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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又被沉了……从第五卷续发好了……
前文分卷:第一卷 倒塔  第一章 竦剑拥幼艾  第二章 传道游故地  第三章 隅隈问其数  第四章 迷窟同为契  第五章 合钵惜无珠  第六章 刑名本黄老  第七章 传谣别诤友  第八章 履约然疑作  第九章 桫椤叩慈悲  第十章 沥血以为膏  第十一章 阴阳孰所为  第十二章 悬剑壁上鸣第二卷 寻梦  第十三章 知死不可让  第十四章 寒夜颂卿云  第十五章 蹇独怀异路  第十六章 峥嵘明镜下  第十七章 生死随人愿  第十八章 三木幻还真  第十九章 青驹邯郸道  第二十章 谁执三尺律  第二十一章 众人之所恶  第二十二章 病柳残香在  第二十三章 并谢与长友  第二十四章 琴堂故人心  第二十五章 佳期寻故梦  第二十六章 剖石玉显魂第三卷 访测  第二十七章 四权定一衡  第二十八章 生机一线存  第二十九章 冲波逆行舟  第三十章 彼此各分别  第三十一章 忽闻檀板声  第三十二章 下德不失德  第三十三章 使骊龙而寤  第三十四章 金井锁梧桐  第三十五章 旗卷虎藏身  第三十六章 兰以香而焚  第三十七章 蘧然梦蛱蝶  第三十八章 七两压千钧  第三十九章 幽枉之机括  第四十章 引之以绳墨  第四十一章 秦镜照堂前  第四十二章 木末搴芙蓉第四卷 惊变  第四十三章 经世昔年筹  第四十四章 汤汤水襄陵  第四十五章 源头活水来  第四十六章 天市春寒早  第四十七章 烂柯洞中棋  第四十八章 宝蕴光华璨  第四十九章 一缕化火光  第五十章 振世非所耻  第五十一章 近而示之远  第五十二章 大道之行也  第五十三章 君子不素餐  第五十四章 惊变碧云天  第五十五章 视死忽如归  第五十六章 铜印震坤舆  第五十七章 扬眉剑出鞘  第五十八章 万物咸有灵  第五十九章 昭君心无怨前文见(自行加上贴吧的前缀吧,发链接会被吞)
想必有人已经发现了,卷标都是昆曲名……《白蛇传·倒塔》:不用解释,就是故事本身;《牡丹亭·寻梦》:《牡丹亭》讲的就是杜丽娘为爱而死又为爱而生,本卷也是死而复生的故事,故以此为题;《十五贯·访测》:《十五贯》本身讲的是查清冤案的故事,另外《十五贯》还有“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昆曲)”的美誉,以此为题也是暗示二哥中流砥柱的作用;《长生殿·惊变》:《长生殿》的背景是安史之乱、大唐王朝的衰落,对于本卷的龙族衰颓和君权式微。
你也被沉贴啦~共勉共勉~~
  第六十二章  乱自黄泉作  苏耽在藏书阁里找到了钟馗,一见他犹在气定神闲地抄录书目,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南,你怎么搞的?你不是说,换了你你愿意替杨戬师圌兄瞒过白度母吗?你既然都肯这么想,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号就拂袖而去?”  “我愿意替他,是为了阐教。可是杨戬其人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未见真心,不值得托付大事,我不能与他共事。”钟馗面色如常。  “那你也不该当面甩脸子给人看!别说他有多得师祖器重,就算不是这样,你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不与他共事,又何必白白浪费彼此的精力。”钟馗将几本书放回书架上,“我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和他都轻圌松了。”  “轻圌松?你倒还轻圌松了?”苏耽差点没气乐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既然知道他反复无常,怎么也得表现得软和点儿。现在可好,你这么不给他面子,可算是把人得罪到家了。他随便使个绊子,你就等着倒霉吧!”  “啪”地一声,钟馗将一摞书顿在桌案上。  “苏仙医,我说杨戬反复无常,却没说他是小人!倒是你——既然你以为他是个小人,那又为什么引他来与我相交呢?”  “我……我这……”苏耽一时张口结舌,嗫嚅了半天,终是一甩袖子一跺脚,“咳,你呀!”    既然卷入了佛道纷争,就不得不与一些平日里不放在眼里的人虚与委蛇。是以九头虫的妻子万圣晴前来拜访的时候,白度母客客气气地将她迎了进来,还备下了茶水和点心。  “菩萨,您去昆仑了?”万圣晴满脸堆笑。  “我找到了几种罕见的药材,因此与苏耽苏仙医探讨探讨。”白度母和颜悦色。  万圣晴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好奇的样子:“不知苏仙医的医术如何呢?”  “‘橘井泉香’名不虚传,苏仙医的医术果然高明。”  “我看不见得吧。”万圣晴不以为然,却仍悄悄观察着白度母的反应,“那杨戬在他手上治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大好啊。我看他医术平平,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不然,不然。”白度母摆了摆手,娓娓道来,“据我亲眼看来,杨戬重伤难愈,体圌内又有沉疴痼疾。若要调治,当先以和药固本培元,调和阴阳,待到形体渐安,方能用猛药、补药,如此则病根尽除。倘若起手就下猛药,看似立竿见影,其实病根未去,暗伤难除,反为不美。我看那杨戬现在根本已全,沉疴尽去,不日必将好转。苏仙医目光长远,思虑周全,真不愧三界少有之良医也!”  “既然如此……”万圣晴用洒金折扇掩住了口,笑吟吟道,“若是在这个当口上打断了治疗……啊,我是说,让别人接手,还能好吗?”  白度母站起来踱了两步:“背时的治病头,走运的治病尾。苏仙医已经把病头都理顺了,谁要是接了这个病尾,那可就捡了大圌便宜了,一定是到手就好了。就算接手的人什么也不做,也一样会好——可外人又怎么知道,其实这是贪他人之功呢?”  白度母悄悄观察了一下万圣晴的神色,暗自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杨戬已在尝试着离开别人的搀扶,自己站起来。只是双圌腿如绵,不听使唤,再加上病痛难当,走不出两步就站不住。哮天犬一直紧张地跟着,唯恐磕着碰着,可看到他一天一天康复起来,也是从心底里高兴。  这天,晴光正好。杨戬出得门来,哮天犬就在旁边跟着,提心吊胆,不时就要扶他一把。从房圌中到院中,走走停停,竟花了半个时辰。  穿过花圌径,只见林默娘正坐在靠栏边,就着阳光做针线活。不远处的笸箩里,放着针包、蜡球、剪刀、花绷子,还有各色彩线等物。林默娘选了一根针,分出一根线,将碎线头咬去,抿一抿线头,穿过针鼻子,两端拉齐。随后,她将针别在裙子上,先将两股分开,分别捻好,再对齐线头,两股合一,细细捻成一股。接着,又拔圌出针来,从笸箩里取出布满刻痕的蜡球,将线压在其中一条刻痕里,从头到尾一拉,便打上了蜡。继而双手拉住线的两头,拽一拽,又用牙齿扽一扽,确信它不会断了,这才放开了线,拈着针轻轻抖一抖,让捻好的线自己旋正。最后再捋一捋捻好的线,线头打结,这才算是一条能用的线。林默娘从笸箩里翻出鞋底来,一针一线,密密麻麻地钉牢。  杨戬浑身经络毕竟受了严重的损伤,走到这里已经不胜痛楚,只得在靠栏边坐下休息。哮天犬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暂时落回肚子里。  杨戬看着林默娘细密的针脚,问道:“默娘,这纳鞋底是谁教你的?”  “教?”哮天犬有些诧异,“主人,我听说林大圌娘子本来就是凡人,凡人女子纳鞋底还用人教吗?”  林默娘抬眼看了看他,笑道:“用人教,当然用人教。我们赶海人,平时是不圌穿鞋的,尤其不圌穿布鞋——那布鞋被水一泡,要不了多久就烂了。我做凡人二十八年,从来不会纳鞋底。这手艺是后来在顺济庙,白季子教我的。”  “嗳,那你这鞋是做给谁的啊?”哮天犬比划着鞋底的大小,“你自己穿好像不太合适,大了一点。”  林默娘穿针引线,手上活儿不停:“等我做出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噢。”哮天犬知道林默娘的性子,她不想说谁也问不出什么来。  哮天犬搔了搔头发,低下头来翻了翻笸箩,林默娘也不甚在意。哮天犬翻出针包来,打开看了看,忽然问道:“林大圌娘子,为什么针包里面要放头发啊?”  林默娘看他这副模样,想起杨戬曾对她说过,哮天犬从来不长人的心眼,忽然起了打趣的心思:“这个?是因为发由血生,头发上是带着真元的。用真元滋圌润这绣花针,就能让它千年万年都用不坏。”  “噢,原来是这样。”哮天犬连连点头。  杨戬不由得笑了:“默娘,你别哄他了。他是真不懂。”  “啊?不懂?不懂什么?”哮天犬抬起头来,糊涂了。  “罢了罢了,我不逗你了。”林默娘也笑吟吟的,“其实很简单,没那么玄。就是因为女人的头发上抹了发油,把头发放在针包里,让针沾上发油,进针出针就顺了。你看,这线不是还要打蜡吗?这也是为了好从鞋底里面穿过去,否则毛毛糙糙的,就容易拉断啊。”  就在这时,忽听顿地一响,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声喝道:“杨小圣,快出来与俺老孙大战三百回合!”  林默娘险些扎了手指。  杨戬扶着靠栏,艰难地站了起来。  哮天犬一下子紧张了,展开双臂拦在杨戬面前:“主人,您别听他胡说!”  “我只到前面去看看。”  孙悟空明知他重伤未愈,怎么会来挑战?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去看看的好。  杨戬抓着哮天犬的胳膊,本来是想推开他,谁知稍一用圌力就掌握不住平衡,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哮天犬没法,只得就势扶住,抬头望一望主人的神色,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扶着他一起走了。  林默娘放下手上的活儿,也跟随着他们往前走去。  “出去出去!向病人挑什么战?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因着钟馗的事,苏耽对杨戬有些歉意,因此格外愿意出头,“要战,等我师圌兄病愈了再来!”  说着,苏耽便要呼唤同圌门,把这猴子赶将出去。  “等他病愈?不会等的人可不少,多俺老孙一个也不多!”孙悟空高声嚷道,“杨戬,快出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  杨戬停下了脚步,手扶着景窗往外望,正好能看见这猴子上蹿下跳的。  “这猴子,搞什么花样?”  “这猴子发什么疯?太不懂事了!”玉鼎真人也听到了动静,晃着扇子快步往前走去,“我教育教育他去。”  “师父,且慢。孙悟空等闲不做这等跌了傲气的事,来这么一出必有缘故。且看他下文如何。”  孙悟空闹够了,总算要离开,却突然回身,三蹦两跳又回来,冲着后面喊道:“杨戬,你不应战?俺截了你的金沙江、断了你的岷江,看你应战不应战!”  杨戬心下一紧,一下子立直了身圌体,正好看见孙悟空对着景窗眨了眨眼睛,眼中泛着狡黠的光,随后就蹿出门去,一个筋斗云走远了。  原来如此!  苏耽转回云墙后面来:“师圌兄,你不要动怒,动怒伤身。这猴子不讲圌理,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杨戬却无心再与他耽搁了,给哮天犬使了个眼色,让他客客气气送走苏耽。  重伤未愈,已无力回去,杨戬只得就近坐在一间亭子里。他扶着石桌面,微蹙着眉心,按着太阳穴思索起来。玉鼎真人、哮天犬和林默娘都知道此刻不能打扰他思考,只是静悄悄在旁边坐下。  杨戬的手指划过石桌面,那是两道曲折盘桓的线条,如果是与他一样熟悉山河地理的人,就能看出那正是金沙江和岷江圌的走向。手指抚摩过桌面,仿佛抚摩过了一道道山岗、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城镇、一处处村落……山河风貌,水土人情,那些凝望过、丈量过、守护过的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连地理图都不必拿出来,就能在眼前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按一按桌面,权当压定了几处要地,他的眼神渐渐透出坚定与决心,全不像孱弱的病人,反而像指挥若定、战无不胜的大将。  杨戬从袖中取出一张飞符,报送梅山老四,要他立即前来。  “师父,到底是怎么了?”林默娘这才敢出言动问。  “佛门可能要截断金沙江和岷江。”  “什么?他们会做这种事?”林默娘诧异道。  “怎么不能做?”杨戬苦笑一声,“吐蕃居高临下,多大江大河之源。西天在酆都地狱又渗透得那么深,对地圌下水系动些手脚也不难。只要截断了水源,再控圌制了地圌下水系,就算仅仅是为了水,谁又敢不供奉佛教?”  “吐蕃?”林默娘微微一怔,“那白度母此前到昆仑……”  “可能是欲擒故纵,也可能是探听虚实,或者兼而有之。”  “我是说,白度母对此到底是什么态度?”  “不管她是什么态度,必须让西天看到,我们不怕他截断水源。”杨戬忍着病痛站起来,“师父,请您修书一封,邀黄龙师叔携弟圌子前往二道海一游。再修书给南极师叔,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梅山老四来到昆仑的时候,特地带了几幅地理图。  自从与二爷和好,梅山兄弟常常往来于灌江口和梅山之间,替他照拂当地百圌姓。不久之前,二爷交给他一幅地理图,说自己用天眼看到,三界内有些地方弥漫着反常的阴气,要他试一试能不能找出规律,也好摸出根源来。梅山老四以为这次让他来,是这些阴气的事有了新的线索,正好他也有些浅见,虽然尚未追根究底,也值得商议商议。  “二爷,您交给我的事,我仔仔细细察看过了。”梅山老四放下了那几幅地理图,一一摊开,“这些地方连在一起看,我没找出什么规律。不过我亲自去走访了其中这几个地方,找到了那些阴气的具体所在,把这些地方放在一起——那个乱源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各地的十王殿,没有一处例外的。”  “十王殿?”杨戬在椅子上坐直了腰,近前观看地理图,“十王殿可是阴司的出入口。”  “是啊。”梅山老四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从这些地方的距离来看,做这些事的人脚程并不快,我估计是鬼魂、鬼仙一类的。二爷,您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了?要不要兄弟一处一处细细查来?”  “此事先放下,有更要紧的事——佛门可能要截断金沙江和岷江。”杨戬抓着椅子的扶手,“你们要严密监圌视蜀地的地圌下水系,免得被人做了手脚,这件事不必背着任何人。你和老大一起去拜会金沙江龙王,敲打敲打他。托梦给荆江附近的凡人,提醒他们疏浚河道,加固堤防。有任何异动,立即飞符报与我和师父知道。重复一遍。”  梅山老四依言复述,杨戬听罢一点头。  “至于阴气的事,你暂时别分心了。这些地理图就留给我吧。”    林默娘望着摊开的几幅地理图,听罢了杨戬的叙述,心情有些凝重。  “那边的师父说,您想让我离开顺济社做些别的事,就是这个吗?”  杨戬轻轻呼出一口气:“你秉赋难得,只在顺济社大材小用了。我曾说过要教你当海神——以你的才干,足以为民父母。这些日子以来,从古至今各种治圌国之术你已读了不少,可是为民正神不是只靠读书就能读出来的。你得知道民间疾苦,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要走到他们中间去。这件事,正是一个机会。”  林默娘蓦然想起,在坎宫和中天,师父是准备以命换命的。她忽然想问问,假如他真的死在那时,又会怎样把这件事交待给自己呢?继而又想到,假如他真的如此死法,令她成才便是他最后的遗愿了,那么她又会走上怎样的路呢?  “师父,我一个人去吗?”  “哮天犬和你一起去。”  “我?”哮天犬一时没反应过来,“主人,您伤还没好,我得照顾您啊!”  “你的追踪术有大用场,跟默娘一起去吧。听话。”  哮天犬蹲在杨戬膝前,可怜兮兮地抬眼看他:“那您得担治好自己,千万别累着。”  “放心吧。”杨戬摸了摸圌他的头顶,清浅一笑。  玉鼎真人踱步过来:“你们就这么行走凡间可不好,总得改个装扮。”  “这倒不难。我扮作民妇,哮天犬变个总角少年,就像亲儿跟随着亲妈,使得吗?”林默娘一见哮天犬就想逗圌弄他,觉得拿他当儿子最顺当,故如此一提。  “我给她当儿子?这……”哮天犬扯了扯杨戬的衣摆,“主人,我都三千多岁了,她才五十岁,我能给她当儿子?”  杨戬扶着扶手,弯下腰来,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哮天犬,又看了看林默娘。  “我看使得。”    林默娘本来就是湄洲渔家女,荆钗布裙扮作民妇,一点儿破绽也没有。哮天犬本来就思维简单,变个总角少年倒也相当。临别之际,杨戬身圌体不便,因此只把他们送出了玉虚宫。林默娘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包袱来,塞到杨戬手中。  “这是?”  “里面是一双布鞋。”林默娘回避了杨戬的目光,“师父,您要好好养伤。等我回来,我想看见您穿着这双鞋,走得稳稳当当的。”  TBC
注:1.我知道捻线的流程不是因为我会做针线活,而是因为我会演京剧《拾玉镯》。2.二道海在松潘县境内,岷江圌的上游,传说黄龙真人曾经在二道海居住过。
  第六十三章  幽媾赴阳台  万籁俱寂,云间月色昏黄。南阳城无人的街上,两声梆子响,一个更夫提着一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灯火晃动着,一明一灭,拖得老长的影子也随之扭曲伸缩,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鬼魅在张牙舞爪。  夜已深了,寒气从地底氤氲上来,一阵风吹过,灯火忽然转暗,更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想起了定远县乌盆鸣馣冤的故事。那也是个南阳人,外出经商,被窑户谋害,尸身烧成了一只乌盆。后来那乌盆被窑户抵债与人,屈死的冤馣魂纠缠生人,定要他往定远县告馣状伸馣冤……更夫越想越怕,只觉得冷气顺着脊梁骨往上冒,仿佛冤馣魂厉鬼就在他身边,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看到一张拖着长舌馣头的狰狞面孔。  眼前闪过一抹暖黄,一家楼上还亮着灯。忽然,灯火熄灭,长街陷入沉沉的黑馣暗,女人的浪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更夫蓦然间又想起,郓城县有个美貌放浪的阎惜娇,与张三郎张文远私通,她被宋江杀死之后,鬼魂来到张文远房馣中,诓开房门,将情郎缢死,下了阴曹地府也不放过他。更夫抬起头来,只见南阳城高高矮矮的房户,那些漫漶不清的轮廓,似乎都活了起来,变成了扑朔迷离的庞然大物,向他的头顶直压下来。  “嗳,怕什么?我又不曾害伤人命,怕什么厉鬼索命?要是冤馣魂真来求我告馣状,我就帮帮他吧,看我心善他不会害我的……”更夫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转念又心虚了,“可要是碰上那不讲馣理的鬼怎么办?溺死鬼、吊死鬼……找替的鬼都是不讲馣理的,万一……万一……还好我不是女人,女人阴气重,容易被鬼找替……”  更夫双馣腿如绵,几乎拖着腿脚往前捱,连站都要站不稳了。这街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自己的呼吸声,可他似乎还能听见许多诡谲而张馣狂的怪响,忽远忽近,忽前忽后,尖利的,低沉的,断续的,连绵的……又不知走过了几许路程,忽然看见一扇窗内透出些灯光,有人在诵读着: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我听说读书人阳气最重,邪魔鬼怪不敢进犯。我在这里站一会儿,沾沾他的阳气,就不怕鬼了。”更夫听不懂人家在诵读什么,只是这样想着,就在窗下站住了脚。  心中似乎安定了些,更夫又走出几步,咳嗽一声,用上了丹馣田气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嗓子喊出来,更夫忽然觉得心定了,那些仿佛就在身边萦绕的大鬼小馣鬼,似乎也没那么令人毛馣骨馣悚馣然了。  “咳,老话说嘛,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没什么的,没什么的……”更夫一步一步走远了,昏黄的灯火摇晃着他的影子,忽大忽小,忽高忽低。  窗下用功的书生放下了书卷,口干舌燥,心火炽烈。他一人独居在此,出门无人问寒暑,在家无人暖枕衾。此夜间更不知为何,格外寂寞难耐。圣贤书已读不进去,书生揉馣着眉心,坐立不安。终于一咬牙,横下心来,披上外衣,点起灯笼,推门而出,径直往城西去了。  南阳城西多娼户,书生很快就找到了中意的姑娘。绣鞋委地,金钗滑落,芙蓉帐下莺声细细。更难得的是这姑娘冰肌玉骨,浑身上下寒津津的,清凉无汗,越发的惹人怜爱。露滴含苞,蜂穿花馣蕊,真好似楚襄王阳台会神女,说不尽的风馣流快活。  此时若有人从外面往内看,却会看见,书生正拥着与之鸾交凤友的,是一具骷髅。  城西一带的娼户,有三四成都是这样的女鬼。  “这么多女鬼在人间为娼,恐怕酆都地狱难逃干系。”  哮天犬还没完全改过口来喊娘,索性忽略称呼:“我们要不要到城隍庙问一问?”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这么多女鬼在外面,城隍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却不闻不问,只怕这里面还有隐情。”林默娘想了想,“那个人鬼所生的姑娘,你打听得如何了?”  “那个姑娘啊?她本姓张,名巧红,南阳城北十里太平庄人氏。她父张六贵,她母严氏。早年间母亲去世,九岁上就被父亲卖到这里。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年,三年馣前开怀接的客。”  “太平庄?”林默娘忙翻出地理图来——她果然没记错,太平庄也是一处阴气颇重的所在。  张巧红是人鬼所生,这就更奇怪了。据林默娘所知,鬼母孕育了孩子,魂魄来自鬼母本身,而不用感应随世司带魂魄来投胎。在孕育的过程中,鬼母自身会受到极大的损伤,没有魂消魄散都是轻的,再投胎时多半魂魄不全。张巧红的母亲去世,很难说到底是被阴司勾回去了,还是……  “走,去感应随世司,查一查南阳太平庄的张巧红。”  生死簿一式两份,分别在东岳和感应随世司。感应随世仙姑三霄娘娘,与林默娘师出同一人,有几分交情,听她说要查南阳太平庄的生死簿,就行了个方便。林默娘将生死簿翻遍,却根本没有找到张巧红和严氏的名字,她的父亲张六贵只有一个儿子张大器,是木妖转馣世为人,却又找不到生下他的女人是何人。  “云霄娘娘,这是什么缘故?”  “也许他的母亲是妖,或者是神,故生死簿上没有记录。至于木妖转馣世,你是知道的,开了灵智、修了魂魄的妖精,也是魂魄的来源之一,不足为奇。”  林默娘思索片刻,问道:“现在若有妖精转馣世为人,也是感应随世司送去的魂魄吗?”  “有的是,有的不是。妖精转馣世为人,要先往东岳入籍,由酆都勘查身份和前生功过,东岳批准,通馣过就可以到感应随世司来等候投胎。如果是一点真灵自己投胎,当地土地上报东岳之后,由酆都勘查身份和前生功过,东岳批准,然后在生死簿上补上此人名姓。”  “自己投胎的魂魄,要是前生罪愆未清,当往地狱受罚呢?”  “那当然要拘回地狱去。”  “会不会有无籍之人?”  “土地若是不上报,那自然是无籍。还有刘家村,生死簿被毁至今尚未修复,他们也是无籍之人。”    南阳城西丽春院,张巧红被鸨儿叫出来时,简直恍如梦境。  “巧红姑娘,你可交了好运了!这位林大馣娘子为你赎身……还不快来拜见林大馣娘子……”  “赎身?”张巧红在院中十年整,见惯了羊狠狼贪、欲壑难填,从未想过这等好事从天而降,她一时没回过神来,“怎么?赎身?”  随即,她便想到,这样的好运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张巧红双膝跪地,连连磕头:“主母大恩无以为报。有什么吩咐,张巧红万死不辞。”她就这样,将林默娘称作了“主母”。  “不敢当,不敢当。”林默娘连忙将她扶起,“十八年馣前我家中贫寒,眼看着就要饿死,南阳太平庄的严氏娘子给了我一碗白粥,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听说严氏娘子不幸下世,她的女儿又在此受苦,为你赎身,不过聊表寸心而已,不能报九重大恩于万一。”  “啊,原来是娘!”张巧红双手合馣十,喜极而泣,“待我谢天谢地!”  “这是种福得福,你母亲行善积德,当有此报。”林默娘一手拉着哮天犬,一手拉着张巧红走出了丽春院,“巧红姑娘,不知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巧红眼圈犹是红的:“哪有什么打算?您救了我,便是我再生父母。我情愿在主母和小相公身边,做一侍女朝夕侍奉。”  “折煞我了。我岂敢受恩馣人的女儿侍奉呢?你千万别再称我‘主母’了,当不起。不如就唤我林姐姐吧。我这儿子孝儿,你直呼其名便可。”林默娘说,“既然你没有去处,不如先回家探亲,再做打算,如何?”  张巧红低头叹息一声,终是答应了。
  太平庄不负其名,风吹稻海,架上已经挂果,男耕女织,虽不富裕,倒也怡然。张六贵家就在北边,也不难找。可是张六贵却不在家中,只有续弦曹秋莲在织布。  曹秋莲没见过张巧红,听说是严氏的大女儿回来了,盘馣问一番也都对得上,由不得她不信,忙招呼他们坐下,对林默娘千恩万谢。  “这位大姐家住哪里?因何到此?”  “我本是襄阳人,前往汴梁投亲,路过南阳。本想看望恩馣人,却不料她……”  曹秋莲神色黯然:“是啊,我那严氏老姐姐太命苦……”又望一望张巧红,面上的神情近乎麻木,却依然看得出来无以言喻的悲苦。  林默娘和哮天犬悄悄对了个眼色。他们都已看出来,这位曹氏秋莲根本不是人——这倒也奇了,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连续娶了两个鬼妻呢?  张巧红顾盼良久,却没看到她想念的那个身影,有些生疏地开口问道:“娘……巧燕妹妹呢?”  “巧燕她……”曹秋莲回避了张巧红的目光,“我生下大器之后,家中贫寒,因此你爹爹就把她……一家人才有吃穿……”  张巧红听罢大吃一惊,悲从中来:“怎么?巧燕她也……”巧燕她从小娇憨,怎么受得了那任人欺凌侮辱的卖笑生涯!  正在这时,一个男孩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抬头看见哮天犬变的总角少年,拍着巴掌笑着说:“哎呀,家里来客人了!你叫什么?跟我一块儿逮蚂蚱玩儿好不好?”  这就是生死簿上那个张大器。果不其然,他也是人鬼所生的孩子。哮天犬望着林默娘,不太习惯地叫出来:“娘,我……”  林默娘温柔一笑,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揉了揉哮天犬的脑袋:“去吧,当心别摔着。”
  TBC注:1.这个标题值得说道说道。《幽媾》是《牡丹亭》第二十八出,讲的是杜丽娘的鬼魂与柳梦梅相会的情节。至于这“阳台”么……其实“好一似襄王神女会阳台”和“你二哥短剑下他命赴阳台”这俩阳台是同一个阳台,所以“阳台”既有车的意思也有死的意思,与本章内容高度吻合……2.南阳太平庄,就是《乌盆记》里面刘世昌的老家。3.缢鬼失绳的故事参考了袁枚《子不语》。
  第六十五章  云霄五岳神  林默娘从店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不管那莲花罩定的客人,先到树下,替那男孩解下了拴驴绳。那男孩不由得大喜过望。  张巧红大惊,看看林默娘,又看看那客人。  “神仙!林姐姐,你是神仙!”  林默娘对她轻轻一笑,低头问那男孩姓名籍贯。  “我是东海薛侯之樴子,名叫薛缙。去年端午看龙舟时被拐子拐走,转卖给了这个杀千刀的妖人,就是他把我变成了驴!”男孩一指那客人,满目通红,又拱手恳求林默娘,“恩樴人,求你们好人当到底,把我送回家吧!我爹爹一定会重重报答你们的!”  “上仙不可听他一面之词!”莲花下的客人哀嚎着,“他本来就是个妖孽!上仙不要被妖孽骗了!”  “他是妖孽,我是上仙?”林默娘转过头看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跟我这个上仙一起收服了妖孽,反而要逃跑呢?”  客人顿时张口结舌。  林默娘瞥了一眼张巧红和薛缙,呼唤道:“孝儿,快拿绳索来,把这个妖人绑了!”  哮天犬拿着绳索走到近前,还未上绑,林默娘将手一抬,收去了莲花。那客人没了莲花的压樴制,顿时浑身一轻。说时迟,那时快,客人看准了时机,纵身一跃,一脚踹开哮天犬,化作一道青光逃远了。  林默娘上前接住哮天犬,暗送法樴力不让他现了真身。她也不追赶,只搂着哮天犬问他伤着没有。  “我没事——你怎么不追啊?”哮天犬低声问道。  “我自有分寸。”  ——据薛缙所言,这拐子和妖人做的是采生折割的营生。林默娘知道,凡间这些年来多出了这么一伙人,据说他们祭的都是云霄五岳神。神籍仙箓中并无此神,是以林默娘本以为,这只是个杜樴撰出来的玩意儿。可是到了南阳,她却听哮天犬说,十王殿的判官也提起了云霄五岳神“容你嫁与阳世,以赎前愆”,这云霄五岳神竟像是确有其人。  如此看来,十王殿的判官、百樴姓家的灶王、当地的地仙都与那个所谓的云霄五岳神有所牵连。这个造畜的妖人必然也有倚仗,才敢公然牵着“识字驴”出门住店。在他们的地界上,倘若真把这个妖人抓了,又该怎么处置呢?送官查办,只怕官樴匪一家,反而引起这伙歹人的注意;押在身边,引来他的同樴伙,敌暗我明更为不便——自己和哮天犬倒是无妨,可是张巧红和薛缙这两个凡人,总不能跟着他们做那些危险的事。  有哮天犬的追踪术,反正他也跑不掉。放了他,形势就成了敌明我暗,反而更有可能顺藤摸瓜,把这个所谓的云霄五岳神揪出来。    林默娘借口儿子受了伤,在店中住下,实则是留下时间与薛缙熟络。哮天犬现在是总角少年的相貌,薛缙只当他与自己年龄相仿,没多少防备,怕他喝药苦,还找来蜜饯给他吃。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他用针樴刺我全身,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然后披上驴皮,施以妖术,变成了一只驴。只因我是个识字的,他就牵着我卖艺,玩‘识字驴’的把戏。路人争相目睹,赚得无数钱财,尽归他所有……”  “他用这妖术还害了别人吗?”  “别人?当然有!他一直都想炮制一只‘唱歌犬’。就是把三岁小孩用樴药敷烂皮肤,然后用狗毛和药敷上,还要配上口服的药。这个妖术能把人变成狗,牵着上樴街去唱各种小曲,起个名就叫‘唱歌犬’。这种法子九死一生,他已经害死了好几个拐来、买来的孩子了,还没做成一个呢。”  光是听着,哮天犬就觉得肉樴紧。明明是夏季,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本城有个团头,也是他们一伙的。那团头有一只箱子,箱子里面有数十个木人,有瞎的、跛的、断肢的。拐来的小孩自选木人,然后按照木人的样子,把那些小孩刺瞎眼睛、打折腿脚、砍断四肢,让他们沿街乞讨。”  “这些人这么残樴害生灵,不怕下地狱吗?”哮天犬从来没有人的心眼,只认自己的杨戬的狗,平日里只为杨戬一人牵动感情,可是听到如此残樴忍的行径,他这禽樴兽之类竟也觉得出离愤怒了。  “下地狱?他们才不怕呢!”薛缙警觉地看看四周,低声说,“他们把拐来、买来的小孩十择其一,生祭云霄五岳神,云霄五岳神就能保他们死后不堕地狱。”  窗外,隐匿了气息的林默娘气得脸色发青。  ——云霄五岳神!    东海薛侯家中,儿子失而复得,一家人自是喜之不尽。得知是张巧红的一瓢水救了小郎君,薛夫人越看她越喜爱,又得知她已是无家可归,竟提出收她为义女。林默娘正愁她一个凡人没处安排,力劝她留下。薛夫人觉得“巧红”之名过于艳俗,便给她改名为“锦瑟”。林默娘托了人,为她在生死簿上添了“薛锦瑟”的姓名。临别之际,又赠她一只香囊护身。  “林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张巧红——现在是薛锦瑟,对林默娘千恩万谢,“我出身贫贱,却自有根本。从今以后我的命便是你的,只要你需要,我这一腔血为你洒尽了也情愿!”  林默娘辞别了薛锦瑟,带着哮天犬离了东海县。刚刚驾起云头,哮天犬突然吸了吸鼻子:“有人在烧东西……魂铃!”  若是善于望气的人,此刻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鸡鸣山上,升起一团石青色的云气,逐渐凝聚成一只蝙蝠的样子。    太华山云霄洞中,赤精樴子正在焚香抚琴。忽然有一道童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施礼:“师祖,金铃师叔来了。”  琴声未停,赤精樴子眼皮都没抬。  “让她进来。”  道童出门传话。没过一会儿,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师父!您要给我做主啊!”  赤精樴子皱了皱眉,只得停了琴声。  一个身着鹤氅的女仙发髻散乱,用袖子掩着面,哭哭啼啼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赤精樴子脚下,犹自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弟樴子金铃仙拜见师父!”  “好了,不要啼哭。”赤精樴子找了一块丝帕递给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只蒲樴团,“坐下说话。”  金铃仙接过丝帕,坐在蒲樴团上,忙止住了哭声:“弟樴子该死,在师父面前失态了。可弟樴子实在忍不了了!弟樴子好端端地种南柯草、做魂铃,那终南山门下的记名弟樴子钟馗偏说这是毒樴害生灵,要弟樴子弃了魂铃。弟樴子好言好语对他讲,谁知他得寸进尺,煽樴动一大帮人烧了魂铃,还扬言要把我那几座山的南柯草都烧光。师父,钟馗这等行径,往小了说是不把我太华山放在眼里,往大了说便是给阐教抹黑,难道能容他这么猖狂?”  自从沉香闹天庭之后,赤精樴子与阐教大多数人一样,对鼓噪庸众的事越来越反感。如今一听阐教的弟樴子竟也做出这种事,心里就很不痛快。再加上金铃仙的魂铃是太华山不可多得的大进项,他也容不得别人置喙。赤精樴子咳嗽一声,问道:“他烧你的魂铃,你怎么不告到火雷三司查办?”  “这……我……”金铃仙有些支吾,“他不是抢弟樴子的烧,是鼓噪了一大帮人,把自家的魂铃集中起来烧了……”忽然,金铃仙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说辞,“可是师父,这样不是更可怕吗?自家的魂铃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事他都能鼓动那么多人办,可见此人有多妖樴言惑众!”  “烧了就烧了吧。魂铃哪里是说丢就能丢的,这点小事无关大局。”赤精樴子看金铃仙又是不平又是不安,又安抚道,“也罢。修樴道之人理应清心寡欲,钟馗此举也确实不像个道樴德之士。待为师对云中子师樴弟讲明,让他好好管樴教樴徒樴弟吧。金铃仙,钟馗虽然过分,也是你的师樴兄,不可动辄斥之为‘妖樴言惑众’。”  金铃仙见师父似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些着急:“可是,他们还要上奏天庭,在天条里加上禁止魂铃这一条!”  “钟馗在我阐教,不过是云中子的记名弟樴子。一个管藏书楼的,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赤精樴子闭上了眼睛,一副缥缈高人之态。  “可是弟樴子听说,苏耽领着杨戬去见过钟馗,还听说他也支持禁魂铃。”  “他已不是司法天神了,支持又有什么用?”赤精樴子眯着眼,轻轻瞥了金铃仙一眼,看出她仍在担忧,又补充道,“再说,有为师在呢。杨戬再有本事,再得你师祖器重,这长幼尊卑他也是迈不过去的。”  “师父,难道您忘了吗?”金铃仙急得眼圈都红了,“杨戬也支持过芝罘八仙!”  一句话将将落地,赤精樴子脸色一沉,睁开了眼睛。  金铃仙一见有戏,心下大喜,忙将蒲樴团移上前去,补充道:“芝罘八仙跟钟馗一样,也鼓噪过大众……这次要是同样加上一个杨戬……”
  杨戬住的小屋内,独臂的梅山老六风尘仆仆,满面疲惫。  “二爷,兄弟们照您的吩咐,都在盯着地樴下水系。”老六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您所料,近日来地樴下水系多处枯竭。我们查下去,是旱魃作怪。我们处处灭火,他们处处点火。虽然逮住几个扭送天庭,却挡不住他们神出鬼没,我们顾了脑袋丢樴了尾巴,疲于奔命。二爷,兄弟们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让我来把这事告诉您。您有什么好办法樴治治这帮旱魃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强樴硬的态度或许足以吓阻截断江河之源这样几乎等同于宣战的举动,但是人家仍然可以派旱魃来小打小闹,自己损失不大却能给对手造成很大的困扰,以示樴威胁。地府毕竟在别人手里,旱魃对地樴下水系下手太容易,我们又能怎么阻挡?  “眼下也只有先扬汤止沸。”杨戬扶着桌面站起来,“有劳兄弟们了。”  但是兄弟们并没说错,这样绝非长久之策。望一望老六疲惫的神色,杨戬暗下决心,等到元神修复,一定要设法将这祸患除了根去。  正在这时,有个道童来传话,让杨戬去见广成子。梅山老六不是阐教中人,不好参与阐教之事,因此就告辞了。    就在梅山老六来到昆仑的时候,广成子的书房樴中,玉鼎真人正与赤精樴子据理力争。  赤精樴子广袖鹤氅,秉着拂尘,仍是一副不染尘俗的模样:“不是我不愿保杨戬师侄,只是他前罪未清,让人家抓了把柄,也是无可奈何。”  “纵然是前罪未清,又怎能将他交与酆都处置?师樴兄你也知道,交与酆都便是交与了佛门——你们忘了上次他们是怎样滥用法外之刑的吗?我徒樴弟自己受苦事小,折了阐教的志气事大啊!”玉鼎真人反驳道。  “佛门内部也有主和一派,不久之前白度母不就来过吗?我看佛道两家未必就不能讲和。”在外能促使佛道讲和,在内能避免魂铃被禁,赤精樴子以为舍了杨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后者不能明言,“明争暗斗有什么好处?吃亏的总是三界众生。阐教总该拿出些诚意来,争取他们那里主和派的支持。”  “金沙江和岷江之所以还没有被截断,正是因为我徒樴弟在这里!”玉鼎真人痛樴心樴疾樴首,“妥协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和不是讲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这不是争取主和派的支持,反而是给主和派添乱!”  “玉鼎师樴弟,我知道你心疼徒樴弟。”赤精樴子淡淡地说,“可是去年杨戬师侄闯出地狱,阎君和鬼卒早已怕了他,恨不能躲他躲到地老天荒。现在他去了酆都,只会被他们当老樴爷供起来,怎么可能会受苦?”  “师樴兄以为杨戬去得,是因为阎君和鬼卒怕他;我以为杨戬去不得,也是因为阎君和鬼卒怕他——你要知道,这次是酆都上奏雷部,派了人来抓回逃犯!”玉鼎特地强调“酆都”二字,“因为怕他,所以一直不敢来昆仑要人。而现在堂而皇之上奏雷部,要从昆仑押樴解他回地府,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所倚仗!我敢断言,此去地府,绝无好事!”  “当先示好,佛门必不会太过分。三界当以和为贵。”  “一味妥协,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和不是乞求来的!”  广成子看两位师樴弟争执不下,正自犹豫不决。这时,道童禀报,杨戬告进。广成子吩咐引他进来。  杨戬一进门,就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凝固。察颜观色,一定是师父刚刚与赤精师伯起了争执。他先施一礼:“唤弟樴子出来,有何吩咐?”  赤精樴子不由得握紧了拂尘。玉鼎真人将扇子举起来,压在胸口上。  广成子迟疑片刻,看了看玉鼎真人,又看了看赤精樴子,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酆都……雷部派来两名仙吏,说你前罪未清,应解回酆都伏罪……你毕竟重伤在身,若是不愿,阐教自会为你据理力争。”  广成师伯的话说得很含糊,又把问题直接亮给了自己——听话要听弦外音,他其实是不愿“据理力争”的。也罢,你既然是故作姿态的假垂怜,我又何苦自取其辱?  ——再说,这地府他早晚是要再走一趟的,迟去不如早去。  “杨戬既然登仙箓、列仙班,理应受天规节制。既然雷部遣人来,我便与他们走一趟。”  玉鼎真人心下一紧。赤精樴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TBC
注:1.人变驴的过程参考袁枚《子不语·狗熊写字》。2.唱歌犬和木人参考袁枚《子不语·唱歌犬》。3.团头就是乞丐头的意思。4.蝙蝠是钟馗的象征,京剧钟馗脸谱上面就画着蝙蝠。
  第六十六章  泉下水龙吟  刑堂上,金吒和韦护已等了相当一段时间,总不见阎罗将人犯押到。二人都知道,必然是中途生变,只得派了判官前去查看。  韦护唉声叹气:“我早就说过,杨戬跑了就跑了吧,多那个事把他弄回来干什么?你看——昆仑明明可以像上次一样,抓一个痛脚拉锯一番,最终将杨戬监押在自己能控襷制的地方,却这么轻易就让杨戬到了酆都,其中定然藏奸。果不其然吧?连提襷审他一回都费劲。”  “你少说两句吧!昨天人一解到就该发落,他也不会有机会玩襷弄阴襷谋了。”金吒冷哼一声,下一句却改为传音入密了,“韦护,你糊涂!自从大仇杀之后,佛门上下谁不自危?难道你以为我们这些阐教旧人就能独善其身?法谕不降给别人,偏偏降给了你我,焉知这不是一场试探?他藏不藏奸不要紧,我们必须摆个与他不共戴天的姿态,否则将来佛门中人怎么看我们?”  怎么看我们?拿昔日袍泽的伤躯换来一时安稳,还指望谁高看我们一眼?只是佛门如今的态势……罢了,也由不得自己。金吒愿意做,就随他去吧。韦护看了金吒一眼,翻眼往上一望,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金吒知道韦护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躺着绝不坐着,也不与他计较。  不多时,判官引着阎罗回来了。  “莲台弘襷法菩萨,韦陀菩萨,大事不好啊!”阎罗的脸色被鬼火一照,白不白绿不绿的,有几分瘆人,“小王照您的吩咐,亲自去押襷解杨戬。可是那人是拉也拉不动,抬也抬不起。小王让小襷鬼们一齐用襷力,就听一声闷响,地上只有一块石头。小王派人四处搜襷查,才知道杨戬闯入血湖去了。二位菩萨,您看……”  “血湖?”金吒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一个人去的?还是带了别人?”  “他抓了一只旱魃。”    白骨筑京观,厉魄翻血浪。穹幕中漆黑一片,就像混沌而深不见底的海倒扣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一道铁索桥高悬在中襷央,索桥的尽头,一颗牟尼珠闪烁着月白色的光辉,照着下面铅白的宝塔,再被血湖一映,幽幽的竟显出几分雪青色来。  为了渡化大仇杀的冤襷魂,西天给地藏王菩萨派来了不少帮手,莲台弘襷法菩萨和韦陀菩萨也在其中。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或因难以坚持,或因旁骛缠身,陆续离去,至今只剩下金身罗汉沙悟净,依然在老老实实地为地藏王菩萨护襷法。  杨戬重伤未愈,本来走不快,索性施施然阔步上桥,反而有几分闲庭信步的逍遥。  走过了铁索桥,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真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杨戬手上一发力,将那只旱魃推在阶下:“此妖吸干黄襷泉,断绝水系,祸襷害凡间。她言道久居地府,杨戬不敢擅专,特来请菩萨发落。”  口称“不敢擅专”,这姿态分明是欺上襷门来了。  地藏王菩萨毕竟有长者风度,微阖了双目道:“地狱血湖每个时辰潮起一次,不修佛法之人不能得牟尼珠护持,恐有损伤。真君修的是道法,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去吧。”  这是逐客令了。杨戬却不慌不忙:“敢问菩萨,何谓佛法?”  “佛门所有,外道所无,即为佛法。”  “三昧真火并非佛门独有,看来算不得佛法。”  “三昧本是梵语‘定’之意,源自佛门,如何算不得佛法?”  “如此说来,源自佛门便是佛法?既然如此,杨柳甘露并非源自佛门,想必它不是佛法。”  “一个名号而已,不过是世人所见的一个代称,真君何必苦苦纠缠?”  “菩萨此言甚是,杨戬受教了。原来佛法不过是一个名号,一个代称。”杨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牟尼珠,“既然连什么是佛法、什么不是佛法都不过是一句空话,又哪里来的什么不修佛法之人不能得牟尼珠护持?莫非这牟尼珠,它本是知名不知实的吗?”  “不愧是玉鼎真人的高足,真君这番名实之辨,老衲自愧弗如。”地藏王菩萨一拄锡杖,由沙僧扶着站了起来,“虚名终是一场空。真君纵然滔滔雄辩,口若悬河,难道就能得牟尼珠护持了吗?”  “这牟尼珠,倒教杨戬想起一桩逸闻轶事来了。”杨戬娓娓道来,“有个富豪之家,修了一座严严实实的宝库。宝库的钥匙只有富豪一人所有,日夜带在身边,任何人都没有机会拿走。每次进宝库时,富豪都是独进独出,及时锁门,谁也没有机会尾随而入。可是后来,富豪却发现宝库屡屡失窃,无论怎么严防死守都无济于事。而且,宝库没有任何被破襷坏的痕迹,盗贼只能是用钥匙开门进去的。富豪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之后,盗贼才被抓到。据他招供,是他使了个偷梁换柱掉包计,将锁换掉了,其实富豪一直在用盗贼的钥匙开盗贼的锁。”  地藏王菩萨望一望顶上的牟尼珠,又望一望杨戬,依然不动声色。  他都听懂了——地狱血湖就是那座宝库,牟尼珠就是那把锁,地藏王菩萨就是那个富豪。  地藏王菩萨之所以从不离开血湖,正是因为牟尼珠是他所炼化的法宝,护持谁、不护持谁,自然随地藏王菩萨的心意而动。牟尼珠占住了唯一一个可以镇住血湖的位置,谁能留在这里、谁不能留,当然也由地藏王菩萨决定。牟尼珠,地藏王菩萨,从来不显山不露水,却真正看襷守着佛门在酆都地狱的根基。  那么,这个根基可以动襷摇吗?  当然可以,用合适的法宝换掉牟尼珠即可。  所以,为了佛门,地藏王菩萨万万不能离开血湖,一刻也不能。  而且要让神襷兽谛听跟随在身边,任何人一旦有动牟尼珠的意思,谛听就会立刻示襷警。  谛听现在依然安静得很,看来杨戬并无此念。  也罢——就算他真有此念,牟尼珠也不是那么好换的。  罡风顿起,血湖翻涌,白森森的骨渣被带上浪头,彼此碰撞、摩擦,又被茫茫血色吞噬。铁索桥被罡风吹得摇摇晃晃,桥下的白骨层层叠叠垒起,伴随着无数冤襷魂的吟哦和叹息,像伸向长空的干枯臂膀。紫黑色的戾气氤氤氲氲,随着血浪的翻滚向上侵蚀,升腾入夜一般黑的穹幕,宛如滴滴鲜血融化在墨汁里。  “真君,请回吧。你在这里受不住的。”月白色的光辉罩住了地藏王菩萨、谛听和沙僧,却独独绕开了杨戬。  “是啊,菩萨,这里留不住。”  罡风和戾气侵蚀入他的身襷体,由表及里,皮肤、肌肉、骨骼、经脉仿佛都被锉碎了一般痛苦。杨戬负手而立,抬起头来,闭上眼睛。额间银芒闪烁,牟尼珠月白色的光辉一顿,泛起一道道蓝白相间的波纹。  地藏王菩萨猛地睁开了眼睛,数千年未曾再感觉到的痛苦霎时袭来,急忙运法襷力抵襷抗。谛听一改往日的安静,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双目血红,瞪着杨戬,蹄子不断地刨着地面。沙僧毕竟尽忠职守,不顾伤痛,掣禅杖在手,往菩萨座前一横,紧张地盯着杨戬。旱魃缩成一团,瑟瑟发襷抖。  好在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杨戬很快收了术法。  他已经感觉到了咽喉里的腥甜,再逞强就无法压襷制那口鲜血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就是要让地藏王菩萨知道,就算他换不掉牟尼珠,也有办法让它失效,让佛门与道襷家回到同一个水平去。  血湖潮落,一切复归平静。  “血湖动襷乱意味着什么,不消老衲多言。”地藏王菩萨合襷十道,“为了三界众生的安危,真君不应做这样的事。”  “纵容旱魃意味着什么,不消杨戬多言。”杨戬瞥了一眼地上的旱魃,原话奉还,“为了三界众生的安危,菩萨不应做这样的事。”  地藏王菩萨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定数,并非老衲与真君所能左右,真君又何苦如此执着?”  “菩萨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难道不是执着?”  就在这时,杨戬忽听背后风响。遁龙桩往地襷下一立,杨戬重伤未愈,行动不便,索性放弃了躲闪,任由三个铁环将他扣起来。  “菩萨受惊了!”金吒随后过了铁索桥,心中暗恼。杨戬在地府横行无忌,他与韦护的嫌疑只怕是洗不清了。乜斜着眼睛看了看昔日的师襷兄——人到困境说不得心狠,只好从他身上讨自己的清襷白了。  “菩萨,我这就将此犯押入九泉……”  地藏王菩萨抬手制止:“且慢——把他放下来。”刀对刀枪对枪,只怕最终得不偿失,何妨好商好量、听听他到底有什么条件?  “菩萨,不能放他!”金吒只当又是试探,“此犯无襷耻老辣,不用重刑,他岂肯伏罪?金身罗汉,你与我一同来!”  谁都知道沙僧是个老实人,让这个老实人去押襷送,足证自己毫无二心了。  “也罢。”地藏王菩萨不再多言。  从一开始去昆仑要人,就不过是敲山震虎,希望阐教收敛些,那时谁会觉得杨戬真会来?他下了地狱,连掩饰都不做,拿了一只旱魃就直闯入血湖来,还当面干扰牟尼珠,会不会还有后招?阴襷谋诡襷计难猜难料,押入九泉令他暂时不能动用法襷力,倒也是个对策。再说,九泉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别人想助杨戬也无襷能为力,的确是个好去处。    甬道狭窄而逼仄,连沙僧都只能跪在冰寒刺骨的流水里,匍匐着往前爬行。杨戬被绳索捆绑着,一路拖行,大半个身襷子都浸在水里。九泉之下没有灯火,只是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口竖井,从上面透下些微的光亮。  沙僧将杨戬带到了囚襷室,松开绳索,用镣襷铐扣住了四肢。九泉绝地无人敢动法襷力,杨戬重伤之躯只能任人摆襷布。沙僧只觉得九泉之水阴寒难当,侵入骨髓和经脉,只觉得浑身冰冷到酸痛乃至麻木,又不能运法襷力抵抗。沙僧心有不忍,想到自己没伤没病尚且如此,杨戬重伤之躯,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磨?可是职责所在,也只得听命。  沙僧检襷查了一遍镣襷铐,确认都已锁牢之后,才离开了九泉。  九泉之水是修行者的绝地,这几乎是三界的共识。地藏王菩萨久居地府,曾被视为绝地的血湖,就是他征服的。他也想过突破九泉这个绝地,最终却只得断言,任何妄图在九泉动用法襷力的人,都将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可是现在的酆都地狱,到处都被佛门死死抓襷住,只剩下这个绝地有可能插襷进手去。佛门仗着吐蕃和地府足以对水源为襷所襷欲襷为,可是至今杨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扬汤止沸。找到了在九泉运功的方法,绝地便会成为道襷门在酆都地狱的立足之地。早该来九泉一行,如今被发落到这里来,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众所周知,九泉之水压襷制心火,一旦在这里催动法襷力,必然会有部分法襷力反溯逆冲心脉,这无疑是个必死之局。  法襷力逆冲带来的伤害,与两点有关,一是法襷力的强弱,二是经脉紧张与否,正如水流高涨则容易泛滥,河道狭窄则容易溃堤。洪峰可以分流疏导,冲向心脉的法襷力同样可以由别处的经脉分担。太乙真人曾经尝试过吻合心脉与手太阴肺经,在手太阴肺经处聚势,结果失败了——不过,这不是恰恰证明逆冲心脉的法襷力引到别处去,不会造成额外的负担吗?别处的经脉不像心脉那样脆弱,也没那么容易致襷死。李代桃僵,就能把心脉的损伤削去一大半。而心脉紧张与否,与心跳一致。只要抓襷住了全心舒张的时机催动法襷力,损伤就会进一步降低。  既要抓襷住时机催动法襷力,又要同时分流反溯的那一部分,这无异于打闪纫针,必须又快又准又稳。  运功几个周天,逐渐增大襷法襷力的强度,仅仅动用了不到一成的法襷力,杨戬就觉得心口大痛,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九泉之下没有灯火,只看见一团黑影在水中渐渐溶化。  ——不行啊。不到一成的法襷力,杯水车薪。就算利襷用法阵,发挥整合的力量,那也得有相当数量的人。且不说如何襷在佛门眼皮子底下把自己人放进来,这种运功的方法,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的。  隐隐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龙吟。  TBC
注:1.“三昧”确实是梵语“定”的意思,所以设定三昧真火源自佛门。2.《大唐西域记》中,玄奘记载了一次在沙漠里遇险的经历,他觉得是深沙神救了他,有学者认为深沙神就是沙僧的原形。结合九泉的原形(我都写到这份上了应该能看出来是什么),明白为什么押杨戬下九泉的是沙僧了吧?
  第六十七章  血冷意难平  莫非九泉之下竟有蛟龙?  杨戬催动法飀力,直接将三首蛟化为了神蛟原形。  “下去看看——不要轻举妄动。”  三首蛟骤然醒来,还有些茫然。蛟龙本来就是水中生长的,三首蛟下九泉本不需要什么法飀力。可是九泉之水毕竟太冷,在此处又不敢运法飀力御寒,三首蛟瞌睡连连。他咽喉里发出一声呜咽,也不知主人的话听懂了没有。  杨戬只得送一道法飀力,令三首蛟保持清飀醒——否则,他真怕三首蛟这一去就在九泉下面冬眠了,且不说哪年哪月才能醒来,恐怕找着他都费劲。  三首蛟一个激灵,总算清飀醒过来。听罢了主人的叮嘱,他一摆尾,便向九泉深处游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戬忽然觉得水流发生了一阵异常的波动。待要放开神识细察时,水流猛地激荡起来。丈余高的浪头扑到岸边,当头盖下,束缚四肢的锁链哗啦啦一阵响动,整个人被浪头带离了石壁。锁链扽紧,水流中凛冽的罡气透体而过,未愈的内伤发作起来,浑身痛如针锥。浪头落下去,锁链往回一拽,他又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未几,旧伤被牵动激发,鲜血顺着嘴角滴入九泉。  杨戬强忍疼痛,放开神识,不觉悚然一惊——一个庞然大物,一条蛟龙,正在向这里游来!三首蛟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一条小鱼。饶是如此,三首蛟却不顾生死,猛扑向它柔飀软的腹部,爪子用飀力剜入鳞片的缝隙。那蛟龙被激怒了,长而有力的尾巴横扫过来,将三首蛟重重击开。复一翻身,张飀开满口尖利的牙齿,向三首蛟扑来。  不好!杨戬催动了法飀力,元神离体而出。这一运法飀力,犹如在刀尖上舞蹈,不能有任何差池。情势虽然万急,杨戬却依然冷静自持,快而不乱。顷刻间,他已到那蛟龙近前。一声呼啸,斫冰积雪,三首蛟化为三尖两刃枪,回到杨戬手中,尾后还拖着层层激波。手执神兵抢上去,腾挪闪纵,避开尖牙利爪,三尖两刃枪朝着蛟龙的咽喉全力一刺——  嘡啷一声,如击金铁,鳞片上只留下一道裂痕,竟半分也没能刺入。  蛟龙被这一下彻底激怒,一声咆哮,须发飀怒飀张,摇头摆尾,罡气四射,波涛汹涌。纵横纷乱的波纹在九泉下剧烈地激荡,杨戬的元神此前又受损极重,情知不能硬拼,只得一边躲闪一边后退。  这条蛟龙不过是仗着力大身沉,皮糙肉厚,一味蛮干而已,只要法飀力足够就可以制飀服它。  催动更强横的法飀力不难,可是因九泉而逆冲心脉的那一部分怎么办?贸然运功,岂不也是蛮干?  “任何妄图在九泉动用法飀力的人,都将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地藏王菩萨言犹在耳。  自己的身飀体就在石壁上,被锁链吊着,任由巨浪恶狠狠地拨飀弄,像毫无生气的纸片一样。元神离体之后,肉飀身确实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如果连这口气都没有了呢?  心头忽然一亮。  其实,心脉还可以更放松的——没有血流的时候。那么,他就可以在不伤心脉的前提下,催动更强横的法飀力了。  心跳一停,元神必须在短时间内归位,否则就是真正的生机断绝,元神也将在不久之后溃散。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昆仑雪洞极寒之地,通飀天曾经做过大量的尝试,在寒冷下,心跳呼吸俱无而生机不断的时间可以大大延长。  九泉之下也是阴寒之地,条件虽然没有昆仑雪洞那样好,但是倘若他引寒气入体,控飀制得当,至少会有半刻的时间,可以供他催动更强横的法飀力。  电光石火之间,杨戬想通了这一切。主意已定,更不迟疑。趁着蛟龙还没追至石壁边,元神迅速沉回身飀体,打开各处经脉,将寒气引入。顾不上酷寒与刺痛,将心跳停下,元神再次离体。  蛟龙张牙舞爪扑上来,杨戬却已有了强横的法飀力与之抗衡。利在速战,不能缠斗,杨戬掣枪在手,劈波斩浪直冲龙头而来。蛟龙怒极,张飀开大口露飀出满口尖牙,咬向那一串激波的最前端。就在这时,它却骤然发现一股强大的力量抵住了他的上下颚,拼尽全力也无法咬下这一口。  法飀力凝成一道圆弧,抵住了蛟龙的上下颚,逼得它步步后退。咬合力微松,杨戬看它略有退意,蓦然收功。随后,强大的法飀力迅速灌注于枪身,银蓝色的光辉迸发出来,一枪飀刺向蛟龙的咽喉。  只听一声金铁没入血肉的闷响,蛟龙吃痛昂头,声声嘶鸣,整个身飀体盘桓翻滚,九泉之下乱流横冲。半截分岔的舌飀头断裂下来,沉入水底。蛟龙一声哀嚎,翻身便往九泉深处去了。斩下来的舌飀头竟一点一点飀化为了沙尘,被水流一荡,浑浊如雾。  杨戬正待追击,又怕错过了时间,可是那化为沙尘的舌飀头又令人诧异不小。额间银芒闪烁,细细打量着那条逐渐远去的蛟龙。  洹流如沙尘,足践则陷,其深难测……  原来是这样。  元神回到自己的身飀体里去,恢复了心跳,再慢慢将寒气导出体外。罡气、寒气、法飀力,各种乱波乱流都在这具身飀体里毫无阻挡地肆虐过,内伤倒是又重了几分。水流、镣飀铐、石壁,谁也不曾怜惜过他重伤未愈,四肢上留下了深重的勒痕,还有几处骨折,想必都是摔的。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一定察觉了。  杨戬已有办法动用法飀力,其实不难遁逃。可是这样做似乎没有必要——现在要遁逃,何如从一开始就不来。倒不如再摸一摸九泉,也许真的能把这个绝地变成玄门的立足之地。    南阳城的大街上,行进着一队车马。一辆车中坐着侍郎夫人郭氏,手里攥着一片衣角,她将帘子揭开一条缝往外看。天色尚早,行人稀稀落落,角落里时不时能看到几个倒卧,一领席子裹身,拉到荒郊野外,就是他们的终局。郭夫人昨夜不曾睡稳,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搜寻着什么。  忽然,身边的丫鬟喊了一声:“夫人,您看那里!”  顺着丫鬟的手瞧过去,只见一名青衫女子正坐在一扇门前缝补衣裳。  “就是她!与我梦中一模一样……家院,去问问,快去问问她可曾见过你家小相公!”  家院知道夫人在急什么,却觉得这实在是没影的事。只是夫人吩咐,他也只好照办。  五年飀前,丈夫尚未高中,一家人还住在寿春。元宵佳节那天,家仆带着三岁的儿子去渡仙桥边看灯,不慎走失了。五年来,郭夫人每日里想儿想得寝食难安,形容消损,纵然身在温柔富贵乡,也觉得昼夜煎熬。娇儿,亲儿,娘的宁馨啊,你在哪里?夏天可有人为你打扇子?冬天可有人为你添炭火?下雨时你可缺雨伞?刮风时你可少衣衫?你怕黑怕高怕打雷,可有人的怀抱容你免受惊吓?三岁离了亲娘,流落在外可怎么安排?一定是吃尽了苦头、流干了泪!  郭夫人不肯放下那一丝微茫的希望,为找儿想尽了一切办法。她也曾打点官飀府去寻,也曾拜托亲友去访,也曾四处求神拜佛、问卜算卦……她甚至几次回到寿春,在渡仙桥边徘徊不去,眼里心里都是那个光怪陆离的元宵夜,前后左右仿佛都是娇儿的影子。明知徒劳,却还是苦苦思索着他从这里走失,到底能往哪里去?那渡仙桥的石板上有几道划痕,都被她数得清清楚楚了。  几天之前,侍郎夫人去大相国寺敬香。当夜便得一梦,梦见她在南阳城遇一青衫仙姑指点,找到了自家走丢多年的儿子,她一把抱住了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儿子,谁知儿子却被一个疤脸汉子夺走,她只撕下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哭喊中,郭夫人悚然惊醒,只觉得梦中之事历历在目,手中竟真的攥着那片衣角。郭夫人认定,这一定是她苦命的儿向娘求救,执意要往南阳一探。  青衫女子打量了家院一眼,又望一望路上的车驾,忽然变了脸色。她一言不发,放下针线,转身就向一条小巷走去。走到巷子口,她回了一下头,示意家院跟上。  不多时,家院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丫鬟打起帘子,郭夫人问道:“怎么?没追上?”  “不……后来她……”家院面露悲戚,“夫人,那小巷里面有十几个乞儿,恐污了您的眼睛……还是……”  一颗心怦怦直跳,郭夫人有一种直觉,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正离她越来越近,她要抓飀住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不能与他远离。她有些失态,一拍车壁:“转入小巷!”  车驾驶入这阴暗污飀秽、遍布鼠蚁蚊蚋的小巷,里面有十几个乞儿,或坐或卧,有瞎的,有跛的,有断臂的,有佝偻的,有被烫坏皮肤的,更有甚者竟连整个下肢都没有了。大户人家的车驾进来,他们都惊得不知所措。郭夫人急推帘子,环顾一周,忽然呼吸一滞,几乎昏死过去。  丫鬟忙扶着她:“夫人!”  郭夫人几乎软倒在丫鬟身上,却声声催促:“下车……扶我下车……”  颤颤巍巍下车来,郭夫人踉跄几步,双飀腿一软,跪坐在地,不顾腌臜,一把搂住其中一个乞儿,放声恸哭起来。  不会认错的,一个母亲绝不会认错亲儿。亲儿!亲儿!这哪里还是她心尖上的亲儿!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双飀腿被打折了,从膝盖处向前诡异地扭曲着。衣不蔽体,满身脏污,头发里爬满了虱子。面色蜡黄,骨飀瘦飀如飀柴,头大身轻。身上多处伤口,有的已经溃烂化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这样一位遍体绫罗的贵夫人突然抱住了自己,乞儿惊惧而瑟缩。郭夫人感觉到了他的颤飀抖,抚飀摸飀着他的背,取出手帕来为他擦飀拭着脸上的伤痕,自己却也悲痛难当,语无伦次:“好孩子,好孩子……跟娘回家……我们回家……”  青衫女子无声地走过郭夫人身边,郭夫人猛省,竟搂着儿子朝她跪下:“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不敢当侍郎夫人飀大礼。你若当真要谢我……”青衫女子伸手扶她,“你可知道是谁把你的儿子害成这样?”    一个疤脸汉子正从东边走向这条小巷,路边忽然跳出来一个瘦子,一把抓飀住他:“曲团头,你还不快跑!”  团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衙门里与他交好的一个捕快,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跑?怎么……”  “你不知道——你买的孩子里面,有一个是侍郎的儿子!”捕快急了,“侍郎夫人来找儿子了,官飀府要把你们一网打尽!快走!快走!”  “多谢兄弟!兄弟大恩容图后报!”团头慌慌张张,一边打躬一边逃走,显得有几分滑稽。  团头跑回家中,收拾细软。听到外面动静,猛省是官飀府的人来了,背上包袱就从后门逃走了,连门都来不及关。官兵们进屋时,早已人去屋空。一搜飀查,却发现阴暗的柴房里还绑着两个孩子,都被破布塞住了嘴,喊叫不得,一个被砍断了胳膊,一个被剜去了眼睛,伤口犹在汩飀汩流飀血。一间小屋里还有一个神龛,供的是“云霄五岳神”,神龛前甚至供着一只死不瞑目的干瘪头颅!  众官兵见此情景,无人不觉惨伤,个个发狠:“拿住了贼子千刀万剐!”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摸了摸水壶:“水还热着,他没走远!左右听命——四处搜寻!”  团头正在小巷里疾行,他能听到不远处官兵正在搜寻。团头嘿嘿冷笑,这一带小巷错综复杂,外人常常进得来出不去。等闲人又哪有他曲团头熟悉地形,这帮官兵怎么可能抓得到他?云霄五岳神保佑,他换个地方,一样做采生折割的营生,要不了几年,他曲团头又能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他突然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地,喀嚓一声,竟把腿骨摔断。  “见鬼!”  团头慌慌张张想要爬起来,忽听头顶上有个女人尖飀叫起来:“哎呀!这不是曲团头吗?怎么在这儿摔倒了?”  团头抬头一看,原来是个青衫女子,却是个生面孔,不知此人是谁。他一时着慌,唯恐她喊叫起来引来官兵,又爬不起来,只得哀告:“小娘子噤声!求小娘子噤声!我……我……”  青衫女子拍着手笑道:“你受伤了,我着人带你去疗伤如何?”说罢,不顾团头阻止,高声呼喊:“快来人啊!曲团头在这儿摔倒了!腿都摔断了,跑不了了!”  官兵们闻声而至,呼啦一下围上去,按住了团头,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那青衫女子却早已不知所踪了。  “好贼子!”一个官兵愤飀恨不已,重重地踢了团头一脚,“为飀非飀作飀歹,恶飀贯飀满飀盈,无数孩童遭你毒飀手。今天拿住了你,定要为他们报仇雪冤!”  小青就在不远处的小阁楼上,看见团头已被官兵拿去了,一声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冷血食肉者的凌厉光芒。  见鬼?比恶飀鬼还要狠十分的人,竟然会在乎见鬼吗?待我们拿下了云霄五岳神,那才是你真正见鬼的时候——定教你人飀世飀间千刀万剐、阴曹里斧剁刀劈!  天边一片阴云,降临在南阳上空。一道天雷劈向城边一棵老槐树,瞬间将它化为灰烟,槐树根下,露飀出一个焦黑的洞飀口来。雷部神将钻进洞飀口,搜飀查一番,却无功而返。  “清华道飀人跑了!”  TBC
注:1.洹流参考自《拾遗记》,好吧我想说,这个描写一看就是大沙漠里的流沙嘛。2.拐小孩的团头之所以姓曲,是因为我最近被《这个电影我穿过》恶心到了。3.拐小孩的妖人之所以叫清华道飀人,是因为《西游记》比丘国(就是国王要吃一千一百一十一小儿的心肝)那个妖怪国丈和美后就住在“柳林坡清华洞”。
这个云霄五岳神何许人也,好奇
好看,楼主加油
  第六十八章  暗度鹊桥仙  这一天正是七夕。襄阳城外,鹿门山中,山林蔚然,流水潺湲,云雾如牛乳般缭绕于山水之间,好一派神仙风光。峰峦如聚,千山万壑所朝之处是一天然高台,四面山石陡峭,浑如直上直下。流云舒卷,清风徐来,宛如一叶扁舟出没于波涛之中。高台上摆开了几排席位,神妃斟美酒,仙子进珍馐。更有那绝色佳人彩袖翩翩,伴随着丝竹的靡靡之音,于云雾中轻歌曼舞,腾空则如鹤冲云破,俯地则如鸥落潮生,侧身则如紫燕斜行,飞旋则如彩蝶翩舞。  “哈哈,云霄老,你这些舞羃女真不亚于月里嫦娥啊!”  “哪里哪里,难入您老法眼!”  席间宾客或坐或卧,投壶射覆,觥筹交错。他们当中,有的峨冠博带,有的鹤发童颜,有的粉面朱羃唇,有的不怒自威,个个仙风道骨,人人相貌不俗。此刻,他们都不胜沉醉,面带酡羃红。右首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着天青色水合服的道羃人,左首坐的正是鹿门山山神。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贤主嘉宾,正自逍遥快活间,忽然有一人从山下上来,悄悄走到右首那位道羃人身边,伏羃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道羃人微微一皱眉,吩咐了几句,打发来人走了。  鹿门山山神留意到,道羃人面带忧愁,忙动问:“云霄老,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  云霄五岳神一拱手:“无甚大事。不过是襄阳城中两个人起了争执,请我裁断。上仙只管饮宴便了。”  山神对正经事漠不关心,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格外热忱:“襄阳城一向平安无事,怎么会忽然有人起了争执?云霄老,雷部已经在查这鬼妓、鬼妻、采生折割之事,不可不慎啊。”  “多蒙鹿门老与列位地仙关照,雷部我倒是不怕。只是——”云霄五岳神靠近了山神,“近来有几个道羃士看上我一处洞府,要在那里建道观,我与他们争斗一番,将他们赶跑了。后来我派人跟羃踪了他们,原来都是顺济社的……”  “哎呀,云霄老,不可大意呀!”山神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前不久南阳城的曲团头遭了大难,就是顺济社的小青动的手脚。倘若是顺济社有羃意针对,先来探听虚实……”  云霄五岳神叹道:“这正是令人担忧之处啊!”  “但不知这次是怎样的争执呢?”  “一个是本地的团头,一个是从南阳逃出来的,叫清华道羃人。那清华道羃人带了一只唱歌犬,在襄阳街头唱曲儿,恼了本地的团头,要收他份羃子钱。二人谈不拢,就求到我这里来了。”  “南阳的清华道羃人?”山神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了想,“他如何逃出来的?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  “我已着人去查这个清华道羃人的底细了。”云霄五岳神摸了摸下巴,“非常之时,还应谨慎为上。”  “不必劳动云霄老。”山神笑眯眯的,“小老儿在南阳有些旧识,就托他们打听,万无一失。”  “如此就有劳鹿门老了。”  “客气客气。”  宾主尽欢,席间一派和乐升平。    襄阳城中的一座无名小庙里,清华道羃人牵着唱歌犬,本地的团头带着十几个帮手,一同等候着。  团头心中暗恼。这清华道羃人相貌平平,本事却不小,仗着妖术,十几个人都拿他不下,只得求告云霄五岳神公断。那条唱歌犬更是百里挑一,真怕云霄五岳神见他能事,反而抬举他了,那襄阳城还有自己的位置吗?幸亏自己极善交游,平日里对鹿门山山神供奉颇丰,又已与他通了气,有山神在云霄五岳神面前说好话,定教这清华道羃人永世不能再踏进襄阳城。  日已西斜,无名小庙后面清气四溢,香风徐徐,仙音袅袅,天花乱坠。一片祥云从天边降临,云霄五岳神由众羃弟羃子簇拥着来到此处,众人纷纷跪迎。  清华道羃人的唱歌犬忽然打了个喷嚏。  云霄五岳神脸色微变。  清华道羃人不慌不忙,再拜道:“云霄五岳神恕罪。这唱歌犬原是个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慑服于尊神之威,故而失态。”  云霄五岳神的眼神往后面飘忽了一下,随即清了清嗓子:“老夫不怪。”  吩咐众人都起来,云霄五岳神盘羃问清华道羃人:“听说南阳刚刚遭了难,但不知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团头就在一边,毫不掩饰眼中的凶狠之意。  “一来是曲团头被羃捕,二来是雷部发兵有动静,我脚程快,才逃出来的。”  “你在南阳许久,不曾做得一只唱歌犬。仓促逃出,怎么就做成了呢?”  “我本想从南阳出来就来投奔,又怕有人尾随暴羃露了机羃关,因此在襄阳城南躲了几天。谁知因祸得福,另有奇遇。”  “奇遇?说来听听?”  “我这番奇遇,乃是一处宝库,就在这襄阳城中。我正是靠那处宝库,才能得到这唱歌犬。不敢独享,故来献宝。不过,其中详情,我只能当面对云霄五岳神言讲。”  “老夫便是云霄五岳神。”  “你?”清华道羃人冷笑一声,“冒充尊神罪不容诛,你一个小小散仙,我劝你悬崖勒马,犹未为晚。”  云霄五岳神干笑了两声,神色忽然转厉:“清华道羃人,你好大胆!竟敢藐视本神!左右,拿下!”  团头窃喜,撸起袖子,就等着众羃弟羃子出手,他好跟随着一拥而上,狠狠地教训这个清华道羃人。说时迟那时快,清华道羃人一挥袖子,只见一道青光打出,众羃弟羃子纷纷成了滚地葫芦,就连上首自称云霄五岳神的道羃人也晃了一下羃身形。  清华道羃人仰天大笑:“我虔心来拜,你却以假乱真。被人说破,就要动粗,这就是云霄五岳神待客之道?也罢,你这尊大神不要,我自去投别家便了!”说罢,清华道羃人一牵唱歌犬,转身欲走。  “且慢,且慢。”那道羃人步下羃台阶,“近来风声愈紧,我故相试,道友勿怪。”  团头听到“道友”二字,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云霄五岳神”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梳着双髽髻的道童。他眯起眼睛,眼珠转了转:“我确实不是云霄五岳神,乃是他的大弟羃子贤兴。我师父听说,清华道羃人在南阳吃了亏,被三个人强抢了识字驴,现已查明了那三个人是顺济社的——”贤兴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清华道羃人的神色,“你说巧是不巧?其中有一个,在东海县落了单。我师父已前往东海县,去拿那贱羃人过来了。到时定要将他们剥皮抽筋,给清华道羃人出气!”  唱歌犬打了个激灵,清华道羃人却不为所动,反而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谢尊神了!”  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纵然真的……也只得如此了。  清华道羃人从袖中取出一只葫芦,恭恭敬敬送到道童手中:“这于那宝库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此时此刻的东海县,薛侯府上,忽然一阵诡谲的黑风盘旋起来,飞沙走石,对面不能视物。府上正在准备乞巧节,顿时惊叫羃声一片,主仆们纷纷躲避,各色果品器羃具撒了一地。正大乱间,薛锦瑟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往上提去,慌忙高声呼救。  “不好了!姑娘丢羃了!”  “小少爷?小少爷在哪里?小少爷不见了!”  家人们的呼喊声越来越遥远,四下里依然是黑漆漆一片,尖利的狂笑声忽近忽远,阵阵阴风将寒意从皮肤一直吹入骨髓。薛锦瑟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摄到了高空中。隐隐间,似听到薛缙的哭声:“救命!救命!放了我吧……我家有钱,要多少都有!”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抓羃住了她的胳膊。耳边风响,辨不清那人身形,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明亮,周羃身越来越温暖。她渐渐能看出,拉住她的是一个瘦小的藤黄羃色人影。  “姑娘别怕,小少爷休哭——黄二大羃爷在此!”  一声闷响,黄二大羃爷痛呼半声,有温热的液羃体溅到了薛锦瑟脸上。与此同时,三个人一同往下坠去,薛锦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是遇到了妖魔,却不知这黄二大羃爷本事究竟如何。倘若为救他们姐弟,搭上了义士的性命,岂不是罪过?  薛锦瑟腰间的香囊忽然闪烁起微光,黑风一触到这微光就收敛下来,像被皂角浣濯的污渍般层层晕开。薛锦瑟见之诧异,蓦然想起,这香囊是林姐姐赠与她“护身”的。她当机立断,将香囊握在手中,搂住另一边的薛缙,反手将黄二大羃爷往上一推。  黄二大羃爷欲抓羃住他们已来不及,姐弟二人飞速坠落下去,香囊的光晕如涟漪般层层激荡,借势冲破了团团黑风的包围。就在他们即将落地时,那香囊忽然闪烁起七彩的光芒,将姐弟二人往上一托。就着这股上托之力,他们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却毫无损伤。  黄二大羃爷见状大喜。稳住身形,抬头一看,空中那团黑影又向他们扑来。黄二大羃爷施法止血,从腰间掣出钢刀,眼珠一转,想诈这妖魔一下,遂高声呼喊:“大哥!三弟!四弟!五弟!这儿有害人的魔头!快来助我!”他浑然不惧,舞刀迎着黑影冲上。  那黑影为之一顿,倏忽间便往天边退去了。一霎时云空天净,一切复归太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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