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发结婚证,一个男同事明明认识我老公,我们都是同事,却评论说不认识。怎么回复他?

以前的朋友圈,或许只是用来交际,看新闻的,但是现如今的朋友圈,却早已成为了年轻人分享现状的地方。吃了什么好吃的,要晒一下;买了什么漂亮衣服,要晒一下;出门旅游了,见到了好的风景,要晒一下;当然,这么大的喜事,自然也是需要晒一下的!那么晒结婚证配什么文字?到底在朋友圈怎么宣布结婚的消息能低调又让人羡慕呢?

1.从此,早期有人为我熬粥,夜间,有人为我盖被。

2.一日,两人,三餐,四季。

3.人间不值得,世间唯有你值得!

4.始于初遇,终于白头。

5.往后余生,请多多关照!

6.愿今生能与相知之人,共同面对未知明天。

7.当你出现的那一刻,我默默告诉自己,此生不能将就,恭喜我,梦想成真!

1.没什么,就是想晒一晒。
2.啥也别说,只接受和祝福!
4.ladies and 乡亲们,今年的光棍节就留给你们了,恕不奉陪!
6.翻看老黄历,今日宜嫁娶!
7.合法同居,咱也是有证的人了!

1.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我者,让你甜一辈子!

2.今天本想出去取个东西,没想到却娶了一个媳妇回来,算不算意外的收获?

3.遇上一个特别讨厌的人,PS: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却百看不厌的人!

4.你要的,你想要的,你还没有想到的,请让我用这一生帮你实现。

5.从今以后,风筝有风,海豚有海,而你,有了我。

6.让我们红尘相伴,吃得白白胖胖。

7.这个本本,是我们浪漫生活的见证。

1.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2.此去江湖,愿同去同归

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4.听闻先生才华横溢,治家有方,小女子愿用一生相伴,但闻其详

1.仰天长啸,多年送出去的红包终于要回血了!

2.余生哪来那么多的指教,你只要听老娘的就好!

3.今日携家属给大家拜个早年,看见的请准备好红包!

4.偶然路过民政局,见门口免费派发对象,于是没忍住挑了一个,配吗?

5.听说好多人都在传我结婚的消息,特意出来澄清一下,没错,是真的!

晒结婚证配什么文字好呢?上面的五种风格,哪一个是你的菜?

檀健次坐在沙发上。清晨的日光照进屋里,有小鸟从窗外飞过,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且美好,除了一个坐在地板上的金世佳。

还是年轻版的,满脸胶原蛋白,下巴光光溜溜,身上穿着那件檀健次确信两年前被自己扔掉了的红色运动裤。

“这是哪?”“北京,我家里。”檀健次和坐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把手里的毛巾扔过去砸在人脑袋上。檀健次捂着额头,惊呼一句:“我靠,是真人!”

金世佳头顶着毛巾问他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假人。

檀健次几度闭上眼睛深呼吸,胳膊上被自己掐出两道淤青了才确认他不是在做梦。

“我出生在鲜艳的红旗下,接受马恩的唯物主义教育长大,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怪力乱神——”檀健次话还没说完就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但这个世界存在量子力学。”年轻版金世佳接了他的下茬,“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檀健次猛地睁开眼睛,那张熟悉的脸就在他眼前。

这张脸的主人说:“我人都活生生地坐这了,你总不能否定我的存在吧,你也说了唯物主义,不是你当我不存在我就真的不存在了。”

穿越这种事情是真的可以发生在唯物主义者檀健次的生活里吗?

檀健次皱着眉头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紧抱双臂仿佛下一秒就要拿起手机拨通反诈热线,听说举报还有奖金拿。檀健次上下打量着这个一米九高的活奖金,当着他的面摁下110三个数字。

“我都不认识你,要报警也是我先报警吧。”年轻版金世佳从地上站起来摁住檀健次的手,“我好好地坐在教室里上着课,一闭眼一睁眼就到这了。”

檀健次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破绽,反问道:“你确定你是好好上课,不是课上睡觉?”

“这课太水了,期末背背就能过。”金世佳被拆穿以后的表情让檀健次想起来另一件事。他重新解锁手机,点开联系人,看着第一个名字,手指犹豫着要不要拨一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

“打吧,不打你这一天都得想着。”

这句话说得倒是很像檀健次认识的那个金世佳。

他点下联系人,屏幕跳转到通话界面。十声忙音以后,无人接听。檀健次挂断电话。

檀健次摇头,说:“不等,都响十声了,没接就是真的接不了。”

    金世佳不会不接电话,哪怕是吵架或者半夜,檀健次从来没有在金世佳这听到过第三声忙音。檀健次问过为什么,那时候本来他们还在因为檀健次在外地去朋友酒局以后失联五个小时而吵架冷战,最后以檀健次一气之下飞去横店提前进组告终。原定半个月以后才有他的戏,在片场别人都在排戏,檀健次无所事事坐在一边玩手机,心里没消气就想折腾金世佳,连着三个电话等金世佳一接起来就立刻挂断。到第四个电话,金世佳还是接起来,应了一声,檀健次才忍不住问了,你不知道我在折腾你吗,为什么还接?

“我知道,但我怕你真的有事要找我。你现在自己在横店,经纪人也不在你旁边,万一真的有事怎么办。”金世佳的声音在电磁声里忽远忽近,“前三个电话没事,万一第四个真的有事结果我没接到,我会后悔的。”

金世佳把“一诚抵万恶”刻在脑门上,偏偏檀健次就吃这一套,连着拍了三个大夜赶出来几天假期又打飞的回上海了。

檀健次放下手机没有半分钟就不死心地又拨一遍,开着免提,一直等到自动挂断他檀健次才真的放弃了联系金世佳求助遇到大学生时期的他自己该怎么办。

“你那个,什么力量学?”檀健次一拍脑门,拉着金世佳到餐桌前面对面坐下。

“量子力学。”“啊对,量子力学。你能不能用量子力学分析一下现在这个四十岁的你去哪了?”檀健次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反正现在就是告诉他其实这是《檀健次的世界》拍摄现场他都会信,他甚至做好准备对着突然暴露在眼前的镜头真诚地问候一句“早安、午安、晚安!”

“按守恒定律来看的话,那应该是去二十年前的你身边了。”金世佳如实分析,檀健次掰着手指头算,二十年前他十六岁,在重庆拍《秘岸》。

四十岁的金世佳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己从上海大平层瞬移到重庆小旅馆会不会怀疑世界,檀健次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他想金世佳会不会正在疯狂地给他拨电话,结果全部无人接听。

“那现在是……”当事人坐在檀健次对面,用眼神询问“你打算怎么办?”

檀健次也不打算再找别人,任是谁听见这种事第一反应差不多都是建议他先联系宛平南路600号做个检查。但金世佳坐在他前面,长着一张年轻白嫩的脸,脸上写满茫然。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檀健次清清嗓子,“我叫檀健次,今年三十六岁。歌手、演员、主持人。”

“金世佳,二十岁,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大二学生。”金世佳简短的介绍让檀健次想起来他在厦门和金世佳第一次见面。

彼时他正坐在长长会议桌一端,手里不停把弄着烟盒,显然是被烟瘾弄得很烦躁。“你可以抽烟的,我没关系。”檀健次把门关上替他打开窗户,金世佳立刻抽出来一根咬在嘴里,深吸一口然后站到窗户前边吐出去,好让烟味散出去。

“我叫金世佳,三十六岁,比你大一点。”如愿抽上烟的金世佳神情很是满足,用手把烟都扇出去。檀健次顺着话头往下接,“那我就喊你佳哥可以吗。我叫檀健次。”

“我怎么称呼你呢,叫你健次?”

多多,你可以叫我多多。

金世佳自己念了一声,多多。檀健次立刻接上,我是多多,多多收到。

檀健次一直记得,那天太阳很大,他半睁半闭地逆着光去看金世佳的表情。风里有海的咸湿味道,还有烟草味。

檀健次又看看眼前的这个金世佳,坐在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和四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拧着眉毛不说话。除了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的头发,檀健次几乎以为这就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的那个人。

这个人并不知道檀健次在想什么,缓缓地举起手,说:“我还有个问题。”

“我们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穿越到你家来?”金世佳的疑问听起来非常合理,但檀健次的表情变得为难起来。他仔细斟酌着措辞,希望二十岁的金世佳不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过于惨痛的代价。

“可以说是,”檀健次犹豫再三说出了自己三思以后的结果:“是准前夫吧。”他在手机上找出最新的民法典规定拿给金世佳看:解除婚姻关系需三十天冷静期,在此期间婚姻关系视为存续。

看见金世佳五雷轰顶似的表情檀健次接着补充道:“隐婚,除了家里人就几个朋友知道,离婚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我经纪人我都没说。”

金世佳搓搓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盯着檀健次的脸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吗?”

檀健次点头,心想不会真的吓傻了吧怎么震撼了半天问出来个这。

“那你俩——”“是咱俩。”檀健次纠正道。

金世佳语塞,两只手快拧成麻花,二十四度的空调冷风下额头冒汗。

“可我之前谈的都是女孩……”“我知道,你和我说过。”檀健次很理解地看一眼金世佳,把纸巾盒推到他面前,“空调温度用不用给你再调低一点。你容易出汗,我知道的。”

金世佳抽两张纸摁在脸上,下意识道了句谢以后猛地把纸巾扔下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不会是、是——”

金世佳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下半句话,但檀健次一听就懂了,冲他一笑,说:“我们都结婚了,你说呢?”

檀健次大概能想象那种心情,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同性有欲望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檀健次人到中年铁树开花,这朵小花落在了金世佳的头上。

他起身倒一杯水放在金世佳面前,说:“先冷静一下,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金世佳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角的水,说:“我不信,你把你俩的结婚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是咱俩……”檀健次再一次纠正,“在屋里,稍等一会我给你拿。”

结婚证被檀健次放在一个纸箱里,里头装了好多七零八碎的东西,金世佳第一次给他留的便签提醒他昨晚熨好的衬衫已经挂在玄关了。还有在厦门的合影,摁快门的时候金世佳还没准备好,张着嘴盯着镜头看起来呆呆的。檀健次把最底下的结婚证拿出来往餐桌上一放,“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金世佳对着盖了钢戳的照片看了又看,日光底下的暗纹泛着好看的颜色。实打实的国家机关盖发的证件。

“我代入不了啊,虽然确实是我的脸,但我还是觉得是另一个人。”金世佳把红本还给檀健次,双手抓着头发苦着脸。檀健次把证件拿回来,拍拍他的肩,说:“能理解,这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太容易接受。”

金世佳在客厅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檀健次叫了外卖,四菜一汤非常丰盛名曰给金世佳接风。“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檀健次打开餐盒给金世佳碗里夹一个藕盒,“二十岁还得长身体呢,多吃点。”

藕盒炸的酥脆,中间夹满肉馅,金世佳沉默着吃饭。檀健次一边吃一边在工作微信里回消息,金世佳突然夹一块牛肉放到他碗里。

檀健次手一滑,说了半分钟的语音条破碎掉消失不见。檀健次看看碗里的牛肉,看看对面埋头吃饭的金世佳。

“对不起啊,我这个月休息所以很多东西需要和各方面去协调。”檀健次礼尚往来地给金世佳舀一碗丸子汤。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多吃点。”金世佳放下碗,手边的丸子汤又推到檀健次那边,“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吗,你和——”金世佳停顿了一下,有点艰难地重新开口:“和我分开,问题是不是出在我身上?”

檀健次接下了这碗丸子汤,白瓷勺舀一块冬瓜放进嘴里。“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好,像是我的问题。”金世佳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檀健次憋笑的表情。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出轨呢?”檀健次没见过金世佳这种样子,他遇见金世佳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处变不惊的三十六岁老艺术家了,离成佛就一步之遥的时候让他给拽进凡尘里来破了戒。

“不是你的问题。”檀健次把手机背扣在桌上,消息提示音隔一会儿响一声,檀健次不理会,低着头努力分辨夹起来的到底是土豆丝还是姜丝,接着说:“有时候就是缘分到了,谁都没做错。”

金世佳知道感情的事不好评价,哪怕他也算是当事人之一。

“你不回一下吗?”金世佳看向那只不停作响的黑色手机,“工作的消息不回没关系吗?”。檀健次把挑出来的姜丝放在塑料盒盖上,说:“先吃饭吧。”

檀健次夹给他的菜金世佳照单全收,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看得檀健次颇为感慨。“年轻真好啊,吃白米饭都这么香。”檀健次把剩下的几块牛肉全夹到他碗里,说:“趁着没入行赶紧多吃点,以后想再这么吃就难了。”

檀健次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开始回信息,对着听筒不断讲话安排后面一个月的营业内容,哪些存货可以直接发,哪些要经过他确认才能发。

手边的汤已经凉了,檀健次尝了两口就搁在一边,金世佳看着那碗汤,檀健次会意地给他挪过去。

吃完午饭金世佳在屋子里转悠,这看看那摸摸,指着卧室里一架子书问:“这是我的书吗,我家里的书架和这里摆得一模一样。”檀健次回答:“那一堆是我那会为了能和你多聊点照着你的书架买回来的。”檀健次随手拿了一本递给金世佳,“你喜欢看这本。”

金世佳拿着书,又看见檀健次拉开衣柜门,最左边的一水儿黑。“你的衣服,我这只有一部分,大部分都在上海的家里。”檀健次连着衣架一块摘下来交到金世佳手里。

“一会我给你把客卧收拾一下,要是晚上你没回去就住我对面。”

金世佳瞥见地上大敞着的行李箱,几件衣服横七竖八扔在里边,问:“你要出门吗?”

檀健次回头一眼行李箱,脚尖勾起一边给合上了说:“是想出去旅游来着,当是给自己补一个蜜月旅行。”

“那会我和他都太忙了,本来说找时间去国外玩一圈的,我想看极光他想看鲸鱼。”檀健次把找出来的衣服交给金世佳,又从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给他拿新毛巾,“结果拖到现在也没去成。我打算趁着休假自己出去转转,散散心。”

檀健次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门,说:“你应该没有手机吧,我给你拿一个旧的先用着。”

虽然说是旧手机,但其实一共就用了一年多一点,手机壳还套在上面。檀健次把自己的一张电话卡拆下来安进旧手机里,开机图标亮起来以后檀健次把手机交给金世佳,“这个是我私人用的号码,一般也很少有人找,如果有人发消息你不用理,他们会自己来工作号找我的。”金世佳拿着新手机,想起来自己的那个触屏诺基亚。又小、又丑、拍照还不清楚。

檀健次忙着收拾衣柜,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金世佳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新手机,眼神里透露出仿佛原始人刚发现火时的狂热。“科技腾飞了啊。”金世佳对着三摄拍出来的超清照片啧啧称奇。

檀健次决定再和2006年穿越而来尚是原始人一个的金世佳讲讲现代科技的使用方法。“这个是微信,我替你登录上了,你要找我就直接在这打字。”檀健次拿出自己的手机,两台放在一块,用旧的那台给自己发了一个句号。“长按是发语音,点这个可以视频通话,这里面的叫表情包。”檀健次把每个功能都点开演示一遍,“其他的不是很必要,你慢慢玩就玩明白了。”

傍晚的时候檀健次出去买日用品,在超市收到了金世佳第一条微信,是他拍的一张夜景。

-这个拍照也太牛逼了,好清楚

 檀健次把牙刷扔进购物车里,打字回复。

-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给你带回去

 金世佳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

 -感觉你家里什么都有了

 檀健次回他一句OK,心想还是不告诉他21世纪的黄豆微笑含义其实是“我无语了”。

檀健次推着购物车慢慢在货架之间穿梭,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金世佳没有再发消息给他。檀健次拎着四个大袋子走进停车场,放好东西以后还是拿出手机给金世佳发去一条消息。

-你真的没什么需要我给你带回去的吗

-夜宵呢,你想吃什么吗

檀健次刚系好安全带,金世佳的回复来了。

-我晚饭已经吃了很多了

过了几秒钟又发来一条。

檀健次踩下油门,车前灯亮起来照出墨绿色的胶地。

金世佳坐在沙发上等他,手里拿着衣服和毛巾,看见檀健次以后很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你家的热水器我不太会用,你能教我一下吗?”檀健次把新买的牙刷和刮胡刀拿出来,感觉自己是在体验带孩子。

金世佳跟在檀健次后面问:“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檀健次头也不抬地说:“叫多多呗,你一直都是叫我多多。”

金世佳张了几次口,称呼一位实际年龄大自己十六岁的陌生男性的小名,还是很可爱的叠字,这让他有点面皮发烫。他尝试了几次,第一个音节都念不出来,“d”了几声以后檀健次叹口气说:“那算了,你就喊我檀健次吧。”金世佳忙不迭应下来。

“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冷水。洗发水沐浴露都在架子上,有什么事情随时喊我。”檀健次把浴室门关上,金世佳看着磨砂玻璃后面的人影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开。

金世佳洗完澡出来以后看见檀健次还在对着电脑打字,手边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褪黑素。

“那我回屋了。”金世佳在他身后立了一会,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了。檀健次眼睛不离屏幕,答应了一声继续和那头的工作人员打字,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你记得早一点睡,熬夜对身体不好。”金世佳退出去之前,檀健次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错愕的眼神转瞬即逝。

“好,我会的。”檀健次停下打字的手,对金世佳笑一下,“晚安。”

金世佳回到客卧关上门,外面的光从门缝下透进来。金世佳拧亮床头灯翻檀健次拿给他的书。

是本小说,出版年份是2012年。金世佳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真的不是在做梦,他此时此刻身处二十年后,还是正在离婚期间的准前夫家里读着据说是自己最喜欢的书。

小说很精彩,金世佳只读了几页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喜欢,檀健次说的没错。床头灯一直亮到十一点才熄灭。金世佳躺在被窝里,看见外面的光从下面门缝漏进来,檀健次还没睡。

金世佳盯着那束光,想起那杯牛奶会不会已经凉了,那檀健次有没有喝已经冷掉的牛奶。

半梦半醒的时候金世佳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门缝下的光被挡住了一部分。

是檀健次。他站在门外边。他还没睡。

金世佳努力半睁着眼,还混沌着的脑子比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

檀健次在门口站着,并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一团阴影横亘在门前像一团阴云久久不散。

金世佳盯着阴影看,看得双眼发直眼皮打架,那团影子一动,转身走开了。紧接着金世佳就听到对面关门的声音。

檀健次喝了冷掉的奶有没有肠胃难受,是不是安眠的药吃了却没有用。

金世佳再次入睡之前很想知道檀健次在他门外站着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檀健次的房间还关着门。金世佳在门口偷偷打开一条缝往里面看,檀健次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还在睡觉。

金世佳自己坐在客厅里摆弄新手机等檀健次起床。

各种手机应用五颜六色地挤在一起,金世佳挨个点开看看,滚动的新闻标题说着他看不懂的事,底下的评论他也看得不算很明白。最后他还是打开微信,把昨天和檀健次的聊天记录拉到最上边重新看了一遍。

檀健次的私人微信里聊天记录全部清空了,联系人不多,“A金世佳”挂在第一个。

金世佳点开自己的头像,朋友圈是空的,三天可见。他找不到关于自己的线索。

他随手点开其他几个联系人的朋友圈,很普通的日常,吃饭喝酒晒孩子出去玩。

他百无聊赖地往下边翻,翻到一条檀健次自己发的朋友圈,是一碗面条,时间在三个月前。

金世佳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点开檀健次的朋友圈。他并非企图窥探檀健次的隐私,他认同就算是已婚伴侣也要各自留有私人空间的道理,但他想这段婚姻走到这个地步应当是有蛛丝马迹的,而那个金世佳显然并不知晓。

檀健次的朋友圈发得不勤,在最后一条之前以一个稳定的速度更新着,每个月两到三条。檀健次不经常在这里发自己,反而发了很多金世佳,有拎着超市袋子的背影,还有在副驾驶上睡着被偷拍的照片,路灯底下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金世佳翻了几条,檀健次的文案很简洁,地点人物事件。

“和佳哥去超市碰上促销,进去之前只是想买两斤苹果,出来抱了两大兜子”

“现在是谁一上车就睡觉啊,两极反转是吧”

“放风。饭后百步走,佳哥活到九十九我九十五就行”

所有和金世佳有相关的朋友圈都被设为分组不可见,这个分组里就是金世佳本人。评论区里哀嚎遍野让檀健次秀恩爱讲点基本法,檀健次只回一个表情,看着很欠揍。

从半年以前开始金世佳就在朋友圈里消失了,檀健次的朋友圈发得少了,偶尔发一次还是剧组杀青。

金世佳翻着朋友圈看不出来问题到底出在哪,甚至觉得照片里的人都很陌生。

我二十年以后是这样吗。

金世佳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五官都一样,但看着和自己大不相同。

檀健次没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条不高兴的事,永远阳光闪耀笑容满面。好像和昨晚失眠在他门前驻足的檀健次不是一个人。

金世佳放下手机。时针快走到九,他想先给檀健次做一顿早饭。

冰箱昨晚刚补充过,肉菜蛋奶应有尽有。金世佳最拿手的是葱油面,葱段下锅以后香味飘出来,檀健次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后头,头发睡得乱糟糟,眼睛还睁不开就在门口闻着味,说:“你要弄葱油拌面吗?”

“一会就好,你去洗漱吧。”金世佳揭开锅盖,白水翻滚冒泡,扔一把挂面下去又转头去煎鸡蛋。

檀健次并没有走,就靠在门边看他弄饭,在金世佳把煎蛋盛进盘里以后转身去客厅磨咖啡豆,等着咖啡的时候才去洗脸刷牙,两杯黑咖啡和拌面一起端上桌。

金世佳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天开始了,谁都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你那个旅行,”金世佳试探着提起来,“他去不了的话,要不我陪你去吧。”

檀健次的行李箱还扔在地上没动,他实在提不起精神收拾。

“休一次长假不出去玩太可惜了。”金世佳把花椒粒挑出去丢进垃圾桶,檀健次吃一口面,好像在仔细思考这条提议的可能性。

国内有几个地方也是一直说想去但没能成行,现在金世佳没有护照去不了北欧,但只要不出境,去街道派出所办一张临时身份证就可以上飞机。

“我想看看没见过的东西。西藏你想去看看吗,你们文青的圣地。”檀健次还不忘了酸金世佳一下,说:“我对西藏倒是没有太大滤镜,但是那边风景确实不错。”

临时身份证好办,一个下午就拿到手了。檀健次出门前隐隐担心会不会通不过人脸采集,毕竟差了二十年的岁数,檀健次看着电脑里的金世佳,感觉是从白嫩水灵的油桃变成了一个猕猴桃。

好在金世佳在之后的二十年里还算是非常自律的人,脸和身材都没走样,造福了二十岁的自己顺利拿到了临时身份证。

檀健次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又给金世佳的微信里放了两万块钱。“这个钱是给你应急用的,你想吃什么买什么直接划我的卡就行。”檀健次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金世佳,“密码是你生日。”

檀健次很久没有用过这张卡了。这是金世佳用来还房贷的卡,他也会定期往这张卡里存钱,贷款一人一半是开始时就说好了的。

上海的新房贷款都还差两年没还完,他和金世佳先走进了离婚登记处。他还要找个机会把这张卡还给金世佳。

“机票酒店我来订,你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就行,我给你拿一个空行李箱。”檀健次等红灯的时候看一眼副驾驶上的金世佳,正捧着户口卡看,上面的婚姻状态还是“已婚”。

红灯从三位数跳进两位数,金世佳把户口本翻来覆去看一遍,最后仰起头叹口气。檀健次问:“叹什么气啊?”

金世佳把户口本给檀健次装回包里,说:“我都没听过这小区,但离我家还挺近,是不是后来新盖的啊?”

檀健次点头,说:“对,而且咱们还有一百五十万贷款,后年才还完。”“多少?!”金世佳的声调原地拔高一个八度,尾音拐出一个震惊的弯。

红灯转黄,檀健次缓踩油门,车子慢慢起步驶过十字路口。“没事的,没有压力。”檀健次打开转向灯,汇入左转的车流,说:“钱够花,不用担心,你还说明年——”

说到明年这个词,檀健次立刻又闭口不谈。金世佳说再去北海买一套房子,这样檀健次还可以回老家住住。

    金世佳偷偷看一眼檀健次,他专心开着车,下颌绷成一条线,紧咬牙关。

金世佳很想摘了檀健次的墨镜看看他是不是哭了,但他没有,重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闪着亮光的玻璃幕墙,这样给檀健次留一点空间偷偷抹一下眼泪。

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檀健次下了车以后走得飞快只留给金世佳一个背影,回家以后墨镜也不摘,踢掉鞋子就回屋关上门。

站在门口不敢敲门的人变成了金世佳。

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听不清楚门内的声音。金世佳从客厅拖了一个懒人沙发正对着檀健次的房门口坐下,他读完了后半本小说,重新把檀健次的朋友圈翻了一遍,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的时候对面终于打开门。檀健次看见金世佳坐在门口吓得往回退了一步。

“你坐在这干什么?”檀健次从门后面露出半张脸来看金世佳,金世佳站起身来把懒人沙发拖回客厅,挠挠头发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檀健次摆摆手,走进卫生间洗脸做护肤,贴着面膜给金世佳收拾行李箱。“你没事吧?”金世佳蹲在行李箱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檀健次摇头说没事,下一秒紧接着又跟一句:“没事就吃溜溜梅。”

“你想吃话梅是吗,我给你拿。”金世佳傻乎乎地就要去冰箱里给他找零食,檀健次把他喊回来。“不吃了,我都刷牙了。”檀健次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网络热梗,只能先把人喊回来。檀健次往行李箱里扔了一堆护肤品,看一眼金世佳,问:“你需要面膜什么的吗?”他问完想起来金世佳某一次拆了他的护手霜抹脸,换了一种问法:“你平时洗完脸擦什么东西。”金世佳顶着一张富含胶原蛋白的脸,很真诚地说:“大宝,偶尔用郁美净,但郁美净太香了,不太喜欢。”檀健次特别想告诉他二十年以后网友都喊他香妃。

最后他自作主张给金世佳拿了一瓶保湿和防晒,和牙刷毛巾一起挤在衣服中间。

机票的目的地在稻城亚丁机场。檀健次计划在机场租一辆越野车,自驾一千七百公里到拉萨,再从拉萨机场坐飞机回北京。

航程十二个小时,在重庆中转。飞机餐的味道差强人意,檀健次吃了两个小面包以后就戴上眼罩睡觉。

远处天际一线金光,云层在机身下像是凝固的奶油。金世佳看他好几眼,确认檀健次睡着了以后举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他看着这张照片,点开备忘录开始打字。直到黄昏的日光弥散,底下的城市亮起灯光时金世佳才停下,对着光芒描出来的城市脉搏拍一张照片。

飞机落地,檀健次找到提前预订好的连锁租车行,黑色越野车和他家里那辆很像。前两天的行程都在稻城景区,檀健次在开车进山的路上给金世佳放了一首歌,告诉他这是歌名就是那个姑娘的名字。“真浪漫。”金世佳正感叹的时候檀健次把歌切了,说:“但最后他俩没结婚,分手了。”金世佳听完以后表情僵在脸上,然后讪讪地笑两声,檀健次瞥他一眼,说:“幸福过也行了,哪有那么完美的爱情啊。”

金世佳还没考下来驾照,全程只能檀健次自己开。金世佳心里觉得愧疚,在旁边给檀健次拿着吃的喝的,遇上红灯的时候就递上去让檀健次吃一口,等到了饭点进饭店以后,檀健次一点不饿,坐在对面看着金世佳闷头吃了两份盒饭。

檀健次不想跟团,于是开着导航,对照旅游攻略的路线走,进了山以后换步行,檀健次戴上墨镜和口罩和金世佳一起沿着路线慢慢走。他不想走马观花地打卡几个景点就完事,于是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看看山看看水,再指挥着金世佳给自己拍照。金世佳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提着背包,尽职尽责做好旅游工具人,一句怨言都没有。

本着旅游应当是享受的原则,檀健次走累了就原地坐下歇会,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走到景点,到了该下山的时间转头就往山下走。一路上都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带着或欢笑或疲惫的表情。他俩在旁边慢悠悠地走走停停,好像本地人出来散步似的。

    回程的路上金世佳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檀健次教他怎么把照片直接从相机导进手机里,金世佳的二十一世纪科技奇遇记又添上一笔。

檀健次在城区的酒店订了紧挨着的两间房,一墙之隔。金世佳捏着房卡上电梯,檀健次低着头看手机。

房间门口分开的时候檀健次十指如飞在手机上打字,金世佳偷偷瞄一眼屏幕,看说话的语气是在和朋友聊天。

“你有事随时来敲门就行。”檀健次刷开房门,特意扭回头叮嘱了一句,金世佳点头,回他:“你早点睡。”

檀健次微笑一下没说话,关上房门以后把行李箱随手放在一边,先扎进床上让自己的腰喘口气。

符龙飞的信息还不停往里进,提示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檀健次伸个懒腰,刚解开锁屏要回直接看见一个通话邀请跳上来。

“不是吧,你俩真的要离吗?”符龙飞那边回声很大,檀健次猜他现在不是在卫生间就是在工作室。“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可是随了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份子钱,外加你干女儿手绘的百喜图。”

那副图现在也还在上海的家里挂着。金世佳不喜欢在家里摆自己的照片,婚房又不好是四面白墙,最后小龙妹画了四个小时赶出来一幅百喜图,符龙飞亲自开车送到家里挂上。尽管笔画还是歪歪扭扭的,但干女儿的心意檀健次一定不能辜负。

婚礼没有大办,前一天晚上和双方父母在酒店敬了酒吃了饭,第二天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每个人带一个菜凑出一桌来,喝酒唱歌玩游戏闹了一晚上就算婚宴了。

照片印了一本相册,檀健次以后再吃到那天吃过的菜都会忍不住要笑,床头贴过的喜字都被郑重其事地夹进杂志里收着。

“真的不是因为什么移情别恋啊出轨同事啊这种——”“你说得也太离谱了。”檀健次打断了符龙飞的丰富想象,正要开口的时候对面一阵杂音,紧接着小龙妹的声音传出来,很甜地喊了一声“干爹好!”

符龙飞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衬托得酒店房间越发冷清,檀健次答应一声,问几句干女儿的近况还答应给她买好吃的寄到上海。哄走了女儿以后符龙飞在电话里叹了口气,问檀健次现在打算怎么弄。檀健次翻个身,侧躺着窝在床上,怀里抱一个枕头,一边抠手一边回:“他留在上海,我回北京,别的还没想好。”

“到底因为什么啊,你告诉我,我还可以替你出出气,你又不说,弄得我有劲没处使。”

“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些狗血剧情,这又不是拍电视剧。”檀健次很无奈地解释道,“什么都没有。”

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快乐。

檀健次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只对符龙飞重复一句“真的没有那些。”

结婚第二年金世佳说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最好有一个檀健次喜欢的大露台,和金世佳喜欢的落地窗书房。檀健次托了几个朋友找房源,金世佳亲自去看,给远赴横店拍戏的檀健次拍视频看。跑了半个多月终于看中一套,地段繁华朝向也好,金世佳站在毛坯房中间给檀健次打视频电话,指着水泥地说要在哪放沙发,在哪放餐桌,哪间屋子给檀健次做衣帽间和工作室。

装修也是金世佳亲自去盯,甚至亲自上手刷了卧室的墙漆。回到家以后檀健次才看见金世佳脑袋后面的头发上也沾了几点白漆,一边笑一边拿剪刀替他把沾了漆的头发剪下来。“我得找个密封袋装起来,这是你劳动光荣的证据。”檀健次煞有介事地用食品保鲜袋把几撮头发装起来,放进了纸箱子里。墙面和地板弄好以后他们就搬进去了,家具和电器一点一点填满空荡的家,每一件东西摆在哪都是檀健次亲手布置。

新居落成,但两个人一起住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演员,去外地拍戏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一年拍两部戏,再加上做节目上晚会,檀健次倒有十个月都住在酒店里。

金世佳经常给他发两句有的没的,什么物业费涨了三块钱、常去的早餐店出了什么新套餐、遇到楼下邻居出去遛狗那狗总凑过来舔人。有时候檀健次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回复几句,然后又要开工拍一天戏直到晚上才有空看手机。两个人都在国内同一时区,聊天记录倒像异国恋似的。

到了第三年,金世佳开始接一些综艺节目做嘉宾,被主持人调侃几句艺术家终于下凡。檀健次在拍戏的间隙看节目,金世佳不会做综艺效果,很少有镜头,但有几次发言很隐晦的说起“我有个朋友”时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抱着手机看的这位“朋友”把截图发过去,学网友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朋友啊,我看是你男朋友吧!”下了戏以后再看手机,金世佳回复:“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这个男朋友就是你吧!”檀健次对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助理在一边翻白眼,说:“被狗情侣伤害算工伤这条应该写进劳动法。”

某一个晚上,金世佳录完节目回家,坐在客厅里,没开灯。提前杀青回家的檀健次躲在卧室门后边,想给金世佳一个惊喜。他躲在卧室门后等着金世佳进来打开灯的那一瞬间蹦出来,但他等了一会,金世佳进家以后也不开灯,摸着黑打开冰箱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然后站在客厅窗前就着夜景喝酒。檀健次等了一会,正要跳出去的时候听见金世佳突然叹了口气。

金世佳今日心情不佳。这一声叹气弄得檀健次不知所措了,僵在原地,好像撞破了什么,不知道是现在就出去好还是等金世佳进来。

他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喘。客厅里的金世佳在窗前站了一会然后顺势躺倒在沙发上,酒瓶放在茶几上。檀健次看着金世佳在漆黑的客厅里打开手机划了几下。檀健次预感金世佳要给他发消息,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没等两分钟金世佳的微信进来了。

金世佳的脸被手机屏的亮光照着,檀健次看着他不停打字,然后删除,再打字。等了一会还没有下一条信息。檀健次探出头,金世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趴在上面,手机放在旁边,还亮着屏。檀健次的手机突然跳出来一个通话邀请,檀健次不敢接,过了一回又被金世佳自己挂断了。

-那你先忙,收工了告诉我一声

-多注意休息,别总熬夜

檀健次点开输入框,光标闪烁着,他不知道怎么回。

金世佳在客厅里突然说了一句:“多多,我今天好累啊。”

下一秒语音条跳上来,檀健次不敢点开,看着白色的语音气泡带着红点浮起来,没一会又消失了。金世佳把消息撤回了。

檀健次从地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脱了外套,弄乱头发,钻进被子里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拧开卧室灯。没几秒钟金世佳就推开卧室门进来了,看见床上躺着的檀健次。檀健次演这一出大戏好像无师自通,台词张嘴就来:“我提前杀青了就回来了,到家以后太累睡着了。”金世佳还很不好意思地给檀健次道歉,问是不是他回来的声音把檀健次吵醒了。

“你还想睡一会吗,还是我给你弄点宵夜吃?”金世佳把喝了一半的酒收起来,从冰箱里拿一袋干米粉出来。金世佳在厨房给檀健次煮粉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桌上,檀健次点开他的通告单看,后面有一个月空白,然后就要去外地拍戏两个月。

檀健次给经纪人发消息,说下个月的行程能推就推,必须要接的也尽量协商一下让他在上海本地来做。

-你把腿摔了?需要坐轮椅吗?

檀健次看一眼金世佳,打字回复。

-不,是得了一种不陪老公就会死的病

经纪人骂了他一句“死恋爱脑,糊回去了都算你活该”,然后发了一份新的通告单过来,除了月中一个在上海录制的晚会,休假了。

檀健次假意看着手机,问金世佳:“你撤回了什么?”金世佳捞粉的动作一顿,回答:“没什么,不重要。”

“不重要也可以和我说说啊。”檀健次把手机放下,循循善诱地想让金世佳把撤回的语音亲口讲出来。但金世佳好像个修闭口禅的和尚,消息一撤回就真的咽进肚子里了,檀健次的鱼钩快烂在河里了也不咬。

檀健次沉默不语,金世佳给他把粉端上来的时候换上一副笑脸,第一口先送到金世佳嘴边上。“我后边有几天假,你想出去玩吗?”檀健次吃一口粉,把碗里的牛肉挑出来一块肥瘦合适的喂给金世佳吃。

“你想去哪?”金世佳反问,把茶几上的半瓶酒拿过去接着喝,檀健次伸手便递过去给他喝一口。檀健次脑子里想了几个地方,太远的去不了,近的都已经玩遍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有意思的。“要不还是在家吧,你才刚回来,在家歇几天。”金世佳把喝完的空酒瓶单放在一边,给檀健次倒了一杯牛奶,让他喝了再睡觉。檀健次嗦粉的时候金世佳坐在桌对面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一尊石像。檀健次问他怎么了,金世佳摇头说没事。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一碗粉,关灯以后檀健次睁着眼睛到日光冒头才睡着。

檀健次盯着酒店的顶灯走神,符龙飞在电话里说的什么全没听见,直到符龙飞喊了他两声,问:“你想好没有?”他茫然地吐出一个“啊?什么?”

“又没听,我说话全不听。”符龙飞幽怨的语气从听筒里传出来,檀健次再翻个身,面不改色开始找借口:“我太累了,今天一天先开了一上午车,然后走一下午路,我这刚进酒店躺了二十分钟还得听你唠叨——”没等他说完,信用卡消费提醒短信跳上来,显示消费二十一块八,檀健次还以为是自己的哪个会员自动扣费了,又看了一眼卡号发现是他给金世佳的那张卡。

“先不和你说了,我这边有事。”檀健次甚至没给符龙飞把再见说完的时间,他盯着这个“二十一块八”想了半天,金世佳能买什么东西呢。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揉揉酸痛的腰,穿上鞋子拿上房卡准备去隔壁问问。还没等他开门去找人金世佳就在外头摁门铃了。

檀健次打开门,刚说了一个字:“你——”

“这个给你,小心烫。”金世佳一只手端着一个牛奶盒,开口还在不断往外冒热气。“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的,还有这个。”金世佳把热乎乎的牛奶盒交到檀健次手上,从外套兜里掏出来一盒止痛药贴。

檀健次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药贴。金世佳在门外,双手插兜,说:“我刷了你给我的卡,花了二十一块钱。”

“没事,给你就是让你用的。”檀健次让出一条路来,“你进来吧,帮我贴一下,我自己看不到。”

金世佳进门以后檀健次把热牛奶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膏药贴撕开以后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弥漫在四周,接下来的几天檀健次身上会一直带着这个味道。他把上衣脱得只剩贴身的打底长袖,撩起下摆给金世佳指了一块地方。“贴这里,竖着贴。”

年轻时候练舞留下的伤,年岁渐长了才显出来,像一条河流干了水终于露出底下狰狞的乱石。檀健次趴在床上不动弹了,金世佳在他屋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一圈,把窗帘紧紧,又给檀健次把被子掖好,最后把热牛奶放到了檀健次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回去了。明天早上六点到九点有早餐,你要去吃吗?”金世佳靠在门边问,檀健次摇头,说:“我百分之百起不来,你去吧。”

金世佳走了以后檀健次打开手机,看了一遍微博又看一遍朋友圈,娱乐热搜沸沸扬扬只不过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世界如常运转,和昨天或几年前的某一天并无二致。谁和谁绯闻,谁和谁撕番,檀健次能理解金世佳为什么不爱看这些。

牛奶里加了糖,檀健次吹吹热气,小口小口喝。他特意没带安眠药来,本来想失眠的时候可以看看藏区的星空洗涤一下心情,金世佳突如其来的一盒热牛奶给他送进了温柔乡。

檀健次睡了这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晚,他把功劳归给白天过度劳累,加上睡前没有胡思乱想。他拉开窗帘看见鼎盛的阳光,伸个懒腰,把膏药慢慢撕下来。

金世佳八点半钟准时起床吃了早饭,还瞒过服务生给檀健次打包了一盒奶黄包。檀健次坐到车上,肚子刚一叫起来金世佳立刻献宝似的把奶黄包捧出来。

“谢谢。”檀健次其实不是很热衷于这种甜滋滋奶呼呼的面点,老觉得这是小姑娘才爱吃的东西,但金世佳带着一幅隐忍的“我早想到了特意给你准备好了”的神情把奶黄包递给他的时候,檀健次决定今天就换换口味了。

“今天开始朝着拉萨走了。”檀健次发动车子,金世佳系好安全带,下一站去理塘。高速路上都是和他们一样自驾入藏的游客,帐篷睡袋装备齐全,显得檀健次和金世佳好像来凑数的,什么专业装备都不带,连氧气瓶也没带,檀健次看看别人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再看看自己堆满了零食的车后座,半路改道带着金世佳驶进户外装备店。“在这买不是等着被宰吗?”金世佳翻了几个吊牌以后就抱起胳膊退避三舍。檀健次眼皮也不眨往购物车里放了好几个氧气瓶,金世佳仿佛能看见上头蹦出来一行小字,写着“-1000”。

檀健次付了钱,金世佳负责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抗进车里。檀健次随遇而安,哪里下高速就在哪停一停看风景。金世佳从路边的小餐馆买了掺青稞面的包子,用酥油拌的羊肉馅,很咸。檀健次吃了一个就放下了,用矿泉水往胃里顺。

距离理塘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檀健次和金世佳讲他认识一个理塘本地的朋友,也差不多二十几岁。

“他念过一首诗,特别有名的那个诗人写的。”“仓央嘉措吧,洁白的仙鹤什么的,到理塘就回。”金世佳替他把后边半句话说完,“中间有点忘了,但我记得这是他最后一首诗,最后在理塘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

檀健次很满意地点头,对二十岁的金世佳就如此博学提出表扬。“瞎看呗,也没有什么别的好玩的。”金世佳低下头去接着摆弄手机,把刚在浏览器搜索的页面关掉,转而去看他们在稻城拍下的照片。

金世佳飞快瞄一眼正在开车的檀健次,假装测过身子坐着手机镜头对着正在开车的檀健次,打开相机点下拍摄。

一声快门声回荡在车厢里,金世佳尴尬地收起手机看向窗外。檀健次故意问道:“你拍什么了,给我看看呗。”“没什么,拍一下你那边的风景。”金世佳用帽子遮住脸,使劲往后边靠,恨不得缩到后座上和两箱矿泉水挤一块。

驶下高速出口以后檀健次靠边停车,打开随身带的化妆包,抹唇膏吸油梳头发,金世佳看他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以后,很不解地问:“这里是什么景点吗?”

“不是景点,但是我觉得好像有人想给我拍照。”檀健次摘下墨镜,“快点,拍完去吃饭了。”

檀健次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在脸边比耶,笑容满面。“啊?哦、哦、马上。”金世佳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点开相机,连着摁了几下,拍出来几张也没数着,有几张没对上焦,檀健次的五官模糊,背后的遥远的雪山倒是清楚。

“走吧,吃饭。”檀健次重新戴上墨镜,领着金世佳去饭店。

理塘的旅游业已经全面发展起来了,模式成熟,找一家大点的客栈,基本吃住玩能全包。檀健次托前同事的关系在客栈住到了最好的两间房,晚上在草场上还有藏族歌舞表演,檀健次兴致勃勃地和店老板打听附近哪里好玩。

金世佳在一边举着相机到处拍,拍着拍着就拍到了檀健次站在窗户前面眺望雪山。

“老板说天气好的时候才能从这看见雪山,那咱俩运气不错啊。”檀健次说着,让金世佳给他拍张照片,“都可以买彩票了。”

他们的房间还是挨着,只隔一堵墙,推开窗就能看见格聂神山。

“他们都叫神山,是佛法庇护的山。”檀健次翻着前台发放的旅游宣传折页现学现卖,“要不我们去雪山脚下拜拜吧,没准佛祖会保佑我们。”

金世佳还在看照片,漫不经心地反问:“保佑我们什么,感情——”他咬住舌头,嘴唇紧闭上抿成一条线,但檀健次对此好像不在意,说:“感情、事业、家庭。什么都行,心诚则灵。”

檀健次没有真的拉着金世佳去雪山脚下磕头,而是在理塘城中找到了一间喇嘛寺。

     檀健次对于宗教玄学一流向来是夹在信与不信中间,遇到寺庙也拜但依旧觉得想要的东西还是靠自己争取比拜佛靠谱。金世佳对这些比他要虔诚,时不时去寺里听住持讲经,还供了一盏海灯祈福。檀健次对这些不加评论,觉得金世佳这种文青愿意有个精神上的寄托也是好事。

他第一次在藏族聚居的小城里行走,从对面走过来一行着红色僧衣的人,低着头,一手托钵一手持转经轮走过人前。路边的藏民对他们行礼,往他们手里的食钵中放酥油和青稞,僧人便回礼念诵佛号。檀健次想,如果那时候他们一咬牙来了,不管什么工作什么任务,私奔似的来了,

檀健次在佛前跪下磕头的时候在想金世佳,不知道他在哪,是不是真的到二十年前的重庆了,也不知道什么回来。磕了三个头,捐了香火钱,檀健次拿着一只很小的转经轮,铜面上雕刻着藏文的六字箴言,精美繁复的花纹环绕四周,懂汉文的僧人告诉他这上面雕刻的是吉祥八宝的图案。转动一次经轮的功德如同面见千佛,清净恶业,积聚功德。檀健次坐在寺庙门口盯着经轮看,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举起来慢慢地转,听轴心的木头挤压摩擦的声音。松石挂坠从眼前略过,檀健次盯着看得出神。

金世佳抄过经,为他的爷爷奶奶,一百遍金刚经抄完了很厚一沓纸,抱在怀里,最后带到寺里去存起来。檀健次在门外喝着冷饮等他。寺里的树上绑了许多红布,求姻缘的。檀健次也去捐了一条,用金色的油漆笔在红布条上一笔一划写了自己和金世佳的名字。他没着急绑上去,因为他听说挂得越高被菩萨看见的机会越大,姻缘也就越牢。家里个子最高的还在里面没出来,檀健次就手握着红布条站在树下抬头看,满树的红色风一吹来便飘扬。

金世佳从正堂出来,看见檀健次手里的布条,了然地接过去,踮起脚挑了个最高的树枝系上。“我打了个死结。”金世佳用手拽了两下,确定绝不会掉下来。檀健次对着缠满红色的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佛祖保佑,让我俩下辈子还在一块。”

人有没有下辈子呢,檀健次转着经轮的手突然停下了,他转头看身边这个年轻的金世佳。“如果你回到自己的时间里会忘了我吗?”檀健次眯着眼睛逆光看向金世佳。金世佳摇头,说:“不知道,我以前也没经历过这种事。”说完以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不会。”

“我想记着你。”金世佳说着,突然反身冲回寺中,把背包扔在地上,直直跪下磕了一个长头。

“佛祖能保佑我一直记着你吗?”金世佳接过檀健次手里的转经筒,檀健次看着金世佳脑门上一块磕出来的红印,有点傻傻的。他用手心盖上去揉揉,“我也希望你能记着我,再见到我的时候别浪费时间了。”

从寺中出来往客栈走,檀健次抬头看着天空,阳光很大,他睁不开眼睛。强烈的紫外线照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檀健次中途补了一次防晒,又从路边的小店买了些纪念品和明信片一起寄给符龙飞。

金世佳在他后边跟着,檀健次问:“你要不要也寄一张,给谁都行。”檀健次把笔递给他,从货架上抽出一张印着仓央嘉措情诗的明信片,说:“这张好看。”

金世佳不知道能寄给谁,二十年以后他的朋友是不是都还是朋友,是不是还住在那个地址。他提着笔,迟迟不落。

“我再想想吧。”金世佳把明信片收起来,笔还给店家。檀健次也不说什么,一起沿着小街往回走。

天色渐渐泛起日落前的乳白色,檀健次回房间去了,金世佳躺在床上捏着明信片翻来覆去地看。他在这只认识檀健次,但要给檀健次写些什么他还不知道。

这张明信片空着。金世佳把它放在背包的最外层。

晚上要去老板家里的操场上吃晚饭,离客栈几百米距离。藏族的民族风情宴,几张桌子围一个大圆,牦牛肉、青稞糍粑、松茸包子……摆满一桌。檀健次叫金世佳过去挨着他坐。

“喝点吗?”檀健次给自己倒满一杯青稞酒,问金世佳要不要也尝一点。金世佳谨慎地摇了摇头。“这会还没养成睡前喝两杯的习惯是吧。”檀健次给金世佳的杯子里倒上甜茶,接着说:“你也看到过我家厨房里的酒柜,里面那些酒都是你以后经常喝的。”

     檀健次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上台前还得喝两口,又想喝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想喝,装在保温瓶里假装饮料。”金世佳紧紧衣服,双手抱在胸前。

    “你知道你有一次说什么吗。”檀健次乐不可支,滔滔不绝地给金世佳讲他日后会发生的事情,檀健次一边笑一边说话,脸颊和耳垂都有点泛红,感觉酒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你说,”檀健次一眨眼换了一幅表情,学着金世佳的语气说:“我戒酒都坚持了三天没喝酒了,这不值得喝两口庆祝一下吗?”檀健次一边笑一边用手拍拍金世佳的肩膀,“我在一边笑得快昏厥了。”

    金世佳摸摸下巴,夹一块肉放到檀健次碗里,简单扼要的两个字:“吃饭。”

     藏族人吃饭也喜欢敬酒,每次有姑娘来倒酒檀健次都很给面子往喉咙里灌一杯,来者不拒。直到他颧骨上飘起来两层淡淡的颜色,像打多了腮红,金世佳在一边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喝一口意思一下得了,檀健次摆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出来玩嘛,还不玩得开心点。”

檀健次眼皮都不带眨,喝水似的往下灌,金世佳看着他的架势更不敢沾酒了,他俩里边总得有一个人把另一个带回去,但这个人看起来应该不会是檀健次。 

    回去的路上檀健次走路都打晃,两条腿各走各的,还坚持不要人扶。“就是有点晕,没喝多。”檀健次拍拍自己的脸,吐出来的呼吸变成白汽。金世佳腹诽道,太对了,喝多了的都这么说。

    “我鞋带开了我还能自己系。”檀健次说着就扶着墙蹲下,金世佳扶着他,看一眼檀健次的鞋,他今天穿的鞋根本就没有鞋带。

    青稞酒后劲大,檀健次起身的时候脚底下一个趔趄朝边上栽过去。金世佳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回带,擦身而过的两辆摩托车从他眼皮子底下驶过,惊得他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后边的两百米几乎是折磨,檀健次不好好走路,金世佳只能架着他走,抓着檀健次的一只胳膊挎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拽着人往前走。

    檀健次嘴里嘀咕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会说中文一会说英文,时不时弯下腰,每次金世佳都出一后背冷汗以为他要在这吐了。

    “佳哥,”檀健次突然口齿清晰地喊了他一声,语气清醒地不像个喝醉的人,“佳哥,你还记得吗?”

    金世佳反应过来,檀健次不是在叫他,是在叫和他一起拍过戏,最后恋爱结婚的金世佳。

檀健次每说一句话就要问一句“佳哥你还记得吗?”金世佳不敢摇头,不敢说话,只能不停点头。檀健次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一路上说一会就得喘一会气,金世佳干脆背着檀健次走完剩下几步路。他正要去前台要热水的时候檀健次躺在床上拉住他。金世佳不敢硬拽,只能顺着檀健次半蹲在他床边。

    “佳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檀健次脸上很红,眼睛也红。他慢慢地讲,金世佳蹲着听。

    “那天你对着桌上的饭盒数,数完只有八道菜。你说这可不行得九道菜,咱俩好长长久久。但冰箱里鱼和肉都是冻的,鸡蛋也吃完了,最后你切了一盘糖拌西红柿摆在最中间。”檀健次的手心很烫,金世佳摸摸他的额头,低烧了。

    “你跟我说,糖拌西红柿,红红火火甜甜蜜蜜,喻意好味道也好。”檀健次的眼神逐渐飘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那是我这辈子吃过地最好吃的西红柿,我们什么时候再吃一次。”

金世佳替他把被子拉上,一只手把檀健次额前的头发撩开,看到他脑门上细密的一层汗珠。

    “明天好吗,你好好睡觉,睡醒了我带你去吃糖拌西红柿。”金世佳不知道四十岁时候的自己怎么安慰爱人,笨拙地学着小时候生病时妈妈的样子,一下一下捋着檀健次的头发。檀健次拉着他的衣服不放,他就一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直到看见檀健次的眼睛闭上了,听见他的呼吸声平稳了。金世佳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藏区的客栈都备着藏红花和氧气瓶。金世佳找店老板去请医生,自己打开房间的氧气,泡一块热毛巾擦掉檀健次脸上的汗。

  檀健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哪?医院?”檀健次半坐起身,金世佳在旁边坐着,看见人醒了便放下手机。 

“昨天你喝多了酒,又在路上跑了几步,昨晚有点高反还低烧了。”金世佳把昨晚的惊险经历简单概括成一句话,他把保温杯拧开盖递到檀健次嘴边,说:“泡的藏红花,喝一点。”

水还冒着热气,一股药材味。檀健次倒出来一点,捧着瓶盖吹吹热气,一点一点喝下去。

“我喝多了干什么了吗?”檀健次努力回想,但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只有几个光点从脑海中飞驰而过,晃动模糊的人脸和日光灯,断断续续像卡壳的磁带。

“你真的想听吗?”金世佳犹豫着开口,昨晚檀健次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醒了的时候就重复喊“佳哥”,喊几声就又睡着了,手劲却一点不松,金世佳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被他抓着手,直到送进了医院,医生才掰开檀健次的手指让金世佳重获自由。

    檀健次在病床上躺着嘴也不停,金世佳只能假装自己是檀健次喊的那个佳哥,和檀健次说话。

    “佳哥,你为什么有事都不跟我说了?”“你想听什么?”金世佳问道。檀健次闷在被子里哼唧一声,说:“你累也不跟我讲,你不喜欢做那些工作也不和我讲,什么都不告诉我。 ”

    当然不是。金世佳下意识就要反驳,却突然闭了嘴,檀健次还在往下说:“虽然你总说天塌了有你个高的顶着,但你累了我也可以换上去替你撑着的。我以为我们结了婚就应该互相依靠的,你为什么不依靠我一下……”

    “我看过你的之前,你说三十一二的时候反而没有很想结婚的念头了。结果你三十五岁的时候遇到我了,三十六岁就和我结婚了。你是真的想和我结婚吗,还是我想结婚你就和我结婚了。”

    檀健次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和金世佳反复说这一句话“你也可以依靠我的。”金世佳就在一边被动地听檀健次演一个复读机,演到凌晨两点,复读机终于没电了。金世佳松一口气,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檀健次睡觉。

    金世佳刚要开口说话,看见檀健次举起手让他还是不要说了。“算了吧,不知道也挺好,不知道就是没发生。”檀健次摆手,宿醉的头疼和高反的眩晕一起涌上来,檀健次躺回去,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丢脸,我喝多了啥德行我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

其实不算丢脸,爱里面的事怎么都不算丢脸的。金世佳在心里反驳,给他的杯盖里续水,看着檀健次喝完再续。

檀健次的高原反应让这场旅行戛然而止,在医院住了两天以后决定出藏区,改道去川渝。路过邮筒的时候金世佳要下车去把明信片投了,檀健次问他写的什么写给谁他也不说,守口如瓶,檀健次怎么迂回着问也不上钩。到了成都先吃饭,檀健次吃不下火锅只能在一边嗦冰粉,金世佳也吃不惯辣椒,在一众本地人里格格不入地涮鸳鸯锅,收获四周隐约的鄙视。

“下午去重庆看看吧,你想不想知道另一个你穿越到什么地方?”檀健次把碗一放,心血来潮拉着金世佳重新出发。“我二十年前在重庆拍人生中第一部电影,起点太高了。”

莫文蔚、曾志伟、蒋雯丽、陈奕迅、马思纯。哪一个拉出来都是银幕顶梁柱,这样一个星光熠熠的阵容,配的是十六岁的初生牛犊檀健次。第一次拍电影,在镜头前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甚至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消掉,带着一身在北海晒出来的印子和鼻子旁边的一颗粉刺,流落在阴雨绵绵的重庆街头像只幼年土狗。

    檀健次不让金世佳去搜这部电影,他说被人看十六岁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害臊。金世佳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但背地里有没有瞒着檀健次偷偷看了谁也不知道。“导演为了让我找状态还不让其他演员和我说话。我每天只有五块钱,去街口吃一碗面就没了。我第一次知道抑郁是什么感觉。”檀健次发动车子,追忆往昔。

因为五块钱吃不饱肚子,所以一拍吃饭的戏他就使劲往嘴里塞,两口饭的间隙说一句台词。吃不饱,还没地方待。檀健次回想起来简直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只小流浪狗了,在街上闲晃,偶尔去长江边上踩踩水,谁也不认识,有时候连着几天没人和他说话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变成哑巴了。完全没有想象中拍电影的那种体验,什么明星,什么演员,檀健次最后回广西以后和妈妈说:“我简直就是受罪去了。”

檀健次开上高速,金世佳看着路边起伏的高架桥,转过头对正在开车的檀健次拍一张照片。不偷拍了,光明正大地拍,拍完还要当着檀健次的面导进手机里修图。车开的不快,在重庆也不敢开太快,怕一不小心错过哪个转弯路口就会困在半空中下不去了。

路上金世佳抱着手机一直在打字,檀健次看他几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打了很长一篇小作文,可檀健次没见过这些文字出现在任何地方。

“快到了,”檀健次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个停车场,“走着去吧,这一片都是取景地。”

一段漫长的石阶蜿蜒而上,十六岁的檀健次能一口气跑三个来回,剧组布置机器的时候他也一趟趟帮着搬。

如果金世佳真的回到二十年前了,看见十六岁时候又黑又瘦的自己会不会觉得形象破碎了。檀健次想着想着忍不住要笑,金世佳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怀念我的青春啊。”檀健次抬腿继续走,金世佳追在他后边说:“你现在看着也不老啊。”

重庆湿热的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暧昧的味道,山城用它独特的氛围把檀健次包裹成一颗密不透风的茧,带着山色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脊骨上,吐息如海荡漾过二十年的时光。

金世佳给他在取景地拍照,当年住在附近的居民几乎都搬走了,菜市场拆迁变成整齐的底商。低矮破旧的筒子楼重新上漆变成了公寓间,旧的人搬出去新的人搬进来,这里没有人记得檀健次十六岁时拍了自己对处女作。

     小巷尽头的那家小面馆变成了奶茶店。以前有一只黑色的小流浪狗总在这条街上,檀健次觉得那只小狗和自己很像于是每天都从自己的面碗里夹一块肉给它。日子一长,小狗一看见檀健次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尖碰碰他的小腿,跟在檀健次后头亦步亦趋。檀健次想杀青以后带着它一起回北海的,但戏拍到一半小狗却不知道跑去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几年以后的某个晚上,檀健次才惊觉那只小狗可能遭遇的事情。

这条街上已经没有那样的一只小狗了,黑色的毛里面夹杂着黄色,会在檀健次脚边打转把他当半个主人。

但檀健次还是找了一家重庆小面当晚饭,加很多蒜汁和腌菜,辣得耳根发红,全身被汗水浸得黏黏的。金世佳把短袖下摆扯开一点,背上的汗结成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你跟洗了个澡一样。”檀健次扯几张纸巾摁在金世佳脸上,没一会纸巾吸满了汗水变得潮乎乎的,碎屑还在金世佳脸上。“我怎么这么困啊,不是热得吧。”金世佳伸手往下捏碎纸屑,眨眨眼睛。“那回酒店吧,我出一身汗也怪难受的。”檀健次转头打道回府,走在前面看导航,金世佳跟在他身后东看西看。

檀健次回房间先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敷一个面膜,躺在床上看手机。他还想去长江边上再看看,那时候没有他的戏了他就自己跑到长江边上去,挽起裤脚让冰凉的江水没过小腿,他就站在江边看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和高架桥。

他给金世佳发消息,半天没有回复。他干脆拿着房卡去敲隔壁的门。

敲了几下,不仅没人开门,连回应一声都没有。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在里面。

檀健次挺着的肩背突然泄了气一样塌下去。金世佳消失了,他也不用演一个洒脱的人了。

金世佳消失了,和他来时一样突然。东西都在房间里,手机、行李箱、相机还有脱下来随手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檀健次环顾一周,把这些东西都收进行李箱里放回自己房间。金世佳的房间他没有退,感觉好像他还会再回来一样。

檀健次自己在重庆停留了三天,每天都去吃酒店楼下那家小面馆,然后慢慢走到长江边上看水。又是在重庆,一个沉默不语的重庆。檀健次看着脚下滚滚流过的长江水,想起来小时候经常做的奥数题,上边一个进水口下边一个出水口,问多长时间能把水池注满。他不擅长数学,做十道能错八道,总算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一边放水一边蓄水。

金世佳带着檀健次身上那个隐秘的出水口一起消失了,檀健次怔怔地看着水里的倒影,蓄满一池的情绪突然不知道往哪里开闸。情绪一点一点积攒在身体里,发酵酝酿,檀健次几乎要宿醉其中。他想晕头转向地飞去上海,回去上海的家里,可能会在金世佳惊诧的眼神里栽进床垫里,然后假装这一切只是他昨晚做了个很长的梦。

檀健次回北京时没让助理来接,一个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在大兴机场里艰难地走。到了家以后才发现临走前没有关客厅的窗户,桌上地上落了不少灰,一抹一道白。檀健次简单给沙发吸了尘,然后坐下来找家政公司来上门。阿姨在客厅擦地板,檀健次在卧室收拾行李箱,两个人互不打扰,出奇的和谐。

金世佳的衣服他打算直接放进大号纸箱子里,和其他东西一起邮到上海。东西越收拾越多,金世佳一年前因为拍戏在北京这套房里住了半年,几乎什么都买齐了,连陈列架上一直空着的几格也用摆件和书一点点填满。平时习惯了家里的摆设,檀健次要仔细看着才能找出来哪些是金世佳的东西,哪怕一个小东西也要送走。他坚持如果要分就应该分干净的原则,不给自己留退路。檀健次每天晚上睡觉前忍不住点开金世佳的微信头像看,但每天都没有变化。不发朋友圈,不发消息,不换头像和签名。

收拾东西的过程总是漫长琐碎的,檀健次时不时就能在犄角旮旯里又找出来一点,他把金世佳的一双篮球鞋包起来丢进箱子里,烦躁地在上头踢了一脚,小声抱怨一句:“才住半年怎么这么多东西,收都收不完。”

金世佳还是没有消息进来。最后,檀健次起了个大早把两只纸箱缠好胶带,要送到楼下的快递柜里寄存,寄送完快递再回广西接着休完剩下的假期。

檀健次抱着摞一块比半个人还高的纸箱子出门,只能侧出脸来看路,一点一点往外边蹭着走。路上碰见好几个上班的邻居,被他的两只大箱子挤在电梯一角,檀健次只好不停把箱子往里边挪,不停点头说:“不好意思,我东西有点多。”

他走出电梯,闻见很大一股烟味,好像哪烧起来了似的,紧接着他手里一轻,最上头的纸箱子被人拿走了。檀健次终于能看见前面的路。

“谢——”檀健次看清面前替他接箱子的人以后哽住了。

    替他抱着箱子的人是金世佳,胡子拉碴,黑眼圈快掉到下巴,眼睛里一簇一簇的红血丝。

“我昨晚坐红眼航班来的,凌晨四点到的北京。”金世佳把兜里被折成一小块的机票拿出来,皱皱巴巴的举起来给檀健次看。

檀健次看看到达时间,又看见长椅旁边的垃圾桶上一堆烟头。四点到了北京,然后来到他家楼下又不敢上去,于是坐在底下抽着烟等。

“那我今天要是不出门你给自己烟熏入味了呗。”檀健次把纸箱子抱起来往回走,“来都来了,吃个饭吧。”

两个大纸箱子又原封不动搬上楼去了,堆在玄关像座小小的城池守着这个家。金世佳的拖鞋被收进箱子里了,他只能拆一双一次性拖鞋先穿着。

檀健次煮了两碗挂面当做早饭,金世佳吃了一口然后转头折回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拿了两个西红柿。檀健次看着一盘糖拌西红柿不语,低头剥鸡蛋的时候胳膊碰掉了筷子。他弯下身子去捡,看见金世佳穿的袜子还是檀健次给他买的,和“日进斗金”异曲同工的“招财进宝”,搞些塞博迷信。

他起身,刚想起头顶上好像正对着桌角的时候后脑勺已经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慢慢偏开一点角度才起来,看见金世佳伸出一只手包起桌角,刚才檀健次撞到的是金世佳的手背。

金世佳太熟悉他,知道他离开上海以后会去哪,知道给他的面汤里多放一点辣椒,知道他低头捡东西起来的时候一定会撞到头,像熟悉时灵时不灵的旧门锁和一动便吱呀作响的椅子腿。他们熟悉彼此就像熟悉家里某一块翘起边来的木地板,走到那里便不由自主地要把步子迈大一些才能不被绊倒。

檀健次挑起几根面条又放下,面汤漂一圈红油看着很像他在重庆吃的小面。

他在重庆的三天里,每天坐在面馆里看门外穿梭的车水马龙,一边吃面一边想,金世佳和他结婚的这四年到底过得幸不幸福。因为照顾家用不得不接一些不擅长也不喜欢的综艺,但金世佳从来不和他说这些,就像那晚撤回的消息一样咬碎了咽进肚子里去。檀健次在佛祖前磕头许的愿是时光倒流,倒流回那天晚上,他直接跳出来,不要再给金世佳发消息的机会,让他们把所有话都当面讲出来。

“我们结婚你也弄的糖拌西红柿,解了一大串喻义,我还说你是封建迷信。”檀健次搁下筷子,叉一块西红柿放进嘴里,“然后你说——”

“我说,迷信就迷信吧,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一回了。”金世佳也放下筷子。

白糖早就化成糖水融进汁水里,这一盘西红柿还带着一点青,酸得檀健次要掉眼泪。

     我感觉是我让你不幸福了,你以前只拍想拍的戏,只接想接的工作,你和我说艺术家是靠思想飞翔的,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们落在小树枝上。

“你应当是、是——”檀健次说到一半突然词穷,金世佳托着下巴一言不发听他说,檀健次磕巴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能用什么词,金世佳用檀健次的叉子叉一块西红柿吃。两个人都没说话,饭桌上沉默了一会,金世佳开口:“但我没觉得不幸福,只是你觉得我不幸福。”说完把叉子放下,拿一张纸巾给檀健次。

檀健次把脸捂在纸巾里,闷声闷气地说:“谢谢,很及时。”

“当然,也有我自己的问题,我也没和你讲过这样的话。”金世佳大有把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变成一场检讨会的意思,“爱一个人总是需要代价的,但我得到的回报远超过我为此付出的。我爸从小教我男人不要对家里抱怨,不管是工作还是什么都要自己承担,给家里的一定都要是好的那面。我一直在想,我对谁都说做人要坦诚,说一诚可以抵万恶,但我又在我们之间有所保留,尽管这种保留曾经被我认为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好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金世佳说到这叹一口气,没有去看檀健次的表情,而是盯着桌面上一块烫出来的白斑,手指不停搓着那一块桌面,说:“我应该明确地把我的感觉告诉你的,至少应该在你问我的时候明确地回答你。”

“如果我现在问呢?”“你问吧。”

檀健次把纸巾捏在手心里,吸一下鼻子。

“佳哥,你和我结婚幸福吗?”

“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檀健次又找经纪人请半个月的假,经纪人问他这次请假的理由又是什么。

-你那个不陪老公就会死的病复发了是吧?

经纪人在办公室里狂敲键盘,咬牙切齿。

-不仅复发,还恶化了,变成离开老公超过半米就会死的病了

-你懂什么是小别胜新婚

经纪人刚想问你俩什么时候小别的,难道你放假的时候金老师没放假吗,这句话还没等打完檀健次的最后一条消息发过来。

-我要和老公出发去拉萨还愿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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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人已售罄,概不补货。

2、亲测,真的不要钱。

3、爱久了,领个证压压惊。

4、国家级证书,你值得拥有。

5、少了两个贵族,多了一个家族。

6、不得不承认,左边这位的眼光真是好。

7、今天收到了判决书,有妻徒刑一百年。

8、终于,可以把你的名字写在了户口本上了。

9、我们的恋爱关系结束了,变成了夫妻关系。

10、某某同学表现优异,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11、这不是尘埃落定,这是故事的刚刚开始。

12、往后,风雪春华,夏雨秋黄,人生的四季冷暖,都是你的影子。

13、生活很疲惫,但是我有着英雄的梦想,都是和你有关。

14、一生二人一往情深,三餐四季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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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说今天后你就开启了新的人生,我觉得,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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