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美女心理医生的劫难]她用微博直播自杀
床头的iphone4S再次发出嗡嗡的蜂鸣，在昏暗中屏幕闪着幽然白光，映出床上一张惨白的面孔，长长的睫毛终于眨动，在眼尾扫出一串阴影。愣怔失神片刻，一只玉色素手拈起iphone4S，一根手指淡淡划过屏幕，“喂？”手机的主人发出暗哑而无力的问询。
那头，传来一阵冷冽急促的女人讲话，中间没有停顿。床上的人似是被那话语提起一丝精神，将嗓音拔了一拔，懒懒说道：“丽霞，你总是这样，连招数都不换一下。求你不要再那么烦人好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过去的。”
手机喇叭里再次传来冷冽执拗的女子声音，“我只要你过来陪陪我，我什么也不做。”
床上女子发出低低一声冷笑，“我来陪你，谁来陪我？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再说一遍，没兴趣。”
“我会死的！”冷冽女声已带了哭音，“你这狠心的女人！我死了你就开心么？因为你治不好我，为了不带累你专家的名声，你就把我推给其他人。你满口爱心、内观、成长，却连一个将死的人都不放在心里，你算什么心理医生！”
“反正也治不好你，你要死就死好了——我还想死呢。”
“我发誓，今夜你不来会后悔的！”那女声化作狠厉哭泣。
“我早就后悔了。”床上女子弱弱地回答，旋即关闭了手机，转过身朝向窗户，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流进嘴里，真苦，她模模糊糊地想。窗外高空响起隐约飞机盘空的沉闷轰鸣，路上车灯掠过，一道树影打在窗帘上，摇动，摇动。
一惊。终于还是走了么，从此隔了万水千山。
那些誓言，那些温存，那些轻笑，化作一首“凄风寒月秋夜凉，离别时分两茫茫。来去匆匆终无影，惑知天命问上苍。”
三年时光，不留，什么也不留。
上午快10点的光景，柏素云一手扶着头，从床上一节节撑起身子，失神地看着一地的宿醉痕迹：一个葡萄酒的空瓶子倾倒在地，一抹酒红色撒在那小幅黄色垫脚地毯上，颜色和酒气刺人眼目。昨夜，她没有去机场送行，却是早早回家，买上一瓶张裕红葡萄酒，一口口地灌，直灌的头晕眼花，心口憋闷，栽倒在床上。
她重新打开手机，里面有几个未接电话和一些短信。他应该很着急吧，频频来电，22点的夜班飞机，他在21：30分短信写来那首小诗，是抱憾是叹息，就是没有回头。她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置之不理。她怎能让他圆满？一个负心人岂能圆满。
踉踉跄跄穿到浴室，用灼热的水把皮肤温暖，淋浴过后，她总是能恢复力量，也是她的养生方。下午1点半她开办的儿童读经未央书院还有一个讲座，她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去做那场演讲，如同以往那样，谈笑风生胸怀激昂。
刚关闭水龙头，便听到家门被敲得砰砰山响。匆匆披上浴衣，毛巾裹头，打开锁头，门被大力推开，几个警服男子虎虎入门，眼光炯炯上下打量柏素云。
“我们是中山派出所的。你是柏素云？”声音充满威严和沉肃。
“我是。”柏素云有些迷茫，“什么事？”
“齐丽霞你认识吧？”依然是严肃的神色，让柏素云心里腾起不详之感，下意识点头。“她以前曾经找我做过心理咨询，她有双相情感障碍。”
“昨晚她割腕自杀了，是网友看了微博报警，我们赶到时她已经死了。临死前，你是她唯一联系的人，她给你打过5次电话。请你跟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警官的声音稳稳的，沉沉的，同时也冷冷的，他们犀利地盯着柏素云，那是冰冷和厌恶的眼神。
“自杀吗？”柏素云喃喃道，昨夜那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拼接，只很短一瞬，她就软软地滑倒，旁边伸出几双手臂及时地揪住她胳膊，把她架起来，就这样穿着浴衣，裹着湿毛巾，她被架上了楼下警车，一路呼啸而去。
那天，书院的讲座因为主讲柏素云的缺席，被工作人员临时取消，学员都是柏素云的粉丝，积极打听柏素云的消息。
柏素云是成都知名的心理医生，心理学博士，开设的“天元和一心理咨询中心”来访者众多。二年前，柏素云却不知为何，将咨询中心部分股份和主任职务转让他人，一直在做的那些长程咨询个案也全都转介给其他咨询师。这个事情让中心那些在实习的二、三级心理咨询师无不扼腕叹息，因为柏素云是她们最佩服的督导，咨询经验丰富，传授经验毫不藏私，三言两语就能直指个案治疗的关键节点，人人都说，柏素云真是长出了精神分析大师的“第三只眼”。每周的小组活动和团体督导，只要是柏素云来带组，会议室就会挤得满满的。她虽然已过33岁，却童颜姣好，优雅知性，风姿卓越仿似不老神话。
那时候，她是电视台心理栏目的最爱嘉宾，也是心理月刊和时尚女性杂志的专栏撰稿人。曾有其他咨询师哀怨地问她，“这个职业就是个公用垃圾桶，我们碰到个问题大的，都觉得承受不了，你天天都做个案，难道不会做耗竭？竟然还有精神写文章。”
“我不会耗竭吖！”她露出纯纯无害的笑容，“我的能量来自于以人为中心的人本主义治疗，来自于佛家的空和道家的无呢。你们最爱的就是技巧，我爱的是道。你们都赶快觉悟吧。”众人无奈苦笑，他们那些才开始职业生涯的人，学道太远，先学技能傍身，初诊时就靠这些技术的花招来镇住来访者，确立咨访关系。否则，晤谈一次个案就会脱落。
可是，就这样一个咨询生涯如日中天的心理学家，却在黄金时期毅然决然退出心理学界，在隐匿了一年后，居然重出江湖开办一所教儿童读经的未央书院。
目前中国的读经书院多数属于私塾性质，也是民间新儒学运动的阵营。这里集合了众多反对以高考为目标的教育体制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从小在书院接受读古文经典、西方经典的教育，到13年后学而有成，再选择自己发展方向。大量读经可以开启儿童脑力，生出文化自信力，使中华文化传承甚至广大成为可能。这个精英教育的理论很迷人。柏素云听过王财贵教授的“一场演讲百年震撼”的讲座后，深入钻研了王财贵的老师牟宗三先生的书《才性与玄理》（表述魏晋阶段的玄学，此属道家的智慧）、《佛性与般若》（表述南北阶段的佛学，此属佛的智慧）《心体与性体》（表述宋明阶段的理学，此属儒家的智慧和义理），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将来提升自己境界的方向。以往她钻进佛学空性里，反而着相。儒家统摄释道二家，才使中国没有发展出人格化的真神，比如上帝、默罕默德，儒家把宗教人文化，认为神性就是光明的人性，追求内圣外王之道，才有中华文化海纳百川的气象，在这片土地上，只要还有儒家，就永远不会出现全民信教、政教合一的局面。
沉寂二年后，柏素云着手筹备设立未央书院，招生全靠她一场场地做演讲，以此获得家长们的认同。今天，正是一场将要持续2天的极重要的招生课，听众来自贵州、云南、重庆、广东等地。可是，现在，她，却在派出所的羁押室里。
一个警察来做笔录，先问了一些姓名、户籍这些常规问题，然后摊开一摞照片给柏素云看。照片上，一个女子赤身裸体泡在浴缸里，一缸的血红洽洽漫在腰部间，丰硕的乳房没有因为死亡而松弛，仍旧饱满挺立。耷拉在浴缸外的右手无力垂下，一把水果刀在下方瓷砖地上，血污也掩盖不了吃人的铮亮雪芒，血珠溅得像梅花一样艳。
柏素云的浑身打着寒颤，眼泪慢慢溢出，想不到那个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自杀宣言”居然尘埃落定了。不再是无聊的纠缠，不再用医德来要挟，就像狼来了那样，她喊到最后，终于在绝望中把自己葬送。
“你曾给她做过心理治疗？”警官毫无感情的问话在继续。
“做过，咨询持续了2年。3年前，我发现她发生了对治疗者的依赖和
原来惹上的是富豪之女
柏素云在派出所羁留了三天，本来一个自杀事件的问询调查，羁押不得超过24小时，但是齐丽霞家里的人恨极柏素云这个专业人士不作为的可耻行径，找人扣住她不放，让她吃了3天牢饭。3天后，柏素云原来心理咨询中心的合伙人代凤来接她回家。据代凤说，齐丽霞原来竟是超级富豪的齐文亿的女儿，跟她咨询这些年，大家竟然都不知道，难怪给她做咨询很难深入，她防御太强，从不暴露自己家庭成员之间关系。
“所以无论换谁给齐丽霞做咨询都够呛的，她那个躁狂劲谁接得住？我从你那里接过来做，没有做几次，她就不来了。”代凤坐在床前，一边摊开热毛巾给柏素云擦脸，一边愤愤絮叨。“不过也不奇怪，这些豪门多半变态，女儿都抑郁躁狂神经症了，老子居然无动于衷，这几年就不过问一下？亏我们还一直探讨齐丽霞的家庭治疗方案呢，本来亲妈就早死，加上这么冷漠的父女关系，这么不配合，我们能治得好才怪！难道金钱真能让人异化到这个地步么。”
柏素云恹恹地闭上眼叹息：“不怪他们，她自杀我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怪她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不好呢？那晚，我偏偏喝多了，那时，偏偏又是陈为民的航班起飞的时刻。她和他，都永远地离开了我。”
代凤狠狠吞了口口水，劝道：“素云，我们学心理的，都心知肚明那些有妇之夫是最善于自欺欺人的，既不能忠实于爱情，又不能忠实于婚姻。走就走吧，我却不信，龟缩到加拿大能给他心安理得的幸福？”
柏素云只有苦笑，代凤这样骂陈为民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和陈为民不对板，大约也有代凤自己的未解情结在里头。代凤曾经几度恋爱都是陷入不是三角恋就是婚外恋的状况，后来自己成长了，学会隔离处理这些问题，这才平静下来。但是她却一直不接纳三角恋、婚外恋的男性，婚姻恋爱治疗的来访者很多，但是她不接这类的个案，她主要做青少年心理问题辅导，因此她在处理原生家庭的创伤具有丰富经验。正是如此，柏素云才把齐丽霞转介给她做。柏素云早就判断齐丽霞的问题形成和家庭系统有关，她人生的第一反抗期（俄狄浦斯期）和第二反抗期都没有顺利度过，整个生命的能量就在那青葱岁月被堵塞，最后以非常规的形态绽放。
认识齐丽霞，是在一次半开放半封闭的团体心理小组活动上，齐丽霞作为新加入者参加进来。那次活动上，有个年轻妇女表现出明显心理退行行为，在说到自己丈夫和孩子的问题时，她一直跺脚，就像孩子得不到满足冲父母撒娇哭泣那样。
柏素云需要当即处理这个问题。她对这个妇女做了简化的重生治疗，在椅子上足足抱了这个年轻妇女40分钟，任凭她在柏素云怀里哭泣，挣扎，咨询师的双手牢牢圈住她，她半跪半坐在地上，头深深伏在咨询师的膝盖上，咨询师半个身子压住她，身体接触缝隙之间还塞满了其他成员递过来的围巾和靠枕，避免女子在怀里挣扎受伤，同时加强她正在母体子宫的感觉。当柏素云放开这个年轻女人时，她的感觉完全恢复正常，眼睛发光，充满力量。就是那一次，齐丽霞决定找柏素云做咨询。
齐丽霞自诉是个运气糟糕到家的人。10岁时妈妈出车祸离世，从此家里愁云惨雾。她初中毕业就辍学，当了街头太妹。23岁那年，她独自南下深圳创业，在深圳开起了新派川菜馆。不想齐丽霞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餐厅的生意很好，食客如云，很快就进入快速扩张期。第三年上，她就在深圳开了10家连锁餐厅，每天10家餐厅的全部流水达到200多万。
天有不测风云，一批从澳洲空运的海鲜出了问题，有5个人食物中毒而死。齐丽霞当即被关押起来，等待案子调查结果。本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手底下员工素质过硬，处理得当，不会出现后来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但是齐丽霞虽然读过成人MBA，但她连初中都没有好好读，毕竟文化程度有限，而且多年来也都没有正经工作过，在管理和识人用人上短板明显，全凭自己意气用事，人员在风险和危机面前，都选择了抛弃她。她的总店的经理，率先卷款跑路，其他9家店的管理层有样学样，竟然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都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天天有供货商堵在门口要账。餐厅没有人经营，但是房租还得照付。有关部门强制执行下，工人的遣散费更是在优先补偿之列。如此折腾下来，4个月后齐丽霞被放出来时，就面对着300万债务的惨景。
那是齐丽霞自认最倒霉最悲惨的日子，天天面对催债的供货商，逼得她几乎要发疯。她第一次想起了自杀。她起码计划了18种自杀方法，最后选了一种最好的。她看好深圳一处海湾，水浅，下面遍布礁石，从上面跳下去，必死无疑，而且让礁石砸碎身体，让海浪带走碎片，在世间什么也不留，倒是最干净彻底。后来她跳下去了，却正好摔在那片浅海礁石之间的空地上，全是沙子，沙子上还窝着好多海胆，她重重摔在沙滩和海胆上，浑身扎满海胆刺儿！
她爬起来，哭着从身上往外一根根地拔海胆刺儿！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齐丽霞后来在咨询室里，趴在柏素云的肩头哭得气断声吞，从此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然而治疗齐丽霞是柏素云心理医生生涯的一个挑战，精神力的消耗极大，有好几个月，她常常被齐丽霞那混乱而狂躁的情绪裹挟，缠得喘不出气。只要头一天跟齐丽霞晤谈过，当晚柏素云必定失眠，甚至会被噩梦惊醒，然后第二天就肯定会推掉所有工作和活动，在家做静心内观，清理那些负面情绪，补充能量。
柏素云给齐丽霞做得最深入的一次，是在给她治疗约有一年后，有次在她的梦境治疗发现了一条线索，女人最禁忌、压抑最深的三个性幻想之一：乱伦。顺着这条线索深入下去，柏素云引导她以意象的方式来讲述……在治疗中，她确知齐丽霞在年少时和自己父亲，就是那个大亨齐文亿发生过乱伦。柏素云在齐丽霞的潜意识意象里，暗示她修改这件事情，将父亲角色的行为替换成父女之间的正常行为——抱女儿上床，脱掉外衣，盖好被子，让女儿一个人睡觉。
知道症结后，后来柏素云设计了系列精神分析治疗方案，箱庭疗法、催眠、绘画治疗、意象对话等，目的只有一个，尽量打开齐丽霞的潜意识，对于青春期乱伦这样的禁忌，绝大多数个案都是讳莫如深，某些个案的脑部自我保护机能还会令自己选择性失忆，以把那耻辱的事情压入潜意识的深渊，从而避免痛苦。用谈话治疗敲不开齐丽霞的心扉，只能用这些投射类的技术来侦测关键点。
齐丽霞治疗进行到第二个疗程时，新的东西出来了，柏素云发现那乱伦竟然不是父亲引诱女儿，而是女儿主动的，她不知哪里搞来的春药下在爸爸喝的汤里，然后事情就发生了，那是她的第一次。个案沉溺在替代妈妈去爱爸爸的幻想里，从那时起，她的恋爱模式就永远保持了俄狄浦斯期的特征——三个人的两性关系。爸爸齐文亿不得已送女儿去寄宿学校，引发女儿强烈反抗，因此逃学、鬼混，并和父亲对着干，所有可以引起父亲注意的事情，不论好坏，她都去做。
17岁那年，她和一帮混混儿斗酒，喝醉后被轮奸了。再后来，齐丽霞开始仇恨男人，仇恨的方式就是和那些有老婆或者有恋人的男人上床，然后去刺激他们的女人，以此为乐。齐丽霞玩弄男人和他们的女人屡屡得逞，只因为齐丽霞是个美人，脸部有轮廓美，大而圆的双眼，饱满的嘴唇，身材火辣劲爆，整个人看上去性感撩人，很少有男人能抵御这样的尤物。这样猫抓老鼠的恋爱游戏玩了整整5年。
齐丽霞21岁的时候，突然去报读四川大学的MBA，并且很认真地投入为期2年的学习。那段日子，可能是齐丽霞这辈子最规矩最平静的时候吧。2年以后，她独自南下深圳创业，做生意失败跳海自
“御用”心理医生被人肉了
那两年，柏素云几乎就成了齐丽霞的“御用”心理医生，她也是个表现非常好的个案，每周准时到来，完成所有柏素云留给她的家庭作业。如果有别的个案安排的时间和齐丽霞的冲突。齐丽霞会直接指挥负责安排就诊时间的助理，让她把其他个案推掉，她甚至可以加治疗费。柏素云的治疗费是每小时600元，有时候齐丽霞会说给1000元一小时，就想把其他个案挤走，把柏老师让给她。她这样骄蛮的态度引起包括部分咨询师在内的其他人的不满。
柏素云也疑虑重重：齐丽霞不是有300万的债务吗，怎会有钱来做长程的心理咨询，尤其柏素云的诊费在成都算是很贵的，她这2年来几乎每周都来，这得花几万呢，她的经济状况能允许？她怎么还清债务的？是她的爸爸和其他亲人帮助她吗？每次柏素云想了解这些社会支持系统时，齐丽霞就变得很生硬，不配合。在她意识状态下去询问和她家人有关的问题，看来都是得不到回应的。
此外，柏素云还对以往齐丽霞在咨询室的表现有些怀疑。嗯，怎么说呢，就是她好得太顺利了，可是每当柏素云提出可以暂时停止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就突然会加重，有时甚至要自杀。
心理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做“因病获益”，某些个案因为在咨询师这里得到家人和朋友不能给的理解和支持，对咨询师产生情感依赖，靠心理问题的存在来保持和咨询师的联系。很多总也好不了的慢性病，也是这个道理。比如一个母亲总是生病，只要她一生病，粗暴的丈夫就会对她很温柔体贴，承担所有的家务，而且分开住的儿子和女儿就一定会回家来轮流住几天照顾她。这也算是一种隐性控制，得到好处不一定要靠权力斗争的。因病获益的女人不过是以伤害身体的病态方法去希求家庭的温暖而已，实在是可怜得紧。
柏素云遇到最离谱的因病获益的病人，是大三在华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外科病房实习的时候，有个60岁的女人被诊断为“手术癖综合征”。初次见到她，她趟在床上直叫疼，说腹部粘连了，快点做手术。一边说，她还一边掀起病号服给柏素云这一干实习医生看，路出的腹部布满狰狞的手术刀疤。有的疤痕甚至很新鲜，绝对是不超过半年时间的刀口。
查房的医生对着这个可怜的老女人冷冷地训斥：“我可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你看看你那肚子，都成五花肉了。再开刀，就根本没有下刀的地方，疤痕叠着疤痕，永远烂在那里！”老女人立刻嘟囔说：“烂在医院也比死在家里好，没有人理我，我只有住院，他们才会来看我。”一拨实习小医生听得目瞪口呆，医生难道对一个可怜的病人就这种态度？走出病房，查房医生对那些实习生解释，这个病人被诊断出患有名为“手术癖”的心理疾病，她最大的爱好就是住院，开刀更好。反正国家报销，她住院后可以不用自己做饭，家里人也才会来医院护理她，她的目的是想通过住院得到家里人的关照而已。
柏素云听得恍然大悟：这就是心理问题躯体化呗，所以这人哪，为了得到爱和关注，可以把自己糟践到离谱的程度，仅为了那一点点的好处。从此她对心理学开始留意，给她以后从神经内科转到精神科种下了因缘。那时，齐丽霞的情况瞧着有点这个因病获益的倾向。她的心理问题没有根本的好转，表现出来的一切有可能是为了取悦于柏素云，个案“贿赂”咨询师的情况并不少见。
齐丽霞再次来咨询的时候，却没有柏素云意料中的情感暴发，反而显得平静开通。她告诉柏素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由得爸爸去吧，毕竟像他那样的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鳏夫，有个人照顾总是很好的。
“不过，我觉得新娶的女人有点像我妈呢，他是按照我妈的标准在找么？”齐丽霞在咨询室的沙发上笑了起来，一头卷发笑得如水波晃动。柏素云觉得，那欢动的波浪后，是寂寞。
“是嘛，我倒不觉得继母和你妈相似有什么奇怪的，这不正说明你爸爸还爱着你妈妈么。”柏素云如实回应她。
“呵呵，可我还觉得，你跟我妈也很挂相呢。”齐丽霞把脸凑过来，仔细盯着对方看。
“丽霞，你这是移情。做了你2年的治疗师，我不像妈也像妈了。”柏素云不以为意，心里却长舒一口气，总算可以结束这磨人的咨询了。她必须承认，心里咨询不是万能的，也有很多问题解决不了，面对齐丽霞有时候她有种无力感。
柏素云想到齐丽霞因病获益的苗头，必须让齐丽霞走出去，脱离对咨询师的依赖。行为很重要。她已经28岁，一个真正的爱人和家能极大程度地滋润她的内心，可以带来她人格的永久变化。但是这次不像以往那样直接建议，而是换个形式。既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人理解她、支持她，那么就算不做心理咨询，这点也能做到——做朋友呗。她其实蛮喜欢齐丽霞的个性，有冲劲，敢爱敢恨，生命热烈得像燃烧的火，这些都是柏素云自己不具备的心理特性。柏素云答应齐丽霞，虽然不再是咨询关系，但是随时欢迎来中心参加各种沙龙活动，有空的话还可以一起去喝茶购物。
成功转化咨访关系为朋友关系后，齐丽霞确实来咨询中心少了，但是约柏素云喝茶购物的时间和次数却多了。起初，柏素云是乐见这种变化的，至少齐丽霞表现出热爱生活的积极一面，这是很值得肯定的。不过，吃吃喝喝的次数多了，柏素云隐隐约约有点担忧，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充当她的闺蜜吧，各人总有各人的生活。她有意识地推掉一起逛街喝茶的次数，每次齐丽霞失望之极，而再见到柏素云时，又更加地黏着她。那种黏，那种好，既可以说说女儿黏着妈妈，也可以说女人黏着情人，那个尺度也太大了点。柏素云真正惆怅了。消费从不让柏素云付账，而且时不时送鲜花和礼物到咨询中心。齐丽霞什么时候变成讨好型人格了？看来人的心理问题就真如前辈们所言，症状消除，并不意味着问题彻底解决，根子只要还在土壤底下，症状常会转化，以不同的现象呈现。
齐丽霞自杀，以往被她牢牢护在心底的有些事情就明朗了。比方说，她如何能快速还清300万债务，如何有钱做心理咨询，如何有次，竟追着柏素云到了印度合一（oneness）大学参加阿玛、巴关的课程，取得合一祝福传导者资格。她是大富豪的独女啊，太稀奇了，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与柏素云结怨。
人都死了，想这些有用吗？柏素云怔怔地靠在床头，看着代凤在她的家里张罗午饭。她突然想起齐丽霞的微薄，心中一动，下床打开电脑，还没等开网页，QQ新闻就跳出一则专题《柏素云有权说不吗？》点开是个整版的专题。柏素云的照片放得很大，对比着齐丽霞身前生活照，以及齐丽霞的个人介绍——《大陆首富齐文亿爱女微薄直播自杀，心理医生见死不救》。
网站刊登了多篇记者采访稿件，有从心理医生职业身份来说的，推测柏素云和个案齐丽霞发生超越治疗关系的私交，这本就是违反心理行业规定的，一方面不利于保密条例的执行，二也是为了心理医生的自我保护，不能自我卷入个案的生活。一文说在柏素云中止并转介给其他心理医生的个案，是对齐丽霞的负责，她不必为个案后来的演变承担全部责任。
这两篇文章一发出来，后面跟帖的网友发言骂声一片，主要是救死扶伤是医生天职，别说是曾经治疗过的病人，就算是个陌生人，也应该及时营救。柏素云这类心理医生，平时电视上人模狗样，实则就是个戏子，猪狗不如！看到“齐文亿”三个字，柏素云的脸色变了变，更有众多网友揪住一点层层揭剥发掘有关于柏素云和齐丽霞的隐私，挖坟鞭尸之毒也莫过于此。
“柏素云一个小时收费600元，她凭什么？妈的真是骗子，当老子几天的工资，这些收费标准，有没有物价局工商局去查？那个齐丽霞活该上
破产！神秘大亨找上门
齐丽霞微薄点击量已经达到5千万的天文数字。不仅腾讯，所有的新闻门户网站都有新闻专题讨论柏素云的医德人品和技术问题。可巧的是，这些新闻网站的稿件，都是针对柏素云来的，绝少提到齐丽霞以往如何，更对一般人感兴趣的中国首富齐文亿一字不提，提到胡文亿的都是些论坛和网民自由贴，一些地方网站为博收视率，也会提一提那神秘大亨。
成都本地大成网里有个视频连接，是柏素云平时常做嘉宾的电视台制作的针对齐丽霞死亡的聊天节目，里面邀请了专家和社会名流臆测柏素云对齐丽霞的治疗过程，有意地扯出富豪齐文亿，以满足大众的窥视癖。
本在厨房的代凤听到声音，急急奔过来堵在电脑前，无奈地说：“这几天你没上网，网上都闹翻天了，媒体找了很多心理咨询界的人，也找过中心的那些老师们，大家都卫护你，知道你不是那样残忍自私的人，定是有苦衷。大家都是学心理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人性。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这都是非理性的暴民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幸好我们成都的心理学界在这个事件上还是立住了的，电视台请的那些个专家，都是些什么学法律的，没有临床经验的学院派，还有网络红人！这些人能把舆论煽疯狂！哼——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现在那些媒体真正想扒拉的不是你，是那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中国最有钱也最神秘的齐文亿！追腥逐臭，挖名人和名流的隐私，他们只剩这点爱好了。”
“别挡着电脑，成熟的处理问题的模式是面对。我什么时候当过鸵鸟？”柏素云推开代凤，重回到网上。网上有一些为柏素云辩解的声音，终是太过弱小，被网民疯狂的叫骂给淹没。
蓦然，柏素云想到一件事，她拿过手机，拨通助理小蒋的电话。小蒋听到柏素云的声音，又惊又喜：“柏老师你可出来了，本来我们要去接你的，可是书院这边事情太多抽不开身。”
“书院怎么样？那天我没来讲课，你们怎么处理的？”这是柏素云最关切的。
小蒋在电话那头支吾了一阵，听得柏素云心焦：“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我们以为你有事情绊住了，原本都安顿好那些听众住在书院，等你推迟一天再开课。但是下午有人上网看到齐丽霞的微博，一时间书院里闹得沸沸扬扬，还不到晚上那些听众都走了。还有在读学生的家长听说那事情后，赶来接走了孩子。我们这几天都在忙着退学费、安抚、善后。”小蒋已经尽量说结果，不涉及具体众人的态度和评价，但柏素云多么透彻的人，立刻明白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一个没有爱心，逼死人命的老师。因为这样的丑恶行径，又哪里是儒生行为。
辛苦筹办一年的书院，就这么垮了。
眼泪，不可遏止地往下流，柏素云死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尽管她自己在治疗别人时，是鼓励他们大声宣泄情感的。代凤默默地递过纸巾，就像她们多次配合做小组活动那样，一个负责引导成员开放自己的情感，一个人在旁边配合，及时递上纸巾给伤心的人擦泪。
“柏老师你放心，我们正在组织老师和一些心理学员，在我们的网站上发声明，在网络上发帖子，为你、也为未央书院正名。现在的网络，还是有理性的声音的！”小蒋的铿锵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柏素云已经听不下去了，惨然道：“没用的，小蒋，别费事了，你们几个人斗不过的。齐丽霞家的人给媒体花钱了，控制了舆论方向。我在派出所被关了3天才放出来，恐怕都是他们给我的教训。”
代凤伸手抱住柏素云，下颚抵在柏素云头上，给她支持的力量，轻轻地说给自己听：“这些有钱人，在人生前不在乎，死后却大事张扬，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方式吗？”
代凤当晚没有离开，她留下来陪了柏素云一夜，并小心地关闭了电视、网络，包括自己的手机。熬过了出狱的头天，第二天一早，代凤一开机，就有电视台的编导打电话来找人。因为柏素云昨天和小蒋通话后，就又关机了，电视台的人打听到是代凤接柏素云出狱，就打给代凤。
“你们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住在柏老师彩云居的家里？我们马上过来采访。”
代凤一听跳起来大骂，“还采访什么，你们节目都做出来了，东拉西扯，完全不顾事实。是齐丽霞纠缠柏素云，屡次以自杀来要挟她，从来就没真的自杀过。换了你们，谁又会当真？柏素云当天心情不好喝醉了，你们谁问过这个情况！在她还在羁押当中，就自己做了节目，你们枉为新闻记者，连当事人都不采访，就可以按自己意淫定调！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
对方在电话里一连串道歉，隐约说到他们明白这次的节目做得偏了，已经被上级部门通报批评，责令他们重做一期谈话节目，消除以前的不良影响。齐丽霞家人提供了一份医院诊断报告，说齐丽霞早在五个月前被诊断出得了乳腺癌，她自杀的第二天，正是她预约到医院做乳房切除手术的日子。
柏素云脑子乱哄哄，半响没有做声。齐丽霞那么好强，又爱惜容貌，切了乳房，怕还不如死去。如果自己当晚要是去了的话，也许能让她接受手术治疗。她看上去拥有一切，但是金钱买不来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有，比如爱情，不管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让柏素云下定决心斩断一切和齐丽霞的联系，就是因为齐丽霞对她的正移情已经达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她竟要让老处女柏素云做她的情人！
这段日子，柏素云都蛰伏在家，每天下班时代凤会买来饭菜给柏素云准备好，因为柏素云几乎不能出门了，即使在彩云居小区里散步，也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光都是鄙夷不屑的，就连门卫们都换上冷脸。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
这一天上午，柏素云家敲门声响起，门镜里看去，是电视台的张导，还有一男一女二个人。柏素云犹豫了一阵，还是去开了门，逃避不是办法，但是她也还没准备接纳别人的落井下石。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用平淡而冷漠的口吻对屋外的三个人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接受采访，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请你们离开。”
张导颇为尴尬，脸红了又红。认识柏素云这些年来，她从来都很和气温婉，像这样生硬还是头一遭。“对不起，柏老师，我今天不是来采访，是专门来道歉的。这事我确实做得不地道，我知道一句道歉肯定没法抵消带给你的伤害，如果有可能，我想再做一期节目消除影响。希望你能给我机会。”他诚恳向柏素云鞠躬，90°的。
“不用，我不需要你消除影响。”柏素云边说边退回家里关门。“请等一下，”张导带来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上前一步，扶住了要关闭的门，“我不是记者。我只是想来和你聊一聊我女儿生前的事。”他的双眼看向柏素云，柏素云讶异得微微张开了嘴，“你女儿？”
“是的，我的女儿齐丽霞，我是她父亲齐文亿。”那男人平静从容地表明自己身份。
“是是，他是齐文亿先生，我今天主要是带他来见你。”张导这时才像回过魂，忙不停地介绍；“台里给我的任务啊，为这事我挨了多少骂。要你再不见齐先生，我回去肯定下课了！”
柏素云眼睛在胡文亿身上来回打量。齐丽霞的爸爸按理年龄应在五十来岁，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保养得很不错，身材高挺，不胖不瘦，穿着休闲的灰色西装便服，深色长裤，外罩一件黑色风衣，脸容清俊明朗，双眉平直有力，眼睛明亮深沉，气质儒雅。他的嘴唇不像齐丽霞那么饱满，薄唇线条分明，挺直鼻梁双侧有浅浅的法令纹，象征此人的权威。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大约四十上下，着淡妆，俊眉修目，风韵动人，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用一枚钻石小爪夹固定，一身名牌带点职业化的通勤装味道，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贵气得体。这位女人，应该就是齐文亿的妻子，齐丽霞的后妈。
针锋相对，识破微表情
双方都不说话，一直沉默。
心理医生最不怕的就是沉默，沉默可以制造出强大张力，使深受压迫的个案会受不了那份尴尬而主动说话。是你主动来找我，应该是你有话说吧，我对于你，却是无话可说。斯人已逝，多说何益，总不能表白说齐丽霞的死和我没关系。
柏素云默默想着，对方却突然开口：“我女儿的死和你没关系。”柏素云闻言不解地看向他。他微微点头，依旧用不疾不徐的声调继续道：“早在五个月前，她就换上了晚期乳腺癌，医生说切除乳房加上化疗存活率会提高。她开始不同意只想保守治疗，后来病情恶化必须手术。她在那时才来找我，问我若是没有了乳房，我还会不会喜欢她。”
柏素云不由打了个颤，试探着问：“你看过她的治疗记录？”
齐文亿迎向我的目光坦然点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这话说得玄乎，柏素云露出一丝苦笑：“有个全能的老子，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齐文亿不理会柏素云话语中的讥讽，他还她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有苦涩，更多的是无奈。“我不是齐丽霞的亲生父亲……”他幽幽然侧过身看着她身后窗外的天空，慢慢沉浸在回忆里。
那时，齐文亿和齐丽霞的爸爸胡锐、妈妈李莲三个人是大学的校友。胡锐是高一级的学长，李莲和齐文亿是同学。他和胡锐都喜欢李莲，只是李莲更喜欢身强力壮的学生会体育部长胡锐。胡锐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他们一群同学相约去岷江流域旅游，在那时大家很想试一试长江漂流的刺激，几个男生不顾李莲的反对，在齐文亿和胡锐的鼓动下，积极准备。头一天还好，顺利漂了15公里；第二天，在半途碰到大雨，视线不好，皮划艇撞上岩石，齐文亿被甩出。胡锐为救他下水，自己却因为被撞伤了肋骨被江水冲走，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胡锐死后，李莲才发现怀了他的孩子。齐文亿大学毕业后，李莲挺着大肚子嫁给了齐文亿，生下齐丽霞。因了这份负疚感，齐文亿对李莲母女非常好，对齐丽霞更是视如己出，万般溺爱。
是了，这就会出现问题。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又是如此疼爱女儿，女儿几乎不可避免有厄勒克拉特情节（恋父）；妈妈这个角色又过早缺位，无法给女儿示范如何做女人，女儿就会发展出家庭角色补位意识，去填补妈妈的位置，代替妈妈来照顾和爱爸爸。
脑子里仿佛一根弦轻轻弹响，为什么自己一直努力地治疗齐丽霞却收效不大，因为就连齐丽霞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她没有乱伦，只是爱上了一个年长于己的男子，这本是没有错的。一方面她需要尽量压抑自己的渴望，约束自己的行为；一方面，人的高级灵感却推动她去亲近父亲。（注：领养和收养的孩子，即使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也会在成年期早期质疑自己的身份，表现出强烈的寻根倾向。）所以齐丽霞一直把齐文亿当做爱人来看待是符合她生命的直觉的。那无所不能的潜意识推动齐丽霞去叛逆，去流浪，去闯祸，最后熄灭她如花的生命。可笑自己一直在乱伦的立场里做功课，犯的是方向性的错误！
柏素云轻轻咳了一声，顿了顿，无不恶毒地换上一副最甜美迷人的笑容，“齐先生，你刚才说的这些，如果能在齐丽霞初中毕业那一年就告诉她，我担保你现在已经当上一个好外公了；如果你能在三年前告诉齐丽霞，她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个疼她爱她的好老公；如果你在半个月前告诉我，那她现在还会好好地在你我中间坐着。”
齐文亿一惊，脱口说：“我不敢。我怕她知道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更会有恃无恐。这些年我一直在国外，公司的事情大都交给底下人去做，就是在避着她。我几次都打算结婚，全部被她破坏了。三年前我终于再婚成功，可能是丽霞看着小贾是我多年的助理，比较了解的份上才停止破坏的。”
其实齐文亿的做法本也无可厚非，一个极其成功的男人愣是被爱慕自己女儿逼得退出公众生活，还洁身自好了好多年，三年前才享受到齐人之福，可怜呐。这样的隐忍，最初是对孤女的疼惜，后来却变成毒药了。想必这些天，齐文亿想起那在天上的一家三口，恐怕夜夜不成眠吧。
柏素云犹自在沉思，齐文亿打破了沉寂，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失败父亲？”
“只是个失败的男人。”柏素云飞快回了一句，成功地看到齐文亿身体巨震，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柏素云往前倾身，把脸逼近到齐文亿跟前，凝视他的明亮秀气的双眼，一眨不眨地说：
“你不爱你的妻子。”
对方惊疑地眨动眼睛。
“婚姻只是你的保护伞。”
“你其实爱她的，对吧？”
秀气的眼睛里释放着一丝惶恐，眼球斜下扫动还原……
“你压抑着对她的渴望。”
瞳孔迅速收缩又扩张……
“那时，还有一丝意识存在，但你选择闭眼。”
秀气的眼睛上的眼睑开始微微颤抖……
“你们不止做过一次。”
“够了！你这样是为了报复我吗？”眼前男人脸孔已经浮上血色却又刹那间恢复冷静，让柏素云不得不佩服，成功人士一定有成功的素质。她饶有趣味地看着齐文亿这个在外可以呼风唤雨的男人，如今仅三言两语就被自己戳破微表情下的隐秘，确实有种成就感。这个男人买通媒体对自己口诛笔代，雇佣网络水军控制舆论，还害自己多吃了3天牢饭。现在，我柏素云身败名裂，书院也办不成，还欠下180万的债务，明明你们父女俩玩虐恋，却带累我这个心理医生赔命！其情可悯，其心可诛！
看着柏素云脸上轻蔑冷酷的笑，回过神的齐文亿突然轻轻笑起来。“有意思，丽霞一直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果然很有趣。”
“是吗。一个刚失去了‘爱人’的父亲，竟然还能谈论趣味，还真是个妙人。”柏素云反唇相讥，已经站起身来做送客的姿势。
齐文亿做了个止的手势：“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道歉的。那些媒体的文章，网络的帖子，派出所的超期羁押都是小贾的意思，她一直主抓公司的公关和宣传。我在第三天才知道她这样擅自主张，就让他们赶快放了你。否则，以小贾的手段，关你在里面一个月都是轻的。”
柏素云一股气往头顶冲，“那我倒是要谢谢你咯？”
“不客气。毕竟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作为死者亲属，找你的麻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齐文亿此时已经回复到一个成功人士的权威形象，开始拿腔拿调。
柏素云一时气结，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我已经开始让人把网络上的议论都清除掉，还生者和死者的宁静。”他说完站起身，说：“明天10点，是丽霞的遗体告别仪式，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会派人来接你。”
柏素云警惕地看着他，这是想做什么呢，还嫌不够乱？葬礼上的亲友不围上来吃了她才怪！“让我去，你失心疯了不成。”她哂笑。
听到柏素云回答的男人停止了开门的动作，“明天的遗体告别仪式谢绝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只有二个人参加，一个是我，一个是你。”略一思索，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拿在手里，说：“这是三年前丽霞寄给我的一本相册，正因为它，我才决定邀请你参加葬礼。”他把照片塞到柏素云手里，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柏素云呆立在门前，听到电梯下行的叮声后，才注意到手中简易装帧照相本。她在沙发上翻开第一页，柏素云颠来倒去辨认一番，陡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照相本啪地掉在地上。“该死！可恶！不要脸！”柏素云眼神凌厉，气急败坏地围着客厅打转，十足像个精神病人。
殡仪馆的遗体告别式上，果然只有齐文亿和柏素云两个参加。齐文亿一身黑色西服正装，背脊挺直，风度翩翩，一副老派绅士的姿态。柏素云选了夏
催眠看前世，列车遇上师
“她真美。”柏素云喃喃地说。一旁的齐文亿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泪缓缓滑落，滴在死者的衣衫上。
她絮絮叨叨地忏悔：“对不起——丽霞，我不是个好医生，我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昨天我才知道，我以前给你做的治疗方向是错误的，我没有做到价值中立，预设了咨询立场，我力图纠正你。可是天哪，你的感觉是对的。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我没有能相信你。我一直强调以人为本的治疗，要相信来访者有自我治愈的能力，来访者做的都是符合她自己利益的，而我却恰恰在你身上抛弃了这些治疗原则。我太自以为是，我那时还抱怨你活动参加了不少，课也听了不少，可就是不成长！我没能抓住你的正移情做工作，把你推开了，我烦你每次来约我，因为一看到你，就想到自己是个失败的咨询师，我不想去面对。”柏素云俯在棺材上痛哭失声，齐文亿不得不扶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后背以舒缓她的情绪。
“我是真的喝醉了，才不想去见你。那晚陈为民移民去了温哥华，他终究还是不要我，宁可守着一个没有爱的家，宁可去国外当鸵鸟也不愿意面对我。你也是只鸵鸟！为什么要自杀，没有胸脯又怎样啊，有什么比得上生命更重要。你第一次自杀，还能自己爬起来拔海胆刺儿呢。你现在就这样来惩罚我的良知，让我后半辈子不得安宁？你为什么不惩罚罪魁祸首，你那心心念念的亲亲老爸？”哭到这里，柏素云猛地立起身，后脑差点撞上齐文亿的下巴。柏素云顾不得风度，一把抓住齐文亿名贵的西服衣襟，咬牙启齿地嚷：“都怪你，你害了她。你早就该告诉她真相，你这个自私懦弱的胆小鬼，你算什么父亲，算什么男人！你现在就对着丽霞说，说出真相，说你不是她爸爸，说你也同样爱她，你说呀！”
柏素云用了全部的力气晃动齐文亿笔挺的身板，却反被他稳稳抓住两只肩膀，低声喝道：“你冷静一点，再闹丽霞也活不过来。”看到柏素云停下来喘气，他才放缓声调，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着柏素云说：“我生平做事自问对得起良心，自问没有亏欠任何人。如果在当时那个年月，我真的告诉丽霞真相，你认为结果就一定朝好的方向发展吗？还是八十年代呀，社会风气有多宽容，谁能允许？没有一个完善的心理辅导过程，丽霞就能自己放下恋父情结，当一个正常的少女吗？如果不是我守着这秘密，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要是时光倒流，我还是坚持我的做法，绝不后悔！”
柏素云被齐文亿的一通话批得有点凉下来，虽说不爽，但实在不甘心，她放开齐文亿，冷哼一声：“不要脸，明明是爱着她却——”
“柏素云！”这下齐文亿被激怒了，“你还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那点观察微表情的伎俩就可以把我套进去吗？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分析了，还能在华尔街呼风唤雨，又凭什么领导跨国企业？我公司雇佣的心理咨询师比你大牌的多得是，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柏素云气得扭头就往外走，有钱人就知道以势压人，老爸、女儿，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匆匆走到停车场，正要招呼送她过来的司机再送她回城，这边厢马上有人帮着拉开车门，请她上车。转头一看，竟然是那可恶的齐文亿，居然稳稳坐在驾驶座上。
“没什么，我亲自送你回去，免得你路上守不住秘密，对别人乱讲话。”
柏素云简直无语，好歹回了城里再说。车驶入城市，却不是走柏素云家居的南方，径直上了东一环。柏素云不解：“你往哪里开？”
“去香格里拉酒店，参加新闻发布会。”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把我放下，我自己回家。”
“不行，这个新闻发布会是你我两家举办的——丽霞自杀事件的情况说明。”
柏素云呆住了，这什么情况？
“咦，奇怪，你的同事朋友们不是天天在网上发帖纠正媒体的错误舆论吗？你就不想高效一点？”齐文亿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柏素云的表情，后者的嘴正可笑地张着。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的名誉也要得到挽回。丽霞出事，外面什么八卦都在传，与其让别人胡猜，不如当事人自己出来说。丽霞心性太倔，硬是要把你拉扯在这个事情上，拖累你身败名裂。我昨天真心想给你道歉，这个新闻发布会只是道歉的一部分。”又看了看柏素云眼里露出的头痛表情，明白是担心招架不住媒体的刨根问底，便又继续说，“新闻发布会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了，媒体该问的都问了，剩下就是我们双方亮个相就宣布结束，我们走人。”
赶到现场时，新闻发布会确实到了尾声，齐文亿的员工们已经把齐丽霞的乳癌诊断报告、躁郁症诊断报告发给大家。对于那段把柏素云定案的通话录音，工作人员解释说是齐丽霞发病时，时常会这样的方式来引起心理医生和家人的关注，那段话不过是以前的录音而已。还有其他一些细节疑问，都由工作人员来回答了。齐文亿在新闻发布会上郑重向柏素云致歉，并感谢柏素云参加今天举行的葬礼。整个过程柏素云自己只说了一句话：“我刚刚从齐丽霞的葬礼回来。”然后，就被工作人员簇拥着走后门上车回家了。
晕乎乎回到彩云居，柏素云累得瘫倒在沙发上，出事以后，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下，睁眼闭眼尽是些高强度的刺激。睁眼，网络上的唾沫要淹死人。心理协会的人倡议加强从业人员职业道德修养，坚决抵制和来访者发展超出咨访关系的任何联系，有关部门也对成都市各咨询中心收费做了规范。因为她的失误，导致一场行业自律“运动”，柏素云坐立不安，亦不知将来如何与同行相处。闭眼时更糟，各种噩梦接二连三，她总梦见齐丽霞一手拿刀，手腕滴着血，一步步向她逼来：“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转眼又见齐丽霞赤裸身体，躺在浴缸里，妖娆地向她媚笑，说：“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每每柏素云大叫醒来，汗水湿透睡衣。
这可如何是好？又一次在夜里吓醒后，柏素云不敢在卧室呆，只在书房里团团转。冷不防拌一跤，低头一看，是自己平时静坐养心的蒲团。柏素云伏地揉着被蒲团拌得生疼的脚趾丫，抬头看见蒲团上方供的观音像，对上观音菩萨无比慈悲的眼神。
是了，是了，出事后就没有给观音上香，发生这种躺着也中枪的事情，只能祈求观音菩萨保佑了。供好水果清水，燃起三炷香，柏素云盘坐在蒲团上做观呼吸，反正也甭想睡觉了，打坐也可以替代睡觉的。
慢慢调整呼吸，放松身体，等气息调匀，开始数息导引：1、2、3……10、12、……20、21……
数着数着，数息的声音变成催眠的导引声音：
29，更深更深——
30，更接近潜意识了——
31，你现在很安全——
33，最底般的深——
34，你现在很舒服——
一个女孩声音传来：皇宫……好多人在跳舞，唱歌……嗯……“父王，抱……”
是齐丽霞的声音，柏素云守住灵台一丝清明，刷地张开眼睛，捂住心口，不住抽气，现在竟然连打坐都会受到影响吗？她满脸惶惑，无助地望向神龛，观音慈悲之色不变，但自己心魔恐怕入障了，靠佛祖也无法清理吧。
袅袅檀香缠绕，烛火抖动，眼神缓缓在神龛上流转，落在那一个长柄金色的小铃铛上——引磬。这是二年以前，中心组织心理咨询师去西藏开设佛学静心课兼旅游的活动时，在火车上碰到一个叫白马多吉的红教喇嘛赠送的。
白马多吉在兰州上的车，那时柏素云正坐车窗旁的小几边，低头吃盒饭。白玛多吉路过时，那深红色衣袍拂过，差点把柏素云的盒饭带下地，柏素云眼明手快按住了盒饭，也按住了白玛多吉的僧袍。她吃饭讲究多，桌上摆的佐餐小菜占了满桌，那样盒饭盖
传法空行母，三日弹指间
火车将于下午的5点20分到达拉萨。快5点时，一个老喇嘛找到柏素云，递上一张名片，白玛多吉的法相照片彩印在名片上，文字是烫金的，原来他是甘孜布克达寺的主持。老喇嘛传话说，上师来到拉萨讲经，下榻在色拉寺，请柏素云今晚8点去色拉寺相见。看柏素云云里雾里，犹疑不已，遂告诉她上师说一切随缘。临走送她一个小锦盒，里面装着三粒黄豆大的药丸，说是抗高原反应的，让柏素云三粒同时服下，这些日子走跑跳都和平原无异。
和团队一起在原定的宾馆安顿下来后，柏素云心里天人交战。领队的几个人都知道柏素云火车上的奇遇，全都拿怪怪的眼神看着她。去还是不去呢？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就去拜会陌生人，虽说对方是个法师，但好像这样也太随意了吧。以前去禅宗见一些大和尚，总是提前几个月就托人联系，提前几天就斋戒沐浴，提起十二万分的恭敬心才见得。如今这藏地僧侣反倒请人来了。没见过。
柏素云在房间里转得脑子开始晕，躺在床上直倒气儿。住同一间屋的代凤提醒她可以吃吃白玛多吉的药看看。再不犹豫，柏素云服下药，不多会便觉得高原反应减轻许多。
恢复活力的柏素云抓起一件外套往外走。“9点钟。9点我还没信儿，你们就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接电话呢，你们就赶快来色拉寺找我。”为保万全，临行前柏素云一遍遍交待代凤。
赶到色拉寺时，差不多快8点了。给知客喇嘛看了白玛多吉的名片，有人很快带她来到一座独立的二层僧房前面，二楼窗户里透出黄色的灯光和诵经声，门口的小喇嘛示意柏素云推门进去。
大约是白玛多吉在做晚课吧，见他闭目端坐在褥子上，手里转动念珠，口里念诵经文。柏素云小心走到他对面坐下，心情忐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做什么。正欲回头问小喇嘛，却见小喇嘛早已带好门出去了。正没个办法，眼睛只在僧房里左看右瞟——房间装饰得较为富丽，神案上供着藏传佛教神佛，前面燃着一排酥油灯，两边摆放的花瓶插着各色翎毛和大把孔雀尾。
“空行母别来无恙？”耳边响起白玛多吉低沉磁性的声音，吓得柏素云几乎从地上蹭起来，东张西望，“什么空行母，谁是空行母？”
白玛多吉笑吟吟看着柏素云，却不急于回答。片刻，才悠悠然说：“这里除了你我，可还有别人？”
“您是说，我是空行母？”柏素云睁大眼睛。
“红尘多迷啊。”白玛多吉感叹，“越堕轮回却越不能识呢。”
柏素云彻底凌乱了。“上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轮回我是相信的，但是和我今天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白玛多吉雍容地笑，那笑容无端让人心生好感。他闲适地提起电炉上的水壶，冲出一碗酥油茶端给柏素云。“空行母不要着急，先告诉我你现在是谁，做什么？”总算说到正题。柏素云花了5分钟介绍了自己标准简历，姓名籍贯学历职业以及从业成果。
“听起来，空行母这一世做的是寻回自心的工作啊，却也符合你的个性。你注定是要走这个法门入道的。”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柏素云以前给新来的实习生讲第一课，都会画出“心理世界地图”。心理咨询分不同的深度和层次，最浅层最意识化的是“行为层面”，行为疗法不关心潜意识，只关心行为模式，认为一个行为一旦形成习惯，就牢固不破，行为疗法就是一个新行为模式的建立过程而已；深入一层是“认知层面”，要明了“我是一切的根源”，善于换角度思考问题，能多角度全面看问题的成因，这是认知疗法；比认知更深的是“精神分析”，精神分析是在潜意识做功课，挖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解开情结，整合人格；然后精神分析不是治疗法宝，很多人也不喜欢被人分析，于是又了心理学第三势力“人本主义”，人本主义就是不分析，完全跟随和共情，强调温暖的陪伴，相信人自身具有修复自身的力量，有点像是“主动的无为”。本来柏素云认为人本主义都够深入了，后来却发现这个依然不究竟。最后接触佛法，才发现原来咱们老祖宗的典籍里早就阐明了人心理问题的根源，一念而起，缘生缘灭啊，人的什么烦恼不是无端自寻的呢？后来柏素云成了佛弟子，打坐参禅代替心理咨询师的个人成长活动，她也影响了中心的其他咨询师，所以才有了这次西藏之行。
心念一动，问：“我怎么才能入道呢？念经、打坐、参禅、行善就可以了吗？”
白玛多吉笑而不答，反问道：“你禅定功夫如何？”柏素云回答说只到初禅“未到地定”而已，散乱多。为何散乱，只因柏素云习惯做催眠，常常不由自主把催眠的引导词带到坐禅里，没多会功夫就把自己给送入深沉的α脑波状态，翻出很多阿拉耶识的种子来。
白玛多吉沉吟半晌，问她是否经常帮人做催眠，柏素云点点头。催眠术可说她最拿手的治疗技巧。以前学这个是因为好奇，后来，很多次小组活动上帮大家催眠，示范年龄回溯和前世回溯，那些学员无不为此着迷。催眠确实是个很好用的技术，很多个案一直纠结于自己的命运，或者一些奇怪的，来历不明的想法、行为、情感等等，都可以用催眠来看到。
有个优秀的女孩，30多岁了一直无法和男友结婚，她极度害怕男性触碰她。后来做年龄回溯，已经回溯到她在母体的胎儿期才找到症结：她母亲怀她7个月的时候，遭到喝醉的父亲的殴打，有一拳正落在胎儿身上。她大小就说不出原因地不喜欢父亲，长大后虽能谈恋爱，但是一直害怕和男性肢体接触，这样恋爱自然不会成功，更遑论结婚。这次她遇到一个非常心仪的男子，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柏素云用年龄回溯找到这个胎儿期受父亲殴打惊吓的事件，个案回去问母亲，果然有这回事，从此个案能正常碰触男性，很快就结婚了，还给柏素云发了喜糖。
前世回溯的催眠，最能说动那些不信因果的人。有个重点中学的年轻女教师，经人介绍认识一个男朋友，女教师很爱他，但是那男朋友却和本单位一个年龄大出他10岁的女人暗通款曲，在未认识女教师前，二人就交往了多年。女教师自然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老女人的，无论她如何用心，依然拆不散他们，她内心实在在舍不得男友，这才来做咨询。柏素云直接就给她做了个前世回溯，那女教师一睁眼就说，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我不过是在还他的债，我退出这个三角恋。女教师催眠中醒来。自诉前世是一个纨绔公子，污辱了家中婢女，还骗说要娶她，最后那婢女上吊自杀。那婢女就是今世的这个男友。
齐丽霞听到女教师的事例，十分新奇，让柏素云帮她做过前世回溯。按常规，回到上一世是寻找今生因果的首要一步，奇怪的是齐丽霞好像不想了解前世今生的因果，她说想回到最特别的一世去看看。没办法，齐丽霞确实到了一个前世，至于是不是最特别的，她没有说，毕竟在催眠态下看到的都是散乱的信息，不完整。只是那次催眠状态下齐丽霞的表现和叙述看，她去的估计是秦汉时期，人物都是跪坐，因为如果是隋唐的衣饰、体态极易辨认。
她看到的人，有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也有穿胡人衣服的。她在催眠态下是七八岁的光景，旁边的人称她郡主，梳着两个总角髻，上面两片珠帕盖着，那珠帕，有点类似现在夸张的钉着亮片和珠子、宝石的蝴蝶结，珠帕下垂出两股辫子，不像是汉人装束。胡服父王长着大胡子，抱着她在宽大的宝座上坐着，不停用胡子蜇她的脸蛋。宝座前面，摆放乳白的奶酒和烧烤的羊肉。堂下胡服宫女们在跳舞，欢快的草原舞蹈？
为了确认齐丽霞看到的是真前世，同时让她出催眠态后可以呈现给她看，柏素云让她学着宫女跳一跳舞，齐丽霞果然跳了起来，偏着脖子，拈起兰花指，手和腰肢都在扭动，那种类型的舞蹈不是齐丽霞欣赏
重生华丽棺材中自杀应劫
擦完桌子，白玛多吉将丝帕小心收入僧袍放好，然后正色看着柏素云问道：“空行母，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这从何说起？火车上偶遇，到喝酥油茶聊天，到谈论死劫，最后竟是要收徒。他一直叫我空行母，是要我出家当女喇嘛？出家肯定不行，可他似乎是个得到高僧，贸然拒绝又生怕误了慧命。
正在肚子里千回百转，似是看透她心思，白玛多吉展颜一笑，“拜我为师不用出家，也不用受戒，我也不受你什么供养，你只需向着佛祖磕三个头就行。”
既是如此柏素云再不犹豫，爬到佛祖面前磕了三个大头，然后巴巴地看着白玛多吉。
白玛多吉躬身单手扶起柏素云，引到方才的座位前各自坐好，才说，“你我只有三天的师徒缘分，这三天里，你都不能离开这里。你做得到吗？”
柏素云啊了一声，这次来是组织学习来的，自己不在场，代凤他们忙得过来吗？正在纠结，背包里手机铃响，是代凤看9点已到，如约打电话来问情况。柏素云三言两语告诉代凤自己很好，让大家不要担心，同时说明自己要在色拉寺学习三天，这三天的会务工作就请代凤几个分担了。“和你们一起学佛也是学，我这里单独开小灶，不是更大的机缘么。”一番话说得代凤等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白玛多吉示意她授课正式开始，让柏素云盘腿坐好，他也一样坐在柏素云对面，告诉她接下来学习的东西很重要，不是佛法而是心法。学习一直要持续三天，这三天三夜，她都会在这个房间，不吃饭、不睡觉、不如厕。
柏素云的此刻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定要这样要求吗？我都没准备。”白玛多吉眨眨眼睛，用温和但不可质疑的口吻说：“如果是你，做不到。如果是空行母，能做到。不吃饭、不睡觉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人体没有这些生理需要，所以自己就不会做了。”柏素云只有苦笑，这么神，可能吗？不管他，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空行母是他说的，柏素云才是自我定位。
“这个心法是我独创，学会它以后，可以很方便进入深禅定，但这不是究竟法门，尚属外道。这个心法，可以结合你的催眠引导来使用——我约莫对于催眠有些了解。你若是用得好，可以去真正的前世一窥究竟，也可得宿命通。”白玛多吉一边说一边阖上双眼，“你可以先用你惯常的催眠引导，来使自己静下来。稍后由我来引导你气脉的运行。”
柏素云依言而行。白玛多吉的心法集合了催眠、禅定和气功，顺着他的引导去内观身体，竟然真的发现一个澄明而空空的境界。澄明空空之后，入暗寂，暗寂后，入大光明，此时觉受为天地混沌一体，自在逍遥。柏素云身在其中，无我两忘。
空空识海中，传来一个遥远细微声音，“自大光明后，依法而行，则现色界和四禅天之分界。若红光现，则入四禅天。此为取巧，不可或用。若身处暗冥，则堕色界遨游，无往不至。凡此法入寂，需用引磬得出。无人护法则失陷识海，枯坐而死，不得圆满。汝可切记。”
柏素云虚空中听得指点，变依法运行气脉，大光明忽而转暗，茫茫然如在幽暗雾色中，身躯转沉下陷，及至几要堕地景色转亮，现出一派迤逦风光，村落房舍，无不精巧。路上行人穿梭，不外红男绿女、贩夫走卒。再看清些，男子着衣着长袍马褂，女子旗袍袅娜。原来看到色界是民国，正想细细浏览，一阵叮叮金石声凝成一线，灌入耳膜，灵台一阵清明，眼前场景俱都不见。
再一定神，已感到人回屋中坐，引磬在耳边回响不已。微微睁开双眼，对面白玛多吉正襟危坐，手中引磬恰恰放下而已。上师凝神看了柏素云，问：“色界如何？”
“是民国，没细看，就出来了。”
“那是你上一世。若你在大光明时加上催眠暗示，自可前世轮回里任意探索。亦可经由时间定位，去发现前世肉身。”
“太神奇了，我以后用这个法子，岂不是没有解不了的因果？”
“空行母，这是术不是道，不可妄用，否则后患无穷。”白马多吉正色道。
“我记得了，谢谢上师。”
“你去吧，三天时间已过。”
“什么，三天过了？我怎么感觉只一个多小时啊？”柏素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翻出手机开机，确实时间已经过去三天！她惊奇得掩住嘴巴，却捂不住要掉下的下巴颏。
鞠完躬，推开关闭三天的僧房门，柏素云前脚迈出去又缩回半空：“上师，你为何叫我空行母？”
白玛多吉目光飘向窗外，看向那极远处，怅然自语道：“空行母，是最具智慧的女子，聪明博学，人所钦爱。”
智慧空行母……柏素云在自家禅堂前慢慢回转心神，问自己：我现在，是在应白玛多吉说的死劫吗？想到此处，便恨不得立时给白玛多吉上师打电话。好容易熬到天亮，估计上师早课完毕，柏素云拨去电话，接电话的喇嘛告诉她，白马多吉上师早在二年前从西藏回来后就闭关了，任何人都无法打扰他，不知道何时出关。
柏素云的心咚咚往下沉，巨大的恐惧牢牢抓住她，几乎站不稳。她说她是二年前上师在色拉寺收的弟子空行母，他闭关前没有什么话留给她吗？
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下，好似想起什么：“哦，上师让你用心法应劫。”
果然就是那个死劫。
放下电话，柏素云心如撞鹿，一时间有点摸不清头绪。心法应劫，心法应劫，是打坐静心就可以吗？打坐已经试过，静不下来，反中魔障。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正在胡思乱想，小蒋打来电话，让她去一趟书院。原来，自从柏素云出事，书院里学生大量退学，导致资金断掉，而最初投入构建师生宿舍、租用校舍的钱还欠了一大笔呢。还有大量的教材、音像资料堆在校舍里，没地儿处理。老师流失大半，无法维持日常教学，留下的几个铁杆学生，死也不退学，还得找人来教。今天，债主都到齐了，还有几个书院雇佣来种有机自用食物的农民也来讨工钱，还有他们为书院贴补的种子钱。现在种子才发芽，哪里来的钱给他们。
真是愁人，柏素云想死的心都有了。跺跺脚，无妨，把彩云居的房子卖了总可以勉强还一部分债，再把咨询中心的股份卖掉，也许能够数儿。但有一条，书院的物业要缓二个月，否则这些学校设备处理不完，也收不回钱哪。柏素云马上联系书院物业，等卖了这些设备，马上还清房租，还赔违约金。否则，破罐子破摔，大家一拍两散，你们有功夫打官司我也奉陪。这招果然有用，书院物业也确实不来催逼了。
柏素云的房子仅用三天就低价脱手，咨询中心的股份出让给代凤，代凤一气吃进这些股份，也没有钱再借给柏素云。她不想跟那些有钱朋友借，因为实在不想在和他们碰面的时候谈到齐丽霞的事情，很多情况本来就属于保密范围。还有，自己在其中的心路历程，也确实不想和心理学的外行说道，因为普通人的心理支持都只会使得被安慰者更难受。
柏素云于是厚着脸皮向助理小蒋借钱。小蒋是属于那种追求极致精神生活的富二代，否则也不会从心理咨询行业跟着柏素云到书院。小蒋从父母那里支来20万，总算抵上最急的债务。柏素云一再表示，这个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还上，也肯定会支付银行利息，让小蒋放心。
应付了债主，柏素云拎着几大箱子衣服，还有十几箱书籍，搬到了书院住集体宿舍。说是集体宿舍，其实已经没人了。正好柏素云在那些上下铺上摞箱子，还省事了。夜晚睡在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宿舍，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架子，倍感凄凉。
第二天，到代凤处签股权变更协议。完事后在这个自己一手创办的咨询中心流连再三，以后的路还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呢。心理咨询圈自己退出了，未央书院事业开没出成果就偃旗息鼓，造化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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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神出游，目睹人猎惨剧
天色昏昏，大地沉郁。一股旋风催刮草木簌簌而鸣，溪涧流水泛起缕缕桃红，腥气飘散于风，更惹得那饮水的麋鹿小兽张皇四顾，饮上一口便不惯那腥甜之味，惊而跃起，亡命林中。鸟雀惊起处，箭矢翩跹，顷刻惨呼声四下而起。高岗上，一群胡羯人官兵弯弓走马，呼啸而下。到得林中，见那被射中之人尚有喘气奔逃者，一刀下去，人头如砍菜切瓜般落地，早有侍卫拾起地上人头，散开头发绑在树上，做成一个个挂果状。不消人一盏茶时分，众人便将倒地死者的头颅都依样挂在树枝，整片山林顿成森罗地狱，好一片血海尸山。
“殿下，这样种下人头满树的尸观，可比得上洛阳城的人头墙？”一名羯人军官牵马走到一名约莫二十来岁少年贵胄面前，谄媚地问。此少年高鼻深目，头发深棕微卷，神色倨傲，目光狠戾，只见他挥鞭指着那满树林的人头和遍地的尸身，不满道：“这人果虽然比皇兄的人墙好，总归还是在这山野猎场，总不如把人头挂在城墙上吓人来得痛快。父皇怕还是喜欢看那些秦人进城时浑身筛糠的模样吧。”
另有一人马上接口：“殿下无需烦心，太子纵然能震慑秦人，但皇上心下还是记着殿下的。上月我等献上的‘凤诏’何其精妙，不仅皇上称奇，百官艳羡，就连皇后也是承这个情的。”
听到“凤诏”二字，少年嘿嘿低笑，回头对身后一人说：“棘奴，还得多亏了你奇技，居然做出这么个东西来讨好父皇母后，难怪你这秦人养孙，也颇得天心。”
身后那人策马上前一步，冲那殿下略微颔首，道：“些微末技，说出大天来不过是木工漆艺的东西，博人一笑。”
“呵呵，你倒不居功，把这献宝的便宜让给了我，教我在父皇母后、文武百官面前大大长脸。却要我如何谢你？”少年殿下狠戾神色转和，嬉笑看定了那人。那人比这少年殿下年纪更轻，也就十二三岁，身板挺拔，眉眼俊朗端方，一身胡人贵族猎装，却头戴汉巾，显然是一汉人。“我不要你再送那些女子，于我无用。你只要肯把皇上给你的兵书和那些秦人手中得到的简册给我就行。”这话听得青年殿下哈哈大笑，“棘奴啊棘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宫女来勾引我啦，可怜我还不醒事，只当她们同我游戏呢。打那以后便日日央告那些宫女，带着我玩呢。”
叫棘奴的汉人少年立刻绯红了脸庞，小声说：“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先父有命，男儿从小立志为国，不可亲妇人，至今我府中也不许妇人出入的。”
“好吧，就你们这些秦人是呆子，死守礼仪书本，却连自己的田地女人都守不住，还谈何立志？你放心，若你跟着我，我终归罩着你，任谁也找不了你的麻烦。”青年殿下言毕打马往前去了，一边招呼大家：“咱们再猎杀几个流窜秦人吧，这里人果树还是太少！”
汉人少年闻言立刻纵马跟上，嘴里大声喊：“三殿下不可！天色将晚，林中多猛兽，而且此地秦人乞活散兵昼伏夜出，极为凶悍。我们的人平原作战无往不克，但这些乞活兵善于山林战，贸然与之对垒，难保吃亏。”
喊话完毕，像是要证实这黄昏山林即将要显露狰狞，突然一阵强劲阴风徘徊摇动，传来林间虫蚁走兽凄凄私语，一忽儿又归于死寂。前面少年殿下见此异状慢慢勒马，一脸意犹未尽，“听你的，返城。不过，回城后你可要陪我饮酒作乐。”汉人少年连忙推辞：“谢三殿下相邀，棘奴今日随殿下骑马人猎，吹了这潮湿山风，恐头疾又要发作，还是在府中歇息为好。”
少年殿下遂收起笑意，换上一脸惋惜，“也罢，棘奴你这头风病来得蹊跷，竟活生生毁掉你这样的英才儿郎。我一直怀疑是哪位皇兄弟动了龙驹手脚，可惜没证据，否则定为你在父皇面前讨个公道。”
少年汉人瞬间变了变脸色，朝殿下长身一揖：“谢殿下好意，棘奴父子得蒙赵王圣恩，在乱世中有这立锥之地，已是万幸。堕马全是棘奴自诩骑术精湛，太过托大所致，哪敢攀扯上皇子？”
少年殿下回头乜斜一眼对方，一言不发打马而去，一行人策动马匹，飞奔相随。狩猎人群马匹扬起的草木石灰，兀自卷成一团狂风，在林中人果树间打转，摇得那些人头鲜血飞溅，地上百余伏尸血流汩汩成溪，直比炼狱尸山。狂风撒野，在林中刮上一阵，后竟迅速掉头追向那队胡骑，直如那惨死众汉人的阴魂索命而来。
那股徘徊摇动的阴风，就是柏素云的元神。
柏素云趟进棺材后，依白玛多吉的心法而行，入了大光明，心头强烈自我暗示：去齐丽霞的奇特前世，去找寻她的踪迹，去查探因果解我的死劫。默念中，果然看到来到暗冥的色界景色。元神一直往下降，逐渐透光，然后看见尘世模样。
开始看到的是茫茫河流山川，慢慢飘落山野，心随意动，来去自如，无物能阻。柏素云正恍惚中不知道从何而去，却被那方林中刺耳的尖叫震了心神。心中才一起念，人就到了跟前，原来是一古装妇人怀中幼儿中箭，在惊叫骇哭：“胡人来啦——”话音未落，又是一箭穿心而过，妇人匍匐倒地，把个柏素云吓得魂飞魄散。张口结舌间，一个骑马古代武士飞骑穿过她的元神，一把抓住妇人发髻，一手挥起雪亮弯刀砍下了头颅。目睹血腥砍头的柏素云发出非人的叫声，可是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原来，元神仅是感应，却说不出话的。
更多的箭矢呼啸穿过柏素云的元神射向四面八方，周围接连响起悲惨的嚎哭，林中还有好些人倒下，然后被斩下头颅堆在一处。求饶声、咒骂声、呼喊逃命声，声声入；树上、地上是淋漓的鲜血，柏素云闭不了眼，捂不住耳朵，也逃不掉让自己不看，她只是一缕元神，生生摄受了这杀戮的惨状，做成一辈子也处理不掉的创伤。
柏素云徒劳地呼叫，不停地冲到屠夫们面前，用不存在的手去抓射箭的弓，去挡那挥刀的手。她看到了那为首的冷酷胡族少年箭无虚发，也看到那些卷须的武士刀挑人头熟练可比马背叼羊，她也看到那汉家少年箭箭射偏，每每落在失了方向的“猎物”脚前，逼他们折向正确的逃命路线。愤怒使柏素云的元神不停膨胀，在屠宰场上空狂暴地旋转，她要撼动这人果树上的冤魂，去做那索命的无常。她的愤怒刮起强大的阴风，终于阻挡了那外表强悍，内心阴邪的魔鬼少年进一步追魂索命。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不为征服，仅为取乐？柏素云不能相信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屠杀，她不能相信，自己心心念念要来的时空，是这样的存在。她更不能想象，这是齐丽霞生生世世最奇特、最挂念的地方。这一定是入了魔障。“对，是我心性不纯，心法不熟，入了魔障。我要跟着那些恶魔的去向，搞清一切的状况。”
柏素云飞得很快，看到那些胡人武士们就明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她顺着官道一路飘到城门下：邺城。
斗大的金色字体两边，是挂满人头的城墙，腐败气味和着凶气笼罩着城头，天空兀鹫盘旋，一部分又转了方向。是了，十里外的猎场，正好有更新鲜丰富的大餐。为了威慑频频起义的秦人，胡羯人用这样的血腥屠杀来弹压。这到底是什么年代？柏素云太错乱，秦汉秦汉，哪朝哪代用人头来装饰强权？
柏素云高高掠过城门，在空中俯瞰：内城一派繁华景象，街道整齐像棋盘一样，两边商铺林立。胡族男女走在街头言笑晏晏，汉家男女低眉顺眼，行色匆匆。天色渐晚，行人渐少，小贩收摊，店铺快要打烊，乞丐缩在墙根下抱着身子发呆，只有野狗不避他们，时不时去扯一口木讷近痴的人的裤管，以确认是不是新死去的人肉大餐。
柏素云深深涌起莫名的悸动，如果元神有心，它此刻一定在拼命的跳！她感应到有人的呼唤，那么凄凉，一声一声，忽高忽低哭号一样。她的元神在不由自主地飘，飘向那转角“独一味”酒楼，阵阵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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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体还魂，有了沉重的肉身
“吖——”柏素云下意识惊叫起来，却听自己发出的是奶里奶气的细嫩声音，心中一紧，却赫然发现一双小手舞动在眼前。口腔里黏黏糊糊的沾满腥咸的液体，吞了口水咽下去的是血。她恐惧地抬眼，正对上老者欣喜若狂的老脸。“小姐，小姐，谢天谢地，你活过来了。”老者把手腕伤口对准柏素云的嘴巴，“你吸，多吸点。”柏素云直直地盯着老者的脸，任鲜血流入嘴里，积满口腔后，条件反射咽下去。“我，我居然来这个时空附人家身体上了！”柏素云吓呆了。任她千算万算，都没想过是这样的方式附体来解劫。怎么可以这样？难道元神不是通过投胎来变人么？而且她压根也没想过要投胎呀，不过是想用心法帮助元神出窍，去齐丽霞的前世探寻齐丽霞的。她想从齐丽霞唯一探寻过的奇特前世入手，去看看她和累世的因果，了却自己的心愿而已。她想的就这么简单，哪曾想搞出元神附体的乌龙事体来！
玩笑开大了呀！元神刚到色界，就碰到人神共愤的反人类大屠杀，继而又莫名其妙地被迫附体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噩梦？“天哪，代凤、小蒋，你们快快敲响我放棺材里的引磬，让我出来，让我出来！！再也不玩这入定的玄虚了！天哪，上师，这就是你的心法！”柏素云在心里诅咒白玛多吉这妖僧，一千遍啊一千遍。
这边厢柏素云心里愤恨咒骂，却不想守在傍边的野狗群闻到鲜血开始跃跃欲试，一条饥饿的野狗凑过来想舔她的脸，唬得老者脱下另一只鞋照那野狗当头打去，野狗狺狺叫嚣着退后，又复上前。老者心中焦急，顺手把鞋子掷过去，野狗利索地跳开，鞋子飞到街当中，立时街中响起马的嘶鸣。一声怒喝劈面传来：“好狗胆，竟敢惊了殿下的马！”一个胡人侍卫从马上跳下，气势汹汹冲到柏素云和老者面前，手中弯刀一个横劈，眼见得老者和柏素云附体的小女孩要双双砍成两半。
柏素云死死盯着胡人弯刀，心中窃喜，死了立刻可以脱离这肉体，元神归位。一切像放慢镜头，砍向他们的弯刀近了近了，却在要碰到他们前拐了弯，不仅拐了弯，还掉地上了——一枚石子飞来，打飞了侍卫弯刀。
“嗯？”见弯刀落地侍卫大为光火，正要发作，却见一骑人马踱步到老者跟前。“乞丐撵狗、惊马是无心之举。为此要杀他们二人，实则太过。这皇城里头，天子脚下，还是不要滥杀无辜吧。”柏素云正在颓丧，听到这个声音觉得耳熟，转头却对上一个十来岁俊美汉家少年，这不正是那随同魔鬼三殿下人猎的，阻止他滥杀的汉家儿郎吗？
人猎魔王三殿下也打马过来，眼里尽是狠戾凶气。老者被吓傻了，身体抖个不停，却一直死死护着怀中的柏素云。柏素云眼睛扫向那魔鬼，正好和他对上眼，她用直白眼神呼唤他：来杀我呀，快点啊……对方“咦”了一声，应是被柏素云的目光发出的神色所扰动。是啊，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呢？他见这女娃蓬头垢面，面目被故意涂得黢黑，但看胚子还算标致，过几年一定是个美人。便又一转头，阴阴地说：“这老头倒是活着多余。”
侍卫听了又复拿起弯刀行凶，汉家儿郎朗声喝道“慢！”他翻身下马来到魔鬼三殿下面前，笑着说：“殿下，方才狩猎之时曾笑棘奴不碰女人，我如今倒是心动了，想跟殿下讨要这个小女孩做个伴。”魔鬼三殿下先是一愣，然后干笑道，“也罢，这么个美人胚子，到叫你占了头筹。这个老头的命也留着吧，看那丫头这幅身子骨，没有亲近的人照顾将息，怕是长不大。你就是看得上也吃不着。”汉家儿郎道：“如此便谢过三殿下。棘奴这就带人回府。这独一味酒楼的烤羊腿，却是邺城一绝，三殿下尽可尝鲜。”那魔鬼三殿下点点头，甩手走入独一味酒楼，几个心腹模样的人跟了进去，其他手下人立刻整队走人。
叫棘奴的汉人儿郎，走到柏素云他们跟前，看清老者和柏素云的状况，不由皱眉吩咐：“蒋干，取金创药来——”身后一个高大少年应声出列，掏出止血药敷在老者手腕上，并用布带包扎妥当，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看得出来经过严格医护训练，包扎裹紧的地方都在伤口的近心端。
汉家儿郎重新上马，一抄手就把柏素云从老者怀里提溜出来，打横放在他的前面便策马回府；蒋干则把老者拉他的马，也带领手下赶上去。柏素云被放在马上没跑两步就被颠昏死过去，这副身体本来有病，又饥饿，都死过一次，现在被她附体活过来，这病饿却是去不了的。
昏沉中，有人往柏素云嘴里喂甜甜香糯的粥，她饿得狠了，虽然精神不济，求生本能还在，贪婪地往下吞咽美味。喂完甜粥，胃中灼烧感被浇灭，然而浑身无力，眼皮沉重，虽然拼命想睁眼，因为她的元神不甘束缚，正在躯体里左冲右突，万一睡过去，就真正附稳融合这副躯壳，那才糟糕。
柏素云强撑着精神，支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良久，忽听前院传来一声惊呼，“大夫，大夫——”然后院内人声杂乱，好一通忙乱。半个时辰后，一切又都恢复平静。最后，柏素云实在打熬不住，彻底睡过去了。夜深沉，云收月隐，诸星辉映。西方一幢高楼耸立漆黑大地上，四角的铃铛无风自动，一人在扶栏仰望北方天空。良久，天边外一颗宝石蓝色星子跃出天际，闪闪发亮，一时众星黯淡。那人颤抖着指向那宝石蓝星子：“天同，天同凌空啊！”九州大地东、南、北三方同时有人从沉沉的卧榻跃起，披衣登高，遥望那同一颗蓝宝石明星，又是忧虑又是欢欣：天同星，是周文王的命星。
圣人出世，是天下大乱然后大治之兆？一位衣衫华贵的老妇面色阴郁，眯缝双眼斜视那跪地的人，道：“九年前贪狼星跃升，你曾说如苏妲己般的妖女出世，将惑乱天下。可哀家看来，区区女子岂能撼动天子江山，这九年天下征战不休，后宫反倒风平浪尽，钦天监职司有误啊。”
那人磕头不已：“臣等只是据实奏报。如今天下分形而治，这天上星宿沉跃，还不定应在哪家，我朝侥幸也未可知。”
“罢了，都退下吧。”老妇一挥衣袖，转头用银簪轻捻灯芯，火花如灯如豆，映得老妇的脸色更显冷厉，忽而轻嗤：“妲己么，早随了先王吧。”停一停，又自言自语：“文王？谁人当得，谁能当得？”
夜色，慢慢晕开，更鼓频传，已然三更天了。
再次醒来，柏素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床上，枕头被褥散发出清新洁净的气味，幔帐半开半合，阳光洒在床框上，带来宁静的温馨。床边椅子上趴着老者，她附体之人的忠实仆人。昨晚喂柏素云喝粥的就是他了。柏素云细细打量她现在所处环境，古色古香的家具，木头的窗格，窗前摆放做工精细的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铜镜。看到这副场景，柏素云的心再次冷下去。再收回眼神看她自己，她伸出双手，一双细白削瘦的儿童手臂；又动动腿，却发现自己身长还不到床的三分之二，绝对不到1.4米。柏素云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很痛；再扇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把老者惊醒了。
“小姐，你醒了。”老脸堆满笑容，真心的欣慰和愉悦。
“老伯，我这是在哪里？”柏素云张口问，谁想那老仆听了问话，竟然呆住了，表情活像见了鬼，“小、小、小姐，你会说话了？”
他这话说得，死去活来的人就不能说话了呀。柏素云顿感不耐，“我怎么不能说话了？”那老仆更惊得从椅子上弹起，长大嘴看着她，好像从来不认识自己的主人一样。这下柏素云到有些糊涂了，便拿眼睛看着他，等他自己冷静。
“小姐——”他伸出手，在柏素云面前左右晃，勾得其眼睛也跟着转：“你到底做什么！我有什么不对吗？”
老仆气喘呼呼地看着柏素云，老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叹道：“祖宗显灵啊，咱家小姐不痴了呀！”柏素云心中打鼓，难不成这个身体的主人倒是
“是。禀小姐，老奴是邢台董序家的管家董孓，你是董家的小小姐。我们董家是襄国（今河北邢台）有名的士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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