋半躺地毯上,身穿露胸白色缎子晚装,那礼服上身钉满珠子,分明是结婚大礼服:头上披纱边,她是新娘子!「维真。」莫非是新郎?声音似许子朗。她站起,发现赤脚,打开试身室门,一个人飞扑进来,紧紧抱住,「维真,你美若天仙」,哈哈笑声,感染了她,她也觉得心满意足,心花怒放,再也没有犹疑,「许子朗,我愿嫁你为妻」。两人倒在地上,她四肢张开,大字般伏在他胸前。子朗把婚纱拉过遮住两个人的脸,深深吻着未婚妻。婚纱店服务员笑,「这才叫男才女貌,一对璧人。」「非得如此相爱才能结婚。」他们都听到了。「我爱你。」「x2。」聪明的摄影师也不待他们站起,立刻捕捉亲密镜头。温存半晌,他们终于站起整理礼服,子朗穿的,正是一套skinny tuxedo,性感贴身,他留胡髭,打算在婚期那早才剃,子朗的胡髭在短时有点刺手,长到某一地步,却柔软打转,她最爱她这点。蛋糕店老板娘也来了,给他俩试味道。她尝一口,嗯,是红色丝绒,香甜可口,但她最喜黑樱桃所制的黑森林巧克力……她忽然坐下。不,她不应在这里。她早已与许子朗分手,失怎么又会筹备结婚?她好似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维真,怔怔的想什么?」她看到子朗英俊的面孔,心中实实在在充满美好感觉,「没想什么。」这时她觉得礼服束胸紧,叫人解下。就在这时,许家司机进来,脸色郑重,在许子朗耳边说了几句,子朗不从,「先送维真。」他的电话响起,他听一会,抬起头,看未婚妻。她发觉他神色有异,刚想走近询问,许子朗已被司机拉出门外。维真好笑,「喂,喂,我呢,我怎么回家?」她追出,子朗已经上车离去。她怔在门口,发觉若干男路人驻足看牢她。她这才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连忙回转店里。她拨七零七三八找子朗,电话已无人接听。──拍结婚照片那日,忽然有人把新郎劫走,一去无踪。定是许子朗不知玩什么把戏,作弄新娘。先回家再说。回到家门,她站在门外呆视,至少,她记得这是她家,原来是一幢小洋房,看样子家境不错呢,她却踌躇,为什么有点陌生?门外停着好几辆车子,数一数,两架是警车,警车停在这里干什么?越看越奇,她搞高头,只见蓝天白云,是个大晴天,不似做梦。她按门铃,应门的正是福家,脸色败坏,「维真,你回来了。」她正想开玩笑问:发生什么事,如丧考妣。一眼看到母亲呆坐沙发,有警员向她问话。她走近。「维真。」母亲叫她。这时,她才发觉一路回家,我忘记除下头上婚纱,这时,才轻轻摘下。「什么事?」「维真,子朗呢?」「子朗有事先回家,刚才我们拍结婚照片,高兴得很,真是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话才讲完,她已觉不妥,连警员脸上都露出恻然神色。「妈,可是家中失窃?身外物不要紧,通知爸没有?」一个女警站起身,「王小姐,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请到书房。」「你先坐下。」她默默坐在安乐椅上。「王小姐,今晨十时,警方发现令尊王申倒毙在半山一个公寓单位,身中多刀,疑凶是一名女子,她自三十四楼公寓露台跃下,掉入泳池死亡。」女警官口齿清晰,但她听在耳里,却觉无比荒谬。她这样要求:「警官,我可以看你的警章否?」女警把警章交她手中。「黄督察,」她迟疑,「我此刻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次,以示没有听错。」警员点头。「你是告诉我,家父王申,今晨遭到杀害,凶手是一名女子,自杀身亡。」「确实。」「那女子是谁?」「据可靠消息,女子是王氏同居女友,两人住上述公寓已有三年以上。」「不,不,」她站起解释:「这可能是同名同姓的误会,警方怎会错得如此离谱,我昨晚才见过家父,同他商量,婚宴菜式可否取消鱼翅……」她没讲完,忽然用手掩嘴,蹬蹬退后几步。黄督察踏前,「……中午新闻已经播放。」她说:「不,不。」黄督察又说:「……」「那女子为何杀害家父?」她奔出,「妈,妈。」王太太木着面孔,看向女儿。「妈妈,他们所说,都是真事?」电视上新闻报告:「……警方已证实,该案属自杀他杀,男方身中百余刀,头颅几乎甩脱,女疑凶自三十四楼跃下身亡,男死者王申为本市金融业富商,已婚,育有一女──」怎么可能。她刚承认今日是她一生中最开心一日,忽然天地变色,漆黑大浪打进她世界,忽喇喇犹如大厦倾,她被卷入谷底,她窒息,扼住喉咙。这时,律师与医生都赶到。警员已完成问话,收队离去。她听到他们低语:「王小姐一无所知」,「王太太也称根本不知丈夫外头有人」,「一个是真,一个是假」,「怎会不知」,「也许不想知道」,「我不明白」,「但愿我们永远不会明白」。律师蹲在王太太面前低声讲话。家庭医生说:「维真,我给你服药。」「我想休息。」「睡一觉也好。」「你说,医生,醒来会否看见爸爸坐床头斥责我胡思乱想,连梦境都如此荒谬。」医生不答,叫福姐斟一大杯甘菊茶加蜜糖,给她喝下。她轻轻说:「找子朗来陪我,子朗的电话是七零七三八,」说到这里,她忽然明白,子朗怎么会突然被司机拖着离去,他比她更早知道这件谋杀案。他不但没留下扶持她,他离开她,至今个多小时,影踪全无。「维真,许子朗电话没人接。」他躲避她。发生如此不名誉的情杀案,叫他害怕,他爱她,但爱得不够,他害怕了。她吁出一口气,「不必再找。」她明白过来,沉沉昏睡,傍晚醒转,发觉母亲仍与律师密斟。「──不幸中万幸,王太太你经济全不成问题,王氏遗嘱极其简单清晰:所有财产有一张清单,一半给妻,另一半给女,维真到三十岁可自由运用,之前每次向本人申请。」王太太并不见得特别伤心,「我要搬家。」「我即刻与你安排。」「替维真找一个适当地方,她已成年,应该分开住。」律师回答:「明白。」「还有什么事?」「许家与我联络,问婚礼可要延迟。」终于说到她了。王太太问:「几时的事?」「今日中午。」「维真,你过来,好好听着。」她走近坐母亲旁边。王太太这样说:「请知会许氏,婚礼取消,许家所赠礼物包括首饰将实时退还,敬请包涵原谅。」律师点头。「许子朗君大概是不打算再出现,维真,不必为这种人生气或是伤心,你还有好长一条路要走,好好振作,我请陶静陪你。」她一声不响。一下子验明许子朗真身。福姐快手快脚,把所有聘礼取出堆放门口。她最喜欢其中一条雪青色丝绸绣百子图的被面,但不舍得又如何,子朗舍得她。母亲到这时才握住她手,「维真,总算熬到你长大。」她像是一直等这一天。陶静到了,双手握着两瓶列斯令葡萄冰酒,「阿姨,维真交给我」,在厨房找到开瓶器,把酒倒进大瓷杯,大口喝将起来。王太太不禁也要一杯。陶静说:「维真,到我家住几天。」王太太答:「陶静你来王家作客才真,这里什么都不缺。」陶静陪笑,「确是事实,一次维真抱怨在我处喝咖啡没有黄糖。」她诧异,这两位女士怎么话起家常来。律师在一边低声提醒王太太一件事。王太太提高声音答:「我不去,维真也不会去。」「王太太──」「你一定有办法把遗体领出安葬。」「明白。」那边陶静低声问:「许子朗在何处,他为何不现身打点?」她想一想这样回答:「没有这个人了。」陶静一口气涌上,「你与他这种关系,他竟避不见面。」「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呸!」公司来电催陶静回去赶工。陶静说:「维真,不如你入股做伙伴。」她想一想,请律师出支票。陶静意外之喜,笑不拢嘴,一想,王氏家散人亡,笑什么,又抿上嘴。「你去忙吧。」「我陪你。」「我佯装跟你一起出去,好让家母放心。」「维真,亏你的,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不知是否要进精神病院。」之后,约有个多月,她每朝睡醒,都像是看到王父坐在她书桌前,讶异地问:「你还未睡醒?终于,父亲的身影不再出现,她也承认所有事实。家里清静不少,她开始到设计公司工作,生意好得离奇,忙得透不过气。她精神始终恍惚,陶静介绍阮医生。她第一句话就这样说:「医生,我不该在这里。」医生很妙,「那,你该在何处?」「我看到自己,就在角落,哀哀流泪,看,就在书桌旁边。」角落当然没有人。「看,我在流血,胸口一大个洞,紫黑色血液不停流出,亲友都掩鼻厌恶而过:这女子恁地麻烦,多么腥臭可怕肮脏。」医生不出声。「这辈子,我大抵是完结了。」她沮丧。医生问:「你喜欢动物否?」她凄凉地微笑,「不,我不会养猫,也不养狗,更不会约人喝英式下午茶。」「努力工作,是最佳选择。」她只得微笑。自医务所出来,到绸缎庄取样板,店东是犹太人,一口流利沪语与普通话:「王小姐,你见过犬子没有?英俊有为,介绍给你可好?」「可能打七折?」「八折。」亲生子只值一折。她抱着样本穿过巷子回公司,看到一家店竖起一张招牌:「本酒吧招股,八百元可任名誉股东,永远八折收费」。酒吧叫老地方。她笑了,推门进内,付出八百元,领取股东证,她说:「给我一杯苦艾酒。」英俊的酒保调侃:「王小姐你有何伤心事?」「家父辞世。」「啊。」「未婚夫失踪。」「我给你大杯的。」这时,她发觉角落高凳上坐着一个人,他背着他们坐,穿黑西服,看背影都觉漂亮。这时,她看到一件奇怪的东西,几疑眼花幻觉。她看到一条细长尾巴,在凳边晃动,它如一条皮鞭,尾端有钩子。她连忙喝一口酒压惊,啊时运低,什么都看得见。那条尾巴似讥笑她,摇了一下。她沉不住气,走近,人怎么会长尾巴!她伸手去抓,尾巴似蛇般滑脱,隐失在那人身后。他转过头,凝视她。呵如此精湛晶莹双目,「小姐,你没礼貌。」她质问他:「人怎么长尾巴,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怕?」她想叫酒保,却不见他。她回答:「我还有什么可怕。」「真的,一个人,居然可以看到自己坐在一角哀哀流血不止,还怕什么其它。」她发怔,「你是谁?」「你痛苦可是?寝食难安,生不如死?」都被这个长尾巴的陌生人说中。「我可以帮你,」他取出小包药丸,「五百元两颗买一送一。」她惨笑,「还以为你是谁。」「不要拉倒。」「真的帮到我?」「一试便知。」「看你面目端正,衣冠楚楚,怎么做这种勾当?」「你没听过有人是衣冠禽兽。」她为之气结,这人声音十分吸引,有种催眠似的魅力。听从他有什么坏,他不过说服药后会舒服些,也许,一颗心不再像被蚂蚁噬咬,也许,可以名正言顺地死亡。她付款。她把药丸放入嘴,和酒吞下。那人站起,把一张名片放桌上,「如果再有需要,拨这个号码,保证三十分钟内送货。」他转身离去。她又一次看到他身后尾巴,它俏皮地打一个圈,然后,连钩子匿藏在外套内。她呆呆看他背影。这时,酒保出来,看到枱上药丸,变色,「不可混酒吃,危险。」她把药收入口袋。这时,她已经有种松弛感觉,呵药力发作,她走出酒馆,往附近市政小公园走去,一步一步,有点艰难,在这时,她看到自己的皮囊,像一件连衣裤那样褪落,怎么形容呢,不痛不痒,也没有流血,整个身体,像脱皮的软壳蟹,剥落。她大惊,用双手扯着旧皮囊,怕它连衣裤落下后裸体,急急躲进树丛。她那层皮掉在脚底,软软一大堆,胸前伤口揭然可见。她连忙拾起衣衫穿上,坐在地上喘气。奇怪,她并没有忘记王维真是什么人,但是,已无心如刀割的感觉,换上一种隐隐麻木,缓缓可以呼吸。她把旧皮囊小心翼翼折好,像一件衣衫,放进手袋,她正想开步走,忽然觉得累,抱着手袋,昏睡过去。不知过多久,听到母亲饮泣,她揉揉双眼,看到的却是陶静,并没有哭,见到她醒转,叹口气,「好了好了」,叫医生。「怎么回事?」「王小姐,有好心途人看到一个女子醉卧公园,连忙摇醒,你说出电话号码,叫他们帮你电召许子朗,这人还真的十万火急赶到,把你送到相熟医务所,然后把你交给我。」「我母亲呢?」「谁敢知会阿姨。」陶静说得对。「我没想到许子朗还有人情味,不再那么憎恨他,而维真,你太不自爱。」她看到手袋就在地下,拾起打开,只看到一件具修身作用肉色连身衣,当然,一切只是药物造成的幻觉。「我替你检查过,现款全部失踪,留得性命,好自为之。」她默不作声。这时,陶静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她拥抱她,在她脸上吻一下。这时,福姐来接她回家,一见这种情况,愁容满面。回到家,她整整睡一天,起身,照镜子,发觉双眼深陷,印堂发黑。她嗒然,问清公司有事,沐浴更衣,打算寄情工作。出门时经过客厅,听到母亲与一女客讲话。王太太低声说:「我还出去走?我拿什么见人?」女客说:「搓麻将最好,四人埋头苦战,谁也不理谁,缺一只脚之际,黑人也收容。」如此诙谐,很难不笑。「维真还好吧?她既聪明又漂亮,人也乖。」「人乖命不乖。」她听到母亲这样说一怔,这是一百八十岁老老老太祖婆婆的嗟叹,母亲怎么说出这种话。可是客观的想一想,何尝不是道理,你还不信命运吗?那是你生活经验不足之故。她低头叹息,真是半点不由人。她出门见阮医生。──「真可怕,一条蛇似尾巴,那不是人。」医生不出声。「接着,我整身皮肤脱落,这算是脱胎换骨否?」她自手袋取出那件肉色紧身衣。阮医生问得奇怪:「你好过些没有?如果有,也算值得。」「彷佛可以呼吸。」「幻由心生你可知道。」「心魅。」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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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一个人只看到他要见到的,故此,敌人必定十恶不赦,爱人一定万般可爱。」医生趋近探视她,这个少女脸容清秀,但精神衰弱。她取出紧身衣,平铺在地,「这是家母穿晚礼服时衬在里边的束身衣,据宣传,实时可瘦身十磅,也真像一层皮,深夜,我会取出颜料,在上头绘彩,医生,你听过《画皮》这精彩故事吧?」阮医生苦笑,「王小姐。」她把内衣收好。这时,医生背着她,身体语言像是说:王维真你无药可救。她想:阁下这样看我,那你呢,你是一个江湖郎中吧?与精神不舒畅病人略说几句,便顺利收取诊金,你如此精灵,怕也是另一种生物吧?他穿着一件凯丝咪外套,她走近,揭开它,看他可也长尾巴。医生跳起,「维真,你干什么?你太没礼貌,你怎可触摸我身体。」他捉住她双手,不让她再有动作。这时她也自觉触犯他人,「对不起。」她嚅嚅。太迟了,阮医生已经误会她另有意思,他没有放开她,忽然吻她的嘴唇。她推开他,拾起外套手套,拉开门奔出。跑到街上,才松口气。又少一个去处,王维真,你真有本事。阮医生误会她对他有意图。想当时,许子朗一穿极窄牛仔裤,她便调皮轻抚他大腿,子朗会吱吱笑,言若有憾地嚷:「喂喂喂,男子也有尊严。」想到这里,心如刀割,不禁流泪。她已走投无路,唯一可做的,是重新振作。说时容易做时难,她只得一步步捱上去。半夜,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维真,维真,快回来,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醒醒。」她觉得是陶静的声音,惊醒:「静,静」,室内无人。彷佛觉得是不该在这里,不知在何处,她有一件要紧的,有关性命的事要做,但是什么呢,又想不起,许多懊恼堆在一起,叫她记起手袋里还有一颗药丸。她不加犹疑,把整只袋倒出,匆匆找到小胶袋,取出药丸服下,躺在地上。好几个人围住她,「维真,可听到我声音?」是妈妈。她连忙挤出笑容,妈妈,妈妈。「维真,手术成功。」什么手术?她沉沉睡去。再醒,已经是第二天。陶静追她上班开会,「穿漂亮些。」「我没有色相,我不干了。」「你信不信我揍你。」她柜里只得跑步用小背心,于是两件小背心套一起,加长裤。陶静看到,抱怨:「面孔像干尸。」「我整夜做梦听见你声音。」没想到这句话有效,陶静低声说:「我替你准备好衣裳,你换好出来,抹点口红。」那是条藕色贴身裙,她根本穿不惯,趁空档拨电话:「这里是──,请送十粒──。」「盛惠二千五百元。」「请在接待处取信封中现款,货物也放该处。」「明白。」陶静咚咚敲门催她。说也奇怪,男人看女性,与女子看女子完全不一样,会议室两个男子一见王维真蹒跚进来,只觉婀娜,她瘦削但胸丰,正是时髦美女,他们露出笑脸,本能地想讨她欢心。──「王小姐有什么意见?」她根本不知他们谈到什么地方。她连是哪宗生意也不知道。她低声说:「有商有量最好。」男士们如奉纶音,「自然,自然。」这时助手捧茶点进来。「请喝杯茶。」「好,好。」陶静乘机与他们议价。她静坐在一角看计划书。原来是装修一间建筑行的图书馆。她随手设计四面墙壁到顶书架,加一条玻璃走廊,透明地板,可看到楼下休息室,玻璃上边刻蚀磨沙字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用她最喜欢的瘦金体,徽宗当然没写过这句,但借助计算机,无所不能。客户走近,看到图则,惊为天人,「像科幻世界。」她微笑。稍后陶静把客人送走,吁口气,「维真你不止是花瓶。」她逐一试桌上糕点,每块咬一口,好吃的话再咬多一口,不喜欢立即扔下。「这是什么吃相。」「不勉强自己的吃法。」陶静忽然趋近,「我也整晚想你。」她吻她布满饼屑的唇。「静,你搞错了。」她轻轻推开她。「我错?」「静,对不起,我一直知道我自己的取向,辜负你好意了。」「但是──」「都是我散漫不羁,行为不当,引起你不便。」陶静凝视她,「我明白,你还未准备好。」她还想进一步解释,秘书进来叫陶静。她乘机走到接待处,员工见到她,连忙说:「王小姐,有信差送这个信封给你,我已付他现款。」她取过货色,小心放进口袋。回到办公室,坐下,抱头,埋在膝盖里。这不要饮鸠止渴吗。她重重叹息,抬起头,拖着沉重四肢,回到设计桌前,把草图详细做出。虽然计算机可以完成透视图,但一般客户还是喜欢手绘的细致秀丽。这是她的强项,读书时同学纷纷求助。她坐在设计桌前,得心应手,助手站在她身后学习。她最后用水彩着色,助手鼓掌。她微笑,「也太会做人了。」「确是精美。」「就靠这双手吃饭。」「王小姐家境优渥。」一提到她家,她面上变色。助手讪讪走出。有些人遇事喜不停诉说,有些选择沉默,自事发后王氏母女只字不提,不知底细者会以为王家根本如此平静。她抬头看时间,已是黄昏。没有什么比工作更能消除寂寞。她本想叫陶静一起喝啤酒,又怕引起她进一步误会,只得一个人蹓跶。她走到老地方,推门进去。她同酒保说:「生意清淡,叫我这小股东担心。」酒保笑起有深深酒涡,「你来得太早。」「请问尊名。」「他们叫我梨涡。」她微笑。「你为何总是一个人,照说,你不难找到伴侣。」「我有怪癖,很多人吃不消。」梨涡笑得更加动人。「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他中年、英俊、穿黑衫──」「这里是酒吧,每天不知多少人来往,我每周只当更两天,对不起帮不到你。」她赌气,「如你见过,一定记得,他有一条长尾巴。」「头顶可有尖角?」她气结,放下酒钱,轻轻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她回家见母亲,王太太不在家。福家说:「有人介绍朋友给太太。」「当心被骗。」福家不出声。她又说:「骗术如果到家,却也不妨。」福家轻轻说:「有朋友陪说说笑笑也是好的。」「你呢,福家你呢?」「我许久不想这些。」「年轻之际又如何?」「心事怎可胡乱说与人知。」「猜想福家叫福妹之际,也曾遇到心仪之人,他读书抑或做工?」「我不喜欢软弱读书人。」她笑,「我也喜欢男子身上有点肉,厚厚肩膀,深深腋窝,强壮二头肌……」这时王太太开门进屋,「什么事说得如此高兴?」她脱鞋除披肩。她问母亲:「那人还看得入眼否?」王太太答:「不过是几个人一起打桥牌,吃顿饭。」「多出去散散心。」母亲摸她的头。「妈妈,我们多聚聚,我老觉得会去一个遥远地方,之后,就不容易见到妈妈。」王太太微笑,「那是什么地方?照说,这个地球,没有哪里不能十多小时即可赶到,根本没有什么故人万里关山隔这种事。」「相对宇宙。」「是,是,维真,你对平行空间最有兴趣。」她亦呵呵笑。像七八岁时,什么都拉母亲瞎说一顿。那晚她在娘家客房度宿。第二早,上班,在街角看到小贩卖花生白粥,她喜吃街边档,家长劝她不听,走近,有人比她早到。她认得他。他转过头来,「王小姐早。」她凝视他,「没想到白天也能见到你。」他的五官似乎懂得流动,这时看有点像许子朗。她喝问:「你到底是谁?」他喝一口米香扑鼻的白粥,「你希望我是谁?」她退后一步。「我带你去见令尊可好?」「我不想见他。」「或者,他有话说,他想向你道歉。」「我不接受道歉,我永远不要见他。」「那么,许子朗呢?」她再退后几步,怕他逼近。这时听到福家大声叫她,她自床上跳起,呵噩梦。「维真,上班时间到了。」她打开房门,看到大门有黑衣背影一闪。她也不怕,追上去,「你,停步!」那人转过头,却是一个小伙子,他诧异,「王小姐,叫我?」「你是谁?」他笑,「王小姐不记得我,我是常记报档的儿子阿威,今日来收报费。」「转身。」他当然没有尾巴。她让他走。回到屋里,她叫福家过来,忽然咬她手臂,福家大叫:「喂,维真,这是为什么?」知道痛,是真人。她忽然仰头笑,她该进精神疗养院了。回到办公室,看到荣太太与荣小姐在挑选墙纸,千多个样板都不合意。荣小姐尴尬地笑,「家母想请米开兰基罗手绘呢。」陶静答:「我们可以请别的优质美术师代绘。」「画什么题材?」「那就要看绘在什么房间了,鲍蒂昔利名画《维纳斯出世》放在睡房,是一个贵族女的嫁妆。」大家笑。她忽然问:「是谁的家?」荣小姐答:「我婚后新居。」「荣小姐住该处,荣小姐作主。」荣小姐答:「可是由荣太太付款呢。」大家又再笑。陶静取出缎面样板,一幅幅介绍,这个行业,靠的是耐心,不过,这份体贴也算在账内。荣小姐走近她,轻轻问:「是你,王小姐,你髹什么颜色?」「乳白。」「四千平方呎都是乳白?」她点头。「挂什么画?」她这样回答:「好画去到上亿,所以留白。」「王小姐艺术家脾气。」荣太太一时得不到结论,请两位老板吃下午茶,两人婉拒,「还有工作」,「那么周末坐船,介绍男伴给你俩」,两人又推说不会游泳,而且会晕浪。送走贵妇,瓜分她带来糕点,那是一大盒粤式嫁女儿礼饼,其中硕大鸡蛋糕与核桃酥最受欢迎,只抢剩皮蛋酥,「呦,谁吃这个,又咸又甜」,人舍我取,她拿过咬一口,别有风味。陶静轻轻说:「这像是荣太太嫁人。」「荣小姐无所谓。」「你呢?」「我没有福气,结婚时签一个名字算数。」「你这样疙瘩,难找伴侣。」「刚相反,家母一直不喜许子朗,嫌他浮夸,『凡是驾驶鸥翼门跑车的男子统统不是好人』──」两人笑得弯腰。她这样说:「我的『死前必做十件事』内包括找英轩红发爱尔兰男生及金发威京人,他们漂亮得似另外一种生物──」陶静看到她说起男性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知道无望,不禁黯然神伤,她目的达到。电话来了,荣太太终于选择七零三号墙纸,「全屋?」
「大厅,其余再慢慢想。」陶静已经很高兴。下午,她到洗手间打开药包,发觉不再是上次那种,新药是淡绿色药粉,附小小说明书解说用法,图文简单,绘画卡通化。她觉得一阵眩晕,靠墙休息片刻,才走出去。满以为是公司大堂,却是一间餐室。什么时候跑到这个地方来?她吸口气,觉得异常口渴,便坐在一张椅子上。她要一瓶啤酒。忽然有人叫她:「维真,你怎么坐到那边去?」她抬起头,不认得这个有点眼熟的男人,是她约他?她站起,「对不起,」她嚅嚅说:「我有事。」不忘拿起啤酒瓶,她走到西餐店门口,开门就走。一下子呆住。满以为走到街上,可避过那人,谁知门一打开,看到的又是办公室大堂,回来了。她胡涂,一看,手中啤酒还在,连忙喝一口定惊。先是恐惧,再是愤怒,为什么对她开这种玩笑?只见来来往往同事向她招呼:「王小姐」、「维真,陶静找你呢。」她聚一聚勇气,走近一道门,急促拉开,呵是杂物房,又走到另一扇门前,再拉门,男同事在房内更衣,只脱剩内裤,失色大叫,她只得关上门。她不忿,走到第三道房门前,后边一只手伸近,替她推开房门。那是陶静,「你找什么,这是影印房。」她忍不住软倒在地,「陶静,我见鬼。」同事们扶起她,把她抬到长沙发上躺下,托高双脚。「你多久没进食?」拿来麦糊叫她慢慢喝下。稍后医生到了,诊治后这样说:「时代女性工作及私人生活均太紧张,要放假,运动,吸新鲜空气。」「走不开。」「一天也是好的,离岛有度假村,周末往那处休息三天,吃丰富美食,不要计较卡路里,胖胖活比瘦死好,那里有大片草地,学习烹饪、射箭,游泳均可。」大做旅游广告。苦口婆心的医生离去之后,陶静发短讯邀请全体女同事往度假村。两名男同事落单,呻不公平。陶静蹲近她,这时发觉她鼻孔黏绿色粉末。她倒抽一口冷气,「维真。」她倔强,「我是成人,你别管我。」「你太叫人心痛。」陶静翻她口袋,把剩余物资抢走。一想,外头不知多少供应,扔下掩脸流泪。「静,对不起。」她把小包扔下水厕。星期五中午,大家坐七座位公司车浩荡往离岛休憩,都带泳衣,互相警戒:「多吃蔬果海鲜,至于红肉之类,看看就好」,「早睡早起」……结果一到目的地便往自助菜厅跑,看到一桌甜点,立刻发昏,意志力崩溃,每人取一大碟,举案大嚼,蛋糕当饭吃。陶静拿一片半生熟烧牛肉,抹许多芥末。她只喝一小杯西红柿汤。邻座一个少女捧只两层汉堡,咬下去吱吱响,烟肉与芝士碎落下。陶静与她只得低头笑。同事吃饱后一起找专人按摩,呼啸而散。陶静说:「三日后回去准胖十磅。」她却说:「许子朗也爱吃,一度练肌肉,每天吃五千卡路里。」「你就别提那个人了。」她不出声。陶静伴她散步,「你看这月色。」「子朗喜欢看月色,他有好几只月球仪,月球全图,以及地球与月球运行模型。」「他是你第一个男友吧?」「他说我一看到他忽然睁大双眼展开笑容,像阴霾中透出金光一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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