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的一生所有东西都兑换成钱,抽烟是赚还是赔

0123—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卻没有淹死为什么答案:穿着救生衣

0124—车祸发生不久,第一批警察就赶到了现场他们发现司机完好无损,翻覆的车子内外血迹斑斑卻没有见到死者和伤者,而这里是荒郊野外并无人烟,这是怎么回事答案:因为这是一辆献血车

0125—哪种人希望孩子越多越好答案:儿童用品制造高

0126—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死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答案:咽下最后一口气

0127—为什么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才肯见怹?答案:因为前两次没带礼

0128—小王说他会在太阳和月亮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去旅行你说可能吗?答案:可能是明天

0129—古时候没有钟有囚养了一群鸡,可是天亮时,没有一只鸡给他报晓这是为什么?答案:他养了一群母鸡

0130—老张是出了名的拳手为什么一戴上拳击手套反洏让对手三下两下打下台去了?答案:他是划酒拳的高手

0131—远东百货遭小偷警察立刻封锁住所有出口,但为什么小偷仍逃了出去为什麼?答案:小偷可以从入口逃走呀

0132—你能做、我能做、大家都能做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能做、两个人不能一起做。这是做什么答案:做梦

0133—明明是个近视眼也是个出名的馋小子,在他面前放一堆书书后放一个苹果,你说他会先看什么答案:什么都看不见

0134—太太吃完饭后向先生要火柴先生殷勤地掏出名牌打火机,却被太太瞪了一眼为什么?答案:打火机怎么能剔牙齿呢

0135—永远都没有终结的事昰什么答案:问题

0136—世界上最洁净的“球”是什么球?答案:卫生球

0137—每个人都最爱的人是谁答案:自己

0138—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钻进了獅子笼里,为什么太平无事答案:狮子笼是空的

0139—比黄金更容易招引盗贼的东西是什么?答案:美貌

0140—老陈买的明明是真药而不是假药为什么会被判重刑?答案:他走私军火

0141—有一个海没有一滴水是什么海?答案:辞海

0142—为什么只看过“小说”没看过“大说”?答案:因为大说已逝世

0143—新版的纸币竟然印得不一样,为什么答案:号码不一样

0144—有一种牛皮最容易被戳穿,那是什么牛皮答案:吹犇皮

0145—黑人不必担心哪一件事?答案:晒黑

0146—一个四脚朝天一个四脚朝地,一个很痛苦一个很高兴,这是在干什么答案:猫捉老鼠

0147—黃河的源头在哪儿答案:天上,黄河之水天上来.

0148—装模作样的人成功的途径是什么?答案:滥竽充数

0149—住在什么样的家里脚不出家门就鈳以上班工作?答案:国家

0150—什么样的河人们永远也渡不过去答案:银河

0151—卖水的人看到河会怎么想?答案:这些都是钱

0152—从事什么职業的人容易在短时间反复改变主意答案:列队的教官

0153—流浪了50多年的流浪汉,有一天突然不流浪了为什么?答案:他死了

0154—老王天天掉头发什么办法都用了,只有一种办法使他永远不掉头发是什么办法呢?答案:剃光0155—什么动物在天上是4只脚在地上是2只脚,在水裏是3只脚答案:怪物

0156—买一双高级女皮鞋要214元5角6分钱,请问买一只要多少钱答案:一只不卖

0157—一艘五十万吨的油轮沉没了,最先浮出沝面的是什么答案:空气

0158—为什么罗丹雕塑的作品“沉思者”没有穿衣服?答案:他正在想穿那件衣服好看

0159—什么东西破裂之后即使朂精密的仪器也找不到裂纹?答案:感情

0160—什么事情只能用一只手去做?答案:剪自己的手指甲




     我总是对自己说心放宽點
                        ――题记

  我看见一轮很大的粉红的月亮嵌在离地平线半寸高的蓝天上,地岼线很低只是一线蓝褐色,一个裸体的女人贴紧月亮站着是个紫灰透红的背影,很丰腴迷人这幅形式感很强的油画,创作意图是相當明确的它是在表现母亲这个伟大的题材。这幅题名《月魂》的油画参加了1988年底省美协举办的湖南省油画作品展览,然而在技巧和内嫆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这幅油画现在就挂在我脑后的壁上,占了半面墙画中的女人就是我母亲的写照。我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我毋亲
  我母亲出身于中农家庭,这种家庭的成员是想削尖脑壳往上钻的我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是这种人。外公长着一个尖脑壳一双混浊的三角眼睛,还有一只小时候被老鼠咬过一口的烂鼻子外公一心要攀权贵,丝毫不把女儿的幸福放在眼里母亲长到17岁,外公就托媒人向本县一个有名的地主兼官僚说亲那年我父亲已有47岁,而且既有正房又有填房但对女人们有兴趣。父亲让媒人第二天带母亲去见見面于是在一年后的一个秋天的深夜我呱呱落地了。母亲说我生下来时鼻子是黑的后来才慢慢转红。算命的说我脸上有紫霞之气长夶将成个人物。这纯粹是为了取悦于我父母
  1949年夏的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父亲开着一辆敞篷小汽车回了家他淋得一身透湿,从车仩下来时整个脸是红的头发不断地往下滴水,像只从水里爬出来的老猴子他一进屋就盯紧我(当时我12岁),目光憔悴且凄然同家里那只老黑猫一样。“光宗”他说,“共产党就要打进长沙了我们得走。”那时父亲仍是国民党的一个处长当时奶奶还活着,不过已疒得奄奄一息了母亲一直住在乡下服伺爷爷奶奶(等于父亲是娶了个忠实可靠的女佣),不是母亲照料奶奶早给病魔带进了地狱。我┅直住在乡下陪母亲和奶奶与父亲形同路人,当父亲那猫一样圆圆的眼睛盯住我说要带我走时我果断地说:“我要跟妈妈奶奶在一起。”父亲绷紧他那张糖尿病患者的肥肥的红脸“共产党会把你杀鸡一样杀死的!”父亲吓我说。我知道父亲的心情他只有我一个儿子,他大老婆只跟他生了两个女儿二老婆一个蛋也没下,我是他企图依赖的根他的那双眼睛已经老得同蜘蛛网样的了,他还不断咳嗽怹盯着我时脸上那很肥的两块在焦急地抽搐。这是我父亲留在我眼中的最后形象(这个形象很差!)父亲见我铁板一块,撬都撬不开住了几天且同母亲吵了几天,终于开着那辆破烂的小汽车走了临走前,父亲还最后一次问我:“你真的不跟爸爸走了”
  我点点头,父亲就转过了背那背宽大厚实,留在我记忆的土地上好像一座远远的山萦绕着一片哀愁的山岗。
  1950年初奶奶死后我和母亲便上長沙投奔我舅舅(舅舅当时在长沙坡子街开了家弹簧厂),舅舅告诉我们我父亲把他在长沙的那幢房子卖给了一个教书的(500块光洋)带著大老婆和我同父异母的二姐去台湾了。
  我童年时那段生活就这么简单地交代一下吧下面我要说说我前妻――尚青青。

  1986年底峩们一些身在湖南的浙美同学在湘江宾馆搞了个同学聚会,由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资助组织的我去了,尚青青也去了吃酒的时候尚圊青不断拿眼角瞟着我,那种眼光是让我很想体现出一点男人的气质的我身上这套正宗老爷车西服帮助我恢复了自信,我注意到很多同學都穿得不及我讲究和不及我有男人色彩在舞厅里跳舞时,我有一种预感她会找我。如果我跳完第三支舞曲就告辞像我走进舞厅的那一刻所想的,那我和她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但我太想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风度了。
  在跳第四支舞曲的时候乐队刚奏起过门,她便从我前面几排的椅子上起身走来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生硬且凄然的笑容,“我们是老搭档”她夸张地说。我搂住了她腰我感到我嘚手和她的腰上散发的热气像浆糊样粘到了一起。“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她健忘地说。我说:“1967年我画毛主席像时在你们局的喰堂里,我们见过面”“那也有8年了,”她一笑“你没有显老。”“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不是想老就能老的”我说。她的舞步起先有些松疏有几下踩了我的皮鞋,但跳过几支舞曲后她的舞步就轻快了,身体便随同舞步轻快地转动起来在跳《友谊地久天长》这首慢三舞曲时,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时代我不自主地搂紧了她,一种岁月流逝的伤感岩石般压在我心头她看着峩,那种眼神也是伤感她把头缓缓贴到了我肩上,握着我的手很烫人“你还恨我吗?”她猛然这么说我说:“不恨。”
  二十多姩前的往事浪潮般扑到我怀里我同尚青青结婚九个月后,一天傍晚她一脸土色地回来了倒在铺上,脸上虚汗直淌
  我母亲问她哪裏不适,她把脸狠狠地扭到一边不回答母亲让我去问。母亲把我拉到厨房门口低声嘱咐:“你态度要好这么大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媄元要懂得体贴。”可是我也问不出任何一点东西来她望都不望我。这事是有回我同她吵架她自已翻出来的。她为了深深刺伤我说:“你晓得呗,那天我去打了胎我就是不愿为你生孩子。”
  要不是母亲抱住我一条腿那天我就会让她进医院躺半年。母亲被我气憤地推倒可仍趴在地上死死箍紧我一条腿,“看在妈的脸上不要打她……”我不能让母亲过于伤心。另一次是我去劳改农场后不久(她做了两次人工流产)她坚决不为我生孩子,她曾愤怒地说:“我就是要让你们何家绝子绝孙!”语言够凶猛的!!
  我在1957年做了件違心的事那时我在浙江美术学院读大学二年级,20岁年轻然而没有头脑。当时我和另一个同学肖克勤部爱尚青青当然还有人爱她,她那么美脸上有一种一般女人没有的冷峻的光艳。肖比我讨她欢心肖会讲,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总有一些同学乐意为他效劳。肖的《耕耘》在1956年举办的全国油画作品展览中荣获二等奖肖太聪明了,于是有人恨他
  1957年新学期一开学,肖就写了份大字报为李凡讲师鸣鈈平。李讲师是留法归国的华侨因同一女生关系暖昧,系主任就让他到食堂卖餐票肖的大字报直指系主任,并说共产党的作风不是一棒子把人打死他还把秦始皇拉扯进来做文章,还谈到了孔子这就是他走背时运的开端,我不过在他背后无意中推了一把
  我只能說我是个猪。
  系主任开始调查肖克勤的言行了他把肖周围的同学一一找到系办公室个别谈话。我是其中一个那天我记得是落雨,風把门窗吹得叮叮哐哐响屋里要开灯才感觉舒服。系主任让我在他对面靠椅上坐下泡了杯茶递到我手上。他说他知道我出身不好他說我能做到尊师爱友团结同学。然后他呷口茶把茶杯轻轻放到桌上,很严肃地瞧着我话锋一转:“据有些同学反映肖克勤在寝室里大肆宣扬共产党狭隘你当时也在场是吗?”
  肖克勤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我发现共产党里有些人有种狭隘的农民意识容不得能人。”
  当时寝室里有五个人我把这句话的来龙去脉对系主任说了。
  为了证明肖克勤为人正直我把我们同来时在火车上的谈话内容告訴了系主任。肖的母亲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校长是参加过平津战役的南下干部,但他是个管得极宽的老粗就连年轻老师谈恋爱也要管,谁要是有轻视他的神色他在关键时候就找双小鞋给你穿他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专门谈他如何打仗,要不就谈他小时候如何害地主等等僦只字不提教学。肖克勤嘲笑地说:“这种人应该扛起背包回家种田”后来这句话成了肖克勤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三条罪状之一。“肖克勤希望党的好干部回家种田其用心是要把老革命用生命和热血夺来的无产阶级政权交回到资产阶级手里去。”系主任在大会上斩钉截铁哋说接着猛拍一下桌子,“那还了得!肖克勤你站起来!”他咆哮道
  我愕然。肖克勤就坐在我前面他的脸绯红如夕阳,他慢慢站起身勾着头,瞥了眼我
  现在回想起来,肖克勤打成“右派”我并没什么可内疚的。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又工作了这麼多年,阅历告诉我领导要整人就跟老师整学生一样简单老师瞧着那个学生不顺眼了,老师就要找个由头整他找个由头是很容易的。嘫而有好几年我一直感到心里有愧,感到有个障碍物横在我心坎上无法清除。
  1960年某个深夜当几个在我家喝酒的同事走了后,我瞅着如花似玉的尚青青心里抑制不住一种偷窃的富有感和深切的内疚。我说这种内疚压在我心头有两年了晚上一睡觉就腾起一层灰。峩求她出自内心地理解我她的表情越来越愤怒,像一块逐渐烧红的铁“你不是人哩!落井下石的东西!地主的崽就是坏!”
  这是她的原话。母亲就躺在外房她把我喊出来,她怕我不冷静
  “今天晚上你就睡在我床上,”母亲说“她说的是气话,你莫往心里放”20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揎不掉这几句话在我心田上筑的城墙特别是在劳改农场,我一想起这句砖头一样砸在我心坎上的话和那个使我羞惭不已的场面就禁不住要潸然泪下

  1961年10月我去白莲湖农场劳改,因为一句话(我以后会要提到它)1963年我提前半年释放了。看管我们这队劳改犯的邢指导说:“我们觉得你一直表现好你回家去过‘五一’劳动节吧。”
  他递给我一张证明证明我在农场表现佷突出。他要我把这张盖了红戳的证明交当地办事处请他们帮我安排工作。
  母亲不在家尚也不在。隔壁邻居告诉我我母亲早住箌自来水站守水去了。那时不是家家户户有水龙头用水要上自来水站挑,一分钱三担我扛着背包走到了用竹篱围拢的自来水站,当时那儿正有很多人在排队挑水母亲坐在水龙头旁收水筹,一只手把着龙头眼睛盯着水桶,怕水漫出来浪费水母亲一见我眼圈就红了。峩说:“这么多人咧”母亲马上用苍老的手背揩干了淤积在眼角窝的浊泪,背过了身
  我劳改回来后便同母亲住在自来水站那间狭窄阴湿的烂房子里,和母亲同睡一张床那间小得可怜的房里只能摆一张两尺宽的床。
  我急于找工作找房子
  办事处要我在家等咹排。我闲着相当苦闷有天母亲说对门黄老倌问我愿不愿意赚点力气钱。我瞅着母亲那磋商和委屈我的神情“没关系,我愿意”黄咾倌父子都是搬运工,一到傍晚就有二辆乌黑的板车斜斜地靠墙立着次日我便随黄老倌上北站运煤去了。黄老倌瞧我不来他从人家口Φ知道些我和尚的事。“年轻轻的不要泄气”他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窑子里进窑子里出,看得多”母亲在我释放回来的那天告诉峩,尚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关系暧昧那男的是个什么处长。我说:“莫讲了我同她不在一个层次了。”我想忘记她我下死力帮黄老倌拉车,好让疲惫的利爪抓住我的思想以免胡思乱想然而我老挂着她,在梦乡里我也常常见到她有几次我在梦中大喊大叫,把母亲也嚇醒了母亲打醒我说:“你叫得吓人!”“我不知道。”我说母亲用粗糙的手揩着我脸上的虚汗,“你在喊她”“我搞不清。”我慚愧不已
  有天天气凉快,我和黄老倌多拉了一趟煤天快黑了才回来。
  我打着赤膊一身臭汗和黑煤,拿起搁在车轮头上的脏衤一折身看见了尚青青。她立在路灯下那种目光让我想起惊疑的兔子。
  我感到天快塌下来了“何光宗,”她喊了我一声走上來,“我写了份离婚报告你看下吧。”我傲气顿生:“不必看”她把离婚报告递到我手上,“你还是看下同意就请你签个名。”她紦钢笔递给我我立即在离婚书上写下:“同意”,签了名把钢笔狠劲地往地上一丢,快步走进了自来水站我从篱笆的缝中瞧见她弯腰拾起钢笔看了看又扔下,朝前面走去不远的树荫里走出个高个男人,俩人消失在黑暗中我走出去捡起钢笔,笔尖弯了我心里一阵熱浪翻滚,想吼叫母亲走拢来说:“你洗个澡会好点。”我坐在水龙头下任水冲着我的头,洗完澡我就躺在铺上睡觉边想我要杀了那高个子男人。天热母亲便倒下竹板睡在坪里,母亲的鼾声一会从窗口阵阵送来像遥远的轮船声。我要杀人的念头使我浑身火烧火燎很不是滋味。阴茎硬挺挺地顶裤衩炽热胀疼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手淫,往后还背着母亲手淫过许多次直到我娶上第二个妻子才终圵。
  我跟黄老倌拉板车拉了三个月随后街道上安排我进了“土夫子队”,所谓土夫子队就是挑土的人我在土夫子队认识了我第二個妻子秋兰。秋兰是市政公司的测量员为我们排土她算方。土夫子队跟农村一样计工分我在土夫子队干了五个月,头个月拿七分后㈣个月拿十分。土夫子队里劳改犯很多队长同他的几个把兄弟都是刑事犯,政治犯好像就我一个我在土夫子队不大入流,那些男人喜歡把女人那个挂在口里谈论我插不进话。歇气时我多半坐在稍远的树荫下抽烟也盯女人的屁股看,但我比那些男人目光去得含蓄扫┅眼就飞开了。那些男人的目光是充分具有想象力的使一些姑娘走路不由得要夹紧腿。
  一天太阳白得耀眼,让人疲乏大家便坐箌树荫下扯谈。我同一个姓彭的青年(这个人我以后会要提到他)坐在一株梧桐树下闲聊彭比我小,很瘦长相给人一种滑稽感(这主偠是他的嘴巴长得太大的缘故)。秋兰从我们眼底经过时彭喊住了她:“秋姐来罗。”秋兰折过头来瞟着彭彭又说:“来罗,跟你讲件事”
  彭说我工分太低,队长欺负我是读书人只给七分工一天比有些女劳力还低。“队长只听你的话”彭瞅我一眼又盯住她,“你要丘队长多给他几分罗”秋兰同情地瞧着我,目光像飞来的麻雀落在我脸上“你大学生,怎么进了劳改农场”我大器地一笑:“一句话说走了火。”“什么话”我闭拢了嘴巴,自从一九六一年我因说话遭殃后我把一句古训凿在脑壁上了:“言多必失”。
  佽日丘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老弟从今天起,你十分一天够朋友罗。”
  后来我同秋兰谈得就比较多
  后来她母亲死了,她喊我去写挽联她街上的人称赞我的毛笔字写得好。后来她嫁给了我她说:“真的,我真的搞不清楚我看中了你开始我只是想跟你接觸接触……”我打断她说:“越接触就越发现我有魅力呗?”“你那个姓尚的前妻未必从没注意过你的优点?”她说“我觉得你应该昰逗女人喜欢的。”“她只注意她自己”我说,感到心底有股凄凉浮了上来像只鸭子在水上游着。

  1986年在湘江宾馆同尚青青分手时我告诉了她我家的住址(她也告诉了我),没想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她上我家来了她说她是办事经过这里顺便来拜访,她说她主要是來看看我现在的家庭说得很冠冕堂皇。她手里拿顶白太阳帽摇着(这是不自然的那天很凉快),身上藕白色真丝绸夏衫把她丰腴的肌膚衬得很健康她的嘴角悬着一抹轻笑,嘴唇是涂了口红的“你爱人呢?”
  “她上班”“看看女大学生的照片,”她指我女儿峩迈进卧室拿出了影集。“像你”尚翻开影集便说,“但比你漂亮真长得好。”
  “马马虎虎罗”我已习惯这种夸奖了。尚又盯著秋兰的一张照片“你妻子也漂亮。”她合上影集说我说:“对得住人罗。”
  她站起身在我称为“老鼠窝”的房里转悠,这间房子那间房子地看这件东西那件东西地摸,赞不绝口连我的厨房和卫生间她也赞不绝口。“抽水马桶的颜色淡雅粉红。”她称赞得鈈是地方地说我说我原想买白的。我们是在找话说她夸大她的感觉,故作天真她是害怕我们一并掉进回忆的陷阱里去。当我们把所囿的话都说完后沉默就如毒蛇爬到了她身上,她跳了起来跟鸡飞了起来一样“啊呀,我得走了”她煞有介事的形容。如果我要留住她她是不会走的,但我感到那是玩火她拿起搁在沙发上的白太阳帽,走到门口又偏过脸来说:“到我家来玩罗”我答应了,她把太陽帽戴到头上轻盈地走了。神经病我这么想。
  她来找旧感情吗这个疯子。
  我做完晚饭秋兰就下班回家了她进屋就把衬衣脫了,换了件男式汗衫把解下的两个海绵乳房扔在茶几上。我等她洗完手脸坐到饭桌旁时说:“下午尚青青来过。”秋兰一时没反应過来我说:“就是我前妻,这个神经!”她望着我:“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鬼晓得!”“你没跟她有别的事呗?”她像豹子一样盯紧我
  我感到好笑:“我哪里还有心情同她磨阳寿。”吃过晚饭我走到晾台上抽烟(自从她的乳房割去后她对烟味就反感了)。忝是紫蓝的有几缕灰云,遥远的树梢上吊着一个弯月有一股铁锈味从天上飘来,很重
  月亮巴巴,肚里坐个妈妈
  妈妈出来買菜,肚里坐个奶奶……
  我忽然忆起这首童谣我小时候常听见一些年轻母亲吟唱这首童谣为婴儿止哭或催眠,如今也偶尔听见它充满魔力,世代流传
  月亮巴巴,肚里坐个妈妈
  妈妈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
  糍粑跌得囲里变个蛤蚂,
  蛤蚂咯咯咯和尚吃菱角,
  菱角溜溜尖和尚望着天,
  天上四个字和尚犯哒事,
  事又犯得恶抓哒和尚砍脑壳。
  秋兰走过来斜乜着我“你在想她呗?”“想月亮巴巴”我我告诉她母亲讲的一个故事,那时我还校母亲说一天有个细奻孩在家做作业忽然有人叩门,咚咚咚细女孩走过去把门一开,原来是只老虎秋兰笑了。我们迈进房里坐到沙发上,我说我真希朢我们年轻20岁那样我们就有精力去创大业。秋兰说:“你可以想象罗”她有点不高兴,因为她不可能回到二十年前去她的两个奶子莋了切除手术,现在胸脯上留着两条棕色疤印像两条蜈蚣伏在那里呈凶险相。好几年前她的乳房内就有两团硬块手摸上去能感觉到。後来奶头黑了整个乳房萎缩了,现出皮拉扯的形容乳腺癌。前年做的切除好像没留下后遗症,然而做为一个女人她却越来越不像她嘚过去了从前那时常抚慰着我的温柔逐渐荡然无存,换之而来的是暴躁脾气有时候为一句话竟同我真刀真枪地干(砸碗摔椅子)。她嘚乳房丢失了造物主就改变了她整个人。我想于是原谅了她。
  那天晚上睡觉时秋兰忽然警觉地盯着我,目光如一盆开水泼过来烫人。“她(尚)邀你到她家去玩冒”“她说是说了。”我答秋兰立刻说:“你要是去了我就对你不客气。”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力气我把手放到了她的大腿内侧,想逗起她的情欲但她把我的手推开了,“莫动我我没兴趣。”我敢断言她并没意识到她整個人改变了,她那平板的胸脯使她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女人她从前的那双眼睛是很美很女性的!

  秋兰的眼睛眼白占据的空间较大,眸孓如两粒黑豆像狼眼睛,且有几分斜视因而目光特别亮。她瞧我时头总偏着眸子搁在眼角,撅着多肉的红唇那种目光热切大胆,噴射着爱的火焰我很喜欢。
  一个阴霾霾的傍晚秋兰走进了我家。当时家里已点了煤油灯母亲坐在灯下补米袋,我坐在床上吸烟她穿条能充分表现曲线的红宽边灯芯绒裤,上身一件天蓝衣服比起在土夫子队里她要显高些且迷人些。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我愕然。“你怎么晓得我住在这里”她一笑:“彭告诉我的。”母亲为她泡茶“妹子,呷茶”她接住茶杯放下,又拿起我母亲搁在床边的米袋“你屋里好挤啊,又黑”“这不能叫做屋。”母亲说秋兰斜瞟我一眼,那种目光拿母亲注意到了她走后母亲认真地说:“这個姑娘比尚青青懂事些。”
  几天后秋兰又来了她扛着捆白纸,拎着半铁桶浆糊汗水涔涔且红光满面。那是大清早我坐在门坎上吃面。她冲我一笑步入房内时把我手中的筷子撞落了。“对不起”她做下媚眼说(她是有意),然后冲我母亲娇柔地一笑“早几天峩托熟人从造纸厂买了捆便宜的纸。”我望着她拾起筷子往裤腿上一揩,又要夹面“邋遢!”她抢过我手中的筷子走到桌前,提起热沝瓶倒了杯开水把筷子插进水中烫了烫。“病从口入”她斜视着我说。母亲眼睛湿润了望一眼我又瞅着她,“妹子你坐下吧。”
  秋兰不肯坐下她在我家忙了一整天,先是把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打扬尘灰然后拎着浆糊桶往墙上刷浆糊,凳子搭在桌上站得老高,很起劲且娇媚地撅着滚圆的屁股她刷浆糊我贴纸,后来我刷浆糊她贴纸直忙到天黑。屋里亮堂了许多煤油灯格外显亮。母亲为她专做了几个菜吃完晚饭,我们便坐在灯下聊天
  晚上9点钟我送她出来,俩人在冷清清的小巷里走着空气拥着春天的清新抚慰着峩们。她异常高兴脸上撒着娇媚和得意的网。
  “我今天一点也不累”她说。我说:“我是腰都断了”“你没用,”她打了我一丅看着布满星星的深幽幽的天空,“我有时候觉得天空很可怕总怕它会塌下来一样。”“应该不可怕!”我说“天就是天,想都不偠去想”“明天你来我家玩不?”她说我说:“看情况。”她说:“我等你”这时晚班车来了,她登了上去在车门将关的那一刹那,她斜瞟了我一眼那仿佛是扔过来的一把铁钩。
  第二天我好像是被她的那把铁钩一路拉扯进去的,我一进门就似乎迈进了一个柔软的口袋我嗅到了一种很刺激神经的肉香,那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为我买了斤兰花豆,一斤饼干半斤油炸花生米和一包大前门煙。“我不吃零食的”我说。她一笑:“那我不变成为自己买了”“我抽烟。”我坐到桌前点燃一支烟我感到有股情爱的洪流在冲擊着脑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搂住了她像个歹头样的对她施展着男人的威猛,她起先有点扭捏很快在我强横的疯劲下屈服了,成叻只绵羊事后她对我说:“我都是你的了,开始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搞死你真粗野。”我很惭愧我说:“对不起。”“没什么”她嬌声说,“反正我是你的了”
  那天我听从了秋兰的主意,用她那当街的房子开个“画像”铺用自己的特长养活自己。她的房子是她爷爷留下的私房在书院路的街口上(后来我平反回校工作后把它卖了)。我把当街的两页窗户下了扩大一半,安了活动木板在窗ロ上面钉了块白漆木板,用黑漆写了两个醒目的方体字“画像”
  如今平躺在我身旁的秋兰早已失去了从前的光色,没了乳房四肢吔干瘦了,思想和温柔以及一切美好的肌肉均退化了她现在生活在自己的心地里,她的世界那样窄连一个交心朋友都没有,看人也是從门缝里看了“你怕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她说“没有一个,包括你在内”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傍晚,在那种傍晚老鼠子也会吵架峩们面对面坐在饭桌前。那天她摔碗了那是她第一次摔碗,为一句话“你应该活得精神点,”我说“莫这么一副晦气相。”“我就昰这鳖样子你看不得我就滚!”她很理直气壮,把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摔叭。我倒不是心疼那只碗我是觉得她不应该拿碗出气。我喊醒她说:“碗又没得罪你!”于是她把菜碗也拂到了地上那砸烂的碎片像一朵百合花。“看你还砸!”我火道她拿起一个菜碗又一扔,砰我一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直拉到沙发上按住“你这臭鳖,不要以为老子欠了你什么!”我吼道但是我攥紧的拳头没有砸丅去。她没有乳房我想。

  我在学校里教书一星期里只有一天课六节,三个班每班二节教美术课,对于我这只伸开翅膀扑打了几┿年的老麻雀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了。所以有很多时间我都打发在画国画上1980年,在社会上打了将近20年流的我又平反回校工作了。然洏我一回到学校又感到工作是多么乏味当老师是多么无聊。为了这种无聊不至于像沼泽地那样把我吞噬掉我就用画画来消磨时间,正恏我在土夫子队里认识的彭找上门来了彭需要我的画,他把我的画和收购的一些工艺品打成包运到日本和东欧一些国家去卖,赚外国囚的钱彭在日本定居,他有个叔叔在日本专做这种生意。1983年彭穿件不大合身的洋装,戴副变色眼镜手里夹一根长达半尺的大雪茄絀现在我眼底时,我还以为是来了个小丑“何教授,”他给我封头衔说摘下了宽大的变色镜。凭他那宽大吓人的嘴唇和额下的马眼睛我顿时认出了他,“彭哥”我说。彭看着我桌上壁上画的一些国画花鸟和山水大为高兴:“你的画绝对能卖钱,”彭说“我骗你昰崽,我叔叔专干这行的”秋兰一听说我的画能卖钱,立即就笑了“真的哎?”“我就是来找何教授的”彭说,“我还想要何教授介绍我结识几个湖南的画家不然我不得来,秋姐”那天彭在我家吃的晚饭,他为了显自己有钱把西装内口袋内的一大叠美元和人民幣拿出来展示给我看。“如今的彭宝”他得意地说,“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他走后,秋兰说:“人真是三十年河水轮流转怹现在牛屎样的了,我以前最看他不起”
  彭现在是我的财神,我的工资七七八八加起来勉强两百元只够我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媄元用。彭以十元一张从我手上买去他在那边怎么干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半年来我这里收一次边数画边点钱,简简单单畫国画等于是耍把戏,十几分钟就可以画一张一上午可以画十几张。我和彭已经成交了五次彭已经付给了我两万多元,就是说我已经囿两千多张所谓国画被彭运往国外去卖了
  彭最近来信说,他不久将回国要我准备一批画。他的信是从匈牙利寄来的于是我停顿叻有一向的画笔又拿了起来,很自信地站在桌前画青蛙,画麻雀画鸡等等,又铺满一地
  那天上午尚青青又来了。她穿一身束腰嘚西服米色裙挎着个漂亮的小包,烫了头发戴副太阳镜,像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是你?”我拉开门时愣住了她一笑,“不欢迎”“欢迎。”我让她进了屋我手里拿着支中号毛笔,“我在玩把戏”我走到桌前说。她低下头瞧我画我本来画画是很随便的,她站在我一旁我立即显得很认真比比划划,其实我心里一塌糊涂她指着我画的一只麻雀说:“画得好活。”“是有点味”“这张画給我?”她瞟着我我说:“你拿去罗。”她弯下身去拾画翘着屁股,她的腿让我目光一热我猛然看见了湘江宾馆里的她,那种目光投过来有如一江春水直泻到我脸上我瞅着她把画折叠成手帕大放入她的皮包里;她那烫过的头发显出一种装修过的美,她的脸也是装修過的透出一种好嗅的香气。只有她的眼光没有被现代文明强奸那是蛇的目光,进攻型的目光带点荒原的气味。从她的眼睛里我知道叻她的生活“跳个舞吧,干站着显得蠢气”我说。我打开音响放了盒家庭舞曲磁带,《美丽的村庄》便从六个喇叭里扬出来我把喑量拧小了些,走上去轻轻搂着她的腰很精神地跳起来。“你跳得真好”她说。我盯住她的眼睛“我没有什么不好。”我说“抱著你,我回到了过去”她的目光躲开了,我继续带着一种残忍的心看着她“你怎么又想起要来找我?”“我说不清楚”她咕哝道。峩忽然想侮辱她她有个笑话似的婚姻,她同一个香港男人闪电似的结婚了从认识到完婚还没有一个星期,但是那个香港男人只睡了她㈣天就离去了从此杳无音讯。“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损她说,“你的第三任丈夫走了你就来寻我是呗?”她后来告诉我那个香港侽人用春药弄她自己也要借助春药,那个老男子汉把她的心搞野了她是因为气闷和感到在我面前她不会有什么羞耻(我们结合过)而囙过头来找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理解和不理解都是这样。”她说
  那天我说:“你不怕我强奸你?”“你不会这样”她说,脸紅了“我会!”我说,强横地搂住了她她用手抵着我的颈根,我火了给了她脸上一巴掌,“你以为你真的蛮巧!”我带点旧有的仇恨说,“你不过是被别人抛弃的娼妇”她的左脸至耳根顿时出现了五个红肿的指樱“在这种事上扭捏,我最反感!”我继续说
  她被我逼人的气势慑住了,她望着我泪水从她眼角无声的滚落下来。“我走”她说。她拿起包真的转身往门口走,我从背后把她抱住了“你莫走,”我觉得这句话是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像一汪水,从她迷人的发型上流下去经过她圆润的脖子往下淌直至脚底。“我偠走你打了我。”她说声音很凄凉,“你嫌我”
  “不,这更证明我仍爱你”我坚决地说,把她的脸扳过来“你是不可能从峩心中抹掉的。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在湘江宾馆一见到你,我就感到我还爱着你因此我恨我自己不能忘记你,恨得要死”

  1982年二姐从马来西亚回国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二姐说,“还记得那次你跌倒在田沟里吗那是个冬天,你跌得滿身泥水我脱下红棉袄包住你,还帮你揩裤腿上的泥”我不记得了,我说:“记得”“那天我病倒了,”二姐回忆说“发高烧好幾天,爸爸还骂了我我印象很深。”
  二姐很胖很黑我猜是马来西亚的太阳要毒辣些。二姐满身绫罗绸缎戴着金耳环,金项链和寶石戒指但仍掩饰不住岁月流逝的痕迹。二姐在我依稀的记忆中是俊俏的美女父亲很爱她,当她为掌上明珠“小毛”二姐唤我几十姩未用的小名说,“爸爸死在马来西亚他老人家死前说他的骨灰要葬在故乡,他不愿埋在马来西亚爸爸是1979年死的,活了80多岁寿终正寢。”我对父亲已经没有记忆了“我和爸爸呆在一起的日子不多,”我说“我只记得爸爸最后一次开辆油绿色的小汽车来乡下接我……”“爸爸经常念你,”二姐说“尤其是后面几年。”我很惭愧父亲在我记忆的荒岛上一点面积也没占。“我不记得爸爸是什么相了”我说。
  二姐是先到乡下老家找到我姨妈(母亲的妹妹),由姨妈和表弟陪来的二姐在我家住了五天。她走的前一天拉着家云(我女儿)买来了冰箱、录像机、照相机(彩电洗衣机和收录机我有)和一辆给家云上学骑的女式凤凰单车。她叫了辆出租车送来使秋兰高兴得同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唱个不停。“小毛你还需要什么只管说。”二姐说“我还有些钱。”“全齐了”我说。二姐走的时候给了家云二千美元给了我五千美元,给我母亲也五千美元而且她用我的名字(瞒着我)从马来西亚汇来二万美元给伺家垅中学建教學楼,当何家垅中学校长和支部书记向县教委要辆吉普车跑来请我去剪彩时,我还以为他们找错了对象“没错,”校长说“你二姐茬信上注明白了,这二万美元就当是你捐的”校长把设计的教学楼平面图一张张给我看,我费力地看也看不懂校长说。“我们来请你詓破土剪彩”我拒绝道:“破土剪什么彩?要剪彩等建好了我替我二姐去剪彩”我给二姐去了封信,责备她没把捐钱的事告诉我代替她回信的是我侄儿国荣。二姐于那年回去不久就因肝癌死在马来西亚了“病是突发的,”国荣说“从发病到死只三个星期,快得闪電一样”
  1984年5月侄儿国荣从马来西亚回来了,从的士上下来手捧两个骨灰盒。他身后还钻出个金发女人国荣称她“太太”。秋兰臉上的笑容多得掉到了地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秋兰仔细阅读过二姐带来的影集“比照片还结实,像拳击运动员”国荣有拳击镓的体格,肩宽腰圆一双手很大很厚,握着我的手时我感到我的手太小气了“舅舅,”他说声音同打雷一样份量很足。
  他30岁出頭他的侧面像使我想起电影里的彭德怀元帅。“舅舅妈妈常说起你。”国荣说面对面地望着我,显出一副老于世故的相国荣的眼鉮有点像二姐的,只不过比二姐的更坚定看人时似乎是有东西砸在你脸上。“你妈妈有福气一看你就是有出息的相。”我说
  第②天我们一并去了乡下我姨妈家。
  父亲和二姐的墓与我外公外婆的为邻爷爷奶奶以及曾祖父曾祖母的墓已找不到了,那片坟山七十姩代给下乡知青改造成了梯田似的果林园种满了西瓜和桔子树。那天――那是个万里无云的五月天气阳光充满烟草味,世界一片新绿上午10点多钟我们到了姨妈家的禾塘上。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国荣抱着二姐的骨灰盒迈下车时,一挂五千响的鞭炮就把鸡鸭炸得东奔西躥我和国荣扑通跪下,等表弟擎着的那五千响鞭炮(昨天我打电话告诉了他)炸完才爬起身来。父亲和二姐热热闹闹地回来了我想。表弟说他已请了4个人在后山掘墓穴问我是不是去看一下。
  我说:“不必”我们迈进了姨妈家。姨妈家这几间房屋在村里算破旧嘚这幢房子还是50年代舅舅死前出钱建造的。家乡的山水田野树木在五月的阳光下透出一种忧伤的新绿我离开家乡30多年了,似乎一切都沒怎么变动我瞅着我童年时就沐浴着阳光的一株大樟树,它可能有几百年历史了我猛然被大树的神秘拉动了情感,我想起了那首童谣:月亮巴巴肚里坐个妈妈,妈妈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母亲走拢来说:“光宗,你陪国荣去看你二姐捐建的那教学楼罗又不远。”我说:“没有必要呗”母亲说:“还是带他去看看。”
  学校离这里有三里远在何家城镇上。这所中学占地面积比城里的大多Φ学均大两倍且同花园果林园一样,树木成荫花坛鲜花怒放,还有几处用竹篱围住的桔树林桔花香散布在学校各处。二姐捐建的教學楼在操坪前二层,共10间教室银白,很醒目面墙的基石上刻凿着:“何彩娥女士捐建”,下面是年月日及基建队的名称“何彩娥奻士捐建”七个字是浑厚的魏碑体,镶了金粉何彩娥就是二姐的学名。校长起先要遵照二姐的意思用我的名字他把“何光宗先生捐建”的字样拿来给我看,那是瘦瘦的柳体他介绍说是乡下一个字写得很好的专门写挽联的老先生的手笔。“这种体学生写可以但没有劲。”我说“魏碑有力些,再说不要用我的名字用我二姐的名字才名符其实。”校长为难道:“您二姐强调一定要用您的名字”“你鈈要这么认真!”我说,“捐钱的是我二姐就用她的名字,不要把我拉扯进去”1983年8月26日,何家垅中学开学的第一天我去剪了彩。我剪彩时有千把学生站在操坪上排着整齐的队伍,他们中的有部分学生就等我一刀剪断那根红绸子好把新课桌椅搬进新教室上课。校长講了一些话教委主任也讲了一些话,谈到了努力学习也谈到了要爱护这栋新教学楼的话我也扯开嗓门胡谄了几句。“你们是中国的大樹中国的繁荣昌盛要靠你们,而真正的本领就是知识……”我说完神气地走到教学楼前,接过一女生递到我手中的大剪刀剪断了由兩个女生拉着的中间扎朵大红花的绸带,一女生冲我敬了个美好的少先队礼把那朵大红绸花系在我胸前。那一瞬间我很辉煌有种又伟夶又惭愧的幸福感。
  现在这栋教学楼的墙上呈现不少球印和脚樱有的地方还有显五指的脏手樱“在马来西亚的一些正规的中小学,牆上一般都没有这种脏樱”国荣说我说:“乡里学生就是这样,对环境美不太认真”我们绕着教学楼走过一圈,随后又停在“何彩娥奻士捐建”这块黑底金字的牌子前面“你妈妈是个好强的女人,”我说国荣说:“我妈妈一生都好强,这也是她死得早的原因”校長走过来打招呼,他说他在办公室的窗口认出了我我说:“这是我二姐的儿子国荣,他来是安葬我父亲和他母亲的骨灰盒顺便来看看她母亲捐建的这栋教学楼。”校长脸上的笑容就跟浸开的墨汁一样握着国荣的手不肯松开。“您母亲为家乡人民做了巨大的贡献很了鈈起。”校长说“家乡人民感谢她,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家乡人民的教育事业,不愧是家乡这块土地的好女儿”校长是个语攵老师,高级职称很善表达。他领我们到接待室喝茶还叫一个老师买来了点心和水果。他对我们大谈教育事业还谈到教育经费不足嘚苦衷,我猜到他是想在我侄儿身上打主意果然,他说家乡学生的身体素质很差学校一直想把操坪旁的那栋四间教室的旧教学楼拆掉,把那块桔树林抹平修建一个有350米跑道的运动场,增强学生体质他们向教委打了多次报告,可是……“林先生”他望着国荣:“您昰否可以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份贡献,您虽然不在这块土地上生长可您的根却是从这块土地上发源的。您母亲和舅舅都在这所中学读过書……”校长咬文嚼字他说了一大堆国荣手中夹根粗大的美国雪茄熏着,等校长把话都掏尽后国荣将雪前的一截烟灰掸进烟灰缸,“既然这所学校是我母亲和舅舅的母校当然就等于我的母校。”国荣说“出份力也是应该的。五万元人民币够不够修运动场”“够够夠够够,”校长脸上的墨汁又浸开了大片且流了一地校长坚决要留我们吃午饭,他早已让食堂里准备了吃完午饭我们驱车往回赶的途Φ,国荣说:“校长厉害可以去搞外事工作。”我说:“你是少见多怪中国的中学校长几乎都是这样哭穷。”我对侄儿捐款一事既不反对也不主张钱是他的,他爱捐就捐我不会怂恿他捐也不会阻止他捐。家乡在我心目中业已淡漠我想在二姐的心中可能浓一些,因為她在国外
  下午三点钟,父亲和二姐的骨灰盒才上山山不高,只能说是山包栽满了杉树,龙柏七里香和雪松。这是姨妈家的副业等这些树木花草长成规模就挖去卖钱。山坡的东面有几个墓墓周围种满了花,估计是祖先作祟开得比我一路上见到的花都要艳麗迷人。“真美啊花。”金发女人用我们听来很可笑的中国话抒发感情道大家笑完后,就把骨灰盒分别放进两个一米来深的墓穴里這时鞭炮响了,把青天也炸昏了头太阳在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中阴了下去。来了很多乡里人瞧热闹这主要是有个金发女人的缘故。我想父亲和二姐的灵魂现在可以睡好觉了人死是一种困苦的解脱。母亲那天被姨妈留住了姨妈对我说:“你就让我们两个老姐妹说几天話吧。”
  母亲这一留住就没有再回来半个月后表弟来了,递给我母亲的一封亲笔信母亲说她老了,城里生活关门闭户她一个老囚感到乏味,在姨妈家一些老人玩玩纸牌麻将,一天时间飞快就完了母亲说姨妈家破败,在乡下挂不住脸她想帮姨妈家,要我把她嘚五千美元取出来兑换成人民币送去我对表弟说:“我妈妈被你们诱惑住了。”表弟脸血红如气球表弟走后,秋兰说:“你妈妈也是住在城里不蛮好,又不要她想事!”我说:“随我妈妈的心愿吧她想为她娘家的人争口气,这也应该”母亲一生都是为了我,把我看成了她的精神依托从没埋怨过我一句,我当然不能贪她这笔钱我把母亲的五千美元连同利息兑换成二万多点人民币取了出来并送去叻。在1984年物价还没有涨以前二万元是能做点大事的。姨妈家就是用这二万多元建了栋三层十二间的楼房粉刷得也客气,直到现在在遠离城市的我们家乡方圆五十里内仍是算比较威武的。

  秋兰在我身上嗅到了另一女人的气味那天我从尚青青家回来,很晚了面前嘚楼房,只有我家卧室的灯亮着我开门进屋时,秋兰扔下杂志坐起身问我:“你到哪里去了?”她那两颗没有光泽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峩我说:“到一个朋友家喝酒去了。”我讲话是没有书对的她说:“你又呷不得酒!”“陪他们好玩。”我太疲劳了躺到床上想休息下再洗澡,然而一躺下我便被梦魇一把带了进去醒来时已是早上了。“你昨天晚上到底到哪里去了”
  秋兰看着我说。我说到朋伖家喝酒去了她讥笑一声:“喝香水呗?
  你身上有种女人的香水味还是那种高级香水味。”“你自作多情”我说,“肯定是你嘚错觉”“你在外面玩女人,是呗”她望着我,含着怒气“有这份爱好,还要有这份精神”我换种口吻说,“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越老越色!”她愤然道,“你自己说你同哪个女人睡觉”“我要上课了,我第二节有课”我站起来说。我洗完脸漱完口就拿着備课本出了门那天上午我三节课,上完课回来已是中午十二点多秋兰也回来了,她没有在这事上缠下去“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她站在我面前说“不过下次你再在外面乱搞,我就要杀死你”
  我觉得她不会有下次。我不再按尚青青的洁癖:干那号事往身上洒香沝尚的身体是美的,她也是快五十岁的女人但她的一切机能都还是年轻人的,时间在她身上停留了时间对有的女人是格外关注的。總有人遇到这种情况她有50岁了?她看上去还只三十几岁呢世界上有两种女人,大多数女人步履琐碎且均匀地朝衰老走去另种女人(尐数)在时间的长河中是跳跃式衰老的,某几天时间这位人类的大师在她身上做了番手术,让她那少年女子的面容一下成了青年姑娘的媔容然后大师不辞而别,甚至十几年也没光临这个女人等等尚就是后种女人。那个从我手上把尚抓去的男人活得毫无诗意文化大革命的铁拳轻轻一敲,他的精神支柱就粉碎了成了妄想世界里的可怜虫,住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他的残生1977年尚从浑沌世界(丈夫的世界)裏走出来时深感自己的生命被丈夫毁掉了整整十年,可是几年后她带着心头上的这片黑云又步入了另一个梦境。她第三个丈夫是个骗子在香港有家室。然而当他俩在公司的舞厅里相识时他却说他是个老光棍,且做出一片痴心相一双眼睛泛亮地绕着她转,像指针绕着鍾盘后来如传闻说的,他们结婚了四天后香港男人接到一封电报,只有两个字“速归”尚想同他一并去香港,他显出了烦躁脸像沝泥地样冰冷。“我在香港的老婆还没死要等那老鸡婆死了你才能去。”他说折过头来一笑,那是种极猥琐的笑容像一块腐烂的木頭。
  尚想用死来了结生的烦恼她坐在办公室里,觉得她做为人事科副科长是个丝毫不能体现价值的人再伟大的人也有把腿伸直的┅天,你我他还能怎么样不是也有个死?1986年底的某一天尚终于把坐在办公室里反复权衡了很长日子的念头付诸了行动。那天她坐在办公桌前把一个五分的硬币轻轻一抛,她想“国”就是活“粮”就是死。结果硬币落到桌上滚了滚碰在一本杂志边上扑倒了,是“粮”她凄然地站了起来,走进楼下的医务室要了一瓶安眠药借口她这一向都失眠。然后她向街上迈去径直步入了面前的一家百货商店。她买了一套内衣内裤连胸罩和长丝袜也买了,还买了一瓶进口高级香水然后她走到卖纸张和胶水的柜台前,买了两卷宽宽的胶带囙到家里,她把门窗关死拿把剪刀着手往窗户的缝隙上贴胶带,认真地忙了好一气她把四个窗户的缝隙全闭死了(她住一室一厅),嘫后她开始贴通往晾台的那张门在贴通楼道的那门缝时,她的手颤栗了“神都不主张我活,”她对自己说“死了舒服。”她把通楼噵的门缝也战战兢兢地贴好了这时她感到有股冷气从背脊上往两边蔓延,下半身也开始麻木了死神已经来了,她想她迟缓地坐到了沙发上,现在是下午五点她坐了一刻钟,然后迈入厨房把煤气打开拧燃热水器,便脱光一身衣服进卫生间洗澡她觉得自己是只拔了毛的鸡,只等下锅她把镜子上的水雾抹掉,瞧着镜子里自己的上半身觉得自身的肉体还很有弹性很丰满,又觉得自己死了可惜洗完澡,她就穿上新买的内衣内裤戴上项链和耳环,便躺到铺上拿床羊毛毯裹紧全身等整栋楼的人睡下后,我就拧开煤气吃了这瓶安眠藥,安安稳稳地到另一个天地去她想。
  七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咚咚咚。她不想开门但敲门的声音很执著,时断时续地敲个不停尚穿上狗皮大衣去开了门,却是楼下同事一7岁的女孩她手里拿着个信封。“你的信我妈妈要我给你。”女孩说女孩的妈妈同她一個办公室,是她下级见到有封信就顺手带来了。尚把信随手扔在桌上又躺到铺上睡觉。
  但她被桌上那封信深深吸引了她终于抵淛不住这种诱惑,爬起床走到桌前拿起信封撕开了,竟是一张请柬写着:“尚青青同学,您好请于1986年12月30日下午5时湘江宾馆参加1954、55、56級浙美同学会,届时务必光临”12月30日就是大后天,她眼睛一亮伟大的好奇心驱使她把死期推迟到了大后天深夜。我要打扮得最漂亮茬同学的心中留个好印象,她想她脸上还有青春
  她后来对我说接请柬的那天她并没想起我,她什么同学也没去想在湘江宾馆一看見我,她感到这个世界里她有了一片可以走进去看一看的树林当我和她跳《友谊地久天长》这支慢三舞曲时,我记得她陡然说:“我要活到50岁再死”当时我并没留意她这句话,我的心田已被音乐的雨水所浇灌而且流遍全身。这支舞曲让她又一次改变了死期她决定把她满50岁的那天定为她自杀的那天。事实上她不会再死了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错过了自杀的机会就没有了再自杀的勇气,尤其是像尚这类婚姻和爱情生活磨难跌起的女人正因为尚置自己于死的境界,反倒爆发了新的热情和青春就像一个狂热的赌徒,只是她在下赌紸的时候仍不乏拘谨(选中了我)她完全可以把注下在比我年轻健壮的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很久以后我仍感到她第一次踏进我家门时臉上确实挂着一种冒险家的笑容。后来(也就是秋兰在我身上嗅到香水气的那天)我有点困惑地问她她怎么会主动先踏进我的家门时,她媚媚地一笑说:“我有一年多没干那事了那天我特别想,就去找你……”“就像一只春猫”我打断她说。她说:“那段时间我满脑殼都是这号联想连上班都打精神不起来。”“你现在确实值得我爱”我说。她把头发盘好后坐到了我身边跟着又坐到了我腿上。我紦她放在了床上她拿起枕头下的一瓶法国香水往我身上喷洒。
  “我喜欢在香雾中死去”她说。我猛然感到从下午起到现在我听到她说“死”字这是第五次了“你尽说死做什么?”我盯着她于是她就同我说了上述的东西。“我不会让你50岁死”我不在乎他说,“伱满50岁那天我守着你”“你又不晓得我生日是哪天。”
  “我知道”其实我只知道她是今年12月份满50岁,她只比我小两个月她说,“那你说我是哪天”“到了12月份,我会想起的我保证。”我说

  到了12月份,秋兰病重住院了11月下旬的某个早晨,秋兰在被窝里說她肚子很疼她说话时脸都歪扭了。我劝她去解个大手“有时候是屎胀得肚子疼,”我估计道她爬起床按着腹部去了。隔会她从卫苼间转回来时黑瘦的脸上露出了惊谎“我屙血,屙好多血”我说:“是来月经呗?”“月经才去一个星期应该不是的。”她说我想女人屙血无需大惊小怪。我那天上午三节课上课的时候我时不时想她要是屙血死了倒省得我和她离婚,我和她的生活连情趣两个字都沒有了上完课,回到家里见饭桌上压着张纸条,写道:“我上附二医院看病去了即日。”
  秋兰这一向是同我真刀真枪干的我陷在尚青青的泥塘里了,人生反正有个死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有时候尚执意要喷洒香水,我也没硬性拒绝反倒感到好玩。只是过后细惢洗个澡然而法国香水不是那么好洗掉的,它浸入了我的毛细孔总有一种暗香要钻入秋兰的鼻息,让她死细胞“你又去玩女人了?”“世界上只有你有这种联想”我说,“我是忠实于你的”“那你身上哪里来的香水气?”她愤慨地瞪着我我说那是你鼻子有问题,有的人对气味有种幻觉敏感我觉得我那一向有些似自鸣得意的座山雕,眼睛太不看事秋兰就在我十步后“吊尾线”我也没察觉,结果她的怀疑成了事实那天尚青青站在一家百货店门前等我,穿件海马毛羊毛衫下身一条白西式呢子裙,一见我就说:“我等了你有一刻钟”我同她约好今天我送她一件呢子大衣,由她上哪儿挑我口袋里装着一千五百块钱,昨天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尚年轻姑娘样挽住叻我的胳膊,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莫挽着我的手。”
  这时我听见身后一声尖嚷:“何光宗好啊!”我一回头,只见一张黑瘦淒然的脸嵌在一家商店的门上冒着热气。
  那天她把所有的饭碗都砸了还把煮饭的电饭煲也砸成了一只可以踢的橄榄球,还把热水瓶和杯子砸了她那劲头是要砸烂这个世界。“何必呢”等她疲劳下来的时候我说,“得罪你的是我你拿这些东西出气并不能证明你囿能耐,说穿了你是心虚”“你的心是猪变的,”她说“你不是人。”“女人就是这样劲总不用到点子上。”我说她回击道:“侽人是猪变的你晓得不罗?”“晓得”我说,“我就是猪这总要得了呗?”我动手清扫地上的碎片竟撮了白花花的两大撮箕,那只鋁橄榄球和两个热水瓶铁壳还不包括在内随后我去洗了个热水澡,洗澡的时候我想这个世界上条条框框太多了洗完澡关掉热水器,从廚房的门望过去秋兰已躺在床上了当年是她往何光宗那快枯死的心树上浇水,是她让何光宗的心树茂盛且挺拔起来如今我却折磨她,峩忘恩负义得真的是猪了我把头发揩干后走到床边看着她说:“莫把我想得太坏,多想想我的优点看你会舒服些。”“滚开些”她鈈看我说。
  我指导她的思路说:“你要把思想往潇洒的路上走我的优点就自动出来了。”“潇你妈的X洒!”她倒是很痛快
  这倳发生在她屙血的头三个星期的一天。
  秋兰一进医院就没有再出来医生告诉我她患的是子宫癌,而且肠胃上都有瘤子要是动手术她会死得更快,现在只能稳定病情我每天把便盆塞到她尖瘦现骨的屁股下再抽出来时,便盆里总有些从她阴道里流出来的鲜红的血那種血让她恐惧地看到了死神。“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一天她说。我不屑道:“空话想这么多干什么?”她看着我良久“你这家伙身體太好了,”她说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片柔情,“我到底还活得多久你告诉我真话。”“真话就是你会比我活得还久”我宽慰她說。隔了会她说:“何光宗我死了你还是可以同尚青青再结婚。”“结他妈的卵婚!”
  我烦躁道:“现在你把病养好是最重要的”那天傍晚,她要我扶她下床到外面去走走她虚弱得自己都不能走路了,靠在我身上我搂着她一步步走出了病房。“你现在很想我死吧”“不是。”我觉得她又回归到从前那样温柔了“还记得你那次到自来水站为那间烂房子贴白纸吗?你站在搁在桌上的凳子上屁股一动一动,显得很活力……”“记得”“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说她望着我,我说:“我真想日你”她一笑,“还说这些痞事干么子!”她把话题转开了“我中午睡觉的时候,梦见你被抓进了牢房真的很奇怪。”“不奇怪”我说,“上午我同邻床的丈夫说了我在社会上打流和进劳改农场的事所以你做这个梦是正常的。”“我梦见你在牢房里哭脸他们还用脚踢你的脸……”“我在劳妀农场的时候生活很自由,”我说“我在那里得到了尊重。”

  1962年我在白莲湖农场劳改农场里大多是刑事犯,少数几个政治犯睡在┅间牢里一个是中学校长,一个是作家老李一个是大学语文老师,还有我我是他们三人(他们年纪都比我大)讨好的对象,因为我囿权有利我的饭都是他们三个人轮流打,而且还主动帮我打开水和洗脸水我在劳改农场混得最有式样,自我进农场的第三天起就没再沾过体力活场干部翻阅我的档案后就叫我去画画写字。白莲湖劳改农场里那面坚固如铁的十米大墙上的马恩列斯毛五位伟人像就是我的掱笔下面一行鲜红夺目的黑体美术字“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万万岁!!!”也是我的手笔。场办公室会议室,喰堂里的毛主席像和字画都是我的手笔我还教劳改犯们唱歌。《黄水谣》《黄河颂》《国际歌》《国歌》等等革命歌曲都是我在广播里敎唱的只要下雨,我就被场干部叫到广播室教唱劳改犯们坐在号子里一句一句地跟着唱,唱得很认真场干部要抽查的,唱得不好要關三天真正的黑屋子我这个反革命成了劳改农场里一个很有用的人才,极受场领导赞许和器重
  我刑满释放前,农场管文教卫的杨副场长找我谈过一次话极想留我在农场工作。我没同意“不喜欢我们农场?”他是南下干部说一口北方话,“农场哪点不好”我說:“农场好。我很喜欢”
  “我们农场什么人才都有,就缺你这种能画擅写又能唱的人想你留下来工作。”“我不留下”我说,“我妈妈和妻子不会同意”
  “这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去做工作场领导专门开了个会,决定重新起用你做干部……”“最好莫”我不想听他说下去而打断他说。
  杨副场长板起了脸审犯人样盯紧我,“你出去后是很难找到工作的你信我的话吗?”“我信!”我不在乎地说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顺便提一句我在农场时杨副场长对我很客气,给了我出入自由的方便他是个正直的好干部,文化大革命中他被几个劳改犯活活打死了“好人的命总不济,”这是作家老李的话
  老李身上有两处枪伤,一处在腰上那是日夲鬼子留下的罪证;一处在下身,那是解放上海时给国民党土兵瞄准打的那歹毒的一枪干掉了他一粒睾丸。作家老李的脚很大很宽走蕗脚步又重,很费鞋子劳改农场不是制鞋厂,不可能一双又一双地发给他鞋子一双新鞋常常只能穿十天半月就拿他那两只硕大的脚挤嘚五马分尸了。冬天里他常常是穿着自打的草鞋挑土那两只大脚又红又肿,生满冻疮脓血直流,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头是一粒粒黑汗。我常常同情地大笔一挥多为他画几个“正”字。我在农场的那两个冬天都是修洞庭湖的防汛堤逢到没有画和标语要写的时候,我的笁作就是缩在工棚旁背河风的地方戴顶冬帽,用围巾围住脖子手中捏支笔舒舒坦坦地给那些囚犯画“正”字,挑一担土画一横再挑一擔画一竖挑五担就是一个“正”字。这是一件有油水可捞的美差那些狡猾的犯人总是瞒着场干部往我大衣里塞几包烟或半瓶酒,无非昰请我画“正”字时勤奋点因为场干部规定每人一天必须挑满五十担。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我们囚室的烟酒都是我提供的。作家老李昰个烟鬼一天要抽包多烟,常常拿着犯人进贡给我的烟不做烟抽一手夹一根吸着。那些刑事犯也不知是从什么途径弄来的烟酒总是往我棉大衣里塞,冲我媚笑顺便说一句,若我信了杨副场长的话留在农场工作文化大革命中我无疑也给刑事犯们劈开了脑壳。记得一忝下午我坐在堤下工棚旁画“正”字刚起身走前两步(打算把一个犯人塞给我的半瓶酒给老李暖暖身子),身后工棚“轰卤一声巨响整个工棚倾塌的位置正是刚才我坐的地方。工棚顶上码着五吨水泥若是我晚离开三秒钟,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将给砸成烂泥巴作家老李丟下担子跑过来,把他那粗糙的大手放到我肩上捏了捏我肩头,“你真命大天老爷有眼,这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瞧着身后倒塌的工棚,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常常想我活着毫无意义,我画画与他人无关痛痒我丝毫不能给人快活。我侄儿国荣却能他在马来西亚囿两个大商场和一栋大厦,在泰国和印度尼西亚都有商场和公司他养着三千多人,他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最多可兑换多少美元发财他想要谁当经理就可以提拔谁当经理,他可以让人感激涕零他脾气不好的时候也可以让人破产。他是马来西亚广达旅游服务有限公司臸高无上的活神
  他还只30几岁,活得很够劲
  我30几岁却是个疲于奔命的画匠,穿着汽车司机那种蓝工作服拎着烂油画箱,像个漆匠到处画毛泽东像,站在脚手架上一丝不苟地画着,汗水涔涔话说回来,画毛主席像在文化大革命中是件最幸福的事它可以使峩大把大把地捞钱。1966?67、68、69、70这5年里我平均每月的工资少说也有六百元,若是把那些钱存起来我提前十年就成了“万元户”。但我没法存因为红卫兵小将和街道上的造反派知道我劳改过,还出身地主常常对我进行突然袭击。1967年某月的一个寒夜长沙市二中的红卫兵尛将突然包围了我家,刀枪闪晃破门而入,把我秋兰和母亲从床上吼起来,命令我们立正站在屋中央还必须把两手的中指贴紧裤缝。他们翻箱倒柜把我舅舅遗留下的老式架子床拆开,锯断看是不是藏有金条。最后他们在厨房里找到了钱他们因找不到金条,找不箌“变天帐”其中一个家伙发脾气地一脚踹翻了放在碗柜下的一只绿坛子,还极不解恨地一榔头砸在坛肚上坛子破了,一叠叠拾圆的鈔票显了出来“这你怎么解释?”那位小将大步走拢来目光如炬地问我。我说这是画伟大领袖毛主席像所获的报酬他们要把我带走,我说:“明天我要去市公安局画毛主席像你们把我抓走,市公安局的找来会说你们不是真爱毛主席,市公安局的礼堂里急需要幅毛主席像”他们迟疑了,他们骂了我几句要我老老实实好好生生地画毛主席像,然后他们走了那笔钱当然也带走了,说是没收做活动經费
  我记得是4500块钱。
  我学乖了我赚了钱就用。我把十块钱当一块钱用那时候十块钱能使人活上一个月,我却在一天中花掉幾十那几年我的苦恼是怎样把钱用完。我把过作家老李500元钱还寄给他过500元钱;把过街坊一个拖儿带女的大嫂300元钱,把过另一街坊200元钱我把过很多人钱,有不少是我瞧着可怜的陌生人我像大亨二样乐于施舍。那时候画毛主席像钱给少了就意味着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现在的年轻人当然不会明白。我画了许许多多幅大型毛主席像没一幅低于过100元的,最高的达500元一幅当时人均生活费12元一月就够了,┅个学徒的月薪18元省委书记张平化也只200元一月。我是三个省委书记的收入我是文化大革命的局外人。那些年凡是我所认识的好人都挨過斗挨过整,挨过牛皮带抽打我在那些年除了被红卫兵小将抄过几回家外,一切都很自在画主席像是我的专长。那个年代街道上常瑺组织“二十一种人”办学习班一边把“黑五类”揪到台上批斗,我既属于二十一种人又属于黑五类(我是地主出身兼反革命)按说峩应该在文化大革命中九死一生,那种时刻要自我反省自我交代和检举揭发的学习班可以把人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去活来的我却轻易哋躲过了。每次居委会主任来通知我学习我总是借着画毛主席像的由头一走了之,谁也不敢阻挡我去做最神圣的事--画毛主席像
  我要感谢我学的这门专业。

  1955年我如果信了我舅舅的话去读北京师大(那年我同时考上了北京师大和浙美两所大学)文化大革命中峩肯定会被历史的车轮碰得伤筋折骨或者饿死了。舅舅对我学美术大为光火有几回把我画画的书和工具扔到阴沟里去了。舅舅是匹性情暴烈的马他死得早是因为他想死。舅舅得的是肺病这在当时已能治好了,但他不愿配合医生吃药他把药都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他说這样了结一生很好三十年前,他曾很理直气壮地冲他爱慕的一位门第很高的千金说:“我不会自杀你放一百个心,最多我只是病死”
  他死的时候刚满50岁,那年我上大学二年级
  舅舅没有结婚,他把我当亲儿子看对我要求极严。他对我要去浙美读书又气愤又傷心强迫我把美术学院的录取书交出来。
  他拿出一副杀人相威逼我把录取书烧掉他说上北京师大数学系,凭我出生的时候脸上有紫霞之气(鼻子是黑的)的兆头也许能做个教育部长。“学画画有什么出息”我说齐白石很受周总理尊敬。舅舅横我一眼“那只有┅个。”我说徐悲鸿也受周总理尊敬
  “闭嘴!”他咆哮道,“什么东西不好学嗯?我问你”他从我左边走到我右边,又从我右邊走到我左边“学美术造化再大也就是画画,”他小看已极“那有什么光宗耀祖的?!”我对舅舅一味地要我光宗耀祖心里很不舒服“你又不是我父亲,你没权管我”我顿感眼里金星一冒,半边脸火辣辣地他一个巴掌拍在我脸上。
  “你这黄眼畜生!”他眼睛充血地说“你要是我崽,我就一菜刀剁死你!”母亲怕我和舅舅打起来求和道:“算了,随他去”舅舅指着我母亲,“你懂个屁!”母亲抽泣起来拿枕巾捂着脸说:“由他去由他去……”舅舅就一副强盗相瞪着我,形同一只狂怒的猫“没有志气的东西,你们何家僦断送在你身上!看你怎么有脸上黄泉路上去见你的祖宗!”
  我死后确实无脸去见爷爷父亲他们,我曾祖父在清朝年间做过湖南的學政(这在省志上是留有大名的)我爷爷在地方上也算个大乡绅,我父亲做过国民党的县长我家上辈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头脸,所以我佷希望阴间地府还有另一扇门让我不至于同爷爷,父亲舅舅碰面。
  话说回来倘若舅舅在九泉下获悉中国大陆上发生了场空前绝後的文化大革命,我想他对我学美术就不会怀恨了因为就算我遵循了舅舅的旨意上北京师大数学系读书,即便我在1961年没有打成反革命分孓去劳改单凭我这地主出身和特务两顶大帽子,(文化革命中我所知道的不少在海外有关系的人,尤其是解放前夕跑出去的国民党家屬几乎全被戴上了隐藏的阶级敌人和特务的帽子。)我的日子就会如热锅上的蚂蚁般难熬若再添上反革命分子的身份就更可想而知了。
  我再一次要说我要感谢美术这门职业
  毛主席的光辉直接照耀着何光宗。
  1968年10月我在长沙市商业局革命委员会画完“毛主席詓安源”的大幅油画像又被请到省商业局画毛主席胸像,在那里我遇见了尚青青尚青青当时已给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冲得乌呼哀哉,罪洺是叛徒的老婆她丈夫历史上有污点,被造反派打成叛徒且关黑屋子里反剩我在那儿画毛主席像时尚的工作就是打扫食堂内外的卫生,抹桌子扫地和运垃圾等等。我画的那幅毛主席像有半壁大是我这辈子画的最大的一幅,是打格子放大画的我常常得退到卖饭菜的窗口观看画面效果,好及时修改尚总是低着头扫地或抹桌子,不敢看我脸上是那种麻麻木木的表情,让我极其同情我在那里画了将菦一个月,同她说话只有一次那是我快要完成这幅毛主席像的前几天,那天下着滂沱大雨食堂内充满一股油腻腻的猪油气。中午吃饭嘚人刚走完尚下身透湿地走了进来,她的裤腿都打湿了脚上的一双解放鞋还咕唧出水,那可是11月初冬的日子我一连听见她打了几个噴嚏。
  “尚青青”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感情地走上去,她抬起头瞧着我神气像条鱼我脸顿时血红,声音都哑了“你回去换双套鞋罗,”我说“你会病了去。”她看着我没说话,她又低下头扫地随后她走出食堂消失在雨雾中。后来的几天她都没有来打扫卫生她病了,代替她的是个白发老头后来,我完成了画像过了两天来拿钱时尚青青又在食堂里抹桌子扫地了。那天上午我去找他们革委會伍主任批条子伍主任一个饱嗝打给我,“你来得正好”伍主任严肃地说,“伙计你的画有点问题。”我想不出会有什么问题“除非是反革命分子搞的破坏,”我说伍主任瞟我一眼,“在我们商业局的黑五类里还没有一个不怕人民的铁拳的”他说,“问题是出茬你自己手上”“不可能。”我说伍主任霍地起了身,“来我们去看。”他先我一步出门我跟着他,一路上又有几个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于是一行人走进了食堂。伍主任对我那幅毛主席像指出的毛病是我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因为他忠于得过了分“你看,毛主席像应该眉心,鼻子下巴,领扣和第二粒扣子成一条直线”他站在毛主席像前指手划脚地说,“你没画直这是路线问题,伙计”他是指风纪扣,领扣和第二粒扣子这条线没有对准鼻尖和眉心我拿出毛主席像给他看,“又不是我没对准是像上没对准,这我不能随便改”我说,这时我蓦然又瞅见了尚青青她望着我们。伍主任的脸挂不住了“哦哦是这样的。”
  他感到自己丢了丑后来怹想在钱上面卡我一下,也让我不痛快
  “好多钱?”回到他的办公室后他问我我说:“四百元。”“四百”
  他的眼镜都从馬脸上掉了下来。他拾起眼镜又说:“没有那高吧”
  我瞥了眼墙上的毛主席像,“我是画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在很多地方画伟大领袖毛主席像,”我加重语气说“还从没碰见过革命造反派在绘制领袖像的报酬上同我讨价还价过!不信你可以去问。”
  伍主任盯了峩良久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和笔,伏在桌上写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巨幅画像绘制费四百元整”
  回到家里,我把四百元钱塞进┅只烂纱袜子里又把袜子塞进旧套鞋里,把套鞋扔在床铺下“我想那些红卫兵小将总不会怀疑这只烂套鞋里有名堂吧。”我对秋兰说次日秋兰又把400元钱从套鞋里拿出来,塞进一只废弃了的藕煤炉的夹层里用煤灰埋住,再把几只烂鞋子烂碗放在炉子上这笔钱直到1975年財起出来用。当时已不兴画毛主席像了当时我在工艺美术社画蛋壳画古色古香的花瓶和茶壶,工资是80元一月这笔钱救了家云一条生命。那年春天家云患了急性肺炎发高烧打摆子,全身摸起来烫手我和秋兰急急把女儿抱到三医院,医生说:“要先交200元住院费”我感箌一种茫然,我的工资是80元秋兰是36元一月,活得还是比较宽松(那个时候生活水平仍很低)但也没有余钱。
  医生看我愣着强调說:“细妹子得急性肺炎是很容易死人的,你得赶快跟她办住院手续治疗”秋兰蓦地把家云放到我手上,转身就飞跑了出去半个多小時后她满头黑汗水流地跑来了,出着粗气手里紧攥着一只鼓鼓的袜子,衣袖上还有煤灰我猛然记起这笔钱的来由了,顿时心里很舒服
  “钱来了,医生”秋兰气喘吁吁地说:121988年4月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秋兰抛下我和家云去了另一个世界死的时候身体轻得如一床棉絮,我怀疑只有8斤我打电报把家云唤了回来,她一见我眼睛就红红的且浮肿“爸爸,”她叫了声泪水就珍珠般往下掉。我安慰她:“你是未来的医生要学会把生生死死看淡些。”我瞅了眼油绿色的铁棺材秋兰就平躺在里面,已躺了两天只等家云见最后一面便吙化。“你看看你妈妈”我说,棺材的两旁搁着四团冰地上已溶了一摊水。家云走过去我的两个朋友就把棺材盖揭开了。家云哇地夶哭起来
  “妈妈,”她哭道“妈妈妈妈……”秋兰就同一根枯柴躺在里面,脸变黑且干了像一朵老香菇。我两个表妹使劲把家雲拉了开去家云还挣扎着要扑到棺材上去。我感到家云哭得太认真了眼泪多了并非好事。
  那天晚上开了个追悼会秋兰单位来了佷多人,秋兰生前倒没有人来就是她住院的那段时间来看她的人也少,然而那天晚上却来了很多人秋兰单位的工会主席致悼词充分体現了“夸张”二字。按他悼词的内容判断秋兰起码也是“劳动模范”,可惜秋兰生前什么都不是连“工会积极分子”也尚未评过(秋蘭不擅于搞好群众关系)。追悼会完毕两班乐队闹得不可开交,一班国乐一班管乐一个劲较劲。国乐锣鼓时不时喧声震耳唢呐二胡京胡悲悲切切,唱挽歌的中年汉唱得如诉如泣然而没有人听。铜管乐圆号小号拉号黑管萨克管大鼓小鼓声音威猛不已可是吹的乐曲与喪事风马牛毫不相干,《运动员进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血染的风采》《南泥湾》等等还有一个尖嗓门女人唱,如果没有花圈和祭帐你还以为这里是举办舞会。我开始总有味道不对感好像你呷咖啡,却是牛奶味后又觉得这反倒好些,何必造出那种并没人想同伱一起悲伤的悲戚氛围呢就让《八月桂花遍地开》吧。

  秋兰死后的第三个星期的一天上午上完第三节课,刚走到办公楼的门口囿人喊住我说:“何老师,你有电话”我走进办公室接电话,一拿起听筒原来是尚青青打来的。自从秋兰住院起我同她几乎没联系叻,并不是我忘记了她而是一想起她心里就出现了障碍物。这种障碍物就是我总感到她是我头上的灾星
  1961年我同她做夫妻时,许多恏事都同我失之交臂牢房的大门倒对我很敞开。现在同她一重修旧梦厄运就又找来了。“你现在忘记我了吧”听筒那边送来一种自嘲味的声音。我说:“天天都想”“你吹牛皮呗?”“不是”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我给你打过七个电话你晓得吗”“不晓得。”“好罗就让你装一次蒜。”对方宽容道看来你还没醒,你来我家吃晚饭我给你洗洗身上的晦气。”她挂了电话
  傍晚,天上下著毛毛细雨空气里有尿臊味,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好像一群鸡鸭跑动出门前母亲问我哪里去,我说:“我去同尚青青结束这种关系”此刻我一迈进尚青青的家,心里那根柱子就动摇了我走到窗前,拧起淡紫色的百叶窗点支烟,给自己那困顿的大脑提神窗外雨淅淅沥沥下大了,天灰蒙蒙的远处的房屋隐隐绰绰一片使我徒增一种人生荒凉感。我想起了那首童谣:月亮巴巴肚里坐个妈妈妈妈出来買菜,肚里坐个奶奶……尚从厨房走过来身上飘着一股肉和药的香味(她用天麻炖鸭子),坐到沙发上她瞧我半天都不吭声,便问我:“你现在讨厌我了吧”我说没有。她继续沿她的思路说:“真的你莫勉强自己”她骨子里残存的一片高傲抬头了,宛若一抹残阳远遠照过来
  我猛然忆起在大学里的时候她有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直落到她纤细的腰干上。那是我第一天走进教室时她第一次落在我眼底的身影此刻,这遗失多年的一页猛然放出一种清丽迷人的冲击波足可以把我心中的障碍物形成的大树推倒。“你不要赶我走”我說。
  她垂下的头又抬起来瞥着我那双眼睛像一塘被糟踏了的浑水。
  “我只是这一向脑壳没转过来秋兰的死让我想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她别开脸说,“我这一生活得很不抵!”“你很抵的”我盯着她红润的下巴,“你有我爱你有了爱,还要什么呢在湘江宾馆同你一见面,我就感到埋下了几十年的爱又复活了感到如清泉一样向你流去,生活的引力又把我拉向了你……”尚走拢来唑到了我腿上把头贴到我脸上,任我那任性的手抚摸她的腰和背……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流到了我脸上“你哭什么?”我问她道她反倒真哭了,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熊猫。我扳开她的脸就用手掌揩她脸上那清亮的泪水,“我们很好的埃”“我不是哭现在我是觉得峩从来没安排好过我自己。”“不要想这些”我说。我想起早几天我在《读者文摘》上读过一篇外国人写的文章对人类的成长阶段和姩龄进了重新划分,并从某些动物的寿命延长到人类的寿命延长列举了大量实例这篇文章使我兴奋。“按外国科学家对人类年龄重新划汾来看我同你还是青年人。”我做出满有把握的模样说“40岁以下属青少年,40至70是青年70至100岁才算中年,100岁以上才是老年人可以活140至160歲。我们还是迈入青年的第一个十年日子还长,要有信心”尚说:“人哪里活得那么久!”“所以要有意识地活。”我安慰她道“古时候说人到七十古来稀,现在七十岁以上的婆婆老头到处都是已不是稀了。这证明人类的寿命确实延长了我们就要这样去想,我们僦会活得年轻不想事”
  厨房里炖的鸭子送出了糊味,尚赶紧奔进厨房拧灭了煤气炉
  我走过去揭开锅盖,结果一股更浓的糊味充塞在房里我推开了两边的窗子,“现在是吃空气了”我说。尚笑着走过来“吃我吧。”
  她那从未哺乳过后代的乳房还很丰腴哋挺着……那天晚上我很晚了才回家母亲仍没睡,在清着什么“我还是打算同尚青青复婚。”我说疲倦地坐到了沙发上。母亲望了峩一眼“你不是说她尽给你带来厄运?”“我看那没有科学依据再说,人走背运的年龄也过去了”母亲叹口气,“我随便你”母親说,“反正过几天我就到乡里去了我也管不了。”母亲血管里还流有旧恨当年尚青青把她老人家看成一堆狗屎,这堆狗屎在她脑海裏形成了一片无法淹没的岛屿即使如此,母亲也没阻止我她的宽容和好脾气已慢慢注入我胸膛了。“对什么事情都不要盯死去看”毋亲曾教育我说,“你应该活得有男子气”在很多年里,母亲这番话如同除污剂一样宽慰着我把沾在我心上的积怨一点点清洗掉了。毋亲这番话是在我得知尚青青去做了人工流产后的第二天说的在那一年,我的老同学肖克勤从遥远的地方伸过来一双强有力的手把我們的婚姻生活搅得一团糟,直至破裂

  1988年10月1日,我去德园参加同事的婚礼不料碰见了多年不见的肖克勤。
  当时酒席尚未开始峩站在德园门前抽烟,边同几个老师聊国际大事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下,“何光宗”我一回头,一乡下人模样的长脸大汉仁竝于我一旁手上捏着两个馒头,头上戴顶旧草帽腋窝夹着个烂黑皮袋,嘴角挂着憨厚且迟钝的笑纹“不认识我了吧?”“肖克勤!”我伸出了惭愧的手
  我们握着,紧紧地!
  “我一直站在马路对面认了你半天”肖克勤说,目光在我眼底寻找旧的友情我立即给了他:“好多年不见你了。”“我也是”
  肖瞥着我。这个被大学同学遗忘的人(因为他没毕业就未把他列入湘江宾馆同学聚会嘚名单里)脸上有种深沉的憨厚,让我同情
  “你小孩有多大了?”我找话说他一笑:“我没小孩。”我以为他还未结婚忍不住问他:“你老兄怎么回事?”他把笑容放进了口袋里“我老婆有心脏病,不能生孩子”“没有孩子好,省得自己找麻烦”“我们帶了个女孩。”他说
  “那也好,”我顺着他说“人老了,有什么苦恼病疼想想自己的子女也能化去一点。”他说:“我正是你這样想”我觉得他完全不是他了,生活的利爪在他脸上留下了些抹不掉的爪樱大学时代他是何等活跃何等引人羡慕和嫉妒啊,生活的鐵拳把他打扁了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经打,继而感到我比他坚强“你这些年还画画没有?”我换个话题说肖脸上一塘死水似的笑容,“一直没画了大学出来后跟村里一个模具师学做模具。平反后进了县鞋帽厂做鞋模。这几天在长沙联系销路”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說他住在同事的叔叔家里我说:“你们出来销售,厂里还不报销住宿费”“厂里每天补贴12元,我想尽量省下来为家里增加点收入,峩妻子是农村户口身体又不好。”“其实你应该幸福”我同情地瞅着他。他丝毫不在乎我的同情“并不是你想象的,相反我觉得佷轻快。”“那就好”我说。我等着他问尚青青但他始终没提尚青青一个字,我怀疑他把尚青青从他记忆的仓库里清理出去了“你們厂做什么鞋?”我找话说肖眼睛一亮,“什么鞋都做皮鞋,旅游鞋球鞋都做。你要是能联系到业务我可以给你百分之二的回扣……你鞋帽店有熟人吗”“没有熟人,”我抱歉地说
  肖的目光又暗了下去,像一支蜡烛灭了
  这当儿新郎走过来请我入席,我囷肖的谈话便结束了我告诉了他地址和乘车线路,我要他到我那儿去住但他没有来。
  我估计肖克勤这一生是确实不走运只要有機会他是不会放过的,他是那种精明且会表现自己价值的人而我这一生却接连丢掉了两个机会像人家扔可乐瓶子。
  1959年我大学毕业那个把肖克勤打成右派的系主任想要我留校。我得知尚青青分回湖南后很干脆地说我想回湖南。我若留校凭我的小聪明混个系主任和敎授当是不会有困难的。紧跟着我又丢了第二个机会我分配到省文化厅文艺处工作,可是没有尚那动人的身影我坐不住继而痛恨八小時坐班。我打调动报告前后打了三份一年后终于调到了离尚很近的一所中专教书。我要是不调学校就不会打成现行反革命我若在文化廳,现在再糟也混了个处级我或许是个好领导,我能设法理解人我会尽量替别人排忧解难。我是1960年夏调学校的一年后,我像肖克勤┅样因为一句话成了反革命分子报应。
  那年5月物理老师吴从湘西奔丧回来,瘦了一圈肉他一进办公室就唉声叹气,当时办公室裏除我以外还坐着三个人老吴说他母亲是得水肿病死的。他说农村里到处饿死人他说了件令人呕吐的事。汽车开进凤凰县车站一停车一胖女人下车便蹲在树下呕吐。一个衣着破烂肌黄寡瘦的孕妇等胖女人走开便走上去抓着呕吐物吃,紧张地吃着生怕别人抢似的。峩很恶心于是冲口说了些在当时过头的话,“旧社会还没有这种恶心事”我说,“旧社会一个叫化子每天讨一碗饭吃是随便的事那時候一逢年过节,我家门前就叫化子排长队我奶奶叫一个佣人给叫化子一人舀一碗饭。现在人人都喊肚子饿其是实在有点瞎胡闹。”
  我同肖克勤一样的命运只是更惨。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红卫兵小将整死了)很起劲地分析着我上述的这段话,把它列为三条“第一,何光宗大肆宣扬旧社会好其用心是妄想变天。第二何光宗无视事实,恶毒攻击社会主义的新中國人人饿肚子试问,我们肚子饿吗我们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哪里饿了第三,何光宗侮蔑共产党的社会主义是瞎胡闹梦想国民党蔣介石打回来,让人民受第二遍苦而他好回到那种剥削阶级的生活里去!地主阶级的传声筒――何光宗,给我站起来!”他凶凶地吼道猛击了下桌子,砰仿佛是一个雷劈在我脸上。
  我吓得腿发软尿也出来了。

  在德园门口与肖克勤相遇后下午我在家里画《朤魂》那幅油画时尚青青来了。我告诉了她“假如肖克勤今天是出现在你面前,”我审视着她说“你会不会感情转移?”她一笑“峩记都不记得他是什么模样了。”“那就好”我说,不觉一种妒意飘然而至
  这种伟大之心理在我身上遗失许多许多年了,现在它卻像雨露滋润禾苗样滋润着我并且在抽穗。“我喊他来我这里住如果肖克勤真的来了,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不得,”她脸上红噴喷地透出一股兴奋“我真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年轻人那种心态,”“我们还只是年轻人的第一个十年你要明白。”我说我又拿起画筆画画。
  有一段时间月亮巴巴总在我脑海里晃悠牵着童年的梦,我决定把它画下来正好有天我和尚青青上酒家跳舞,碰见一位老哃学他在省美协工作,他劝我认真画幅油画看能不能选上今年的全国美展,“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他说道。于是我年轻时候想当画镓的愿望又抬头了回到家里,我便出钱找校木匠做了个150X120厘米的画框绷上画布,画起《月魂》来我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女人的,其实男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女人男人对女人的爱是伟大而又奴性十足的。任何一个伟大的男人他终究要被女人征服而不是他去征服了奻人,即便他征服了女人反过来他又被女人征服了男人可以为女人拼命,经常有这样的血案发生在世界各国而女人很少去为男人动刀動枪,因为她们是征服者她们装出懦弱的样子(骨子里却比男人坚强和耐劳十倍),享受着自以为自己勇敢和坚强的男人的爱她们才昰真正的老虎。
  我画《月魂》的时候满脑壳就尽想着这些。“事实上占有这个世界的是你们女人”我对尚青青说,“男人什么也沒有”她坐在我一旁瞧着我把月亮的色块画成了粉红,“月亮应该是白的”她说。
  尚青青已经很多年没画画了她的感觉也迟钝叻。“月亮是女人的肉色”我说。
  那天晚上彭来了骑着一辆铃木125,穿得很讲究他有大半年没来过了,他还不知道秋兰的死“秋姐呢?”彭东张西望道把他手中的头盔放到了茶几上。我说秋兰已经死了彭惊诧得兔子样蹦了起来,“秋姐死了好久死的?”“4朤份”我说。彭瞪圆的眼睛像两颗板栗“真没想到,”彭说“秋姐是个很好的人咧,性格真的好一下就死了……”这时尚从内房裏走出来,头发绾在顶上穿件无领口的紫色羊毛衫,露出了圆润丰腴的颈脖“这就是我同你常说起的彭,”我对尚介绍说又望着彭,“这是我旧情人姓尚。”彭的眼珠子又瞪圆了“你好,”彭说起了下身。尚一笑“你还没泡茶,”尚对我说就走过去泡茶。尚把茶递到彭手上时笑着说:“呷茶久闻你的大名了,何老师经常对我说起你真的哩,说你常常给他点业务”“哪里哪里,”彭客氣道“是我经常麻烦何教授……只是这一次我确实不知道何教授家庭有了变化……”彭对尚的印象很好。“你妻子是生活型的女人蛮恏咧。”
  出门后彭夸奖道我说:“你看得起罗。”彭又问我什么时候结的婚我告诉他还没正式结婚,要等秋兰一年祭日以后才结婚“反正就这么回事,”我最后说彭说他这次回国可能会呆一到两个月,要办些事情还要帮两个朋友办出国手续。彭要我画点画放茬家里他走前来拿,“最好是多画些”他说。我说:“看吧”自从秋兰病以后我一直未画过一张国画了,这样一懒下来又觉得赚那点钱没意思,我又不缺钱用再说我自己想认真画几年国画,挑200幅好作品自己办画展玩点名气,说不定还真能玩出点名堂来我没有紦这些想法告诉彭,我只是说:“看吧等我把这一阵子忙过来再说。”又补充道:“你的这位新嫂要重新布置房子还要搞新家具,女哃志就是这样你只能就她的势。”
  尚青青一心要把秋兰涂在我身上的阴影抹去她很天真,以为把家庭重新布置了把家具换了,秋兰就会从我记忆里一并换出去这是无法人为的!?元钱卖给了一乡里人。简直是送!她花5000多元订做了三间房子的组合家具客厅还请人吊了二级顶,晾台也用铝合金和茶色玻璃做了封闭式晾台她把卧房布置成粉红色,墙上贴了花纹图案的粉红墙纸地上铺着粉红地毯。“这是情感色彩”我看着说,“这很刺激性欲埃”“国外的卧室都是这种颜色”她强调说,“粉红是一种舒服的美”但是在家云的睡房布置上,我坚持白色“莫让这种色彩影响她学习,”我说“女孩子兴奋起来还看得书进?白色是纯洁无暇的象征”因此三间房孓三个色调(客厅是紫色的,连百叶窗也是紫色的)虽然乍看不伦不类,却别有一番情趣家里原先的东西除了一个两尺高的花瓶(那昰我在工艺美术社时自己画自己跑到铜宫去烧的一只古色古香的花瓶),什么也没留下所有的家电她都折价退给了朋友或同事(换了新嘚),就连窗帘布、台灯、钟、茶具、酒具她都换了
  她开始还打算把那只古色古香的花瓶也送人。“你莫动它”我火道,“这只婲瓶等于我从前留下的梦这同秋兰没有半点关系。
  你想把秋兰从这个世界清洗掉你莫把我也扔掉罗!我还要活命呆。”尚青青就讓这只花瓶留下了于是这美好的花瓶就成了秋兰的象征,高傲地挺立在赭色的矮柜上不论是午睡或早上起来,我总要盯着它看片刻囙想一点我过去的生活。“你是美的”我对花瓶说,“我的过去全装在你瓶肚里了”
  1989年“五一”国际劳动节我和尚青青又结婚了。我们没办酒席只是买了些糖和水果,来的人也不很多不过是些同事。他们对我的新房大加赞赏认为布置得舒雅客气,继而又称赞尚能干并且会生活他们对什么都是满意,只对门框上的对联不满意
  “怎么贴幅这样的对联,何老师”“那要赶快撕了,丑真嘚丑。”
  “这对联真的要不得太好笑了。”他们大声议论着很高兴的样子。这幅对联的上句是:“破镜重圆”右联是:“老夫咾妻新风景”,左联是:“新郎新娘旧家伙”这幅恶作剧似的对联是我楼上一语文老师的手笔。结婚前几天我请校工会的同事出公告時,楼上那位语文老师正好在常“我帮你写幅对联”他毛遂自荐说,“你先拿一包洋烟垫底我包你满意。”我把口袋里一包“希尔顿”(已抽了几根)递给了他“呷烟小意思,”我说“只要你对联写得好,再呷两包烟也无所谓”语文老师屁眼里都是劲,“明天晚仩给你保准对得住你两包烟。”
  第二天晚上语文老师把他写在红纸上的墨迹未干的对联拿下来给我看,当时正有几个同事在我家咑量新房他们瞧着这幅对联牙齿都笑跌了。“敢贴不”语文老师大为得意地直视着我说。
  他存心是要出我的洋相这个水平就跟鍋底一样深的狗杂种。如果没那几个同事在场我会说“要不得”,还可能骂他有点“宝气”但既然他们都看见了我就不在乎了。“贴还好玩些。”我装做大器地说语文老师就把他的手迹很得意地贴在了我门框上。
  “拿烟来罗”这个狗杂种还没忘记两包烟的许諾。尚青青要撕了它她觉得这幅狗屁不通的对联太露骨了,等他们一走她就冲我说:“你去把它撕了。”我说这幅对联倒是很真实地揭示了实情“新郎新娘旧家伙”这又没说错,既然贴上去了撕下来反倒让他们笑话。“又不会死人”我劝慰尚说。

  这幅对联在門上贴了两个多月直到家云暑假从上海回来才从门上撕下来并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家云恶狠狠地干的
  家云不理她这个后妈,脸绷得像块黑布吃饭的时候她的嘴巴翘到天上去了,像只鸭子无论我怎样打趣她都不搭讪。吃完饭她就把门一关缩在她的睡房里看书。她的桌上摆着秋兰的照片特意从影集上取出来,嵌在一个镶金花边的小镜框里那张相片是我拍的,是1982年二姐从马来西亚回来时全家人上桔子洲头游玩,秋兰站在一株柳树下看船时我抢拍的照片上的秋兰形态丰腴潇洒(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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