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如图中的水泥屋顶瓦片种类的模具用什么机器做最经济

(故事梗概:五个人物五个家庭,年龄不同,背景不同,身份不同,唯一相同是住在小城同一个小胡同里,也同处在一个改革开放刚启动的年代里。经历改革开放的冲刷,命运各不相同,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收获有人愁。五个人物和家庭的变迁,从一个侧面反映我们这个正在不停变革的时代,带给人的进步和思考。

一股融雪天的寒冷,还有那看不到却感觉得到的北风,夹杂着小贩的吆喝、不同类型汽车喇叭声、临街店面广播的音乐声,加之售票员“到站啦,准备下车啦”的吆喝声,算是彻底把陈小军给惊醒。

寒冷和嘈杂声让陈小军猛一激灵,睁眼一看,大部分吵闹声就是从司机打开的车门里扑进来。班车进了站。

有人开始拥挤着下车,陈小军起身忙着找到自己放在司机台角落里两个蛇皮袋,摸摸身上背着的帆布挎包,揉一阵眼睛也跟大家一样,依次钻出车厢。

实在太困,昨天凌晨天还没放亮,姐姐就挑着他的两个蛇皮袋,送他去镇上的汽车站。在厚厚的积雪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赶到车站时,天还没放亮。挤半天才在车站窗口买到一张站票,街上开始有人走动时,班车也要出发了。

车里已经挤满男女老少的乘客和行李,可到发车时间车就是走不掉,因为车旁还站了十几个提着行李,拿着车票的乘客,怎么也挤不进车门。在车厢里面的抵触和叫骂声中,车站工作人员和送客的家人使命推挤下,车外的人和行李总算塞了进去,班车摇摇晃晃地发车了。

车里人实在太多,大家基本是强迫着插进车厢。班车一直摇晃着开了四个小时,陈小军忍着旁边相互的埋怨和喊叫,两只脚轮流上岗,总算站到省城。

偌大的省城汽车站里,人声鼎沸,车站工作人员的吆喝声,合着汽车喇叭声,和旅客相互不同口音地喊叫声响成一片。停车场,到处是停着的班车和上下车的人流,对比自己刚坐的车,很多都是又高又大又新的,平时看都没看过的大班车。一想也释然了,自己那是深山里的小镇,每天就这一趟发往省城的班车,在小镇车站里还算好的呢,怎么能跟省城的班车比呢?

放下行李,刚蹲下准备调节一下双腿,突然看到身边就停着一辆开往沙市的班车,司机已经启动车,里面也坐满了人。想起出门前找人了解的情况,从小镇到省城四个小时,再从省城到沙市可起码要坐车7个小时呢。现在已经接近中午12点,如果这趟车没赶上,那下一趟还不晓得么时候发车,当天能不能赶到沙市呢?

这是第一次出门这么远,脑子里一点经验没有,但陈小军觉得自己必须赶上这班车。

也许司机见车里已经坐满人,同时也不是自己的私车,人多人少无所谓。口气牛B得狠:“没有座位,只能站着,走不走?想走就快点上。”本还想询问几句,但司机发动了车,做了个要关门的动作,

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陈小军一手提着一个蛇皮袋,跳上班车的踏板,上了车。

干净高档的车厢里,就自己一个人站着,其余乘客全坐在宽敞的椅子上,有的吃水果,有的在闲聊,无论从乘客的穿者,还是讲话、气质,对比自己刚坐的那趟班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就自己一个人是站票,在偌大的车厢里,想站到哪里都可以。放好行李后,就扶住靠近司机的一根柱子站定,想想老子在那么挤的车厢都站了几个小时,现在这么舒适的空间里,再站多久也不叫事呀。

车出省城,前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平原田野,让人心情豁然开朗。奔跑在318国道上,汽车也不再摇晃,大部分乘客都闭上眼没了声响。陈小军没有半点睡意,不仅仅是自己一直站着睡不着,主要是车窗外全是往后飞逝的田野,不再是叠嶂的山头,心里在激动的同时,更多是忐忑,谁也不知道,这一路向前,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其实,陈小军也是个思想还算保守的乡村小伙。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回乡种田,这在农村一点不丑,毕竟自己一个班上35个同学,能考取高中或者中专继续读书,也就两三个,大部分同学跟自己一样,只能回家“修地球”。

陈小军家没有可修的地球。从学校回来后,他只能去姐姐家。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跟着姐姐生活。姐姐家也不宽余,供他上学还算勉强,但从学校毕业回来,就窝在家里跟着他们种田,以后还要成家,还要起房子,显然不太现实。

跟着姐姐姐夫一家种了一年的地后,陈小军也想出去打工。

这是个刚刚苏醒,正在迅速进入变革的时代。大家想出门再也不用提烟提酒,去央求大队书记开证明,没有证明,同样可以上火车,住旅店。

突然间发现,村里过去跟自己一起赛着嬉闹着挑大粪的小伙伴都出门了。他也想出去,但打听到的消息是,深圳等沿海城市,满大街都是内地跑出去打工的,工厂根本收不下那么多人。每晚在公园和大街上,水泥管道里睡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农民,甚至,大街上还有饿死人的情况呢。

要想在那边进个工厂找个工作, 必须有很硬的关系介绍才可以。一想也对,现在出门不需要找大队书记批准和开介绍信,这么多的年轻人都涌过去,人家深圳就能装得下?

深圳没敢去,陈小军在隔壁陈大运介绍下,到附近砖瓦厂打工。

砖瓦厂里的工作很辛苦,大家都笑称自己是玩泥巴的,也有说砖瓦厂就是劳改农场。

前面放炮炸山,十几辆板车通过牵引车下到土坑里挖土运上来,通过砖机的搅拌、压缩成泥块,再经模具成型和切条,就成了一排排,一块块的小砖坯。小砖坯由后方的妇女用油车(为了运砖坯的便利,车上搁砖板的铁架上每天都要抹机油,以增加光滑度)拖到晒场堆码起来晾晒,阴干后运到轮窑烧制成红砖。

砖瓦厂的活很辛苦,附近的农民经过老职工介绍过来,经常有吃不了苦,干几天工钱也不要就跑掉的。砖瓦厂的活,还很很危险,陈小军亲眼看到有个拖土的同伴在挂牵引时,因为深夜加班在打瞌睡,有只胳膊被绞进了牵引机的轱辘。还有个技术员在钻进传送带维修设备时,被上面操作员误按了开关,身体被撕扯,手脚被绞碎。

陈小军年纪不大,力气还未定型,而且还怕死,怕出事,所以,在砖机车间干了几个月后,就经人介绍去了轮窑车间。

砖机车间是把土变成砖,玩泥巴的活,使大力气的活,而轮窑车间是把砖坯变成红砖,是玩火的环节,更是考验手脚灵敏和恶劣环境承受力的活。

轮窑车间工作,最大的特点就是热,不是一般的热,那就是一个滚烫的世界。

轮窑轮窑,就是前面在煤火烧制红砖,后面工人再将砖坯运进去码好,出窑的工人就是在火焰的追赶中把产品运出来,运完后,后面的工人再追赶着火焰,将砖坯送进去,接受烈火的烧制。

三五辆铁制的轮子车,被几个只穿一裤衩的男人拉进去,迅速将还是滚烫的红砖装车运出码好。

刚被烈火烧制过,甚至火焰就在前面呼呼地响,所以轮窑里特别滚烫,烧完的煤灰胡乱撒落在红砖上,工人快速的运输,让工作面全是灰尘。大家出出进进搬运红转,喜欢光着身子,反正全身是灰,认不出谁是谁。在窑内码砖时,滚烫得要窒息,可把一车砖运出来堆码,外面正飘着雪花,光着身子忙碌,居然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凉爽轻松。

因为,当你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时,又得冲进满是灰尘的滚烫世界里忙乎起来。

在轮窑车间干的基本是家里缺钱用的中老年,因为恶劣的工作环境,轮窑车间是整个砖瓦厂里待遇最高的工种。陈小军是队伍里最年轻的,还是个孩子。但绝对不是因为钱,他是害怕在砖机车间做事受伤甚至危及到生命。且在轮窑做事还有个好处,大家都是晚上出来做事,白天就在宿舍闷头睡觉。晚上轮窑车间没有进砖坯的工人,安静。大家光着身子也没人看到,方便,洗衣服时还少洗一身外套。

轮窑车间同样存在危险,一老工人在拖运滚烫的红砖时,码成架子的红砖突然坍塌下来,将老人压住。陈小军跟几个工友哭喊着刨开红砖,抬出血肉模糊的同事,老人已经没了声息。

出事那几天,大家心情很低落,做事也没什么激情。后半夜,陈小军放下轮子车,披了件外套,蹲在轮窑旁的农田边,看着厂区里明亮的灯光,和深夜还在赶活的人群,还有嘈杂的机器轰鸣,内心突然好沉闷,沉闷得就要窒息了。

出窑的同事在旁边田埂拉完屎,看到蹲成一坨的陈小军,走过去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陈小军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只是呆呆看着前方的人群和灯光。同事怕孩子出事,就蹲一边点燃了一根烟递给他。陈小军平时不抽烟的,可这次他却接过来,死劲地抽了几口又还回去,还是没出声。

同事先开的口:“孩子,认命吧,大家就是这命,种田的命。能在家里搞好农业生产同时,找关系介绍进砖瓦厂挣点现钱,就算很不错的。要死裸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们的生死是上天注定,这是翻不了天的事,我们必须认命呀。”

陈小军在轮窑干满一年,就没再继续。

没继续干,不是怕死,不愿认这命。也不是吃不了苦,受不了恶劣环境。是一个偶然机会,姐姐来找他,看到出窑的工作环境,死也不愿弟弟继续在这里做事了。

姐姐来找他时,大家干了一夜,准备下班回寝室睡觉。盯着几个大冬天里光溜溜只穿个裤衩的灰人,怎么也没认出哪个是弟弟,还是陈小军看到了姐姐。

洗澡后,姐姐立即要他收拾行李回家,还有几个月的工钱也不要。

姐姐说,这样的环境下做事,肺部迟早要出大问题,不能为了挣钱,把命都整没了。

转瓦厂不能干,去深圳又担心流落街头,睡桥洞和水泥管,喝自来水。

     村里几个老家伙坐在大柳树下边喝着稀饭边闲聊,上屋的七爷爷讲自己年轻时在沙市码头干搬运工的很多趣事,引起了陈小军的注意。

     七爷爷说沙市很繁华,是很有名气的城市,比我们这里大县城还热闹还漂亮。关键那里还有很多纺织厂,大街上到处是年轻漂亮的纺织女工。所以,男人在沙市想找个漂亮女孩做媳妇那简直是太容易。那边还兴招女婿上门做儿子待,男人找媳妇,不需要彩礼等条件,是男人就行。

    这话讲出来,不晓得真假,大家一笑了之,但陈小军记在心里,绝对信。七爷爷的老婆七奶奶,就是年轻时跟随七爷爷从沙市嫁过来的“侉子”(讲外地话的人)。查资料也能看出,沙市确实很有名气,那里确实有很多纺织厂,七爷爷不是在瞎吹牛。

陈小军下定决心不去深圳,也不去砖瓦厂,就想去沙市。想去那里找份工作,一定不是出窑那样的,再找一个合心的纺织工人做媳妇。现在农村不走出去,不说找媳妇,遇到一个年轻女子都很难。

怎么努力也无法变天,无法改变悲苦命运,那就只求离开乡村,到城市去谋得个安逸日子吧。

汽车沿着国道往西南方奔驰了八个小时,中间停车两次,一次是大家集中上厕所,还有一次是停车路边一院子里,司机吆喝大伙下车买东西吃。陈小军没下车,虽然饿,但没有多的钱去买,而且挎包里也带有煮熟的鸡蛋,掏几个剥了吃。车到沙市长途汽车站,已经晚上九点。

沙市是个大城市,虽然没有老家那样被白雪覆盖,但还是这里一点,那里一块的白雪在融化。一车人下车后全捂着脑袋,提着行李,走出车站向四周散去。

提着行李,也想跟着大家一样散去,可眼前这座陌生的城市,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他来说全是陌生而恐惧的。

也许雪天对这个城市并不多见,大家捂着脑壳,匆匆而过,没人去关注身边有个提着行李,左顾右盼的小伙子。

出车站先是往右边走了半个小时,边走边观察边分析周边场景,可一直没看到什么大点的单位,更没有纺织厂和纺织女工呀。那就返回吧,又沿路回到车站,尝试着往左边走了一阵,除了有个公园,有个很小的湖,同样没看到什么纺织厂呀。

重新回到车站,街上行人更加稀少。这么冷的夜晚,还在外面溜达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回车站,就在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凑合一晚再说吧,但车站工作人员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就锁门关灯下班了。

对面一家铺面有灯火也有人在说话,那是一家“车站旅社”。硬着头皮走过去,陈下军太冷,想进去暖和一下,关键是想找人说说话,了解一下这座城市。

打理生意的是位老太太,一看陈小军提着行李进来,告诉他:“一块五一晚,就这一楼大屋里的通铺,正好剩下一个铺”。

“喔,这个,这个,还有便宜点的么?” 一块五不贵,毕竟在大屋里,很多人睡一起的通铺。但还是有些舍不得,明天的路在哪里?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困难?需要花什么钱?所以,他想尽量少花钱。

“呵呵,……”老太太不冷不热笑了声,只顾忙自己的,不再理他。只能放下行李,从口袋摸出卷在一起的钱,数了一块五毛放在柜台上,和衣睡到仅剩的那个铺位。

七八个男人排列着睡在一起,有个大煤炉子还在烧,所以屋里好暖和。隔壁铺有个老头正坐着抽烟,见来了新客人,友好地笑了笑了,算是打招呼,并主动问话:“去哪里咧?这么冷的天?”。

“嗡,我过来找工作,还没目标,刚到。”先没打算理他,跟陌生人讲话,还是存在戒备心。但对方友好的语气,应该不是坏人。

“找工作?现在可不是好机会哟,纺织厂基本不行,一下走了好多人。留下的全是下岗工人,还能开门生产的工厂真不多。”老人抽了口烟,叹了口气告诉他。

“啊?这样啊,那么办呢?再就找不到工作了?”对这个信息,陈小军很着急,那么远跑来,工厂都要关门了,难道是白跑一趟?

“呵呵,那倒也不完全这样,看运气吧。我就是毛皮厂上班的,干了几年,这次四川老家有事,辞职了。我走时,毛皮厂正准备招人,因为外贸生意很好,准备新增一个车间,设备都安装好,应该会招保钳工和纺织挡车工。不过,那厂不在沙市,是在离这里40公里的一个镇上,叫河西镇。”见他着急,那人讲了自己的经历,算是给了他一个特大惊喜。

这消息太好了,不管是否在城市里,只要能进厂,能安身,都是好起点。赶忙掏出纸和笔,把坐车路线,毛皮厂地址,找哪个部门报名等等都写个清楚。

彷徨、失落,希望,激动,各种心情交织,一夜难眠。第二天大清早,陈小军第一个站到对街车站售票窗口,花一块九毛买了去河西镇的车票。太阳刚露脸,小镇人还未正式出门上班,就已站在了河西镇街头。

看着街上热闹的场景,这河西镇实在很大气,到处是车流、人流和大楼,完全不象是个镇,倒象是老家的县城。

嘈杂而寒冷的大街上,陈小军象只没头苍蝇,不知往那边去。今天必须找到工作,否则,口袋里的钱会让他很尴尬、很凄凉。找人一打听,半小时的就走到了毛皮厂。

站在毛皮厂门前,失落的心情大振起来。这里紧挨着有三家工厂,全是纺织企业,陈小军走到时,正好工厂快到上班时间,眼前都是成群结伴,胸前系着白色兜兜的纺织女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工厂里最棒的技术工人,一定要在这群纺织女工里扎下根。

毛皮厂人事劳资科,一个好胖的妇女接待了他。看着他手里提的行李,听了找工作的意思,胖女人笑了笑,告诉他,工厂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全,怎么会招人呢?说完拿起茶杯不再搭理。

不招人?看着窗外一群群走动的男保钳工和女的纺织工,这么多工人里,就没有自己的位置?见胖女人不再搭理他,只得提起行李往外走去。

“这样吧,你最近再来厂里看看,我们新建了个车间,由于资金原因,到底是招人开起来,还是不再扩大规模,厂里领导有不同意见,还在讨论研究中。也许运气好,新车间开起来,就会对外招人。”见来人心情低落,气氛沉闷,胖女抬头补了几句,继续埋头整理手里的毛线去。

回到热闹的大街上,又走了几家企业,找门卫打听是否招人,几家工厂都很萧条,甚至快走到关门停产的边缘。

进厂当工人的路被堵死,但还得生活下去。走在陌生的大街上,陈小军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今天的午饭在哪里?晚上睡在哪里?

恐惧中,突然想起出门前跟姐姐的对话。姐姐担心他出门后的情况,万一找不到事做怎么办?当时信心满满地说,只要有双手,只要不偷懒,养活自己没问题吧?实在不行,去卖苦力,去码头扛包,去餐馆端盘子也能养活自己呀。砖瓦厂出过窑,见过死人场面,还什么样的苦不能吃呢?

可眼下进厂没希望,手里钱又不多,真得考虑先找个能吃饭能睡觉的地方才行。提着行李沿街行走,果真看到很多店铺写有“招人”的小广告。这一发现给了他很大信心。

平静下来,慢慢发觉自己还能在很多店铺里挑肥拣瘦呢。边走边观察边思考,看什么样的“招人”才适合自己。

走了三条不算很长的街道,他看中一家规模比较大的餐馆“逍遥宫酒家”。

“逍遥宫酒家”有四间临街门面,虽然全是很老的平房,但地处小城最大农贸市场旁,背后还有家人数超过500的工厂,每天生意注定红火。老板把门面精心包装一下,在门柱挂出两个音响,每天播放最流行的歌曲吸引客人。

就是被一首《昨夜星辰》吸引多停留一下,就发现门口不太显眼处挂有个纸牌子,写着“招服务员、洗碗工”。陈小军思考一下,走了进去。

老板不在,老板娘在吧台里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问了些情况,没有立即决定,迟疑着说:“现在的人呀,吃饭也很讲究,我们主要就想招几个漂亮小女孩做服务员,可你是小伙子,虽然看着很清秀,总觉得不太合适。”

没办法,男儿身可不是自己决定的,遗憾着正要退出来,老板娘话锋一转:“不过,看你样子还挺灵活,乡下来的应该能吃苦。就留在厨房帮忙,洗碗,做卫生什么的,怎么样?工资嘛,每个月给你80,包吃包住,如果生意好,老板每月还能发点小奖金的,搞不搞?”

陈小军选择在“逍遥宫酒家”留下了,吸引他的有这里每天播放的流行音乐,还有每月到手的工资,关键是包吃包住的条件,他急需先安顿下来。

“逍遥宫酒家”大厅由四间门面房改造而成,可以坐八桌客人,不过这里承包宴席才使用,平时空着。现在来吃饭的,好多是工厂领导,或政府部门客人,只喜欢到包间里躲着吃。老板把后面一排小房子改造成八个包间,在每个包间装上电视机、影碟机,方便客人边吃边唱歌,每天生意基本是满的。

“逍遥宫酒家”没有专门端菜的服务员,做这一工作的是老板娘自己。据老板娘说,招了几个,但每次来都干不长,现在吃饭的客人都爱摆谱,也很无聊,甚至有些下流。吃个饭也喜欢在言语上挑逗一下漂亮的服务员,甚至还动手动脚的,吓得小服务员只打哆嗦,坚持干不到一个月就会跑掉。现在老板娘亲自端菜,对大家的挑逗也能应付自如,可就是太辛苦。

陈小军刚干几天,就赢得了大家欢喜。

在后厨,除了蹲在个大脚盆旁洗碗筷,还经常主动帮厨师们干些重活脏活。看到老板娘忙不过来,就主动把菜送到包间门口,让她很是感激。

干了十几天后,还是发生了一次意外。

那天中午客人点了个汤,看到老板娘在几个包间穿梭忙碌,陈小军主动端起一大碗汤准备送到包房,出厨房时,穿的球鞋滑了一下,滚烫的汤水溢到手上,本能地一缩手,一碗汤全丢在地上。几个厨师赶忙过来收拾,并心疼地看他被烫伤的手,一个小师傅还端来冷水往他烫伤的手上淋。

这才发现,大家都穿着雨靴在厨房里做事,而自己穿的是很旧的球鞋,鞋底早已磨光,所以才滑了一下。看来,在后厨做事,这装备很关键。

汤碗打碎在地的声音把老板惊到了,过来一看,很是冒火:“你恩麻的个匹,狗几吧的乡巴佬,狗屁事都做不好呀?你个乡巴佬没列本事端个么匹的汤?把老子这好的汤碗打碎了,你格老子赔得起不?快格老子滚蛋。你妈的,把老子气死,快滚快滚。”

老板对老板娘没招到漂亮小女生,却招了个洗碗的男孩,心里一直很不快,今天算是找到理由发泄一通了,一口一个乡巴佬地骂了半天。

就这样,做了13天,陈小军就被炒了鱿鱼。其实,老板娘和几位厨师都挽留他,觉得他做事灵活,十分勤快,要去找老板说一下情,但他谢绝了他们,还是想走。

虽在“逍遥宫酒家”做事,工资并不少,劳动强度也不大,但总感觉老板还是没把大家当人看。每天都把包间收回的剩菜搞个大杂烩煮了给后厨的人吃。睡觉也是安排大家晚上关门后,在大厅里将饭桌一拼铺床睡的。

这些都无所谓,乡下来的嘛,为了挣几个钱,么样的苦不能吃?但平时对大家一口一个“乡巴佬”的口气,确实有些刺耳,感觉很难接受。

提着行李从“逍遥宫酒家”出来,陈小军没有急着找工作,想找个地方先住下来。来小城有段时间,边工作,边溜达,对这里环境和情况也算有了些了解。

按照厨师汪师傅先前的介绍,他找到了西湖后街的那片公租房片区。

河西镇仅靠长江,是个不缺水的工业重镇,但找了几次,也打听了几回,这里确实没有叫西湖的湖。也许是对西湖美景很向往吧,这里最长最繁华的一条街却取名西湖路。

西湖后街就在西湖路后面的背街小巷里。

这片由房管部门修建的小区,可住200户人家。据说,当初规划和建设这个小区,是因为长江防汛的需要,很多居民就是从长江大堤边搬迁过来。小区规则地建有六排,每排一眼看不到头。说小区房子矮,是那时建设的标准就这样,成年人进屋,朝上伸出手,就能摸到屋顶瓦片。加之是平房,地面成天湿漉漉,住这里人家,睡觉的床都要拿砖块搁垫得很高很高。

小区清一色平房,四周被街面高楼遮挡。

除了光线被挡住,大街上的繁华和热闹也被大楼阻隔,被小巷淡化。这里是小城难得的安静之地。在镇上,都晓得有个很有名气的西湖路,对这个叫西湖后街的地方,不一定全晓得,外地人难找到

房子是公家修建,主要解决本地无房户,一直由房管部门出租给本地有商品粮户口的人家。由于房子条件确实简陋,加之本镇人家都有本事,没几年就在异地或买或做了私房搬走。可能租到小区房子,必须是本地商品粮户口的,所以也算是种很好的待遇。很多本地人,就算搬走,房子也不会退。大部分房子就被原始户主加钱后转租给过来打工谋生的乡里人。收房租时,称自己是某某房主的亲戚,工作人员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随着经济发展,房子早已没有过去那么俏。

根据汪师傅的指点,陈小军提着行李,从热闹的医院广场对面临街开始找寻。很顺利,一下就找到条很深很窄的巷子巷口果然有个铁牌子,写有“西湖后街”

跟大街上比较,小巷里很是幽静,出出进进的人匆匆忙忙,没人注意他,更无人主动跟他打招呼。 

往里走了400米,看到一公厕,几个人出出进进。据汪师傅先前介绍,这里就是小区最热闹地方,也算小区中心地段。

很多住户为了扩大有效居住面积,在门口搭建起小棚,再在小棚子里做饭或堆放杂物。还有几户人家在房前屋后开辟小菜地种了时令蔬菜。几只鸡和鸭聚一起叽叽喳喳,一个个翘起个肥屁股,在菜地里刨土寻食,正被一妇人使命吆喝着驱赶。

看到提着行李四处张望的小伙子,妇人上前主动答腔:“小伙子,是想租房子吧?”

“嗡,是啊,我是外地来的,想找个住的地方。”被老人的热情感动,忙上前,说了自己的意思。

“你看看这间么样?跟我住隔壁,里面的人家前天才搬走的。每月房租125,水电费按实际情况平摊,每月费用也就几块钱。”妇人开了旁边一间屋子,把陈小军带进,就喋喋不休介绍起来。

这是一个典型小居室户型,小客厅里,还有前主人搬家时丢下的破了几个洞的长条沙发和三只脚的小桌子。后面隔出的卧室里,有现成的、垫搁得很高的木床。再往后面就是小厨房,还保留有土灶。走进里屋,不断破旧,地面潮湿程度超出想象,以后住进来长期开窗户,应该有所改善。

用在餐馆领的工钱去大街上买了些生活用品,就正式安顿了下来。

自己住处第一晚睡得真是踏实,一夜什么梦也没有。早晨,被外面嘈杂的声响闹醒,睁开眼,尿胀得好难受。

奔到公厕旁16个蹲位的厕所里,全是早晨出来上厕所的,门口还有五个等着。实在等不急,有人就到厕所进口处,掏出家伙直接朝墙上撒尿。尿液从墙上淋下,淌向里面蹲位。上厕所,只能踩着尿水进去。

慢慢看出名堂,在外等待的都是要大便。如果小便,根本不用排队,朝墙上撒就行。陈小军觉得这样撒尿还是不好意思,就在外面痛苦地憋着,一直憋到里面空出蹲位才踩着尿水,进去撒了尿。

回来发现,门口水龙头前好热闹。说是水龙头,远看倒象水井,用水泥砌个方块大水池子,齐人腰高,池子下面有个黑洞,龙头就躲里面。用水的人都有个开水龙头的工具,把工具伸进去扭开龙头,水就沿着加装的橡皮管子放到池子里,或者灌进自己带的水桶里。

一大早,有男人在龙头边用小桶接了水洗头,有刚下夜班,接了水在那里冲澡,一点不怕冷。妇人则带着大脚盆和小凳子坐一边接水洗衣服,边洗边大着嗓门拉家常,场面好热闹。

见一陌生男子走过并进了屋,大伙停住动作,一齐朝陈小军的屋子瞄,显然对这新来的邻居还不熟识,眼光里有探询,有猜测。

正在收拾床铺,一大个子男人直接推门走进来,大大咧咧,自己家里一样,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个遍,给他个开水龙头的工具,接着告诉他用水用电规则,以及住附近几家邻居的简单情况。

后来知道,这是住隔壁的男主人,叫牛全虎,大伙都喊他虎哥,也有年轻人叫他虎伯伯,更有孩子称他虎爷爷。昨天带他进来的女人是老婆,喊苏姐。牛全虎是本地一机械厂的车间工会主席,也是住这一块共用这一水龙头的唯一有本地城镇户口的。大家住这里,收房租和用水用电,都由牛全虎负责,生活很多方面,也接受他的指挥和安排。

屋子收拾一番,感觉到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开门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到了上班上学时间,大伙都走了。

陈小军得出门找工作去。他不想再去餐馆做服务员,一个男子汉当服务员,一点技术含量没有,总不是长久之计,他得找个有点技术含量的工作,再以自己技术上的实力,长久地站稳脚跟。

又去了一次毛皮厂,上次那胖大姐说企业如果扩大生产就会招人。他还是想去工厂从事技术工作,只要肯学习,肯吃苦,在技术上保持领先地位,还愁不能干长?

办公室大门开着,但他还是礼貌性地敲了一下门,埋头打毛线的胖科长吓了一大跳。看样子,已经记不得陈小军,漫不经心问了几句后,直接就是“不招人,厂里都快要关门了,还开个鬼的新车间?” 不过,她打了几针毛线,又抬头看了几眼陈小军,突然问:“对了,你愿意做小工不?”

做小工?什么是做小工?陈小军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她,没出声。

“就是做小工撒,现在车间不招人,但我们厂里行政科前几天在说想招个小工,就是负责厂区里的卫生,包括垃圾清运,环境卫生打扫,花坛杂草清理,破旧位子的维修等等,说白了,就是为生产服务的后勤人员。么样,搞不搞?”

胖科长估计有点不耐烦,一口气把话全讲完。按照行政科的要求,因为工作劳动强度大,而且这活也是没什么面子的那种,想招个老头来干。现在来了个年轻秀气的小伙子,估计也不会做,就随口说说,也没做大的指望。

做小工?进工厂但不进车间,为车间生产服务?陈小军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只要在工厂做事,还是有希望,他总在心里盘算着企业能扩大生产,对外招技术工人。

“愿意?那就好。”胖科长出门朝办公大楼上吆喝了几声,很快下来个中年男人,是行政科的张科长。看了几眼陈小军,问了些情况,就答应了。接下来,在人事科登记,办理进出厂里的证件。

当天就留下开始工作了。

行政科小工,这岗位每天工作量还真不小。大小七个车间近千人干活,每天的生产和生活垃圾真他妈的多。特别是纱、起绒和织造车间,每个班次下班前,车间清洁工将满地带着机油黑的纱头棉绒之类垃圾清扫到门口,能堆起一座小山。早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用板车将垃圾清运到厂外大街的垃圾堆放处,镇里的垃圾车来运走。

上午,往厂外清运垃圾大约12车的样子,满头大汗干完,上午工作基本完成。赶回行政科,桌上的夹子已经夹了很多报修的小纸单子:印染车间的下水道堵塞,厂宿舍区302室窗户玻璃被人敲破,供热车间门口一棵大树倒了无法通行,花圃车间的花要更换钵子急需小工,食堂的屋顶漏水了需要维修,供电车间门口有个大马蜂窝需要处理,……

刚开始,面对这么多的杂事,陈小军有点象没头的苍蝇,不知从哪里干起,总觉得再忙也无法让人满意。后来,张科长开导他:“急个么子嘛?以前没有请小工,这些问题也没见死人。你的任务就是每天把厂区产生的垃圾清运出去,因为这个厂领导每天会看到,是重点,再就用镰刀把长得太高的杂草杂树砍倒。至于其它嘛,有精力就去干,慢慢干,没精力嘛,就拖着,不得死人的,拖狠了,他们自己也会做的,这些家伙都是被惯成这样了。”

陈小军压力就减轻了很多。

不过,只要有空,他还是会对着保修单去的。大伙在车间做事,比自己忙,贡献也大,不应把多的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自己的工作就是为车间工人们提供服务。一想到能为全厂的生产提供后勤保障,虽然累点,心里还是很自豪。

有朝一日,自己成了车间很棒的技术工人,行政科的小工也会为自己服务。

陈小军手脚麻利,做事很灵活,过去就连张科长也很头疼的一堆事,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他全做完了。下午,偶尔也能稍微停顿下来,坐进办公室,跟张科长聊聊天,翻翻办公室的报纸和杂志。

毛皮厂进大门有个四层的小楼,是厂里的行政楼,楼里办公室都订阅了报纸和杂志。报纸杂志送来后,也没人翻看就直接乱丢在那里,勤快点的,主动将报纸杂志分类夹起放好。

陈小军每天的工作很烦琐很辛苦,但再累再忙,下午也要溜回办公室,把当天的报纸看个遍。看报纸是他每天最快乐最惬意的事。

张科长见他这么喜欢读报,主动让他可以把没读完的报纸杂志带回家去读。这一决定让他感动得热血沸腾,有了这些报纸杂志,晚上的生活就一点不枯燥。

白天在厂里上班,烦琐劳累的工作,被处理得还算顺手,厂里领导和工人也偶尔朝这位拖着板车在厂区忙碌,长相秀气的小伙子看几眼,但很少有人跟他搭腔。毕竟,在工厂做小工属于没什么面子的那种,以前是请的老头子在干。

陈小军最快乐的时光是夜晚。他在床头装了个小灯泡,躺在床上,就能惬意地阅读带回的报纸和杂志。看报纸和杂志是件最轻松的事,可以让他忘却白天工作的劳累,更能忘掉在厂里很多工人对这小年轻居然干清运垃圾,疏浚阴沟的异样眼光。在他们看来,做这些小事实在有些丢面子,本就不该是小伙子干的。

屋外照样十分热闹,每天下班后,各家各户都回来开始忙碌家里的生活。

下班的男人到家后换下工装去龙头边接水冲洗。女人则忙着打开门窗,生炉子淘米洗菜做饭。放学的孩子在家长叮嘱下在门口摆起小桌子写作业刚写一半,被隔壁的孩子邀走,嬉闹着玩到一起,被妈妈吆喝着训斥。突然传来孩子打架有人被打倒大声哭叫的声音,在大人的安抚和处理下,刚刚安静下来,突然,门外两家的女人不晓得为什么小事居然相互辱骂,吵闹起来。骂声中,有人出面劝驾……

牛全虎到家,从自行车上解开绳索,厂里分的几箱东西搬进屋,一会又从屋里搬个小桌子在门口。苏姐赶忙跟在身后端出几个菜摆上桌,又进屋拿来半瓶酒和酒杯摆好。

一盘卤鸡腿的香味引来几个孩子,围牛全虎,眼巴巴地看着牛全虎边喝酒边驱赶了几声,没奏效,觉得影响喝酒情绪,就大声喊孩子妈妈:“陶英哟,我说你们乡里人咋就这么小气,你看你家几个孩子饿的,要舍得给他们吃撒。”

叫陶英的女人赶忙跑出来,气恼把孩子牵走了。随着关门里传来训斥声,接着是孩子被打后的哭声。

陈小军关了大门,还把窗户也关上,可外面的吵闹还是让他无法安静下来看。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各家孩子被大人拉进屋,大家吃完饭,只有女人在水龙头那里洗刷碗筷,世界才渐渐安静下来。

后来每天下班在厂里吃饭后,就到内荆河边散步,一直散步到天完全黑下来再回家,这样就好很多。

刚开了灯,简单洗了手脚,躺上床开始读今天带回的报纸,外面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看着好阳光:“嗨,你好,我叫王保华,跟你一个厂的。”

“啊?跟我一个厂的?……”对方很亲热,陈小军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厂的?王保华?不认识呀,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啊,我也是毛皮厂的,在供电车间电工。上次你还帮我们维修窗户了。”是么?确实没什么印象。不过,工厂千把人,象陈小军这样的小工只有一个,自己不认识工人,被工人关注就太正常了。

王保华是地道的城里人,爸爸和妈妈是毛纺厂的老职工。自己下学后,妈妈主动退休,王保华接班安置到厂里做了司炉工。因为喜欢电工,自学了不少电技术。一次,厂里变压器坏了,几个老电工都没办法修好,提出要厂长出钱更换了事。王保华在一边看热闹,就多了句嘴:“应该是补偿器的问题,变压器不会坏吧?” 这话被几个电工听到,也没当回事,毛头小伙子口无遮拦,正常得很。但一边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听到,觉得也许有道理,就邀请王保华参与,和电工们一起换了补偿器里的接触弹片,一切正常了。

就这样,王保华的电工技术出名了,被副厂长调到电工车间。没干几个月,被对面的毛皮厂厂长找镇里领导出面,作为人才挖了过来。

王保华在厂里也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同事,但很少答腔,毕竟两人干的工作不一样,没什么交际。当发现这新来的小工也住在西湖后街,虽然不共用一个水龙头,但离得也不远,晚上没地方,就想找他玩。

一个喜欢看书读报,一个爱看技术书籍,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话就特别多,简陋的小窝成了两人一起玩的小乐园。王保华家庭条件好,每天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上下班,在他热情邀请下,陈小军后来上下班都能坐他的自行车。

一早,刚准备上班,牛全虎幽灵一样窜进屋,小声说想请他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陈小军很是奇怪,平时在门口大着嗓门,盛气凌云地指挥这家,安排那家,今天却这样温柔,居然是找自己帮忙?靠,一做小工的,还能给别人帮忙?

“是这样的,求小哥哥帮一下忙,你在厂里不是有个板车么?我的女儿家在做房子,你上班往外运垃圾时,把板车拉出来借我用一下,我要去大堤那边运几车粗砂和水泥。可以不?”

“这个,这个,这个应该问题不大,我去试试。”陈小军迟疑一下,虽然对这家伙经常不敲门就闪进屋子,一点不知道尊重人很是反感,但这个要求应该可以办到,既然是邻居,能帮就帮下吧,就答应了他。

利用运垃圾出厂的机会把工具借别人用一下,这个事应该不叫个事。但到了厂里,还是跟张科长讲了,说自己一朋友想借板车用一下,张科长答应

帮人帮到底,接连三天,陈小军都把板车带出来,跟牛全虎一起去大堤那里运了六车黄砂和水泥,把他女儿家做房子的材料基本备齐了。

月底,牛全虎拿着本子和笔,叼着根烟,挨家入户收水电费时,也到陈小军的屋子里转了下,小声告诉他,很感谢帮忙,这个月,你的水电费就不用交,我来处理,不要在外声张就行。

电费要交给供电所,水费要收到自来水厂,牛全虎每个月收水电费,还有这么大的权力呀?

难怪每家都这么听牛全虎的话,他手里捏的权还不小咧。

其实,牛全虎手里的权还远不只是收水电费这点小事。

中午在厂里吃完午饭,张科长喊住了陈小军:“你下午去旁边的工商银行办个存折咧,再把存折号报给我。下月起,工资就不发现金,直接把钱打存折上。”

工资打存折上?可么?一想,应该是好事吧,全厂千把人,每次发工资,财务科门前都要排好长的队,一发就是几天才结束。现在都到存折上,可以根据需要用钱的时间,再分阶段去银行排队,这方法应该不错。

答应了张科长,放下碗筷就往家里赶。下午还有很多杂事要处理,只趁中午休息时间回拿身份证把存折办

中午时间,小巷深处这片小区里,特别安静,上班上学的都在工厂或者学校解决午餐,没哪个有这个精力和时间回家做饭。进了屋子翻找身份证时,门外传来了声响,透过窗户玻璃往外一看,是牛全虎在水龙头旁用水冲洗自己的拖鞋和脚,应该是干活了刚回来。他偶尔也回家吃午饭,虽然自己在上班,但老婆在家每顿都要做饭吃。

牛全虎刚冲洗完,住附近的李惠子拿着些摘好的菜走到水龙头边清洗。陈小军认得李惠子,快四十的女人,带着个小孩子一起生活,每天推着缝纫机在巷口摆摊,由于这片人多,找她缝补衣服的还不少。

牛全虎把放水的管子递给李惠子,并没马上离开,朝四周看了一圈,说了几句什么,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陈小军看得清楚,牛全虎先是双手从后面抱着她,两手在揉捏她的前面,后来又抽出一只手,从后面掀开裙子,拉下她的红内裤,直接把手插进去了。

奇怪,李惠子并未反抗,只管弯腰洗菜,偶尔扭着屁股朝后一弓身子想把牛全虎顶开。不晓得是表示反抗还是撒娇,反正牛全虎两手未停,十分享受地揉摸着。

陈小军也是快二十岁的小伙子, 可对男女之事还从未涉足,即使偶尔在梦里有过,那也是模糊的场景。今天看到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直感到满脸通红口干舌躁起来大气不敢出。这该怎么办呢?两人要是发现自己偷看,那就糟了。他一下想到“杀人灭口”这个词,浑身出了冷汗。

突然,远处传来牛全虎老婆的吆喝声,是苏姐赶着两只最近养的小鸭子回家来小鸭子摇晃着屁股进屋了,苏姐看了水龙头边两人一眼,顺便喊了声“吃饭啦”扭头鸭子进了屋。

明明自己被人抱着非礼,居然不喊叫也没反抗。明明看到自己男人抱着别的女人揉摸,居然装做没看到,还不忘招呼男人进屋吃饭。明明在抱着别的女人偷腥,看到老婆来了也不回避,抱着就是不松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三人到底么样的关系?

窗外传来几声关门声响,四周安静下来。陈小军身份证也没继续找,轻手轻脚地开门,溜到巷口,跑回厂里。

接连几天,一直在想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很多平常的道理,为什么在现实中却是如此反常?三天后,还是憋不住,跟晚上来自己屋里看书的王保华讲了这些。想不到王保华笑了几声,并未接话。

“你笑啥,全是真的,我真的全看到了。”陈小军见王保华的态度,有些着急,认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

“呵呵,晓得你看到了,这样的事情,巷子里看到的人多了去。”王保华放下杂志,很轻松地话。

“大家都有看到?什么意思呀?难道他们一直有这关系?他老婆就不管?而且看样子他老婆晓得这事,只是装做没看到。”一骨脑把心里的疑问全说了。

“呵呵,牛全虎这人怎么说呢,是企业车间工会主席,也算厂里老干部吧,地道的城里人,但他找的老婆是乡下来的,在家里根本没地位。虽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可全是女儿,一个儿子没有,所以在家里更说不上话。牛全虎长期对老婆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子随时可以离开,出去多的是地方要我,但我一走,你可就只有饿死的份。”

    王保华看了几眼陈小军,继续说:“牛全虎的老婆,就是大家喊苏姐的,实在是老实人,从乡下嫁到街上,以为会享福,想不到在家这么受罪,过去还能听到两人吵架,现在基本不过问他的风流事。李惠子是带着孩子搬这里不久的新住户,也是乡下人,据说丈夫坐牢后,两人离因为经不起乡村的风言风语,就带着孩子来小城谋生。”

    见陈小军张大嘴巴听得津津有味,王保华继续道:“你看到的只是很少一点,其实,在这里住长了,都晓得牛全虎的为人,也许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吧,这家伙从不晓得积点德,他骚扰和保持皮绊(不正当男女关系)关系的女人远远不只这一个。这里围着一个水龙头住的十几家,除了牛全虎,全从乡下搬来,牛全虎掌握着大家的用水用电,哪个不听他的?”

     先以为讲完这些,陈小军就全明白了,可事情说完,陈小军却更困惑了:一个是街上的,一个是乡下的,街上的就这么嚣张?怎么肆无忌惮?乡下的就该这么委屈自己,甚至牺牲自己的人格和身体,只为换取一个并不正常的所谓正常生活?

从那以后,陈小军很少搭理牛全虎和李惠子,偶尔碰面也是侧着身子低头躲开,根本不会拿正眼去看他们。每天回家立即关上大门,直到外面没了声响才去水龙头边接几桶水提回家冲洗。

平时上班,厂里一天三餐都能提供,但最近毛皮厂经营形势不太好,星期天也放假。放假,大家都回休息,厂里食堂也要关门歇业。回到家的陈小军面临一整天没有饭吃的尴尬。

看着屋后小厨房土灶旁还有前住户留下的几小捆柴木,也想自己烧火做饭。过去虽然没做过饭,但觉得做饭是件太简单不过的事。头天下班去路过的小菜市场,买回人家正等着处理的小辣椒。此时的蔬菜已经不讲斤两,是论堆头卖的,五毛钱能买回一堆。学着毛皮厂食堂阿姨们的样子,用菜刀将辣椒削成一片一片,正好让辣椒皮与辣椒籽分离开来。用水冲洗后,土灶生起火,简单用油和盐炒一大碗。盛起炒好的辣椒,再加水开始煮饭,灶里炒菜剩下的火保证能将锅里的米饭煮熟。

前面炒菜后不用洗锅,接着煮饭,虽然做出的米饭不白净,但能吃到焦黄的锅巴,味道也不错。

    做饭就这么简单,做一次,就能吃一整天。可严重的问题来了,这做饭的米从哪里来呢?

    出巷子口就有个粮店,叫西湖粮店,每天都很多排队买米的群众。陈小军也去排队,想买几斤大米,但轮到自己才发现,买米除了掏钱,还必须给粮票。没有粮票就不能通融一下?比方多加点钱?不行,没这规矩。窗口里的女子冰冷地拒绝了。

    买米还要粮票,没有粮票就不能,那么去哪里找到粮票呢?闲聊时,陈小军把自己的难事和困惑告诉了张科长。张科长也很无奈,告诉陈小军,粮票只发给有商品粮户口的人,每人每月能发26斤。现在很多从乡下来城打工的人,不能影响城镇人的吃饭问题,所以不能领到粮票,只能自己从乡下背米来吃。

说到这里,陈小军突然想起在学校有次在课堂跟老师的交流来。那天,语文老师董老师给大家讲作文课“我的理想”时,先是听了部分同学讲述自己的理想,最后鼓励大家要志向远大,不可永远待在小山村里,更不能永远做一名“背米袋子的没户口人”。

老师的话是土话,也是当地当时很俏皮的话。陈小军一下没有理解老师这话的意思,就举手询问,老师详细解释了“背米袋子的没户口人”:背米袋子就是每天吃饭要从家里背米来交给学校食堂才有吃的,比方我们大多数老师都是这样。而学校里的汪老师就不同,他是有户口的公办老师,就不用背米,学校自己去粮店直接把米买回来。

没有户口嘛,就是说我们大家都是乡下的,是没有商品粮户口的人,享受不到很多待遇。

董老师接着说,同学们都要努力学习,通过学习,以后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都能成为有户口的人,成为不再背米袋子的人,成为吃米的人,而不是吃谷的人。

哈哈,“做吃米的人,而不是吃谷的人”,这又是一句俏皮话。见大家疑惑的目光,老师继续讲解:“有商品粮户口的城里人吃的是大米,拿着户口本直接去粮店买米,大家想想,粮店有卖谷的么?而我们乡下的人,要想吃到米,是不是要从家里装上谷,挑到很远的加工厂,加工成米再挑回家去才能做饭吃呀?所以,这就是城里人与乡下人的区别。”

看来,这城镇人与乡下人的区别实在有些大,过去在乡村生活不觉得,现在来城镇生活后,才切实感觉到人与人的差距。

   那么除了领取粮票,哪里能找人买到多余的粮票呢?还有,乡下人多余的米,应该也背到城镇来卖是不是不需要粮票能在别的场合买到米?无非价格高些。陈小军头脑很灵活,总觉得无论什么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

这个,这个,应该没有可能。一是每个家庭情况不同,有多余的粮票也只在亲戚朋友之间调剂流通,对外卖总归说出去不好听吧,也没个买卖粮票的价格呀。二是乡下多余的粮食只能挑到粮店里去卖,否则就是投机倒把,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工商公安部门要抓的。

这个,这个……,看来,这买米做饭的事还真是遇到难解的困难了。

看到陈小军为难的样子,张科长第二天从家里带给了他一张“五市斤”的粮票,说家里多的,也只有这么多。

拿着这张粮票反复看,其实,就是本地粮食部门印制的粮食供应票。拿着这粮票去买米,每斤只要1毛1份钱。价格实在是便宜,但还有个条件,每斤粮食必须搭售30%的面条或者面粉。好吧,反正自己喜欢吃面条,就买两包面条和3斤米吧。

 自己开伙做饭后,慢慢就习惯了,做一顿可以管一整天。特别是有了面条,做起来就更便捷。看到自己经常在家做饭,一天,王保华突然给了他一张20斤的粮票,让他惊喜不己。也很是奇怪,自己并没在外说买米缺粮票的事呀,看来,这哥们观察事情和关心人真是到位的很咧。

其实,王保华早就发现陈小军买米的难事,都是年轻人要顾及面子不便说破。他找妈妈要粮票时,妈妈没答应,说家里多余的点粮票,每次都偷偷拿到街上熟人开的副食店,给家里换日用品了,偶尔还能给爸爸换烟抽。王保华死缠硬磨,妈妈没办法就去柜子里翻找,王保华一下抢过一张面值大的就跑掉了。妈妈也没办法,还以为他抢着去副食店换什么东西呢。

后来几个月里,陈小军没再为粮票犯愁,反正自己开伙也少,王保华偶尔带给他几张,完全能解决问题。只是总觉得自己欠着人情,心里过意不去呀。他很想感谢或者回报他一下,可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在工厂做小工的,哪里有报答人家城里人的机会哟。

报答好哥们王保华的机会终于来了。

马上要到“五四”青年节了,地区团委为了表彰优秀年轻人,鼓励青年立足岗位贡献青春力量,决定评选表彰一批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也就是评选“五四红旗手”和“青年突击队”。地区给了县里5个名额,河西镇是全县经济实力最好的镇,县里一下就给了镇里两个名额,并点名全部要报企业界的,即企业界一名“五四红旗手”和一个“青年突击队”。镇里呢,通过研究,决定由全镇8家企业自行申报,再从申报的人和集体里研究评选出一名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往上申报。

得到消息后,毛皮厂十分重视,厂党委一研究,决定报王保华。这小伙子工作很敬业,也很肯学习,钻研业务方面有很多先进的事例,也被大家广泛认可,确实优秀,有培养前途。当即通知王保华自己写出先进事迹报厂里审定后按时上报。

自己写好先进事迹,这一要求还真把王保华给难住了,别看自己平时也很爱学习,但只喜欢看些技术方面的书,对写文章还真是有点为难。而且据说评选先进的竞争压力特别大,王保华一点信心也没有,甚至有想主动放弃的念头。

陈小军在自己的小窝里听说这事后,也感觉到很大的压力。但还是觉得这总归是件天大的好事,必须抓住机会。鼓励他一定要好好表现,就算评不上,也表明领导对自己的肯定呀。最后一合计,决定两人一起来写这篇先进事迹。

说是两人一起写,其实就是陈小军在写。王保华只能跟他讲一些自己觉得可以写进去的先进事迹,偶尔还能谈点自己的体会。接下来几天,陈小军翻出所有看过的报纸,对写人物的新闻稿子重新认真阅读,并对照杂志上的大篇幅通讯稿进行研究揣摩。三天后,终于也学着报纸和杂志上的样子,写出了一篇《王保华:铁钳舞出别样的青春》的稿子。整个稿子有近3000字的长度,写好后,陈小军读了几遍,感觉还算满意。

交给王保华拿去交差后,又拿出草稿对着近期的报纸,反复阅读比较,越读越满意,甚至觉得自己写的比报纸上刊登的还好。翻看着报纸,突然发现最近的一些人物新闻稿下角都有个“我为发展献青春征文”的小标花,他觉得自己这篇稿子也能参加征文。

两天后,从厂里找来专门的文稿纸,又认真抄写一份,按照报纸上的地址,邮寄给了地区的报纸编辑部。誊写稿子署名时,先也把王保华的名字写上去了,但想到文章里就是讲述王保华的事迹呀,就又拿笔把他的名字给划掉。

事情暂时沉寂了两天,第三天上班时,陈小军回办公室喝水,在翻阅报纸的张科长突然大叫起来:“哎呀喂,我们厂里上报纸啦!我们厂里上报纸啦!快来看啦。”

厂里上报纸啦?厂里什么事上报纸了?陈小军放下水杯过去一看,标题正是《王保华:铁钳舞出别样的青春》。天啦,自己当初寄出的稿子,只是觉得自己写的文章确实很满意,就想投出去试一试的,想不到,还真的刊登出来了。激动地又读了一遍,虽然文章有些删减,但起码保持了2500字的篇幅。

一张报纸刊登一篇2500多字的文章,基本占据了整个版面的三分之一,对比那些小豆腐块,就特别显眼了。张科长看着陈小军,指着文章的署名,反复问他:“这稿子是你写的?这稿子真是你写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张科长激动地在他肩上捶了一坨,好高兴,为这篇文章高兴,更为陈小军高兴。他觉得文章标题下那行小字“通信员:陈小军”比整个文章给他的惊喜还大。

张科长挥着报纸,口里大叫着“我们行政科写的稿子上报啦”,就到楼下领导办公室通报去了,接着整个办公楼里热闹起来。也确实不简单,一个集镇上的企业工人,居然上了地区的报纸,而且还占了那么大的篇幅,能不激动么?更难得的还是厂里一名小工写的稿子咧。

陈小军很低调,没有对外说这事。第二天,王保华才看到报纸,拿着那份报纸激动地回家给爸爸妈妈看。爸爸妈妈看了报纸,专门买了水果到陈小军的屋子里看望了他,这么一来,倒搞得他很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就全是好事了。

地区报纸都大篇幅刊登了先进事迹,这评选的事还能有什么悬念呢?王保华顺利当选了地区的“五四红旗手”,厂里直接提拨他做了供电车间主任。虽然供电车间只有六七个人,对比有几百人的织造车间显得太小了,但所有车间主任级别都一样,属于厂里的中层干部。开会时,大小车间主任,都能坐同一条板凳上。

陈小军的运气也不错,因为那篇大文章,厂里研究后,直接把他调到了党委办公室,专门写材料,搞宣传报道。

这一巨大的变化,开始让他很不适应,总觉得安排自己专门去写东西还是功底不够,压力太大。不过,也还算顺利,背负着巨大的压力,陈小军每天对着报纸上开设的新闻栏目,揣摩着稿子的结构和写法,根据各车间上报的总结,将厂里的大小事情改写成新闻稿,邮寄给了报社编辑部。

也许是自己那篇大稿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让编辑们记住了他的名字。加之投稿前都会反复研究报纸的栏目设置和编辑意图,后来投的稿子,也全部刊登了出来。厂长好高兴,几次到党办看望和称赞了他,甚至遇到有接待应酬,也带着他参加,给了他很高的地位。

人逢喜事精神爽,岗位的变化,地位的提升,让陈小军彻底消除了乡下人的自卑。在厂里上班,再也不用穿些做粗事的旧衣服,而是穿上从老家带来,平时舍不得穿的那件白衬衣了。在厂区和车间走动,遇到年轻帅气的技术工人和漂亮的纺织女工,也能抬起头,挺起胸,直视前方而过。

每天回家,也能打开大门,融入小区人的生活。对牛全虎和李惠子不再小瞧,偶尔还点头打个招呼。生活都不容易,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价值观,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马路边大树上,蝉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街上很多商店将热卖的电扇摆出来,陈小军也想买一台,自己住的屋子矮,站起身朝上一伸手就能摸到顶。屋子就前面一个很小的窗户,大门一关,里面就象闷罐子。不关门窗,蚊子又涌进来,看书写文章,根本受不了。

看过几次,一款热销的“万宝”牌鸿运小电扇,要75元,这价钱很便宜,那些落地式“骆驼”电扇,动辄一百多,甚至超过两百,自己根本不敢看。但这最便宜的75元对陈小军来说还是吓人,一个月工资才不到100元,如果买了电扇,就吃不成饭,交不成水费电费。看过几回,摸了几下,也试了几次,最终还是空着手回来。

小区房子实在矮,在里面闷不住。大家搬出竹床或椅子在门前聚成一砣拉家常,年轻男女则相约去长江边或内荆河畔散步。一为水边可以降温乘凉,二为天黑下来,垂柳挡人视线,还来点出轨的动作。据王保华说,厂里有个女同事,父母管得很严,就是夏天被人约出去乘了几次凉,肚子就被人搞大。

肚子被人搞大总归不是好事,家长会被人议论和笑话,但年轻人就喜欢这调调,天一黑,就三五成群地溜出去。王保华约了几次,见陈小军就是不出门,就穿出自己新买的涤纶半透明衬衫,跟着别人跑了。

小区里,关着门亮着灯的也就只有陈小军住的屋子。

工作岗位调整后,他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领导说他主要是做好厂里的宣传,写写新闻报道,制作几期宣传专栏之类,但厂里都晓得他是笔秆子,各类总结材料,厂长的调研文章,甚至一些车间主任也找他说好话,请他帮忙写。

忙点也不叫个事,但每个材料必须写好,不能让别人失望,更不能让人瞧不起。因为写文章,现在成了人上人。但这还不够,还得继续努力,要靠写作,真正写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来。他在好几个办公室收集一些公文写作书籍,还有很多杂志,每天晚上就在家看,在揣摩,在学习。

小屋实在闷热,一边誊写稿子一边拿毛巾擦汗,一会毛巾就全汗湿了。放在旁边水桶里搓一把继续擦,明显感到了凉快。从这一短暂的凉快里冒出了个念头来,如果拿两条毛巾不停在水里打湿,再披在肩膀和头上,让水滴降温,这酷暑不就顶过去了?一试,果然很有效果。

哈哈,继续看书写稿,心情好舒服,看来,只要人多想办法,一切困难都能解决,再也不去想那狗屁的电风扇,一分钱不值啦!

每晚窝在小屋里看书,写文章,从帮厂里或车间写的总结材料里,找出素材写成新闻稿。上班时,再请王保华骑自行车带他绕到邮局,往邮筒里投出几个信封。

陈小军真的出名了,每天报纸一来,厂领导就翻着查找他写的文章,基本没让领导们失望。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人一出名,就被镇里领导盯上。镇委宣传办公室的吴委员亲自来厂里,死缠硬磨,把陈小军借到镇宣传办公室做了宣传干事。

到镇里上班就很轻松,每天就是从各单位上报的信息材料里,找出有价值内容,改成新闻稿子发出去,大部分时间在看报喝茶聊天。不过,陈小军很肯学习,经常去镇党办,主动帮着写些调研文章,署上领导的名字去发表,因此很受镇委主要领导的赏识。

人到镇里上班,王保华好羡慕,也很为他高兴。照样到他的屋子里玩,跟他讲厂里情况,一起看看杂志,聊聊天。小区里的人也都很羡慕,一个乡下打工的,虽然工资还是工厂在发,但人居然去镇里做了干部,坐了办公室,真是变天啦。

背后议论归议论,遇到陈小军还是只讲些奉承话,甚至有拍马之嫌。陈小军还跟过去一样,遇到哪个都是点头示意,一脸的微笑。

慢慢的,大家相互熟络起来。

隔壁住的一家人,男主人叫李全仁,每天穿戴讲究,夹着个小皮包,戴幅宽边墨镜上下班。刚开始,以为他是城里人,交流过几次,才知道他也从乡下来,还是从松滋深山里走出来,父母至今还在老家煤矿挖煤。因为上了一年半高中,综合素质不错,能说会写,外表也帅气,打工三年后,就做了本地春风线厂业务员,待遇丰厚,日子过得好滋润。

老婆任小芳,长得好漂亮好水灵,说话娇滴滴的,看着听着都让人动心的那种。开始也在厂里上班,后因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干脆不去,在家照顾上幼儿园的孩子。

李全仁对面住的一家人,很少看到男主人,据说在餐馆做厨师,晚上回来得迟,只见到女主人带着孩子进进出出。那女的叫章小燕,据说开始在丈夫的餐馆做服务员,后来没干,每天就在家接送孩子。

不知从哪天开始,麻将的风气也吹到了小巷深处这个人口密集的小区。这股风还吹得猛烈,身边处处能听到摸麻将声和谈论麻将的。

陈小军开始并未关心这些,但打麻将的风气还是严重影响到了他。

陈小军住的屋子不但矮,还因为隔墙没有做到屋顶,虽然家家都吊了顶,相互不能看到,但声音却能穿过,各种响动听得清楚明白。

下班后在机关食堂吃完饭回到家,隔壁好热闹。听声音,李全仁不在家,老婆任小芳正策呼着招呼客人,还有对面的章小燕。原来,她们约来两个打麻将的姐妹,一起在小芳家合伙做吃饭,大家以姐妹相称,场面好亲热。

收拾了饭桌,几人开心地铺起桌子开始麻将。被他们吵得实在受不了,就拿了一本书,到王保华家去玩。可惜王保华被厂里派到地区学习了,没办法,散步几里路,回镇里办公室看看书和报纸打发时间。晚上十点,再慢慢走回家,麻将居然还在继续。本想去提醒她们这样吵,会影响两家的孩子第二天上学,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睡前,将两边耳朵塞了卫生纸,可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凌晨一点的样子,还是被很大的声响吵醒。不对,这不是麻将声,象是吵架声,而且越吵越厉害,成了辱骂声。是章小燕和任小芳,听吵架的内容,是为开钱的事在闹。有女人出面劝架,可效果不好,两人越骂越起劲。接着有麻将桌掀翻的声音,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的喊声,骂声,还有被打疼的叫声,接着有孩子的哭声。

奇怪,这么大的声响,两家的男人都没出来,难道一夜没回?

第二天下午,陈小军下班,看到两个女人脸上都有抓伤。看来,隔壁麻将的吵闹能消失一段时间。

第三天下班回家,哈哈,几个女人又聚拢一起,正一起亲热地吃饭,并为晚上的娱乐做准备。陈小军去提水时遇到章小燕洗碗,装做很关系地笑着问了一句:“呵呵,燕姐洗碗呀,脸上的伤都好啦?”

“呵呵,陈干事别笑话啦喂,打麻将的人嘛,还去要脸搞么子撒?”哈哈,看来,章小燕实在聪明,一听就明白,红着脸拿着洗好的碗回屋了。

外面的环境,就跟病毒一样,经常生一样的病,遭遇相同的病毒,人就慢慢有了自己的抗体。对于隔壁麻将声,坚持一段时间,陈小军居然也能适应。管她们怎么闹,在屋子里把耳朵塞进纸团看书睡觉,虽有些影响,但影响绝不再很大。

但那天深夜,隔壁的声音还是把他给闹醒。

睁开眼一听,不对,怎么不是婆娘们的吵闹?有女人声音,但主要是个男人在大声叫骂。又是什么情况?躺在床上闭眼听了一下男人的叫骂内容,显然,那人喝酒了,还喝得不少,满口粗话。大意是在骂牛全虎个骚货,霸占自己老婆,不让老婆跟自己复婚之类。巷子里都没出声,就连隔壁的麻将也暂时休战,没了声息,只有牛全虎老婆苏姐在那男人身边小声劝架。

第二天上班时,正好王保华学习回来,说怎么也要请客,接陈小军过一个豪华早,去彭三元的盛隆园餐馆吃一元一碗的牛肉面。

吃牛肉面时才得知,王保华学习回来后,厂长跟他谈话,报镇里同意,准备破格提拨他做厂长助理,还兼任厂里团委书记。陈小军很开心,这样一来,他就是厂领导班子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两人就着牛肉面,一人加一瓶啤酒,喝得脸红脖子粗才分手去上班。

喝酒时,王保华告诉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听妈妈讲,李惠子的丈夫从监狱出来了,最近一直溜过来找李惠子。虽说是看孩子,也还是想求她跟自己复婚,一家人再好好过日子,但李惠子坚决不同意,也没让他碰自己。男人很不甘心,经常带些小礼物或者买些菜来找她。昨天中午过来时,正好撞见牛全虎在李惠子屋里扯下她的裤子准备干那事,男人一下全明白,冲进屋打了牛全虎。据说还打得不轻,把他胸部打了几拳不说,还揪住脑壳撞墙,撞破了头,流了不少血。

晚上,借着酒劲,也许担心牛全虎报警,那男人拿把刀又跑过来叫骂,说要割了牛全虎的鸡巴才解恨。把牛全虎和李惠子吓得不敢开门。

那件事后,小区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再听不到牛全虎盛气凌人的吆喝。水龙头边,偶尔也能见到他或者李惠子过来接水,也是默默不出声,接完水就悄悄进屋,关门。大伙在水龙头边接水洗刷,也不怎么讲话,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伤到了谁。

这样安静和压抑的气氛也没几天,这天深夜,还是出了一件大事。

陈小军在单位加班赶材料,回来已是深夜11点。隔壁麻将声虽没有过去那么肆无忌惮地吵闹,但还是很清晰,很心烦。和衣躺下刚进入梦乡,麻将场尖锐的喊叫声就把他惊醒,嘈杂的喊叫里还有哭声,怎么啦?

赶忙起床过去看,是任小芳晕倒在麻将桌上了。先以为是太累,只是想睡觉,但大家把她的头扶起一看,发现整个脸都发乌,呼吸微弱。这不是简单的犯困,陈小军忙叫大家把她送医院,可全是几个女人怎么送?一问才知道,丈夫李全仁快一个月没回家,不晓得是厂里忙还是出差了。

正着急时,牛全虎听到哭喊和吵闹也过来了,二话没说,从家里搬来竹床反扣在地上,再把任小芳抱起放进竹床,喊来几个男人,抬起就往医院跑。

任小芳在医院躺了三天,春风线厂才把丈夫李全仁找回来。据他从医院回来说,任小芳是高血压导致的脑溢血,同时伴有低血糖,还检查出头颅里有个瘤。医院说这些病都难治,要等上面专家过来,会诊后再决定是否进行开颅手术,要家属赶快准备手术的钱。

一家有难,八方支援,牛全虎和对面的章小燕下班后,捧着自制的小纸箱子,在西湖后街挨家入户宣讲任小芳的病情,倡导大家捐钱奉献爱心。两人的真情行动,让陈小军把对他们的一切不屑全忘掉,赶忙掏出一张十元的大票子递过去。后来,还为这事写了篇报道,镇机关和工厂都发动了捐款。

大家的爱心,还是未能挽留住任小芳的生命。一周后传来消息,任小芳在医院去世,尸体被丈夫李全仁送回老家去了。

想想这么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大家很悲痛。这天在水龙头边洗菜,大伙在讨论人生苦短以及李全仁这么年轻就死了老婆的痛苦时,章小燕突然冒了句:“哼,他怕早就巴不得老婆死吧,你们想想,这家伙,几时回过家呢?”

啊?几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讨论开了,陈小军提了水没接话直接进了屋。

难道李全仁跟妻子任小芳一直就有什么不和的迹象?这些情况,从章小燕口里说出来,十有八九是准的,这两个女人,虽然偶尔打架抓破脸,但经常在一起打麻将,吃饭喝酒,还真象亲姐妹呢。

果然,任小芳去世后,丈夫李全仁回来收过一次屋子,就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他跟别的女人正式过日子了,也有人说他把厂里几车货骗到深圳卖了就在那边没回来。反正不跟自己一个厂做事,也懒得去关心这些。

任小芳的离世,大家很惋惜,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巷子里又跟过去一样安静,章小燕回到丈夫做厨师的那家餐馆做服务员了。

一到上班时间,巷子深处这片小区就死一样的安静。

    改革开放向前推进,各地工业经济发展迅猛,工业品的市场竞争越来越厉害,这种竞争给小城带来很大冲击,很多企业面临关门倒闭的严峻形势。
    这天下班回家,突然看到牛全虎在门前敲敲打打,为一辆脚踩三轮车加装设施。女人们照样在忙碌做饭,几个男人没事就围过来看热闹。

    牛全虎大着嗓门一边敲打一边骂着娘。陈小军听了一阵,算是晓得些眉目:机械厂已经六个月发不出工资,很多工人都跑了,大伙去镇里和县里上访过几次,也没什么效果。这几天厂里宣布彻底关门,大家回家自谋职业。牛全虎也觉得没什么盼头,花钱买回这辆二手三轮车,准备改装一下,拉客去,只要肯出力,饿不死人。

陈小军心情很复杂,牛全虎在大伙眼里可是正儿八经街上的,吃商品粮的,而且还是成天端着茶杯不用干活的车间干部。踩麻木上街拉客这样的事,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身上吧?难道真要变天了?

 晚上,王保华来他这里玩时,他把自己的感受讲了,王保华告诉他,现在镇上很多企业都面临这样的窘境,没办法的事。毛皮厂暂时没到那一步,但形势不容乐观,很多技术骨干和领导班子提前辞职开溜了。说着,两人直叹气,感叹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快。

 借到镇机关一晃也快干满一年,期间工作成效很被主要领导肯定,关照他跟几个优秀村干部一起参加了一次招干考试,迷迷糊糊中,陈小军的身份得到彻底改变。工资待遇从毛皮厂转到了机关。

镇委书记调到县里时,向县委书记推荐了他,县委书记看了陈小军最近写的几篇调研文章,很满意,随即一纸调令,调他去县委政研室工作。

    到了那里才明白,所谓政研室做事,其实,就是专门服务县委书记,也有人喊他陈秘书    报到那天,立即就分到一间宿舍。回镇上巷子里搬东西时,看着眼前的景象,真有些不舍,心里也很是惆怅。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人物,都是那么真实,那么亲切。虽然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世俗和缺点,但从中可以感受这个真实的,正在快速变化着的底层社会呀。    伴君如伴虎,虽然县委书记不是皇帝,但成天服务县委书记,凭自己的能力和性格,不知是否能胜任,更不晓得自己的前途怎样。    到县里工作后,王保华只要过来办事,都会过来看他。这天中午,王保华又来了,还把牛全虎和章小燕的丈夫也带来了。    在食堂安排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说明来意。原来, 牛全虎要王保华带自己来找陈小军,是求他帮忙的。小区的章小燕被警察抓走了,考虑到他丈夫跟小军没什么接触,就自告奋勇地出面,来央求陈小军,看是否能救救她,孩子成天在家哭闹,看着也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对这几个月发生的变故,陈小军很是不解。    “这女人啊,就爱贪些小便宜,”那个男人,也是章小燕的丈夫放下筷子,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刚开始跟我在餐馆干,两人一起相互照应,吃喝不愁,每个月还有工资拿,就连孩子从幼儿园放学也是去餐馆吃饭。可她就是爱贪小便宜,居然跟餐馆老板勾搭上。刚开始,见她经常带些小礼物回家,我也没在意,后来带回很多新买的衣服,我就发现了些苗头,但也管不住她。”    “先是老板娘察觉到情况,警告过她几次,最终还是在床上逮住了两回,大闹起来。老板两个舅佬赶到餐馆,把她打了个半死,我们在那里也就彻底干不下去了。”厨师接着说。    “不干就不干,反正我有手艺,多的是餐馆愿意请我。后来到另一家餐馆干,可她再也不想继续做服务员,自己在家带孩子。想不到,现在又被警察带走了。”显然,这个男人很勤快,对家庭也很负责,面对老婆出轨没有过分责怪。可想不到自己这么辛勤努力,对人这么大度,最终家里还是出事了。

   “警察带走他的理由是什么呢?”陈小军认真听了一阵,还是不解为什么搞到人被抓这一步。

“警察说她卖淫,说逮到过几次,这次就抓走了。先以为花几个钱就能取出来,可派出所说必须判刑,起码要拘留三个月,”见厨师吞吞吐吐,牛全虎直接把原因讲了。

    “啊?卖淫?这个就有点麻烦呢,最近全县都在部署行动,现在改革开放正在深入进行,很多地方误解了开放的原意,社会风气出现了些不好的苗头,所以要严厉打击。”对这个很意外,确实感到有些为难。    大家一听这话就低下了头,只有那厨师在嘀咕着:“哎,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孩子天天在家哭闹着要妈妈,她关在里面也要糟大罪咧。”    陈小军看着这憨厚的男人,心里很感动。先是女人出轨,两人被老板娘赶走。现在这女人背着男人在外干龌龊事被抓,自己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还在担心她受罪,四处求人救她。    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痴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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