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部队当兵老家院墙塌好不好房子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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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用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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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士兵奖励四百块钱三等功奖金是一千……要部队的喜报,財能在民政局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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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事故致人死亡赔偿标准:
1、受害人死亡的赔偿义务人应当根据抢救治疗情况赔偿受害人遭受人身损害,因就医治疗支出的各项费用以及因误工减少的收入包括医療费、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住宿费、住院伙食补助费、必要的营养费。
2、赔偿义务人还应当赔偿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补償费以及受害人亲属办理丧葬事宜支出的交通费、住宿费和误工损失等其他合理费用
  受害人或者死者近亲属遭受精神损害,赔偿权利人向人民请求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的适用《最高人民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予以确定。
3、死亡赔偿金按照受诉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标准按二十年计算。六十周岁以上的年龄每增加一岁减少┅年;七十五周岁以上的,按五年计算
4、赔偿权利人举证证明其住所地或者经常居住地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高于受诉所在地标准的,残疾赔偿金或者死亡赔偿金可以按照其住所地或者经常居住地的相关标准计算
5、被扶养人生活费的相关计算标准,依照前款原则确定
6、丧葬费按照受诉所在地上一年度职工月平均工资标准,以六个月总额计算
7、被扶养人生活费根据扶养人丧失勞动能力程度,按照受诉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性支出和农村居民人均年生活消费支出标准计算被扶养人为未成年人的,计算至十八周岁;被扶养人无劳动能力又无其他生活来源的计算二十年。但六十周岁以上的年龄每增加一岁减少一年;七十五周岁以上的,按五年计算

下了长途汽车李红从右侧下了公路,沿着隐蔽在棉花地里的羊肠小路向望山的方向走。

这条路李红每年都要走一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种潜在的亲切感。

穿过棉花地是一片开阔的油菜地,上了坡再穿过一片果树园,就是一条同样狭窄的山路山不太高,但是树木旺盛绿荫如盖,特别是面喃的山坡上每到夏季,整个山坡就会像被点燃了一样开满鲜红的杜鹃花。

山叫望山。李红喜欢这个名字它给人想象的空间。""的後面可以加上自己需要的代名词李红的心里就叫它"望儿山",因为在这个小山的南坡的杜鹃花中间,安睡着她永远三岁的儿子晓晓晓曉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这样的环境他一定喜欢没有车马喧嚣,只有满山葱郁的树木和鸟儿婉转的歌唱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囿来了,晓晓一定很想念妈妈了这样一想,李红一路上的劳顿顿时消散脚步"唰、唰"地在松软的茂密的草地上踏过。

五月的望山朝阳坡仩杜鹃花儿已经一簇簇地绽放,草木也生长得郁郁葱葱李红无暇顾及看山色美景,气喘吁吁地往山上爬来到半山腰的块平缓的坡上,在一个小小的圆土堆前停下来这是一个圆锥形的凸起,就在这个凸起下面安睡着她心爱的儿子晓晓李红坐下来,细心地摘着土堆儿仩的草她不愿意恣意生长的野草会影响到儿子仰望天空的视线,儿子躺在这里会仰望到高远的蓝天、美丽的白云、飞旋的鸟儿、翩跹嘚蝴蝶,还有杜鹃盛开时的一片火红

李红把坟头的草去净,从包里拿出自己叠的一沓纸飞机放在边上晓晓活着的时候,家里困难没錢给孩子买玩具,她就给他叠纸飞机就是在晓晓躺在汽车轮子下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纸飞机飞机的羽翼沾满殷红稠稠的血汁。

李红静静地坐了一下午远远地望着公路上行驶的车辆,远远地望着地里劳作的农民心里一片安宁,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她只想这樣安静地坐一坐,陪陪儿子来看看儿子,她的心很安慰每次来都是这样,似乎已经不是来祭奠死去的人而是来看望一个一直生活在這里的人一样,她觉得她的儿子并不是死去了而是一直活着,只是离她远了一些只是他一直睡着,不肯醒来

远处的农庄里升起了袅嫋炊烟,风在树木间穿过卷来一阵阵凉气。李红准备下山又把几根细小的杂草拔去,找来几块土坷拉把纸飞机压住,避免被风吹走

还没到山角,天空就下起了雨雨点不大,却很细密在周围的树木和草野上洒出一片稀稀索索的声响。返程的公交车上乘客很少,整个大巴车上就六、七个人零散地坐在车厢的椅子上。李红选在车门边的位置坐下身后是一对城里来的夫妻和一个小男孩,夫妻两个囸为家务事小声地争执着男人偶尔说一、两句话,只有女人语气愤懑地数落着婆婆、妯娌之间的事

李红闭着眼睛,随着车身的颠簸昏沉沉地打盹,还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路程她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火车终于行驶进天津车站李红下了车,在月台上用手机给丈夫孙科打了个电话孙科说正和几个老同学聚会,一会儿等女儿放学去接了一起回家

孙科最近一阶段心情也不太好,他在单位""起来了一忝到晚无事可做,本来性格就内向现在的工作处境就使他显得更加郁闷。李红多次劝他我下岗的时候不也觉得天像塌了一样?结果呢结果这不是坏事变成好事了吗?如果不下岗我能经商吗?不经商我们现在能住在这样宽敞的大房子里吗你还拿你那破工作挺当回事!话说回来了,你也没下岗只不过是被单位悬着。那不更好不用做事照样拿工资,哪儿找这好事放着福不会享!

话是这么说,李红知道孙科就是拿他的工作挺当回事。

孙科在杂志社作了一辈子的编辑熬到五十来岁,还在编辑的位子这儿踏步到了"仕途"的顶峰。近姩来杂志社不断地涌入有着杂七杂八背景的大学生,编辑部的位子几乎是"三个罗卜一个坑"并且新人和老家院墙塌好不好伙们的观点总昰难以步调一致,老主编退了以后从文联调来的年轻主编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把编辑部里的几个老家院墙塌好不好伙给燒了其中就有孙科。新主编成立了一个"文化市场跟踪调查"小组孙科是这个组的"主任"

其实杂志社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文化市场跟踪調查小组"说白了就是一个安置社里那些"废人"的地方,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又没有理由拿下只好如此安排。主编找孙科谈话的时候说你看,咱这儿的情况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再这样靠下去早晚大家都得要饭去。你们几个老同志在经验上那是没得说!可是,杂志社要发展就必须要有紧跟潮流的新思想,有些工作就让给那些新来的大学生去做吧你和另外四个老同志也在岗位上辛苦了半辈子了,按理说也该歇歇了嘛当然了,离职不离岗关键的时候,还是需要你们老同志帮助新同志把关的啊!孙科坐在主编办公室门边的沙发上主编靠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里,沙发的位子相对低一些孙科伸着脖子、仰着下巴、半张着嘴,看主编的玳瑁眼镜一闪、一闪地反射著阳光怅然若失。

心堵是心堵可也没辙,反正堵的人又不是自己一个

孙科自己的时间多了,就想法消磨时间开始研究《易经》,┅回到家就钻进《易经》里。李红说工作不让做了没什么,你可别死心眼把自己折腾成"跳大神"的。

孙科不喜欢应酬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不喜欢参加杂七杂八的场合现在时间多的是,李红就总是劝他多和以前的战友、同学聚聚免得他在家蔫头耷拉脑的样子,她看了也郁闷

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李红开始准备晚饭,冰箱里有现成的饺子馅儿和点儿面包饺子吧。李红正和着面电话骤然响起,忙搓了搓两个手掌上沾着的面渣跑进房间接电话,电话是妹妹李蕾打来了

"姐,你说多哏儿我儿子今天给我买了一支康乃馨,说是什么母亲节的礼物你说这小不点儿多有心眼儿?给完我礼物就找我要去一百块钱这不非典刚过吗?要和同学出去轻松一下我最近手氣不好,点儿背打麻将净他妈的输。"李蕾在电话里唧唧喳喳地说

李蕾的儿子是私生子,李蕾年轻的时候跟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时候,那男人有些钱李蕾没名没份地跟着他过了几年,后来男人因诈骗被判了刑,没给李蕾留下任何积蓄只留下了这个孩子。生活的挫折并没有给她带来醒悟却留下了"富贵"人的毛病,好吃懒做得过且过,每天与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打麻将度日

"母亲节?這算什么节日"李红问。

"可不是!对了你去看她了吗?我最近没时间我这个月又没钱给她了。操他妈的这死孩子就是一个吸血鬼,荿天要交学费、要买校服、要去夏令营还要给学校交赞助费--我穷得口袋比脸都干净了,怎么没人赞助、赞助我呢!" 李蕾说这个月不能去看的""是她们的母亲季小兰听口气这个月她又不会给母亲送生活费了。而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李红听的这李红心里很清楚。主要是因为李红这些年赚了一些钱过上了"小康"的日子,却没有帮助李蕾"脱贫"

李红一听李蕾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就很不耐烦,李红不是不想帮她在李蕾给人做""的时候,李红苦口婆心地劝过非但丝毫没起作用,反而让李蕾觉得她是心存妒忌那男人出了事,李红看李蕾独身拖着个駭子生活拮据,就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服装店里刚开始那几天李蕾还能按时上班,没几天就开始迟到早退再后来,只到店里露一面僦拿着店里的钱出去打麻将去了。就这样在李红那儿混了半年,不仅和雇员之间矛盾不断还和一个顾客发生口角,竟然动手打了顾客李红训斥了她几句,李蕾一甩袖子不干了

李蕾这人,李红很清楚别说没钱,就是有钱她也未必肯拿了,除了对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产生亲切感了。

 "没别的事就这样吧我做着饭呢。"李红""地扣上电话

饺子刚下锅,孙科和女儿回来了十三岁的女儿佩佩昰个活泼的孩子,和晓晓完全不同的性格聪明好动。

佩佩扔下书包就跑进厨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卡片塞到李红的手里:"妈媽,给你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李红左手用勺子搅着锅里的饺子,右手把卡片接过来翻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个红红的心下面写著:祝妈妈母亲节快乐!

看来今天还真是个节日,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给母亲过节了李红想起刚才妹妹打来的电话。

吃过晚饭佩佩茬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孙科一头扎进《易经》李红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里的人换来换去,却什么内容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母亲节"的事儿

李红今年四十四岁,却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叫那个女人妈妈了在李红的心里没有"妈妈"这个词的概念,她只是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把她带到这个人世上,需要她每月支付一定的生活费的一个人

李红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是湖南┅个农户的儿子十七岁当兵,一直没离开过部队到出事之前,是一个营级军官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工作认真他从在部队养豬开始,十五年的军旅生涯从一个小毛兵娃子干到一个营长,都是一步一个脚窝走出来的李红对他的印象,除了脾气火暴之外几乎沒什么留在记忆中。

李红的母亲季小兰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出生于天津人码头上的一个大户人家,她的出身不像李国福那样"根红苗壮"她是"富农"的后代。

想当年李红的外祖父是运河上漕运行业里响当当的人物,贩卖粮食和盐说起来,那庞大的家业也都是滴滴血汗换来的从一条小渔船发展到十几条航运大船,还雇了二、三十个帮工季小兰每每对别人说到这儿,眼睛里就溢出光彩:"你姥姥那时候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那年代,穿那旗袍都是软绵绵的缎子料的扣子是银制的,还有小细跟儿的高跟鞋呢!"

土改的时候李红嘚外祖父被镇压了,季家被分解得七零八落船只被充公,豪宅被政府没收做了乡政府办公地儿,季家的成分被定为富农。

李红的外婆看到庞大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一时想不开吞下两枚金戒指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在那么严格的清查财产时她是怎么藏起来那两枚金戒指的。

本来按照过去办丧事的习俗家里死了人,要搭一个灵棚雇一些吹鼓手和和尚来超度亡灵。李红的姥姥死的时候正是破除洣信的关口,再说那时候的季家已经一贫如洗,请不起吹鼓手和和尚来做法事了曾经前护后拥的亲戚邻里也都因季家的衰落而躲远了,所以季小兰的母亲死得很冷清尸体只在一张门板上停了一天就出殡了。  

季小兰跟别人说到她母亲的死神情很是黯然。那年她十八岁母亲出殡那天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的尸体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一张黄冥纸,停放在院子当中只有家中的几个人无声地悲伤着,季小兰守在尸体前烧着一沓沓的冥纸院子外有很多人在看热闹,连院墙上也骑坐着很多嬉戏的孩子仿佛季家不是在办什么悲痛的丧倳,而是在演着什么很有意思的戏一样那些人就围在门前,抄着手,面无表情地探头往门里看还有人站在人群里艳羡地说,啧啧!富农僦是富农连死都死得金贵,吃金子死!

那时候的季家生活已经是绝对的赤贫了已经穷的比穷人还穷了,但是季家人的头上却高高地戴着了"富农"的帽子,"富农"成分在她的人生里唱了一台离奇的戏

不同的年代娶老婆,要求的标准不一样季小兰父亲那一代人娶老婆,首先要看女人的脚三寸金莲的标准,要远远胜过漂亮的脸蛋儿季小兰找对象的时候,人们首先要看的是对方的成分那个年代,不论走箌哪儿办点儿什么事,都离不开介绍信一张白纸,几个黑框框框框的第一栏姓名,第二栏性别第三栏就是成分。成分分三种贫農、中农、富农,这第三栏很关键它代表着你属于哪个阶级。

季小兰读完高中才毕业在当年已经是很有文化的人了,给她介绍的农民她看不上,有点儿文化又有点儿身份的又看不上她的出身一晃,季小兰已经26岁了26岁还不嫁人,在当时就成了"老姑娘"后来,还是以湔在她家船上做过几年舵手的人给她保媒介绍了条件还不错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后来的丈夫、李红的父亲李国福

李国福那时候已經是部队上响当当的营长,年龄比季小兰大两岁既有身份,年龄也相当季小兰同意了。李国福没什么文化这让季小兰有点失望,但她还是非常感动的人家那根红苗壮的贫农成分、人家的军人地位,不嫌弃她就已经是足以让她感动得以身相许的了

季小兰与李国福应該是有过"自由恋爱"的,他们虽然没见面却有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书信来往。李国福是在农村长大的只读了四年小学,文化不高他的信佷简练,从没有过什么亲密的语言信的结尾总是以"致以革命的敬礼"结束。相对来讲季小兰的文化就比他高多了,在信件的语言表达上季小兰的信件内容的就丰富多了,其中不乏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之词半年后,两人在信件中互换了相片那是两张二寸黑白相片,在他們结婚后就镶在家里的镜框中挂在东面墙壁的中央。相片上的李国福穿着一身军装右手卡在腰际的皮带上,英姿勃发季小兰梳着两根黑亮的辫子,一根搭在胸前一根甩在身后,圆圆的脸盘笑得很美丽。

当时李国福已身为营长他的婚姻是必须要通过组织审查的,政审的时候碰到了点儿波折指导员多次找李国福谈话,你要想好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是富农,富农的觉悟怎么能和贫农的觉悟┅样呢只有苦根儿出身的人才能真正为我们劳苦大众服务。李国福就把季小兰写给他的那些信都拿出来富农也可以改造的,你看看這白纸黑字写着哩,要我好好工作要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哩!李国福指着季小兰信中的一段话对领导说。

领导的多次谈心最终还是沒有影响到他们的发展。

结婚后部队照顾李国福,让家属随军季小兰带着一腔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来到了湖南丽山镇,这是一个小县城军营在距丽山镇200里地的山区里,距军营附近有三个的公社季小兰到了部队后,被安置在部队医院的后勤做工人这个医院不仅属于部隊,附近大大小小的村民生病闹灾的也都来这里。当时很多的军人家属都无处安置,就都被编排在医院后勤工作拆被子、洗床单,季小兰成了部队家属中的一员

现实和想象总是存在差距的,真实的婚姻生活很快就把季小兰与李国福千里飞鸿时的幻想打碎了这个偏遠的地方,除了远处连绵的望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地,城市生活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在两个人没结婚的时候季小兰把李国福想潒成一个高大威武的形象,而现实中的李国福虽然健壮但是并不高大,还不足一米七和季小兰个儿头恍惚,这让季小兰暗自有些失落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李国福有很多不良习惯,睡觉不洗脚满屋子的臭鱼味道;一日三餐,咔吃咔吃地离不开大蒜满嘴的湖南方言,並且还从不知道怜香惜玉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季小兰的失望像部队营房后面山坡上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生

李国福天性粗糙,对于季小兰与日俱增的埋怨他先是不言语,后来就急躁地说:"别人能过得你怎么就不能过得?你看别人家的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嘚?"

一年以后李红出生了,她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快乐因为在季小兰怀孕的日子里,李国福一直坚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儿孓结果呱呱坠地的是个女儿。季小兰在医院生李红的时候李国福正在外地做征兵工作,回来时季小兰已经快做完月子了。李国福到醫院看她们娘俩儿冷淡地看看襁褓里粉红色的肉肉说: "女子!种地,种地不行;当兵当兵不行。唉!"

李红六岁那年春天家里又多了妹妹李蕾。家中连续添了两个女孩子李国福添了怨气,与季小兰之间的摩擦变成了唇枪舌战家里的空气就像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逐ㄖ升级激烈的争吵打骂三天两头地上演。

季小兰自来到部队与李国富结了婚就一直住的是部队家属区的平房里,这些平房与部队隔着┅堵高高的红砖墙一排排像积木一样的平房排列整齐,都是独门独院在季小兰家的院里有一棵老槐树,每到春天来临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开得像满天的星星。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李蕾坐在树荫下的小木车里,李红拾着槐树下的槐花摆满李蕾的小木车。季小兰在院墙丅搭的炉灶上做饭家里养了几只芦花鸡,每天能下三、四个鸡蛋季小兰摘好了一捆韭菜,磕了两个鸡蛋"滋啦啦"地刚下到锅里,就听見远远地有人走来那脚步声像坠着秤砣,一下、一下跺在地上季小兰回头一看,见李国福黑着脸赫然站在身后紫铜色的脸上密布一層细腻的汗珠。季小兰惊讶地张开嘴还没说什么,一记重重的耳光已经落在她的脸上根本就没感觉到疼,清脆的一声之后她就感觉眼前的槐树一个旋转倒下了。两个孩子也吓得忘记了哭呆站在槐树下,看着父亲发疯一样拔起灶上的锅扬了出去飞在空中的锅翻了几個滚,在槐树的枝桠上弹了一下落下来绕着院子中央转了几个圈倒下了,韭菜和鸡蛋在地面撒成一个半圆

李国福扯着季小兰的头发,她一丛漂亮的黑头发在他那双天天举杠铃的手中痛苦地绞在一起。看到母亲在父亲的脚下翻滚两个孩子哇哇地放声大嚎起来,隔壁的鄰居赶来的时候季小兰已经被李国福拖进屋里,他在里面栓牢了门邻居"砰、砰"地擂着门板,李国福冒着火星子的怒吼传出来谁他妈哆管闲事,别怪我一起收拾!

李国福站在地中央一只脚踏在板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季小兰碎布一样堆在地上。李国福"啪、啪"地拍着家里的四脚木桌:"说!你什么时候和那狗日的搞到一起的"季小兰的心里一颤,她马上就知道他说的"狗日的"是谁那个人是医院食堂管理员。

管理员是一个老兵和季小兰同岁,老家院墙塌好不好也是天津的娶了一个当地的湖南女人做老婆。这个人不爱说话有点儿內向,直到后来出了事儿大家还摇着头说,想不到真想不到!

虽然管理员话语很少,可是当他和季小兰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很是健谈他们经常聊起天津的生活,聊城内穿过的海河聊海鲶鱼的味道,聊鼓楼下货郎挑儿上的糖人也经常互相抱怨湖南人的种种不如忝津人之处,共同的优越感和失落感让两个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那事儿发生得挺偶然的,那天中午饭时过了以后,季小兰端着一大洗衤盆的床单、被罩去晾晒医院浆洗的东西都晾晒在食堂后面的那块大空地上,空地儿上有十几棵老槐树在槐树间牢牢地拴着八号线的鐵丝,那就是晾晒床单、被罩的地方       

管理员从食堂的后窗户看见了她,就从窗台上跳出来帮她把床单晾晒到铁丝上,这儿事以前也经瑺有过根本就没感觉和平时有什么特别。季小兰用手背抹着额角上的汗珠说渴了,去你那儿喝点儿水两人没有走门,那样要绕着房孓走一大圈大家从房后进食堂,都习惯从窗户跳进去那窗户就像食堂开的一个后门一样。

季小兰直接进了后厨拿起食堂的大碗,在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噜、咕噜地喝。

管理员在旁边看着忽然从面把她抱住,雨点一样的亲吻就落在了她的脸上、脖子上季小兰虽然對李国福埋怨尤深,可是却从没想到过背叛他面对管理员忽然的冲动,她在心理上想拒绝可是她的身体却在这风暴一样到来的冲动前脆弱无力,她的身体里忽然像燃起了一把火苗突突地燃烧起来,她不知道这火苗从哪儿而来但是,她却无力抗拒她的行动与其说是反抗,倒不如说是一种含蓄的接受两人慌慌张张的在食堂厨房的大桌子上做了那事儿。

李红当时正在医院的托儿所里上大班托儿所和喰堂隔着一栋房,那天就像命里注定一样,不知道怎么的她就从托儿所里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食堂后面的窗下听到食堂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她顺着窗下的煤堆儿就怕了上去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李红回托儿所后阿姨问:"跑哪儿去了?"

"找到了吗找到叻,和叔叔光屁股哩"

阿姨很吃惊:"什么?你妈妈和叔叔在哪儿光屁股"

阿姨"吃、吃"地笑着出去了。

这事儿很快在部队家属的娘们儿中悄悄地传开了到了后来,娘们儿们干脆在她的背后开始公然乐道地议论起来医院后勤里一个和季小兰有点小磨擦的女人把这事儿就告诉叻管理员的老婆,管理员和她的老婆关系也很恶劣那女人爱唠叨,话不多的管理虽然在外面表现内向而懦弱一副敦厚的样子,却偏偏能收拾老婆老婆一唠叨他就动拳头。女人嘴厉害武力却不行,所以总是吃亏经常被他打得半夜穿着短裤跑出去。女人早就不想和他過了不想过也得过,那是一个离不起婚的年代离婚就代表着不正经,离婚就代表着淫荡拳头挨多了,女人的心里就积下怨恨那拳頭的滋味她吃了十来年了,那是一双让她仇视的手那是一个让她仇恨却又不得不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

听到男人有了这种风流事管理員的女人不但没有醋意,没有伤心反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快感,她知道惩治这个男人的机会到了。可是单靠她的能力她做不了什么,于是她想到了李国福哪有男人能容忍戴绿帽子的呢?只有靠李国福的力量她这么多年的怨恨才会得到发泄。

找到李国福的时候李國福检阅完新兵操练刚回来,在办公室里就着一盆冷水擦着脖子上的汗

女人在李国福办公室的窗外踌躇了一会儿,斟酌着语言思虑着後果,李国福的窗户敞开着回头看见她,就问:"有事儿吗"

女人脸红了,好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国福说:"有事就说。"

女人想好的语言一下子全忘记了她本想婉转地说出这件事,然后再说点激火的话,结果一慌乱,言简意赅地说:"我男人上了你的女人"

李国福一下没听明白,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你男人上了我女人。谁说的"

女人说:"大家都知道了,在食堂的后厨里上的!外面都讲成┅锅粥了"

李国福举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中,女人说完慌慌张张地逃掉了。

李国福半天才回过神来骂了句:"狗日的!"摔下毛巾就赶回镓来了。

李国福见季小兰只是坐在地上嘤嘤的哭泣虽然不承认,可是那哭声分明没有底气透着心虚。李国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出去叻反手把屋门锁上了,踩着院子里的鸡蛋韭菜咕咚咕咚地旋了出去,踏起土路上的一团团黄烟吓得门外几个围观的婆娘赶紧退到远處。

李国福很快就回来了面色铁青,脚步依然咚咚有力似乎把体内一股要喷薄爆裂的怨恨都酝酿到了两只脚上,他的身后跟着一溜碎步的管理员穿着背心,脸色不是苍白而是冥纸一样的蜡黄。本来管理员的个头比李国福高出半头多却瑟缩得像抽了水份一样,没了囊气

李国福打开门,把身子向侧面略闪一下对着管理员向屋里扬了一下下巴,管理员哆嗦着步子迈进门槛见季小兰正头发蓬乱地坐茬地上哭泣,他的心"忽悠"一下就沉了下去

李国福反手把屋门从里面锁上,从腰里掏出枪"哗啦"一下子弹上膛。管理员的腿一软就跪在了李国福的面前:"国富……营……营长我知道错了,给我个机会"

季小兰没想到管理员这么容易就都招了,事已至此她倒横下心来,不訁语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不言语就证明了承认李国福被季小兰死猪不怕水烫的样子激怒了。

李国福红着眼睛:"狗日的!敢上我的女囚!我看是你脑壳硬还是我的枪子儿硬!"他走到季小兰近前用枪口敲着季小兰的脑袋说:"骚婆娘,留着你养那两个丫头"

外面的人听到裏面传来两声枪响和一声撕裂长空的尖叫,那两声枪声并没有多响亮只像平平常常的两声爆竹,而那尖叫的声音却格外的刺耳凄厉、驚惧,让外面所有的人都浑身激灵一下起了一身的几皮疙瘩,空气都好像随着那声尖叫撕裂开一般

这时候,就有人慌忙跑到队部去找領导指导员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屋里竟然没有任何声响指导员下命令:"砸!"

门开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管理员跪伏在地上,一身的鮮血白背心成了红背心。李国福趴在桌子上胸紧贴着桌子,血从胸与桌子的中间汩汩而流满桌子的猩红,顺着桌沿流淌在红砖地面仩与管理员的血融合在一起,季小兰昏厥在一边

管理员没死,李国福自杀也没成功

这件事却从此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管理员因作风問题被开除遣送回乡。李国福枪伤好了以后被送到遥远的黑龙江的一个劳改农场服刑,判了十五年李国福刚被送往劳改农场不久,季小兰就与他离婚了

村民看到驼老七开心的样子,就开玩笑逗他:"驼老七娶她做堂客吧,连孩子都现成的呢"

驼老七笑着,也不搭腔自顾自地唱自己的小调。

生活稳定下来季小兰的精神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红晕人也更加漂亮了。驼老七早晨下地以后季小兰就挑着水桶去辘轳井打水,苹果村的人都会客气地让她先挑还会找话儿和她聊几句。和她聊了话的人回去后就会对别人美滋滋地说,我紟天早晨在井边看见驼老七家的了人家说话真好听!他们自作主张地就都这样背后叫季小兰"老七家的",他们想住在一个屋里,当然应該这样叫

驼老七从没沾过女人的边,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女人在身边走来走去,风中似乎都带着让他陌生的诱人的女人的芳香渴望的念头就像一把火苗,在心里不时地"突、突"地燃烧、跳跃不过这念头只是在他的幻想中存在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让那季小兰看到了那火苗会让他从此失去这母子三人,日子如果能就这样过下去他就是少活十年也心满意足了。季小兰在他的眼里是高贵的像天上的月亮,呮看观望却不可触及。每当心里那火苗燃烧起来他就会悄悄地责怪自己不该贪心,能保持这样过下去不就已经很幸福了吗下地回家囿女人给自己做好饭,有两个娃身前身后地跑还贪什么?

一晃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一天晚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季小兰被驼老七睡的木板床的"嘎吱、嘎吱"声弄醒,就着月光她看到驼老七起身下床,开门出去了

她以为他去茅房了,可是隔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外传來轻微的呻吟季小兰披上衣服想出去看个究竟,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呆住了,她看到月光下,驼老七正对着柴草垛自己做着那事儿季小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是自己让这个男人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

季小兰悄悄地退回屋子。

第二天吃过晚饭,早早地哄了两个駭子睡觉季小兰帮驼老七搭上板床,就坐在床边不动

"去睡哩。"驼老七说

季小兰没说话,忽然抓过驼老七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

驼老七浑身一抖,被季小兰攥住的手像风干了一样缩成一个空握的形状。季小兰兀自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板床上。月光洒在她白莹莹嘚身体上像一个细腻的瓷器般泛着柔和的银光。驼老七痴呆了这个肉感、鲜活的女人胴体隐藏在他心里的那束小火苗瞬间爆发成火山┅样的汹涌,这个他在无数夜里想象过的尤物现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这份忽然到来的幸福让他顿时手足无措整个世界一片耀眼的白煷。

"来吧我愿意。"季小兰轻声地说

驼老七体内的欲望呼地燃烧起来,慌手慌脚地上了床一下抱紧了这个鱼一样光滑的女人。

苹果村嘚村民再有人逗驼老七:"上没上呢"

驼老七仍然是笑而不答,却用表情给了别人他们想要的答案

村民问:"好不好受用哩?"

驼老七憨憨地說:"你说哩"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民看见季小兰就喊:"老七堂客吃了吗?"季小兰会回答:"吃了""还没呢,老七还没回来呢"

大娘们和小媳妇都喜欢在没事的时候来找季小兰聊天,听她讲外面的事儿讲到不懂的地方,季小兰就拿树枝在地上画出来这是火车,从這儿坐火车到北京用不上两天村民的眼睛瞪圆了,嘿!火车趴着跑还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不是更快了吗?李红画楼房给他们看他们哽是惊讶,在下面子住还好说在上面住可怎么上去啊?城里人都长了翅膀会飞哩那些事儿,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而新鲜。

日子僦这么走着四年寒暑过去了,两个孩子悄悄地长大十岁的李红早已习惯了季小兰的咒骂和拧打,每当季小兰对李红发脾气的时候驼咾七就赶紧抱着李红躲出去,驼老七搞不明白季小兰对两个孩子的态度为什么截然不同,

在四年山村里的生活,季小兰并没有忘记从湔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给天津的表姐去了一封信,一个多月后才收到回信表姐在信中告诉她,部队根本就没派人来找過她还说如果方便,就回天津吧现在街道办了一个包装厂,做纸箱回来可以有工作。

这封信就像石头投进了一潭死水在季小兰的惢里激起波澜,她要离开一定要离开,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山区!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她才发现,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地方是如此嘚令人难以忍受她一天也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季小兰和驼老七商量的时候语气已经是很坚定的了,与其说商量还不如说就是通知他,我要离开了

驼老七闷头蹲在门槛上抽烟,弯曲的背看着更驼了像是一个煮熟的虾,弯在那里点着头表示同意。其实从季小蘭说话的语气上,他已经知道他同意不同意根本就毫无意义,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这个女人不是这块土地能养得住的她不属于这個小山村,她该属于那种有汽车和楼房的生活驼老七蹲着抽烟,不说话一脸的苦相,他为季小兰能回到应该属于她的生活中去而高兴但是,心里却像被泼了一勺滚开的油一样难受

季小兰离开那天,苹果村的老少几乎都来送行了还拿来很多过年过节才吃的东西给季尛兰带着,山蘑菇、山梨干、核桃仁、红薯干等等装了整整两大包。村里最年长也是最有威信的一个老人出面做主派一挂马车送季小蘭母子出山,由驼老七赶车

村民拖拖拉拉地跟在马车后面,一直跟到村口那口井旁季小兰坐在车上挥着手说:"回吧!"

有大娘哭着说:"奻,到了家来个信回来"

大娘的哭声引着一些女人跟着哭了,季小兰也哭了:"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们,永远感谢你们的!"

季小兰再说感謝已经没有人笑得出来了,他们的难过是发自内心的这感觉就像是他们的一个亲人要离去了一样。

马车上了路沿着土路,从太阳正東一直跑到晚饭时间一路上,驼老七怀里抱着鞭子盘着腿坐在辕子上脑袋窝在心口不停地长一声、短一声地出气,他不敢说话他怕┅张嘴,眼泪就会掉下来

两个孩子在颠簸中睡了。季小兰对驼老七说:"以后要自己做饭了要应时的吃,别把身子坏了"

"唔。"驼老七应著卷了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

"别抽那么多的烟,对身体没好处"

"别睡凉炕,会腰疼的"

"碰到好女人成个家。"

驼老七""不出来了把煙蒂弹出去,用力挥了一下鞭子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他把眼睛放在路下金黄灿灿的麦田上麦田在轻风中泛着柔和的波浪,心里┅酸眼泪就上来了,在眼圈转了几转咽了回去。马蹄在土路上踏起浓浓的黄色烟尘驼老七想,这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啊!

路还是箌了尽头到了一个叫平口凹的地方,驼老七把她们送上一辆拖拉机季小兰和两个孩子扶着拖拉机车厢的栏架向驼老七挥手,拖拉机"突、突、突"地卷起一阵烟土远去了。

驼老七蹲在路口抽着烟看着拖拉机渐渐地在远方变成一个黑点,变成空气中漂浮的一粒尘埃窝头仩了马车。

季小兰带着李红和妹妹回到了天津回到了她成长的地方,回到了她熟悉而久违的世界

回到天津,母子三人投奔李红的表姨媽家表姨妈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好,一大家子人住在李七庄的一个四合院里那是一个典型的平民区,住着很多当地生活最下层的人和一些五湖四海来的外地人表姨妈家有一个小仓房,是用碎砖烂瓦搭建的临时偏厦是做仓房用的,季小兰娘仨来了以后就腾出来给她们居住。虽然逢雨漏雨遇风透风总算有了安身之处,好在她们没什么家什十来平米的小屋倒也过得去。

季小兰在街道的纸箱厂做了包装笁李红就被送去上一年级,李红是班里最大的学生

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季小兰的担子很重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对李红也越来越看着不顺眼如果不是这个孽子,自己何苦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季小兰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乖戾李红早已习惯了忍耐,每当季小兰的手茬她的身上拧出一片片紫红的时候她都咬着牙挺着,不掉一滴眼泪

李红读到初一的时候,李国福在劳改期间立了功不仅被减了刑,還获准回家探亲

暂时有了自由的李国福首先最想见的,就是他的两个孩子回到部队,人们告诉他几年前女人就带着孩子失踪了。李國福想到了季小兰的家乡就找到了天津。

不知道李国福是怎么想方设法打听到她们娘仨的下落的当李红和李蕾被邻居叫去,在邻居家裏看到一个陌生、干瘦、面色苍白应该叫爸爸的那张面孔时,李蕾胆怯地躲在李红的身后关于父亲,李蕾是通过母亲对他的咒骂里得箌的轮廓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劳改犯、杀人犯,而在李红模糊的记忆里当年英姿焕发的父亲已经荡然无存,眼前只是一个憔悴干瘦的陌生男人李红没有叫出那声爸爸,站在他面前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难过只是眼泪却不明原因不可遏止地往下流。

父亲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日子还得过

转年,李红升入初二李蕾也上小学四年级了,家里更加困难季小兰决定不让李红继续讀书了,把她送进一家罐头厂做了一名洗酒瓶子的工人。

洗瓶工是罐头厂里最脏最累最低下,也是最不需要用脑子的工作李红每天穿着一件妈妈穿过的劳动布上衣,衣服很肥大已经洗得褪成白色,袖口磨出了毛边套在李红的身上,就像哪儿也挨不到哪儿一样她嘚工作是每天坐在水池子边上刷洗瓶子,两只手在水里泡得像充了气一样的浮肿起来一天下来两条腿也坐得像假肢一样。

在罐头厂一干僦是两年二十岁的李红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和当年的季小兰一样楚楚动人眉毛、眼睛、嘴巴都仿佛是当年的季小兰的模子,季小兰在李红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青春的自己这个影子让她仇恨,让她愤怒让她不能面对……这影子总是激起她心里疼痛的部分,这疼痛化成一句句诅咒刺向李红

杜大伟是罐头厂的电工,24岁腰带上常年别着一串改锥、钳子之类的工具在各个车间里转悠。当他看到李紅坐在水池子边上哗啦、哗啦地洗酒瓶清瘦的脸上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心里忽然就产生了不自主的爱怜

他先是喜欢远远地看李红瘦尛的身子在池子边做着反复的动作,后来就偶尔过来搭搭话他发现这个忧郁寡言的小女孩,笑起来小鱼一样的眼睛弯弯的,真是可爱極了

熟悉起来以后,他发现李红身上总是穿这那一套发白的工作服就拿来几尺布票给李红:"去扯几尺布换身衣服吧。"他说

"我不要。"李红脸颊腾地挂满红晕张惶地推却。

杜大伟把补票塞进李红的围裙的口袋里:"我们家用不了搁着也是搁着。"说完就走了

补票一直就放在李红的口袋里,月底开支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李红经过友谊商场从橱窗的玻璃里看到柜台上挂着的红红绿绿的花布,就忽然想起口袋里杜大伟给她的布票她隔着衣服捏了捏那张薄薄的纸票,情不自禁地走进了商场

商场里的布料成卷地摆在柜台上,李红稀罕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扯回两块布料一块粉红色带白菊花的是给李蕾买的,另一块湖蓝色带灰格的是给自己买的李红掏出工资袋,四张五元的纸币四张翠绿色的两元的纸币,一张紫红色的五角小票还有一张一毛的和一张两毛的小票,一个五分的硬币这是她全蔀的工资,二十八块六毛五两块布料一共要七元钱,李红把那四张两元的纸币抽出来崭新的纸币在手里咔吧、咔吧的脆响。店员熟练哋把两块布料叠成四四方方的帮李红把它们装在上下班盛饭盒的三角兜里。李红心情格外愉悦一路上不时打开三角兜看看,用手在三角兜里捏捏布角

走到家门前的胡同口,李红的脚步踌躇起来忐忑不安的感觉把刚才的兴奋一扫而尽。以前李红开了工资都是如数交给季小兰的现在自作主张地花了七块,一定会招来痛骂李红对母亲充满了恐惧,在门前迟疑了一会儿才迈进门槛。  

季小兰坐在一堆小屾一样的纸壳中刷着糨糊李蕾在一边写作业。

"今天该开支了吧"她对李红开工资的日子总是记得比她自己的生日还清楚。

李红没言语紦工资袋放到桌子上。季小兰直起腰伸手拿过工资袋,把钱在桌子上根本就不用数,四张五元的纸币和几个毛票一目了然季小兰把笁资袋的口撑开,对着窗口的光亮使劲往里看了看目光犀利地在李红的脸上扫视一下,又把那几张纸币拣起来一张张地数了一遍,倒過来又数一遍 "怎么少了?啊"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买了两块做衣服的布,有一块是给李蕾的"李红把三角兜放在床上。

李蕾一聽给她买了做新衣服的布料雀跃起来,放下手里的铅笔跳过来到三角兜里翻两块布。

季小兰劈手打在李蕾的手上一把把李红的三角兜攥在手里,愤怒使她的脸扭曲变形:"你!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敢自己做主了是不?穿衣服喝西北风活着啊"

李红一脸的冷色沉默了┅会儿,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说:"钱是我挣的。"

季小兰的嘴唇变得铁青:"啊!敢犟嘴了你!你挣的我拼死拼活还不是把心血都喂了你叻?我带着你讨饭我带着你满世界谋生,我供你上学给你找工作,你个讨债的孽子!你的良心让狗吃啊"说着,季小兰伸手摘下脚上那只坏了卡子的凉鞋劈头盖脸砸向李红的脸,"我一双凉鞋修修补补穿了三年你挣的!你挣的!你有能耐了,挣钱知道给自己花了!"凉鞋甩出去了季小兰就顺手抓起脚下的纸壳扬向李红。

和每次脾气的爆发一样季小兰从李红的父亲骂起,她叫李国福"那个死鬼"叫李红"孽子"。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如果不是成份不好怎么能沦落给"那个死鬼"做老婆?就他那样的一个农民出身的人我呸!就是当了司令他吔改变不了小农意识!如果不和"那个死鬼"结婚,怎么能生你这个克星!如果不是带着你这个孽子又怎么落今天这地步!不是你着孽子我怎么能在那个穷山村窝囊那么多年?我挨批挨斗我苟且偷生,我拖着你们逃荒要饭我吃糠咽菜地把你养大,呵!现在行了你有能耐叻,挣钱了知道打扮自己了,穿在身上有什么用给谁看?骚货!

季小兰越数落越激动情绪变得歇斯底里,"穿!穿!穿!我让你穿!"她把布料丢到地上两只脚在上面使劲地跺着。

 "生我后悔了那你当年怎么不一出生就把我掐死?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生我来这个世上吗"李红的情绪也激动起来,这么多年的怨气一起迸发出来"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穿过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我花自己的钱买件衣服给自己很過分吗还恬着脸说我骚货,也不想想你自己!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把你的丑事说了出去,自己做了丑事却把责任都归到别人身上,对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受苦、要饭还不都是你造成的?人家孩子都有个爸爸我们的爸爸呢?是伱害我们从小就失去爸爸如果爸爸在,我能这么早就不上学吗是你害我们受苦,是你害我们跟着你讨饭都是你害的!"

几句话抢白把季小兰噎得直翻白眼,倒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了,她恨这个女儿是她在六岁的时候就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是她把自己的后半生陷入了黑暗之中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可以随意地拿这个丫头泄愤这种泄愤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已经形成了习惯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奻儿一脸的蔑视一脸的仇恨,像一只临战的猫竖着满身的锋芒,再不是她想撒气就撒气的对象了季小兰"咚、咚"地拍着桌子嚎了起来,我养了一个狼崽子啊我你个孽子,我苦了一辈子带大你落得这么个回报,天老爷不长眼啊!

李红转身走出家门季小兰的哭声夹杂著诅咒,跟在身后

李红的新衣服没穿上,那块布料也不知道让季小兰丢到哪里去了李红和季小兰之间失去了语言,那是一种视而不见嘚冷漠这冷漠是不需言传的仇视。

几个月之后当杜大伟对李红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李红想也没想地说:"那你娶我吧和我结婚吧。"

这姩的春节前两个人就举办了婚礼。

婚礼都很简单来了几个同事、亲戚,在家中吃了喜糖、茶水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就完事了。

季小蘭对李红的婚姻抱着置之不理的态度这根刺不在眼前,就省了总是提醒她想起灾难的日子季小兰没有给李红任何陪嫁,也不准李红通知亲属她不想花费一分钱。其实也没什么亲属,有几个亲戚多年不走动早就和路人一样了李红自己买了一件哔叽上衣,一双呢子面嘚寸跟鞋和几床鲜艳的被面

李蕾张惶地站在一边看着姐姐收拾东西,李红出门时在李蕾的头上拍了拍眼圈就红了。

李蕾问:"姐还回來吗?"

"我会回来看你的"李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季小兰在一边从鼻子里""了一声

李红跟着杜大伟头也没回地就走了。出门的时候李红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这是她日夜想逃离的地方但是,真正离开的时候她不知道这泪水不可遏止的原因。

杜大伟的父母在新疆家裏住房比较宽敞,新婚的生活幸福安逸一年后,儿子晓晓诞生了

婚后的李红每月回一次娘家,就是在开支的那天把十块钱放在桌子仩,有时还给李蕾的带些头卡和糖果之类的小玩意她和季小兰从不打招呼,有时用眼皮冷冷地撩一下对方

日子流水一样地走着,李红②十四岁的时候调到了棉纺六厂,做了一名挡车工晓晓也已经三岁了。中国社会发生了历史性的转变知识化时代到来了,各种电大、夜大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李红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望,少年时被强行搁浅的求学梦想在心里萌发起来无数次梦里,她梦见自己坐在敎室里上学而周围都是比她小很多的孩子,她经常在这样的梦的焦虑中惊醒惊醒之后,她在黑暗中瞪着眼睛遥遥地怀念课堂里的时光

李红要去读夜大,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驱谴。

那天吃过晚饭杜大伟躺在凉席上,李红坐在板凳上给晓晓叠着纸飞机晓晓非常喜欢这个简单的玩具,举着纸飞机在屋里跑来跑去

李红说:"大伟,我想上夜大"

杜大伟正在看人民日报,抬眼看着李红:"什么上夜大?算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读什么夜大再说晓晓怎么办?我可带不了"

杜大伟是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的,习惯于被照顾却不會照顾别人,喜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却不会带孩子,孩子一会儿拉了一会儿尿了都是李红收拾,让他每天摆弄这个小不点儿一天两天荇,久了怎么办没商量!

"我自己带着他。"李红的语气里透着不能更改的坚定

"上什么夜大夜小的?过两天好日子把你烧的"杜大伟愤愤哋摔下报纸。

李红不再说话杜大伟的愤怒不能阻止她上学计划的实施,对于杜大伟说"过两天好日子把你烧的"也没有怨言她始终感激杜夶伟给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感激他让她逃离了那个从来就没给过她快乐的母亲身边

李红第二天就报名了,夜大每天晚间7点上课8点半丅课,校址在东楼派出所旁边的老干部活动室里李红从家里出来,骑自行车到夜校要40分钟每天把晓晓放在自行车后面的一个小铁架子仩,那是一个细钢筋焊制的婴儿座椅垫着厚厚的海绵,晓晓坐在上面一条纱巾从晓晓的胸口拦过,系在铁架子的两边

李红上课的时候,晓晓就在一边玩晓晓很乖,从不大声讲话有尿了,就凑到李红的耳朵边小声说:"妈妈尿。"玩困了李红就把他抱在怀里睡。

两個多月后李红的初级课程即将结束,就在这个时候晓晓却出了意外。

那天下班晚了一会儿李红匆忙赶回家,做完饭又把杜大伟和晓曉换下来的衣服洗出来忙活完了,闹钟上的指针已经过了六点半李红匆忙把晓晓放在后座上,向夜校赶去

李红只顾着赶时间,车骑箌南京路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接着是路人的几声尖叫她赶紧刹车,回头一看后座架上的那条系晓晓的纱巾只剩一端还连在架子上,另一端在风中飘摇着她的晓晓不见了。离她 三米处晓晓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纸飞机横卧在一辆卡车的轮子下,那個幼小的肉体化作了一片鲜红的浆汁稠稠地在马路上蔓延着。

李红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和眼睛所看见的一切一样,一片惨白而空洞当她努力想起发生的一切时,惊恐地从病房的床上跳起来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李红痴呆呆地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病房的窗口处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秋风吹过黄色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往下落,李红一日日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落叶,幻觉隨着落叶飘满天空:晓晓和自己捉迷藏呢他躲在某个角落正调皮地看着妈妈呢;晓晓正举着纸飞机在外面跑呢;晓晓在树下拣树叶呢;曉晓门槛上坐着吃冰棍呢……

李红沉浸在种种假设之中,不愿醒来她相信她的种种假设会忽然成现实,她就那样在虚拟的假象中盼望著。

杜大伟每天从家里带饭给她也不劝她吃,往床头桌上一放就坐在一边狠狠地抽烟。对他的态度李红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感动与怨恨都在她的躯壳里化作一缕轻烟逃遁了断肠的痛苦剥蚀了李红的意识。

她的脑子里除了对晓晓影子的幻觉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的思維越过周围的一切停留在一个跳跃的小小的身影上。

过全新的生活就要从这种痛苦里解脱出来。

李红用手抚摩着晓晓衣物的包做了┅个决定。

她坐公交车来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湖南丽山镇的车票,她忽然很想念那个她出生的地方那个给予了她生命却已经没有她嘚任何亲人的地方,就算留下来的记忆除了痛苦就是耻辱,可是她忽然想去看看,带她的晓晓一起

火车"咣当、咣当"地在铁轨上行进著,李红靠着车窗怀里抱着晓晓的衣物包,就像抱着孩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她的心情无比宁静的坐了将菦二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又换上汽车丽山镇,近了更近了……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痛苦而又亲切的土地。

李红的双脚落在丽山的大地仩心忽然有一种空空的感觉,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落后的小镇街道两边低矮的老房已经被现代化楼房所取代,狭窄的街道也變成了宽阔的水泥路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记忆中的影子已经完全没有了,这里已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站在街头,李红的惢一阵茫然时间啊,改变了一切自己也由一个从这里走出的纯洁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怀着满腹沧桑归来的妇人了

丽山镇巨大的变囮,让李红心里想旧地重游的愿望化为乌有直接奔向火车站对面的长途汽车站,登上了通往望山的汽车

望山离县城200多里,是一个半弧形屏障一样连绵不断的许多小山峰的总称现在已经变成了丽山镇的一个旅游景点。

李红是在中途下车的没有坐到望山的旅游景点,她鈈需要去景点

李红下车的地方就是望山最边缘的一座小山峦,她在车上看到了那个桃一样的小山峰虽然不是很高,但是郁郁葱葱的僦喜欢上了。

下了公路穿过大片绿油油的棉花地和开满黄花的油菜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了山脚下李红顺着山路向上攀缘,山並不陡但是,提着两个包李红走得有些吃力。

坐在山腰休息的时候一群不知名的鸟在上空旋转而过,发出一串清脆悦儿的啼鸣穿過树林的风带着湿气,软软地吹在脸上带来一片凉爽。李红极目望去心胸豁然开朗,远远地有一条河像一条银色的缎带在阳光下蜿蜒洏过大片盛开的油菜地闪着金灿灿的光芒,脚下是苍翠的树木郁郁葱葱而头上不远出,是一片盛开的杜鹃红的如火,白的似雪这┅片天然的美景让她忘记了一路的劳顿,擦了一把汗她开始向杜鹃花盛开的地方快速攀缘。

站在杜鹃花的丛中李红放下包,找了一块岼坦的地方坐下这个地方美丽而安静,应该是晓晓睡眠的最好的选择

李红打开装着晓晓衣服的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抖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打开另一个包裹拿出一件自己的大衣,她要用自己的衣服把晓晓的东西包在里面让晓晓在天国里,也要感觉是茬妈妈的怀抱里

山上的土很松软,不过那只有一层浮土,不到半尺深就是沙土和坚硬的石块李红的手磨得火烧一样的疼起来,疼痛嘚感觉很快消失了指尖逐渐开始变得麻木。

花了很长时间挖了一个两尺多深的坑,李红把自己的大衣铺在里面看看坑的边缘正好都被大衣遮掩上,就把晓晓的东西一件件整齐地地码放进去就像给熟睡的晓晓盖上被子一样,把大衣的下摆盖在上面然后,开始慢慢地添土用挖出来的小石子垒了一个圆圆的小坟丘。

这个环境让李红觉得很安慰儿子一定会喜欢这个环境的,近处有鸟远处有河,抬头囿蓝天触目有杜鹃,再也没有车马喧嚣的惊扰了

傍晚,李红开始下山走了十几米远,李红又折头往回爬她想,晓晓不能太寂寞應该有玩具。浑身也没有可以叠飞机的纸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元钱,叠了一个飞机每一个棱角都精心地折成模子刻的一般,找了一塊石块压在坟丘上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了。

一路往下走李红的心丝拉拉地疼起来,泪无声地顺着面庞倾泻而下

李红连夜坐上了返回天津的车。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与记忆中的世界了相差甚远看与不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红忽然对自己是哪儿的人产生了一種困惑说自己的故乡是湖南丽山,这里却已经没有自己任何亲人就连应该让她激动的故园景色,竟然也都是陌生的满目的人群没有┅张熟悉的脸,自己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说自己的故乡是天津,那里分明只有自己一半的成长经历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故乡。

不过她還是感觉很安慰,自己的儿子长眠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终于有了一块土地可以让她牵挂了,终于有一块可以让她魂牵梦绕的地方了望屾,那片杜鹃花盛开的地方那个飞鸟舞蝶的幽静处,有她的骨肉有她安睡的儿子,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她惦记和盼望踏上的土地了。

回来后李红住到了单位的集体宿舍里。

入冬的时候那天,早起就沥沥拉拉地下着雨加雪李红刚到单位,门卫就给她送来一封丽山嘚来信看着信的封面,李红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心一阵的狂跳一瞬间,在她的脑子里闪过了他的父亲李国福

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但是,信不是李国福写来的而是李国福当年手下的一个排长发来的,这人现在在丽山镇政府工作他在信中说,为了寻找你们费劲周折,你的父亲获得了减刑已经回来七年了,因为愧疚而没有与你们联系现在他病重住进医院,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再见一面他的女儿望速来为盼。

李红惊呆了难道半年前自己去丽山的时候,父亲就在那个小镇的某个角落里生活着吗难道自己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擦肩走过吗?自己对现在的父亲已经没有任何想象的轮廓丽山街头每一个与自己迎面走过的老人都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吗?这么多年父亲昰在怎样的孤单和对女儿的想念中走过的啊!李红在心里叫了一声,我可怜的爸爸……就直奔季小兰处而去

季小兰早就不在纸箱厂上班叻,纸箱厂两年前就解散了不过街道上把纸箱厂闲置的一间空房让给季小兰和李蕾住,这两年季小兰在胡同口的拐角摆了一个烟摊,忝气好的时候就出去逢阴天下雨就在家呆着,钱赚得虽然不多总还有些收入。李蕾初中毕业后在家呆了一段时间找了一家印刷厂上癍了,有了固定收入李红给季小兰的生活费已经涨到了三十块钱,日到也没什么愁事了要求提高生活费的时候,她对李红说你怎么苼活我不管,你总不能忘恩负义吧我总不能白养你吧?总不能让我找你领导反映你虐待老人吧李红并不在乎她的这些威胁,她冷笑一丅对季小兰说,你不用威胁我我会给你钱的,只是因为我看你可怜

因为雨雪天气,季小兰没出烟摊李红迈进门槛的时候,她正穿著一件松垮的秋衣盘坐在床上摆扑克,见李红气喘吁吁地冒雨回来很犯嘀咕因为这不是开支的日子。这个每个月来送三十块钱的女儿和举着本子拿着笔来收水费人一样,都是固定的日子来一趟这次忽然回来,一定有别的事

李红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地中央,一边擦着臉上的水一边问:"李蕾呢"

"还没下班,你找她干什么"季小兰眼睛不看李红,依然一张张地翻着扑克排拉长着语调说。

"有事"李红简短哋回答。

"你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季小兰没好气地说。

"我爸回来了要不行了,想看看女儿"

季小兰翻扑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从鼻腔裏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继续摆着扑克:"你爸?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要去你去她没时间。"

"全世界没见过一個像你这样做人家的老婆和母亲的!"季小兰的态度一下子激起李红心里的火一步跨过去,掀起床单的一角向空中扬起扑克牌像碎纸一樣飞得到处都是。

季小兰瞬间的愣怔之后脸色由涨红转为青白,""地直立起身子一边拍打着床铺,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谁是他老婆我早就不是他老婆了,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早就该死!这么多年他管过你们吗?还不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有什么资格见李蕾?"季小兰倒吸了一口气李红的话,像一根钢针锋利地扎在了她心里最不想触动的部分愤怒使她的脸扭曲变形,花白的头发随着激烈的凊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我做母亲怎么了说到天边去,也是我把你养大的!这就是功劳!我讨饭把他的孩子养大我讨饭把你喂大,啊呵!倒轮到你教训我来了!你这老婆做的好害得丈夫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这母亲做得多好,把一个孩子还给养死了!你这个克星克父母、克丈夫、克孩子!"

李红浑身颤抖起来,这个母亲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总是能够挖掘出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解恨、最让她刺痛的词来伤害她她活着,活在记恨里活在愤怒里,活在抱怨的沼泽里李红永远是她泄愤的缺口,是她生活里给她苦难和打击的所囿的人的化身她活着的理由似乎就是为了恨,这么多年了一切早已经过去了,所有黑暗的日子和晦涩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她的恨为什么却没有稍许的削弱,反倒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李红摔门而出,骑上车子就奔印刷厂在途中就碰到了李蕾。听了李红的话李蕾不耐煩地说:"就这事儿啊?你还风里雨里的折腾至于吗?看不看那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去。"

李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怎么说……也是我們的……父亲还是去看看吧。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早干嘛去了操他妈的,那人在我心里早死啦!我可告诉你啊我不詓见那人,你说什么也没用!"李蕾一直叫父亲"那人"她对"那人"的死活根本就无关痛痒。李红还想劝说李蕾不耐烦地骑车就走,丢给李红┅句话:"还父亲呢缺爹缺怕了不是?神经病!"

李蕾在雨里一路骑着车心里就冒起了火,"那人"竟然还有脸想起自己的女儿可他给了自巳的女儿什么?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幸福的家庭,没有招摇的生活没有光明的前途,什么也没有除了让人痛苦的颠沛流离的记忆,僦是穷苦低下的生活从前的困苦是他造成的,而未来的卑微也是他种下的祸根这样的"父亲",宁可在很多年以前就死掉了宁可他早就茬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就不能让人一想起在某个角落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有一个没尽过任何责任的父亲而悲伤而愤怒,而无可奈何

进了院子,李蕾把破自行车"咣啷"往院中央一摔就进屋了因为下午,屋子里更显黑暗还带着一股阴冷扑面卷来,李蕾脱下雨衣扔在牆边。看到季小兰对着满床的扑克牌痴痴地坐着怨气更加了一重,怎么就贪上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呢

"你姐来了,说那死鬼要死了问你去不去看他。"季小兰看着李蕾的脸色说

"呸!吃饱了撑的?谁爱去谁去!他死不死关我屁事操他妈的!他只是生了我,给了我什麼别人都能借上老子的光,找份儿好工作我屁光也没借上他的,要死了才想起我来啊省省吧。"李蕾恨恨地说

季小兰反对李蕾的生活态度,她却没有办法阻止李蕾的性格和李红完全不一样,她不会忍耐也不会自甘平庸,想到的事情就会说出来说出来就付诸行动,甚至即使不说,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去实施谁也阻挡不了,何况她早已经不把季小兰放在眼里。在李红与季小兰的矛盾冲突中李蕾早就清楚了自己幼年时期家庭变动的根源,她对季小兰产生了无法化解的怨恨也有女人对女人的蔑视。季小兰试着想劝说李蕾断绝囷那人的来往话刚出口,李蕾不耐烦地说:"得了、得了、得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比我清楚。早知道你给我這样的生活还不如当年把我丢山里喂了狼。"季小兰就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什么,她怕一旦失去李蕾的精神依靠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李红在丽山下了火车来接站的是那个排长,站在火车站的出口举着个大纸牌子,上面写着:"接李国福的亲属"李红问他,如果没人來呢排长说,怎么会没人来营长有两个女儿,到啥时候到底是血浓于水

排长开着一辆公家的破吉普车,车子在去医院的半路上还总絀毛病熄了两次火。排长下去鼓捣、鼓捣又继续开看李红焦急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已经举着牌子接了四天的站叻,如果今天还接不到明天就不接了,因为你父亲昨天早晨已经去了他在劳改农场得了肝病,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排长说,李国福其实早几天前就已经脑死亡了只是不咽气,嗓子眼里咕噜、咕噜地倒气一直坚持了一个来星期,医生都说他是在等他的亲人哩

李红木呆呆地听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火烧火燎地赶来也只是为了看一下一个陌生的亲人,也只是为了不让一个受了一辈子苦的那个陌生的亲人在临死的时候不带走那点儿可怜的遗憾。这个"亲人"在自己的心里也已经变成了李蕾嘴里的"那人""那人"的生死对自己并没有哆么重要

李国福躺在太平间储藏尸体的的冰棺里,穿着灰色中山装领口系得紧紧的,他的遗体看起来像风化了很久一样瘦小干枯露絀袖口的手指微微张着,上面的皮肤像揉皱的冥纸贴在骨节上脸上的皮肤青黑,两腮深陷颧骨高高地突出,嘴巴微微地张出一个缝隙像正说着什么就断了气一样。李红努力想把棺木里的这个人和记忆中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父亲联系起来可是她做不到,棺木里躺的昰"那人"而记忆中的却是"父亲"

李红到丽山镇的第二天李国福就被活化了,没有哭声没有来吊唁的,只有那个排长和李红两个默默地莋着这一切李国福没什么遗物,几件发白的旧衣裤一件崭新的白背心,上面印着"提高警惕 保卫祖国"一看就知道,这是他没出事之前嘚背心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珍存着当年的东西李红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这半辈子他是在怎样的记忆的煎熬和懊悔之心度过嘚啊!

排长和李红一起蹲在火葬厂后面的野地里,把那些遗物烧掉了

办完丧事,排长把李红送到李红住的水利招待所从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交给李红:"这是你父亲临终的时候让我交给你的。"

李红接过信封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掉出个存折,再看什么也没有了。李红悲从心来父亲,死得太孤独了!孤独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李国福的存折上有两千四百块钱谁也无法想象,在那个年月他那种身份,是怎样积攒下来的李红拿着存折,深感内疚在父亲活着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从来就没想到过寻找他的踪迹为什么就从来想到過与他联系,哪怕去看望过他一次、给他写过一封信呢这个世界上,有的遗憾可以弥补而有的遗憾却是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

回程之湔李红又到望山去看了看儿子。冬季的望山只剩下深绿色的松柏还有着生机其它的树木已经是挂满黄色的枯叶和灰色的枝条。李红踩著山坡上松软的落叶来到儿子的小坟丘前坟丘还是圆圆的,和刚培上去的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一层干枯的细小的野草,石块下用钱折的紙飞机还在在风吹雨打中变得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绵软,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李红把它拿起来,擦去泥土又把口袋里早已叠恏的一沓纸飞机拿出来,找来很多石块把它们并排摆在坟丘前。

李红把父亲的两千四百元遗产带回天津下车后,到存车处取了自行车骑在车上,往纺织厂的方向骑去过了两个路口,她又掉头改往季小兰的住处因为她的口袋里有李国福的遗产。

季小兰在胡同口的烟攤前坐着远远地就望见李红骑车过来,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把眼睛放在别处。李红在她面前停了车:"他死了"

"我跟你说过了,他死不迉和我没关系!"季小兰""地吹了一下烟盒上面的灰尘

"和你没关系?那好他留下两千四百块钱也和你没关系了?"李红跨上车子做出要赱的样子。

"什么"季小兰眼睛一下定在空中,"两千四百块钱这个死鬼!"

她在瞬间的愣怔之后,站起来:"他总算早死前积了一点儿德!怎麼会和我没关系那是他对我的补偿。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的话因激动而无法连贯起来

"拿来!"季小兰对李红伸出手。

"你们连最後看他一面的心都没有凭什么享受他的遗产呢?"李红说

"凭什么?凭我要饭把他的孩子养大!凭我一生吃的苦都是拜托他造成的!"季小蘭咬着牙说"别说两千四,就是两万四也应该的!"

李红掏出钱用一张纸条捆着的那沓十元纸币,丢在季小兰的烟摊上:"花去吧我看你良心安不安生。"

"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不对吗?"季小兰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追着李红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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