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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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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考古实习中林言同学不幸被索命鬼盯上,从此一件件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在他的生活中……
为了回归正轨,林言带领发小码农和一个半吊子道士踏上替鬼达成心愿的路途,然而越接近终点,林言越发现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简单,而他和厉鬼的关系也慢慢发生变化……
深夜看这鬼故事爽得鸡皮疙瘩, 与大家分享
BL文, 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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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言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棉布衬衫,牛仔裤,很清秀干净的一张脸,可惜憔悴的不象样子,眼睛里布满血丝,下面两片深重的乌青让人生生老了几岁。
  自从被那东西盯上,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林言使劲在脸颊上拍了拍,想把脸拍出些血色来,接着拧开水龙头接水刷牙,玻璃制的黑色烤漆台盆上映出他的影子,不对,不仅是他的影子。林言盯着圆弧面上扭曲变形的倒影,嘴唇开始轻轻颤抖,一丝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白炽灯像电压不稳似的忽闪了几下。
  有人站在后面。
  林言把脸埋在手中,手心也没有一丝温度,他全身的温度都被那影子抽干了,生活,学业,朋友,家人,全部在两个星期前的一个夜晚改变的天翻地覆,像一道雷正正好好击打在巷口,而他就是那个撑着伞,无知无觉地走在巷中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世界那么大,选择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挑中他?
  林言颓然的干笑两声,双手撑在冰冷的玻璃台盆上,慢慢抬头看向镜子。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个黑影,身量很高,衣裳斑驳大片陈年血迹,披发赤足立在林言背后不远的地方,漆黑的长发间一双狠戾而幽深的眼直勾勾盯着林言。
  那双从第一次看到就让他深深震撼的眼睛,偏执,绝望,疯狂,带着强烈的不甘甚至是怨毒,冷的像腊月里在院中冻了一夜的一只寒锁,用手指轻轻一碰便再揭不开,连血带肉都跟那捂不暖的阴寒连在一起,一掰一手血,露了骨,还要被放进嘴里狠狠的吮。
  无处可逃,根本无处可逃。林言叼着牙刷,明明是五月天气,他整个人却像被扔进了冰水里,从头冷到脚。
  老和尚说的话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戊申月甲子日,你阳寿将尽。
  阳寿将尽,阳寿将尽,别说还有三个多月时间,他妈就算现在死也不能被鬼吓死,天天演这出,累不累?
  「你到底要怎么样!」林言忍无可忍地冲镜中的人影低吼,喉咙瘖哑,手指的骨节彷佛都僵住了。那黑影从身后贴上来,双手在林言腹前合拢,下巴支在他肩上,极尽依赖而充满占有欲的姿势。全身都被寒冷包裹了,散乱的发蹭着林言的脸,嘴唇从耳畔沿着脖子一路吻下去,划过锁骨,电镀金属闪过一点寒光,是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一只坚硬而修长的手扣上林言的喉咙。
  那东西从来不容得他反抗,要命的固执,偏执和自私,他说他要,林言就必须给,他的人,他的心,他的身体,最后是他的命。
  林言发不出声音,甚至已经疲倦到不想发出声音,他抬起头尽量使自己在即将到来的缺氧和窒息中能撑住一丝清明,一人一鬼在镜子前僵持。
  「你走吧。」彻骨的阴寒让林言的上下牙磨得咯咯直响,说话声也止不住颤抖:「人鬼殊途。」
  一瞬间的停顿过后,林言声嘶力竭的吼出声来:「你他妈给我滚!」
  卡在脖颈上的手消失了,林言睁开眼睛,镜子中他僵硬的仰着脖子站着,衬衫的钮子被解了一颗,露出锁骨处清晰的深红色吻痕。
  手中还死死抓着杯子,林言突然转过身,猛地把杯子对着黑影该在的位置砸了过去,啪嚓一声脆响,玻璃杯在对面的墙上砸的四分五裂,水沿着瓷砖往下淌,卫生间却空空荡荡。
  林言一个人愣愣的站着,手里还握着牙刷。
  没有回答,灯的亮度又恢复了,林言回头看了一眼窗户,把手向上扳着,锁的严严实实。
  十秒钟过后,林言把牙刷塞进嘴里继续刷牙。
  此时距离林言坚持了二十二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崩塌已经将近两个星期。
  那件事发生前林言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本科读历史,毕业留校直升小硕,主修文物学,跟导师参加考古实习时拿过死人大腿骨,从干尸嘴里扒出过玉蝉。鬼故事在他们寝室一向都当笑话讲,要是人死了真能变点什么那世界早热闹了,例如拿起只乾隆御用青花碗,老爷子一瞪眼跳出来:「我的我的!」多有意思。
  死人,就应该前尘尽忘,噤若寒蝉。
  事情出现变化时林言刚做完晚饭,他不住学校,自从被宿舍老三半夜三更跟媳妇电话吵架弄得神经衰弱后他就搬进爸妈为他准备的婚房,离学校很近,从此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游戏,周末横穿半个城市回家陪父母。林言是这城市数十座高校数万名小研的其中之一,往好了说前途一片光明,往差了说则毫无可圈可点之处,丢进人堆找不出来。
  那天做的是炸酱面,肉丁用滚水一过,加甜面酱炒熟,面条出锅沥水,浇上酱,拌开就是美味,林言端着碗往计算机前一坐,边看《城南旧事》边吃面条。
  初夏天气潮湿闷热,电影刚播到一半,外面忽然响起隆隆闷雷,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窗玻璃上一条条水道子结成了雨帘,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
  林言忙不迭的关掉播放器,还没等关机完毕,一条闪电划过夜空,啪的一声,计算机黑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言抱怨了一句,顺手拔了计算机插座,他用的是为做文物3D还原效果图特意配的台式机,雷暴天气一连电马上得报修。
  明天又得麻烦尹舟过来修机子。
  一阵异样的感觉升腾了起来。
  冷,莫名其妙的冷,冻的人直打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整间屋子的温度开始下降,刚才看电影没察觉,现在整个人都像进了冰窟窿,寒意从各个角落汩汩冒出来往身上扑,T恤衫沾着的热汗凉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脊背上。
  林言把不停出冷汗的手心往牛仔裤上使劲擦了擦,心想怎么下场雨天气就凉下来了,刚待起身去找件长袖衣服,还没站起来,眼睛余光瞥了眼计算机屏幕,一紧张又一屁股坐下了。
  房间里开着灯,屋里的情形清晰的倒映在漆黑的计算机屏幕上,最前面是林言的脸,后面则是林言卧室的窗户,向内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鼓胀了起来,而让林言从头凉到脚的则是帘子前面站着的「人」。
  不对,只能说看形状隐约是个人,戴着奇异帽子的人。
  林言直愣愣的盯着屏幕上的东西,一股惧意慢慢沿着脊柱爬了上来。
  一定是衣架忘了挪开,不能疑神疑鬼的。林言扯了扯衣角,深吸了口气,猛地一回头。
  没人,屋子里一切如常,只有雨越下越大,玻璃上雨水拧成小股细流往下流淌。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对!林言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不仅没有人,那窗户,窗户明明锁着,窗帘被好好的束在两边,怎么可能被风吹起来?刚才从屏幕的倒影中看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幻觉!一定是幻觉!林言的上下牙咬紧了,忍不住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提醒自己清醒点。
  噼啪一声电流的细响,停电了,整间屋子陷入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计算机显示器的指示灯忽然闪烁起来,两只小红灯像飞眨的眼睛,伴随着电波的呲拉声响本来彻底处于断电状态的屏幕发出绿莹莹的光,像切换了屏幕保护程序似的。
  不是……不是停电了么?林言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压在椅子上,接着屏幕闪了一下,像有只手在输入似的,一个接一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鲜红的刺人眼睛。
  「戊申月甲子日,死期将至。」
  窗外又是一个炸雷落了下来。
  林言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盯着屏幕上的一行字,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一定……一定是尹舟那家伙的恶作剧。
  职业码农外加技术宅,编段程序把电网弄乱,吓唬自己什么的,无聊的很。
  「戊申月甲子日,死期将至。」
  那一行红字在屏幕上忽闪了两下,消失了,计算机又恢复了断电的状态,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林言沉甸甸的呼吸声,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想给尹舟打个电话,还没等他按下播出键,窗玻璃处忽然响起了沉重而有规律的敲打声。
  「当当当……当当当……」
  雨幕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林言猛地跳起来背靠着计算机桌,死死盯着窗户,这里……这里他娘的是十二层,什么东西在敲窗户?
  「当当,当当,当当当……」
  敲打声快起来了,像等的不耐烦似的。
  唯物主义者也不能吃眼前亏,何况生物有躲避危险的本能,这气氛实在太怪异了,林言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
  雨越下越大,无论什么时候都堵的厉害的三环竟然空无一人,只有深重的雨帘和重重弥漫的雾气,林言把双闪灯打开一路往前开,打算随便找个热闹点的出口下去沾沾人气儿。一晚上的时间正常生活全乱了,手机没信号,电台没信号,他好像被隔离在世界某个角落里开往不归路一般。
  似乎……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在立交桥上转圈子?
  林言看了眼绿莹莹的表盘,再走下去油快耗光了,他却还没找到立交桥的出口,难为他一介土著,被活生生困在这座已经住了二十二年的城市里,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近光灯照不清楚去路,暖黄色的光线下只能看见密集的雨线斜斜坠下来,前仆后继刷洗着他的挡风玻璃。眼前是宽阔的大路,一个接一个的转弯,没有人,没有车,连**报距离测速器多少公里的声音也听不见,林言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生怕错过了任何拐出去的岔口。
  在高架上转了近三个小时,第不知多少次路过宜家的广告牌之后,林言终于开始恐慌了。
  一个词深深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鬼打墙,他一直在原地绕圈子。
  油表的指针已经将近零点,林言放慢了车速,他想,不能一直往前开了,明显有股力量在阻止他,比起继续瞎走他更该做的是理清思路找到解决的办法,等油耗光了他根本不敢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言把车靠边停下,只留下两只示宽灯示警,然后坐在车里开始回想晚上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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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电,突然罢工的计算机,诡异的倒影。
  脑海中第一反应是有人恶作剧,但随即就被他否定了,如果说计算机出问题还能怀疑那不靠谱的码农尹舟,但敲窗户,阻止他下高架,还有屏蔽手机和无线电信号则绝对不是那家伙的风格,而费这么大劲只为了吓唬他的朋友,林言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人选。
  他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人,一路从小学平稳读到小硕,除了为打魔兽逃课,考试帮同学递过纸条外基本无案底,连作弄女生的事都没干过,别说朋友圈的人跟他都差不多德行,就算有人真突发奇想要整人,那整的也绝不是他林言。
  林言是愚人节吃牙膏饼干都一路较真的认为是薄荷的人,要整他,估计得自报战略方针林言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遇上他这种幽默无能体制,往往被整的还在愣神,整人的已经吐血三升了。
  林言揉着太阳穴努力思索,有人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威胁他,或者根本是在宣战。
  戊申月甲子日,林言打开手机万年历输入这个日期,小方格立刻跳到了相应的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关大开。
  林言想,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再抬头时离车不远处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样刚才没有的东西。
  一个人影立在路边,大雨倾盆而下,那人彷佛没注意到似的,既不打伞也没穿雨衣,静悄悄的低着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四处弥漫的雾气让林言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身量很高,穿着怪异的肥大衣服。林言心想要不要过去载他一程,虽然现在自身难保,但总还能提供个避雨的地方。
  高架,雨夜,奇异的路人,这不合时宜的画面本来很有些阴森,但林言却从里面读出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那身影给人的感觉……很孤独,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约定。
  林言在检查了四周的门锁后重新发动了车子,沿着路边慢慢往前溜,心想反正被困了这么久,不如寻找能用的目标来试试能不能冲出这死循环。
  在距离那人不到十米时林言忽然僵住了,耳边像有面锣重重敲了一下,他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那个人,没影子。
  路灯斜投在他身上,脚边却空空荡荡的,本该拖着长影子的地方只有水洼里倒映着路灯的形状,被连续落下来的雨点打的晃晃悠悠,碎了又合起来。
  林言几乎在一瞬间明白自己遇上什么了。
  冷汗不停往外冒,手涩的握不住方向盘,连嘴里都发苦,他狠狠一脚油门轰了出去,顾不得油箱还能撑多久,也顾不得前面有没有路,只知道下意识的往前飞奔。
  时速四十,六十,八十,九十……
  眼前突然一辆车横冲了出来,林言惊得目瞪口呆,本能的死死踩住剎车,向左猛打方向盘!
  「吱——」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过后,林言的A4车头跟前方的别克商务车屁股堪堪擦过去,只差了数公分,紧接着林言开车冲进了灌木丛,车身卡啦啦摇了一阵,挡风玻璃上挂满了冬青叶子。
  差一点车毁人亡。
  林言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全身一阵接一阵的冰凉。
  「咚咚咚。」车窗被人一阵猛敲。
  林言神经质的弹起来,惊恐的盯着玻璃,待看清那人的长相时不由长抒了口气,接着摇下了车窗。
  「你妈的怎么开车呢?不想活早说老子揍死你!」
  一串问候祖宗的国骂让林言有种重回人间的欣喜,他几乎要冲出去抱住那别克司机了。
  「不……不好意思,我在高架上转了仨小时,刚找着路,有点激动,抱歉,抱歉。」
  林言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时不由苦笑,这回司机大哥是真得把自己当白痴了。
  别克司机怪怪的盯了林言一会,突然收住了骂声,嘀咕道:「怪不得脸色跟鬼似的。」说完从兜里掏了盒烟,递给林言一支:「遇上脏东西了?抽根烟压压惊,以后出门带点护身的玩意,我们常走夜路的有经验。」
  林言下了车,那司机顺手替林言点上烟,两人并排站在路边。说来也奇怪,路上车来车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和高楼都亮着灯,哪里有半点雾气和黑暗的影子,甚至连雨也早停了。
  林言抽了口烟定定神,诧异道:「哥们遇上过?」
  司机无所谓的笑笑:「常有,特别是事故多的地方,越邪乎越出事,一出事就更邪乎。」
  林言点了点头,这么一闹腾,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被蚕食了多少。
  送走那司机,林言摸了把脑门上的汗,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了两条短信和三个未接来电,从两个小时之前平均每半小时一条。林言打开设置选项,手机没静音,音量不大,但足够自己听见,看样子刚才一路上确实信号被屏蔽了。
  第一条:「出来喝酒不?老地方。」
  第二条:「干什么呢?接电话!」
  发信人和打电话的人都是尹舟。
  人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友是你无论凌晨几点打电话都不怕被骂不会被挂机的,哪怕扰人清梦的理由是家里土豆长毛或者做了个春梦。尹舟对于林言来说就是这么一个人,头上竖着两撮乱毛,穿洗不干净的衬衫,眼镜下一双迷茫的眼睛总找不到焦点,在游戏里待久了的缘故。
  他俩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读同所小学中学高中,互相是父母眼里光辉万丈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林言无论多用功都会被尹舟天天旷课还能考出的高分气的吐血,而尹舟无论拿多好成绩都会爸妈夸奖林言勤奋努力的调调噎得吃不下饭。高考报完志愿两人正儿八经的喝了告别酒,为分道扬镳做庆祝,谁料尹舟在写数学卷子时漏看了半页纸,活生生跟林言去了同所高校,于是乎两人满怀悲愤,继续相爱相杀。
  后来分了专业,尹舟读电子,林言读历史,从此文理一别是路人。没了竞争压力的两人倒正儿八经做起死党来,打游戏泡妹子替对方应付公选课点名,配合的滴水不漏。
  老地方指的是夜色酒吧。
  林言走进门时一眼就看见吧台边跟姑娘玩吹牛的尹舟,输的兴起,林言在旁边连叫了好几声那货才转过脸来,一边开啤酒瓶一边睁大了眼:「呦,电话短信都不回,刚约会去了?」
  林言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啤酒,定了定神说:「鬼打墙,给绕里头了。」
  「鬼打墙?!」尹舟盯着他瞧了半天,见林言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干笑道:「丫有病吧,有病快治,走哥带你挂号去。」
  林言本来就被怪事弄得心情奇糟,此时更没好声气,干脆放下酒瓶,双手撑在桌子上,提高分贝冲尹舟的耳朵喊道:「我!遇!见!鬼!了!」
  这一嗓子吼得大半个吧台的人全听见了,集体转过脸看怪物似的注视着林言。
  尹舟摸摸脸,嘀咕道太丢人了,想了想又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女鬼?漂亮不?」
  林言彷佛听到一声细小的「切」从吧台上飘了过去,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
  接着林言一五一十把晚上的经历复述给尹舟,然而讲到一半他就后悔了,对面的人明显一副被投喂的样子,一双万年对不上焦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听到路灯下的人影一节时搓着双手结巴道:「这太不科学了,不对,太科学了,明天我去申请实验室,说不定能验证一个伟大的猜想!」
  林言恨不得把啤酒瓶敲碎在他脑袋上。
  「你忙着,我先撤了啊。」
  身后的人屁颠屁颠追上来,挠了挠头发:「行了行了,开玩笑呢,先喝酒,喝完晚上去我那凑合一夜。」
  「我阳气重,那玩意要是个男的让他立马滚蛋,是个女的一准拜倒在哥的牛仔裤下。」
  林言载着尹舟一路往他家开时其实挺感激他的,心想不靠谱的人有不靠谱的好处,再怪的事他都能当真的给听进去,但是等他到达目的地就立马后悔了,原因很简单,尹舟的房间脏的是个活人就不愿意踏进去半步。
  推开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林言在心里大呼还不如回家被鬼吓死算了,天知道技术宅的生活邋遢成什么样子,十几平米的单租房,地板上到处堆着垃圾和衣服,桌上码着成山的泡面盒,有些被拿来做了烟灰缸,灰褐色的汤汁里漂浮着一个个烟蒂,不知道放了多久,一起散发着浓烈的馊腐气味。
  笔电开着机扔在床上,屏幕上一行行字母串在不停跳动,尹舟扑过去看了一眼,呻吟道:「死循环,又得改程序。」说完也不管林言,自己往床头一倚,抱着笔记本点了终止调试,长指在键盘上飞速敲了起来。
  「柜子里有吃的,饿了自己拿。」
  林言依言拉开柜子,一一检视尹舟的储备粮,各种品牌的泡面,粉丝,菜泡饭和榨菜,大批快过期的火腿肠……这家伙万一哪天挂了,凭着防腐剂绝对能撑到三零几几年,古人要都这样,历史工作者能省多少事。
  「有干净衣服没?被雨淋透了,先借我件干的穿。」
  「地上,随便捡。」
  感觉到林言要杀人的眼光之后,尹舟不情愿的爬起来,慢吞吞的翻开床脚的藤条箱子:「有,有,我妈每星期来洗一次衣服,干净的都在这。」
  说完随手抛了件印着葫芦娃的T恤过来。
  「你接一个项目赚那么多,住这破地方,抠的连个洗衣机都不买,生活质量都赶上老鼠了,干嘛怕你家那牛逼哄哄的老爷子以后不给钱娶媳妇?」林言把上衣脱了,撑开葫芦娃T恤往身上套,脑袋蒙在衣服里,声音也闷闷的:「帮我找条裤子。」
  尹舟嗨了一声,不屑道:「你懂个屁,人活着能占多大地方,死了也不过一副棺材,那么讲究干嘛?」说完余光瞄着林言,挂了一脸奸笑:「小林子身材见好,健身卡没白办。」
  「你丫再敢叫小林子,哥哥给你看看什么是男人!」林言抄起扔在床边的电水壶,抹了把灰,啧啧地直咂嘴。
  「够恶心。」
  尹舟没搭理他,一边翻衣箱一边自言自语:「我记得有条新牛仔裤来着,哪去了……哎?这是什么?我妈把她衣服忘这儿了?」
  林言拎着电水壶,一回头看见尹舟手里的东西霎时头皮一炸。
  这是……
  森冷肥大的大红绸缎,黑色滚边,宽松的袖子垂下来,腕口位置铺陈密密匝匝的刺绣。尹舟好奇的抖开刚要往身上比,林言的吼声已经响了起来:「放下,别碰!」
  看着林言发青的脸,尹舟也察觉到事情不对,顺手把那红衣裳丢在床上。
  「这是殓服。给死人穿的。」林言无力的说。
  尹舟的脸色也变了。
  「那玩意没走,就在这。」
  尹舟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像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似的,干笑了两声:「弄错了吧?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我妈,问问是不是她留下的。」
  林言看着那件衣裳,颓然道:「用不着,以专业素质起誓。」
  他有些愤怒,心想不管什么东西,惹他就罢了,现在跟他朋友也扯上关系,这是明目张胆的把他林言当软柿子捏了。
  一时两人都再说不出话,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钟表的咔哒声。
  白炽灯的光线下,大红衣裳如纸糊一般直挺挺的铺在床上,明明是最鲜亮的颜色却极端阴森可怖,古老的风格,华贵的面料,从头到尾散发着与阳间无关的森冷气息。
  十分钟之后。
  林言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叹了口气对尹舟说:「我回去了,这东西是冲我来的,留在估计得连累你。」
  尹舟狠狠的吐了口烟:「你他妈少来,你这小身板被鬼吃了都不带吐渣滓的,好好在这待着。」
  林言还想说什么,被尹舟一句话打断了:「咱俩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要出事我不还得跟你爸妈交代么,别给哥添乱,要走天亮了再说。」
  说完从床下刨了半天,找出另一只笔记本递给林言:「俩大老爷们能被鬼吓死?快快,杀dota!」
  林言沉默了一会,用力撑开笔记本,笑骂道:「你丫自找的,哥不跟你客气了啊!」
  灯光忽明忽暗,屋里越来越阴冷了起来,林言凭直觉知道有东西在房间里森森的注视着他,也许有一张阴白的脸,裹在大红殓服里,恻恻道:你死期将至。
  这一定是他二十二年人生里最为诡异的一夜,林言想,天快点亮吧,天亮了就结束了。
  大红殓服如一具僵硬已久的尸体伏在床上,袖管折成生硬的姿势,彷佛在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林言和尹舟窝在小屋里打了一夜游戏,说来也奇怪,那鬼似乎并不想有别的动作,仅仅用冰凉的气息提醒着林言它的存在,一整夜相安无事。天亮时他和尹舟都已经哈欠连天,林言摆摆手说回家睡觉,揉着眼睛换完衣服,一回头尹舟已经叉手叉脚睡死过去了,大红殓衣顺着床沿滑落到地上,跟满地垃圾混在一起,衬着清晨的阳光,看起来跟古装戏服没多大区别,也丝毫没有阴冷的气息了。
  也许不过是一次意外。
  夏日明媚,朗朗天光,昨夜的经历倒像是做了场梦,林言路过花园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用力呼吸带着露水清香的空气。至于那个的鬼影,林言想,可能真跟自己专业有关,林言自嘲的摇摇头,看样子下次过年说什么也不能死较真,该让爷爷给自己求个平安符。
  回家时路过佳世客,林言顺手买了排骨和鸡腿,拎了捆啤酒,一夜时间家里的蝴蝶兰又吐出两枚花苞,狭缝里露出细嫩的白色花瓣,像似张未张的小嘴。
  林言把计算机插座接好,按下开机键,啪嚓一声轻响,熟悉的win7启动界面出现在屏幕上,开机音乐是久石让的《太阳照常升起》,平时倒不觉得,今天听特应景。
  一切照旧,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衣服丢进洗衣机,肉食放进冰箱,顺便收拾了房间。一一做完后林言把手机调至静音,啤酒往床下一堆开始历次刷夜的善后工作——自我催眠。这是他大一多次熬夜总结出的身体调节方法,白天睡眠浅,用酒精定神,不声不响睡到大天亮,不仅省一天饭钱,生物钟还保持不变。
  百威黑啤,入口微酸,带点粮食的醇香。
  林言不歇气的连灌几听,没过多久脑袋里升腾起微醺的陶陶然,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熬夜的困倦袭来,林言只穿了条内裤趴在床上,喝几口睡一会,不知不觉手里的易拉罐掉在地上,迷迷糊糊沉入酣眠之中。
  似乎睡了很久,全身发了一层热汗,眼皮上冷硬的白光变成柔和的暖黄,橙金,接着暗了下去,房间里寂静的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林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酣沉中他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彷佛有人把空调提前开了,林言扯过被子盖在腰上,咕哝着:「老大,把空调关一关。」
  搬出学校一年多还是不习惯,总以为在宿舍里,夏天睡觉喜欢往一边的墙上蹭,没有宿舍小床的铁栏杆挡着,常常滚着滚着就掉在地上,摸着脑袋环视房间,懊恼的想原来已经不在宿舍里了。
  在宿舍喜欢贴着墙睡,凉快又有安全感,在家只能抱着枕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个人,偶尔会觉得寂寞。
  有什么人在床边看着自己,脑袋晕晕的,林言想,是老大又找不着**了?
  冰凉柔滑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嘴唇,吸吮碾磨,穿过齿关勾舔着他的舌头,蛇一样灵活的搅动,贴合着上颚出出进进。那滋味又温和又美好,像被一片花瓣亲昵着,林言松开被子,张开嘴迎上去,那柔软的物事像收到鼓励一样,慢慢往里侵入,越吻越深,身上的冰冷也彷佛有了份量,一点点压上来。口中的软腻抽了出去,林言下意识的伸出舌头挽留它,微一停顿,那蛇一样冷的东西又吸住了他的舌尖。
  冷,怎么这么冷。
  老大,**大概在抽屉里,帮忙把空调关上,冻死人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长长的叹了一声。
  算了,不就是个空调么,不关拉倒,叹什么气啊。
  我盖被子不就行了。
  彷佛真的有一条酸凉而光滑的被衾罩了上来,酒劲上来全身都不听使唤,林言被一股力量拖着腰抱起来,丝绢从手臂上熨帖过去,在胸前合拢。
  谁这么好心……
  不对,林言忽然打了个激灵,这不是宿舍,根本没有别人,怎么回事?
  刚待挣扎,忽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撑起来的身子又倒了下去。酒后的睡眠让人有种不知所云的胆大和欣喜,林言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接着双腿之间覆上了什么东西,反复抚摸揉弄,力道拿捏的妥帖,林言皱着眉头,心却放下了。
  做春梦么……老大不小的人了,没个女朋友,还靠这个解决,真丢脸。
  林言放松的转过头,把侧脸埋进枕头里,距离上次做这种梦已经过了很久了,是该发泄一下。
  这次的主人公是谁?
  林言迷迷糊糊的张开嘴,那软腻又迎了上来,包裹着他的舌头,吸进口中慢慢品尝。
  下面揉搓的力道大了,莫名的有些烦躁,涨的难受,林言想蜷身子,膝盖却被人压住,一股力量在他的肩上一推,林言听话的侧过身子。手掌隔着内裤抚上他的后臀,接着绕到前面,内裤中已经开始不安分的性器被冰凉的物事把玩,又冷又麻,但很刺激。林言的喘气声深长起来,不耐烦的吞咽着口水。
  这谁啊,这么会伺候人。
  林言满意的咂咂嘴。
  动作越来越快,幅度也大了,一只没有温度的手上上下下的安抚着他,拇指揉搓着敏感的顶端,一阵阵的眩晕和快感混合在一起让林言不由抓紧了被单,腰绷的紧紧的,挺着胯前后配合那手的动作。契合的那么好,彷佛早就在那只手中发泄过很多次一样,林言咬着下唇,禁不住轻轻摇头。
  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从没在春梦中仅被人用手抚慰就兴奋成这样子,林言不安分的翻转身体,侧身时冰凉的手掌沿着他绷紧的腰肌划上去,划至前胸,贴合胸膛抚摸。林言全身都被冰冷包裹着,禁不住颤抖,因为冷,也因为情欲。
  攀至顶端的一刻脑子里过电般空白,林言弓着身子竭力压抑涌到喉咙口的闷哼声,然而形式却突然变了,一只手扣住他的牙关用力一掰,张嘴的瞬间呻吟混合着气流溢出来,绵长的「呵」的一声,然而下颌痛的厉害,那手像杠杆一样撬开他的颌骨,毫不犹豫地扣上了他的喉咙。
  谋财害命?!
  喘不过气,气管被死死的掐着,脸胀的通红,林言几乎在瞬间清醒了,这不对劲,这根本就不对劲!
  周围漆黑一片,林言被掐的呃呃直叫,然而那手的力道拿捏的极有技巧,偏偏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血冲往脑袋顶上却绝不了气,本来就褪至大腿处的内裤被人拽下来扔到一边,冰冷的手指从后面硬生生顶入,一根,两根,三根,毫不犹豫的进去再抽出来,循环往复。
  疼痛和窒息让林言浑身被冷汗浸的透湿,仅有的意识告诉他,他正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按在床上施暴,他喘不上气,眼珠凸出来,太阳穴的血管被勒的突突直跳,林言想掰开扼住自己喉咙的手,但它像钳子一样力大无穷,气流从狭窄的喉管通过发出尖锐哨响,命悬一线。
  「我来要你的命。」
  阴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湿滑冰凉的东西正碾磨他的耳垂,变态而疯狂地吸吮他的耳廓。林言的表情已经扭曲了,心脏咚咚狂跳,躲不过去,见他娘的鬼!
  彷佛又是在一瞬间,那股蛮力消失了,像来时一样不着痕迹。
  林言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胸膛起起伏伏,恐惧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绞拧着他,疯了,肯定是疯了,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东西!
  惊魂不定中传来一声电流的啪嚓细响,卧室一角的计算机屏幕忽然亮了,一行鲜红的大字出现在屏幕上:「戊申月甲子日,死期将至。」  林言抖着手拧亮台灯,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呕吐出来,四面墙壁,窗户,无一例外涂满了鲜艳的一道道红漆,淋淋漓漓,打着一个又一个红叉,连玻璃上都不例外,像诅咒,又像阵法,把他困在这方寸之地中。
  林言低头,白浊还沾在自己的性器和小腹上,连带着衣服也被前端分泌的液体染脏了一大块,红色丝绸被沾湿了,像干结的血迹。
  红色衣服?
  林言颤抖的抬起胳膊,他身上穿的东西,大红丝缎,黑色滚边,密密匝匝的刺绣,死人下葬用的殓服,那套本该躺在尹舟地板上的殓服正狼狈不堪的穿在他身上!
  距离事件开始已经29个小时,林言第一次感到崩溃的滋味。
  「铃铃铃……」清脆的电话铃响了。
  林言呆愣半晌,接着几乎用超我状态的意志力扑过去,狠狠的抓起听筒朝里面骂道:「我不管你是谁,是什么东西,有种放马过来!咱们看谁干的过谁!」
  听筒那头沉默了半晌,突然传来尹舟的声音:「林子,你……你没事吧?怎么了?」
  阳间的声音,总算又听到阳间的声音了,一瞬间的停顿后林言忽然像孩子一样喜极而泣,随即又被他生生压抑住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用能做到的最正常的语气回答:「……没事,那玩意刚来过。」
  尹舟的声音也有点不正常:「我睡到半夜,醒来看见那衣服没了,怕你出事。」
  「我妈联系了个高人,明天一早带你去看看?」
  林言抱着听筒犹豫了一会,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个,但现在,他连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明天早上都不知道了。
  「别告诉我爸妈。」
  「放心,我没说是你。」
  林言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行,八点我去接你,如果我还能去接你的话。」
  扔下听筒,林言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卧室,住了一年多的房间,跟设计师一遍遍讨论和修改才完成的作品,现在看来如此陌生而可怖,斑驳的红漆,跟阴间连通的计算机,随时来索命的阴灵,无力感让他整个人像漂浮在水面上,找不到着力的支点。
  深切的疲劳让他连那身不吉利的殓服也懒得脱下来,林言枕着枕头,仰面盯着上方一块还算干净的天花板,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什么了呢?
  「铃铃铃……」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林言抓起听筒,慢悠悠的凑到耳边,轻轻的说:「阿舟,你说为什么偏让我碰上这事呢?」
  没有声音。
  林言忽然头皮发麻,这熟悉的阴寒和沉默……
  「我……要……你……死。」
  电话里传来阴沉的回答。
  林言干笑一声,面无表情的放下听筒。
  一切事情,明天再说吧。
  接下来的平静有些出乎林言的预料,那东西似乎折磨他折磨的够本,没有再下一步的行动了。林言换了衣服,拔掉计算机的插销,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但屏幕确实断电了,后半夜也没有再自动开过。
  也许有新一轮的暴风雨在寂静中酝酿,但林言懒得追究,还未完全消散的酒精成了最好的镇静剂,他翻了个身慢慢睡了过去。
  熟睡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再次印上他的嘴唇,林言睡的太沉,根本没有发觉。
  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干净的,没有红漆,浅灰印花壁纸和美院学生画的影壁都保持原样,玻璃一尘不染,除了那套殓服和林言身上沾着的令人羞耻的痕迹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午夜的荒唐曾发生过。林言洗了个澡,顺手把殓服也扔进了水盆里,与看不见的力量比起来他现在明显处于劣势,与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静观其变。
  收拾好后林言掏出手机给尹舟发短信约见面地点,出乎意料的是立刻就收到了回复:半个小时后校门口见。
  林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过两夜时间,整个人竟然颓的像嗑药多年似的,胡渣长出来,衬着一双发红的眼。剃须泡的薄荷味让林言第一次感到自己原先单调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刀片薄而锋利,只要在颈上深深的来一下,什么都没了。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
  「嘶……」林言轻轻吸了口凉气,叹道人倒霉喝水都塞牙,手一滑指尖被刀片划了一小道,殷红的血浸出来,生疼。林言往手指上缠了块邦迪,靠着墙愣愣的想,能感到疼痛,何尝不是种幸运。
  那殓服不知用的什么染料,在水中掉色的厉害,不过一会整盆水都成了鲜艳的红,林言厌恶的看了一眼,狠狠地摔门而去。
  早上八点整,林言在校门口见到了一手拿一份煎饼果子尹舟。
  车没开出去多远两人就后悔了,早高峰到处都堵的水泄不通,滚滚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哪个天才设计了这种上的去下不来的城市环线,早晚高峰时五道活生生的环形停车场围绕城市中心,一起膜拜社会主义。
  林言和尹舟在三环被堵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边听交通广播边啃煎饼果子。
  「四川某偏远乡村13岁男孩被发现身穿红衣吊死在家中,当地人疑是邪术所为,据悉此男孩生辰时间和死亡时辰都属至阴,极适合……」
  林言啪的把广播关了。
  彷佛一夜之间世界全乱套了,连这种不靠谱的消息都能拿到明面上说。
  尹舟毫不在意,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打了个饱嗝,满意道:「后半夜全在图书馆里泡着,饿的前胸贴肚皮又买不着东西,吃饱了真爽。」
  「最近没考试,你跑图书馆干嘛?」
  「研究敌方情报,敌在暗我在明,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怎么样,够哥们不?」
  林言转过脸望着窗外拥挤的车流,沉默了一会,轻轻说:「你真相信这世界有鬼?我总觉得是我出了问题,说不定该先去看看精神科医生。」
  尹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少来了,就算你不正常我可正常的不得了,那鬼衣服怎么解释,咱们都看见了的。」
  「……前天在你家,只有我感觉到冷,也只有我能感觉到『它』在屋里。」
  林言梳理了一下思路,将昨夜被人掐住脖子的经历讲给尹舟。
  不出林言意料,尹舟听完就炸了,脱口而出道:「我操,那鬼生前是个兔儿爷?」说完咦了一声,一遍遍扫视过林言的脸:「小林子,你还真别说,仔细看看你也算个清秀小生,说不定它就是死着死着寂寞了,想招你当老婆。」
  「滚你丫的,再没正词儿现在下车走好不送,等我挂了清明别忘了帮我烧两盒安全套。」林言没好声气儿的说。跟在后面的车按了两声喇叭,林言才发现自己只顾说话,前面挪动出五六米的空道,急忙往前跟了上去。
  「再说半夜我明明看见满屋都涂了红漆,早上却什么也没了,好像做了场梦一样。」
  尹舟把后座的背包拖过来抱在怀里,朝林言一努嘴:「喏,给你看哥哥的研究成果。」说着把包扣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打皱巴巴的复印件在膝盖上摊开,用手使劲压平,从上往下查看起来。
  「你他妈就不能把东西弄仔细了,我看着都难受。」
  「嗯,人妻属性,这鬼有眼光。」
  一头草泥马咆哮着从林言心里狂奔而过。
  果然宅男都是真绝色。
  「听仔细了啊。」尹舟用长指托了托眼镜:「现代对鬼灵的解释一般有两种,第一种是由于暗物质的发现,知道能量守恒定律?」
  「……继续。」林言白了他一眼。
  「宇宙每年都按一定速度膨胀,如果能量守恒定律没有出错,那支持宇宙膨胀的能量来自哪里?根据这个问题现代物理学提出了暗物质和暗能量的概念,它不发生电磁波,无法感知,无法测量,引力定律推算它们占据了宇宙96%的质量,而剩下的4%才是人类现在能够认知的。」
  「许多不能够解释的现象因此被归于暗物质的结果,比如中医经络,念力,鬼魂。关于这个领域的讨论国外有很多,但在国内显然被屏蔽了,很难找。」尹舟摊了摊手。
  林言点点头,这有点像他看过的科幻小说了。
  「第二种?」
  「第二种被归结于电磁波,死者死亡的环境不利于电磁波衰减,它生前的强大意念就形成了独特的能量场,如果某个人自身的频率与之相近,走进这个场中就会发生共振,使原有鬼魂的波形大大加强,从而两人互相感知。」
  林言愣了半天:「你是说我跟那鬼……共振?」
  尹舟无所谓的说有可能,转而凑过来神秘一笑:「你知道在电磁学领域中怎么解释一见钟情么?」
  林言心里动了动。
  「就是共振,男的女的都一样。」
  尹舟叹了口气:「技术宅当久了就不想谈恋爱,没意思,鬼附身似的。」
  汽车一路龟速挪动,狂堵三个小时候终于下了三环,林言把导航打开,踩下油门向着目的地一路疾驰。
  他一直觉得爱情就像鬼,嘴上说不信,真遇见时的恐慌和错愕只有自己知道,但他还真没想象过原来鬼也像爱情,在特定的环境中被特定原因触发,强行拖拽进深渊,从此逃不开躲不过。
  「你最近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特殊地方?」
  林言回想了一会,摇摇头:「没有吧,每天自习室,导师办公室,图书馆,家,食堂,没别的地方了,倒是东西接触过不少,各种朝代的都有。」
  尹舟把手里的一迭资料团了团,不顾林言鄙视的眼神又给塞进了背包里,咔哒一声扣上了搭扣。
  「不太可能,电磁波在丁点大的对象里早衰减光了,要是茅山术还有戏。」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林言的脑海。
  「有个地方挺特别的……上个月,家里老爷子在考古队里帮我安排了个实习的位置,是个眀墓,规格不大,不到一星期就回来了。」
  尹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有戏,等回去了查……哎我操!」
  林言猛地踩下剎车,尹舟的脑袋砰的一声猛地撞在挡风玻璃上,疼的他哀嚎不已。
  「你干嘛?!大马路上急剎车不要命了,追尾怎么办!」
  林言诧异的看着空空荡荡的挡风玻璃,把车靠边停下,再转向尹舟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你……刚才没看见?」
  「什么啊!」尹舟摘下被撞得歪歪斜斜的眼镜,使劲想把它掰成原状,忍不住悲愤的抱怨。
  「一只手……从车顶上伸下来。」
  尹舟愣住了,小心翼翼的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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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着窗玻璃,一辆货车从后面赶上来,绕过他们的车往前开去了。
  林言一时也后怕的说不出话,他记得刚才明明有只僵白的手从车顶拍在挡风玻璃上,谁知一转眼就不见了。六环公路车来车往,到处都是超速的卡车或油罐车,他张着嘴跟尹舟面面相觑,对方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尹舟大喘了口气,犹豫道:「那玩意……这是想要人命啊。」
  林言却摇摇头,他总觉得最近的事情有一个环节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汽车一转眼驶离了都市,郊区接连不断的杨树和深浅不一的碧绿畦田让车里的两人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林言摇下车窗,外面混杂着花草清香的空气涌进车内,闷了一早晨的煎饼果子葱花味一扫而空。
  导航仪上七扭八歪的路线走了大半,汽车拐上一段石子铺成的崎岖小路。周围的建筑换成了一座座独立的平房和农家小院,黄狗蹲在台阶上伸脖子,母鸡三五成**懒洋洋聚在一起,小路上时不时溜过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白鹅。林言放慢车速,盯着导航上显示的地图,不信任的瞥了尹舟一眼。
  「再走可就进村了,母上大人给咱俩介绍的是个隐居的高人?」
  尹舟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又迷惑地扭头看向窗外,正好路过一户人家,黄泥平房,门上贴着褪色的对联,老头子掉的只剩两颗门牙,正佝偻着腰看热闹。尹舟疑惑的抓抓头皮:「我妈给的地址就在这村头,还说厉害着呢,让我买点礼品带着,不能空手上门。」
  于是为表敬意,路过集市时林言停下车,照尹舟的建议买了两只……王八。
  「你确定送这玩意不是骂人的?」林言不好意思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手拎一只活鳖往回走,尹舟乐呵呵的指着那鳖脑袋,说:「你懂什么,他们通灵的高人就靠这玩意补身子,听我的准行。」
  林言把俩王八扔进后车厢,从里面摸出瓶矿泉水递给尹舟,自己也开了一瓶灌了几口。
  乡间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碧绿的麦子抽了穗,一副太平盛世的好景。
  不远处几个穿的红红绿绿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扇牌,林言问尹舟:「母上大人说咱们找的高人怎么称呼?我去打听一下。」
  脑子里不由幻想出一幅竹林茅舍,纱幔低垂的场景,白衣飘飘的老者手捋胡须微微浅笑,他和尹舟往前单膝一跪,抱拳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尹舟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仔细看了一眼,茫然道:「二仙姑。」
  林言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水全喷出来了。
  「咳咳……还真够二的。」
  在村子东北角的一户小院里林言和尹舟找到了传说中的二仙姑家,林言从门外看见仙姑尊容时他心里那个悔简直如滔滔江水奔流而来,只见黑洞洞的屋子里一张长案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穿蓝花布的阿婆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脑门前一根红布条扎得颇有气势。
  「这架势,跟跳大神的有的一拼啊!」尹舟指了指屋内的情形,忍不住小声嘀咕。
  「少来,这可是你妈介绍的,咱得给人留面子。」林言尴尬的说。
  「怎么办?」
  「先看看,说不定真人不露相。」
  林言和尹舟走进门,听见动静那仙姑大婶略抬了抬眼皮,爱搭不理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呵咳……」尹舟没憋住笑,赶紧用咳嗽掩饰。
  后来的事情完全是一场闹剧,仙姑在收了林言带来的王八和二百块钱后一下子来了精神,上香敬神,端了碗清水一边往林言身上泼一边念念有词,围着林言连转十几圈最后猛的一睁眼,林言被她吓得虎躯一震,只能仙姑大喊一声「呔!我看见了!」
  「你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
  林言和尹舟两人面面相觑,各憋了一脸内伤。
  「哎呀这女娃儿死得惨吶,她说她被人关起来投不了胎,没钱买衣服,没钱打点小鬼判官,所以才缠上你……」
  「你们等等,我再问问她看怎么化解……」
  仙姑煞有介事的闭上眼开始唱词,林言冲尹舟一指门口,用嘴型说:「脚底抹油开溜,还等什么?」
  一长串词儿念完,睁眼一看,屋里哪还有俩人的影子?
  仙姑只好摸着新收的二百块钱摇了摇头,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耐性,接着摇摇晃晃的收拾东西去了。
  拎着王八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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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尹舟在车里笑的前仰后合,拍着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小……小女孩,还,还是个叔控,林言这回你有福了,送上门的萝莉!」
  林言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跟尹舟神侃了一段后表情又沉了下来,希望破灭,手里的事情一团乱麻。坠在地平在线的夕阳像只摔扁的烤红薯,林言忍不住自嘲,夜晚要来了,谁知道今晚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乡间小道曲曲折折,一只蹲在地上捡果子的松鼠被车惊扰了,吓得转身一头撞在树上,小家伙懵懵地抱着松果愣了好一阵才换了个方向逃走了。
  林言觉得自己的状态跟这傻松鼠还真差不了多少。
  把尹舟送回家后林言在路边面馆一直坐到打烊才开车往回走。自从怪事开始,家这个字眼已经成了噩梦,他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门,那更不愿意面对门口阴冷而衰朽的亡灵之地。林言握紧拳头,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心里升腾起来,他从未害过人,自问也没有碍过谁的事,为什么偏偏让他不得安宁?
  电梯一层层往上攀升,五层,六层,七层……
  后背忽然爬上一阵汩汩的阴寒。
  林言已经开始熟悉这种感觉了。
  一秒钟的愣神后他疯狂地按动开门按钮,毫无反应,电梯缓缓上升,显示屏的数字跳到11时停下了,啪的一声轻响,整部电梯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浓重黑暗之中。
  林言在墙上胡乱摸索想找到紧急报警电话,然而抬起的手被一件本不该存在的东西挡住了,凝固般的黑暗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几乎同时他被巨大的蛮力压在墙上,制住他双臂的手像一双铁钳,那根本不是人类肌肉可以发出的力量,也根本无法与之制衡,然而林言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一边狠狠的骂着:「你给我滚开!」
  那东西从来没这么霸道和疯狂过,似乎林言私自出门求助巫婆神汉的行为把他彻底激怒了,冰冷的手掐住林言的脖子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拎起来,林言踢腾着双脚,自己的体重加上那怪手的力量让他喘不过气。若说昨夜的窒息只是警告,那现在则像彻头彻尾的谋杀,呼吸越来越微弱,视线渐渐模糊。
  林言闭上眼,仅剩的意识已经不够支持他继续反抗,封闭的电梯如一具过小的尸棺,越收越紧。绝望感倾颓而来,结束了吧,猫抓耗子一样的羞辱和威胁之后,那恶鬼终于要给他一个了断。
  可惜他的人生来没来得及正式开始,就要以这种荒诞的姿势收尾。
  似乎感知到林言的驯顺,怪手松开了他的脖子,少了支撑点后林言倚着金属墙壁滑坐到地上,接着冰冷的嘴唇吻上他的脸,慢慢往下,嘴唇,脖子,锁骨……
  变态,偏执,无法抗拒。
  「我操你妈……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呃……」
  湿润的唇堵住了他的嘴巴,林言无助的摇头,然而那东西毫不在意他表现出的厌恶情绪,自顾自分开林言的双腿,跪坐在膝盖间,俯下来抱住他的腰,把舌头伸进林言嘴中用力吸吮。
  林言甚至能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嘶嘶气声。
  像一只暴躁的野兽,在屠杀之前尽情凌辱和享用自己的猎物。
  唇齿纠缠的啧啧水声撩拨着林言已经绷紧如弓弦的神经,下巴也被鬼手捏住动弹不得,他再也克制不住,在凄惶和恐惧中颓然地呜咽出声。
  短袖衬衫的钮扣被一颗颗解开,冰凉的掌心抚摸过他的胸膛,手指在凸起处碾磨揉弄。
  「放过我吧……」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用最暴戾和凶悍的手段摧残过他的身体后,再慢慢折辱他的精神,一次次濒临死亡的体验告诉林言,那看不见的力量在说:你的命拿捏在我手里,你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去。
  衬衫被褪下扔在一边,冷而潮湿的舌头在他的胸乳上打转,接着往下舔磨过他的小腹。林言瘫坐在地上,双手摀住脸,他在这场较量中彻彻底底败下阵来,声音带着哭腔:「求你……放过我……」
  那东西停下动作,拉着林言的手腕让他站起来,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眉毛。灯亮了,电梯像从沉睡中忽然惊醒般颤了一下,零件催动的空洞响声,中绿莹莹的箭头像一尾鱼向上游动。
  十一层,十二层,白光耀的林言看不清东西,然而身体的触觉却变本加厉,那鬼把他挤在墙上,双手用力揉搓他的腰肉。裸露的胸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甚至能感觉到怪物的衣履,柔软的布料,宽襦大袖,大概是丧衣,丝绢一样的东西垂荡在他的胸口,林言反应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头发。
  想象中一丝一缕的黑发贴合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脸,骨骼咔哒咔哒的拧动。
  电梯门开了。
  他被无形的巨力拖出电梯,狠狠地按在门板上,像一道菜般被反复亲吻品尝,那双手解开他的皮带,毫不掩饰的捉住他软绵绵的性器一下下套弄,急躁而热切。推搡间林言的脑袋撞在茶几上,砰的一声,疼痛刺激了他几乎麻木的神经,林言开始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谩骂,然而那力量毫不为止所动,粗粝的掌心熨合着林言的身体,接着深深吞吐他已经有了反应的性器,绝望而疯狂的取悦。
  林言把自己的舌头咬出了血,一声接着一声诅咒和怒骂,直到喉咙嘶哑,怪物的吞吐越来越快,越来越深,每一下都让林言抵入他的喉管,骂声开始绵长而无力,他喘着粗气,胡乱抓着那人的头发,柔滑的像一匹缎子。
  他全数泄在了一只厉鬼的嘴里。
  黑暗中传来吞咽的声音。
  荒唐的夜晚和荒唐的情事,林言记得自己在「他」的嘴中和手里泄了整整四次,一直到腰软褪乏,喉咙瘖哑地再骂不出一句话,最后坐在看不见的「人」的膝上,枕着他的肩膀痛哭流涕。
  愤怒,仇恨,恐惧,屈辱,恶心,却无能为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言有气无力的说:「我没招惹过你。」
  「我帮你结阴亲,清明烧纸,拿牌位回家供奉。」
  「放过我吧。」
  没有回答,那鬼魅把林言放在沙发上,无论林言再怎么跟黑暗对话都不再回应,他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林言根本不敢继续阖眼,他翻箱倒柜找出旅行买的护身符和搬家时亲戚送的念珠揣在身上,手边跟枕头下各放了把开刃的刀,刀为煞,辟邪镇宅,压邪灵作祟。一一做完后林言拧亮了家中所有能发光的东西,坐在计算机前开始一条条搜索跟驱鬼有关的信息。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夜幕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林言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不停的注意背后的动静,芒刺在背的紧张感让他恨不得蜷缩进被子里,然而林言以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毅力支持着,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在任人宰割之前他必须做点什么。
  音响中一遍遍念诵往生咒,平和的梵音充斥了整间屋子。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持诵二十万遍则萌生智慧苗芽,念三十万遍能亲见阿弥陀佛,现世一切所求都能如意获得,不被邪恶鬼神所迷惑。林言想,也许他该做个道场超度这枉死鬼,只是戾气深重,哪家法门都不一定收他。
  一大早上课只有催眠一个作用,听着听着所有句子都成了同个调子,再往后就只剩下一片嗡嗡声。
  林言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腮,时不时猛一点头。
  「生员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
  「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
  深夜的城市沉浸在睡眠之中,一盏灯火也看不见,林言开着车从居民区拐上主干道,夜风灌进来,呼啦啦的吹着他额前的头发。
  道路中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人。
  林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距离近的根本闪避不及,他下意识地猛踩下剎车,「吱——」
  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往前冲,脑子中不断祈求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再抬头时只见车头停在离人不到两米的位置,那人却看不见似的直挺挺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哥们不要命了?林言抚着胸口,闪了两下车灯示意路人闪开,待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林言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人的脚是反的,脚跟朝前,脚尖朝后。
  他缓缓朝林言抬起头,兜帽遮掩着半肉半骨的骷髅,嘴唇腐烂了一多半,露着两排歪斜的白牙,嘴角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阴测测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林言全身哆嗦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裙装在明代初年用色偏向浅淡;崇祯时期提倡白色裙。裙边有一、二寸绣边……明末时发展为八幅、十幅。裙褶十分盛行,有细密褶纹,也有大褶纹……」
  白天,人声。
  ……是个噩梦?
  林言从强烈的心悸中回过神,使劲喘了几口粗气,心脏还止不住怦怦直跳。
  心神不定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似的停在后颈上,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林言僵住了,被随时侵犯的愤怒和精神持续紧张的状态让人止不住憋闷,混沌间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晚上遇见鬼,白天梦见鬼,没完没了了?手一挥使出全身力气把课本甩了出去,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少他妈再玩这套!逼急了老子跟你拚命!」
  书本扑啦啦飞过前排桌椅,书中夹的纸片扬雪似的散了一地,满座哗然。林言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才彻底从迷离中清醒,四下张望一圈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见教室里乌压压成百号人集体回头盯着他看,最前排明服饰研究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脸嫌弃的望着林言。
  「这位同学先坐下,有问题可以下课找我讨论,拚命就算了,老师一把老骨头,玩不过你们年轻人。」
  窸窸窣窣的低语演变成哄堂大笑,林言涨红着脸猫腰一路小跑把课本捡回来,吶吶地跟老师鞠了个躬回到原位。
  昨晚被鬼连折腾带吓唬熬了大半宿,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好不容易赶上早上的课,没想到听到一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出这么一个大糗。
  脸到现在还烫着。
  正想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条短信弹出来,尹舟发的:「昨夜平安否?」
  林言定了定神,迅速回了过去:「还活着,七月十五之前应该没事。」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移动:「我在灵异论坛上找了点新东西,中午食堂门口,见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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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申月甲子日,农历七月十五阳气衰微,阴气盛极,鬼门关大开,最宜索命还魂。
  林言耸拉着肩膀趴在桌子上,边琢磨边在本子上涂涂写写,不知不觉信手涂了满纸往生咒咒文:「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明明连只鸡都没杀过,这鬼怎么就看上自己了?林言怨念的用笔尖把纸戳出一个个小窟窿。
  两节大课结束正到饭点,林言胡乱收拾完东西拎起包往食堂冲,出门朝左一拐,结结实实跟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鼻尖碰额头,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今天出门他妈就没看黄历。
  林言捂着鼻子咝咝直吸凉气,那人却不声不响的站在原地,睁开眼定睛一看,撞的竟然系里出了门的怪道士。
  矮,瘦小,苍白孱弱,穿了一身怪里怪气的藏蓝色土布衣服,书包压得肩膀都塌下去一截,整个人没精神的让人看一眼都想打哈欠。
  「不好意思,赶着去吃饭,没看见你。」林言不好意思的道歉。那人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视线直直越过林言的肩膀,集中在身后的某个方位,凝视了一会忽然咧嘴笑了笑。
  「阴、阴气太重,小心、小心点。」
  说完像梦游刚醒似的轻轻「啊」了一声,轻手轻脚从林言身边飘了过去。
  「这哥们又犯病了?」跟在林言身后的男生戳了戳林言的胳膊,难以置信的说。
  林言摇摇头,拎着包冲下了楼梯。
  天下着小雨,整个校园都湿漉漉的,准备去吃饭的学生们举着伞遮住脑袋,远远望去如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蘑菇。林言踩着几块砖头铺成的简易通道穿过水洼,一眼就看见食堂门口正呆头鸟一样四处张望的尹舟,他脸色不太好,撑着把大红雨伞,四个广告字正正好好悬在脑门上:七度空间。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扫他一眼。
  林言两大步跨过台阶下的积水,拍了拍尹舟的肩膀:「你这状态怎么衰的跟我似的?」
  尹舟有点迷茫,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林言:「二仙姑死了。」
  「我妈刚打电话来让咱俩去趟警察局。」
  林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当值班的片警带领林言和尹舟走进停尸房,揭开二仙姑脸上的白布时林言惊的一连倒退两步,尹舟也止不住一阵干呕,那是一张因为极度扭曲的脸,目眦尽裂,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黑洞似的嘴巴大张着,脸上布满了指甲抓痕,似乎在死亡前目睹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最为恶心的是她脸部到脖子的皮肤都布满密密麻麻的缺口,被虫蚁啃食过一般,全靠面部轮廓才勉强让人认出是昨天还在他们眼前装神弄鬼的阿婆。
  林言捂着嘴竭尽全力抑制住呕吐的冲动,一边使劲摆手让警察把白布单放下。
  「是这个人?」
  林言点点头,不自觉往后又退了几步。
  「昨天半夜死的,脸上是被什么虫子咬的还在调查。」警察淡淡的说,不屑地看了眼林言两人的表情:「你俩没事吧?我们都习惯了,死人嘛,能好看到哪去。」
  林言和尹舟做为二仙姑的最后两位顾客被要求留在警局协助调查,审讯人员把他们分别带去录口供填表格,警官端着活页夹在两间审讯室之间来回穿梭,边走边嘀咕:「大学生还信这个,这么多年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下午三点,医院的尸检报告送到警局,二仙姑死于心肌梗塞,属于疾病导致正常死亡。血液中含大量儿茶酚胺,心肌细胞受损,夹杂玫瑰色红斑,心血管病患者常见的死亡方式,乡下蟑蚁多,一夜之间被啃的不成样子。
  林言和尹舟被带出审讯室,各自在笔录上按指纹结案,值班的小警察送两人出门,见上级不在,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对林言说:「报告上说受了强烈的刺激,说白了就是被吓死的。我小时候听村里人说这种人都没好下场,与鬼神打交道阴德损太多,折寿。」
  从警察局出来时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街上人很少,林言脸色发青,从头到脚止不住发抖,路过便利店时买了包烟,跟尹舟并肩坐在马路牙上。二仙姑的死状在眼前萦绕不去,林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抖着嘴唇说:「你觉得……是那东西干的么?」
  尹舟沉默了。「昨晚他又来了,好像很生气。」林言把脸埋在手中挣扎着说:「如果昨天我们没去找她就好了。」
  「仙姑的样子你也看见了,那东西根本没人性。」
  说着抬头朝四下环视一圈,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就因为谁也看不见他就可以随便杀人么?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一条命,说没就没了,你他妈就算我哪里得罪了你,你冲我来,报复别人算什么事?!」
  疯子,变态,根本不可理喻,林言哑着嗓子:「鬼也做过人,你做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良心么!怎么不出来了?哥哥我等死呢,有种你现在出来,等什么七月十五,咱们来个了断!」
  乡镇的公路车来车往,每一扇窗玻璃后的脸都有着相似的漠然,谁也不知道在城市西北角的村落里一个靠坑蒙拐骗过小日子的阿婆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就像轻轻碾去一只蚂蚁。鬼干的!说出去谁会信?林言回想着昨夜的经历,他本来以为会那么温柔的亲吻至少说明那怪物还存有一丝做人时的良知,他甚至在心底同情他的偏执,可现在呢?那神婆压根看不见他的存在,她做错了什么?林言在心里绝望的呼喊,我做错了什么!
  「下一个可能轮到我,我的父母,也可能轮到你……」林言把烟使劲掐灭了,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戾:「我本来想替他做个道场,现在改主意了。」
  「他能来索命,我要他杀人偿命!」
  如果一座城市存在了千年,无论表面如何繁华,总有些人还相信传说,也总有些角落还保留着最古老的神秘风俗。从乡镇的小警局拐出来一直往西北方向行驶,周围人影渐稀,黄昏时分山间起了雾气,在整条小道快被浓雾湮灭时,林言终于在西山脚下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林言停下车子,把从网上找到的照片跟眼前景色对照了一下,是这里了,一间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庙依傍西山而建,门前两只白灯笼,早些时里面放蜡烛,现在改成电灯,夜幕里看来阴气森森。院子里口水井,旁边一棵歪脖子枣树上挂着招魂旛,布穗子被风吹得飘飘摆摆。
  小庙的外观虽不起眼,在灵异爱好者中却很有些名气,不同于普通佛庙用来拜神祈福,这间古剎只有一个用处,镇鬼。一般人总认为有庙的地方有灵气,对于高山上的古庙来说确实没错,但庙建平地却是大凶之所。从风水上说山属阳,庙建在半山接清朗正气,通达神灵;洼地聚阴,庙宇建在山前低洼处吸引孤魂野鬼,它们有所归处才不致扰乱周围百姓,所以有残庙莫拆的说法。西山古时是乱葬岗,怨气极重,这间小庙也因为它特殊的功用被保留至今。
  林言看了眼悬在门口的招魂旛,默默拔下了车钥匙。
  这里是他在网上搜集到的资料中最阴毒的一招。
  由于提前预约,庙中师父已经等待多时了,见到林言进门便迎上去笑眯眯的招呼:「您请坐,求平安符还是办超度法事?」
  法师穿土黄色长袍,并不剃发,留着简单的圆寸,七分像和尚三分像道士。林言打量着庙中陈设,石灰墙,水泥地,一张旧的看不清颜色的木头桌子上摆着香炉和供果,屋里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檀香气。林言摸出打火机示意了一下,见主人不反对便摸出支万宝路点了火,吸了一口后沉声道:「都不是,我要杀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言只觉得自己话音刚落,阴寒的气息便从四处涌了上来。庙主人一惊,连忙说:「在这里不能乱说话,被它们听见要出事的。」说完回头盯了门口好一阵子,不由锁紧了眉头:「好重的戾气,这人死于非命啊,而且有段日子了。」
  林言往主人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见。
  「我直说了吧,客人你还有不到三个月的阳寿。」
  「法师您说笑。」林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夹着烟的手指却不自觉的有点发抖。
  「阿颜,给客人倒杯水。」庙主人朝后堂喊道,接着转头对林言说:「林先生既然能找到我这小庙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嘴硬可就没意思了,说说看,您怎么惹上这百年道行的索命鬼?」
  林言愣了一瞬,百年道行?
  主人淡淡道:「见惯了旗服,看这明朝的襕衫倒还有点亲切。」
  襕衫,熟悉的字眼勾起了林言的回忆,他不由倒抽了冷气,这怪法师真能看见鬼?他不由想起自己跟尹舟提起的考古实习,他负责十六号坑正室的清理工作,连续一星期点着矿灯彻夜不眠的翻资料,旁边是六十四枚铜钉封殓的樟木大棺,黑漆厚椁,他伏在棺材上亲手用软刷清理尸身,一层层剥离霉变腐朽的九套殓衣,贴着骨骼的缝隙摸索散布的陪葬品……
  「上个月我确实进过山西的一座明代古墓……」林言震惊的说。
  「佛经有云,万事万物皆有报应。」庙主笑了笑,要了林言的生辰八字,略一盘算,奇道:「四柱纯阴,八字巳亥相冲有玄门根骨,大运逆行,这命格是至阴之人啊,怪不得他找上你。」
  「此人凶祸横死,心怀怨恨投不了胎,年头太久又成了气候,孤魂成了恶鬼就跟成了畜生差不多,恐怕是难超度喽。」
  林言打断他的话:「法师能不能办到?」
  庙主道:「只能打散他三魂七魄,从此入不了轮回了。」
  林言垂着眼睛,双手的骨节捏的磕巴轻响,他一下子想起电梯里那东西的疯狂和暴躁,客厅中令人羞耻的回忆,还有停尸房里阿婆的脸,不由紧紧攥着拳头,狠狠道:「他已经害死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我要好心到超度他么?杀人偿命,他活该。」
  「我不关心他是谁,我只要他回该去的地方。」林言冷冷道:「送他走,多少钱我出。」
  主人叹了口气,从桌案下掏出一迭黄纸:「谁说鬼狠,人心才狠。」
  说话间小沙弥从后堂端着茶盘闪出来,恭恭敬敬的将茶水递到林言面前,又将茶盘里剩的一杯放在香案的供果盘旁边,低着头说:「进、进门都是客,你也渴了,喝水吧。」
  林言一愣,心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那小沙弥这时也看见了林言,先有几分诧异,接着便笑了:「是你呀。」
  精瘦的身形,尖削的脸白的没有血色,穿了身不伦不类的蓝土布袍子,竟然是白天撞上的那怪道士。
  林言一时有些头晕,心想庙不是佛家的么,怎么半路冒出道士来了?
  「这、这是我师父。」小沙弥转过脸对庙主人垂首道:「林言是我大学同学。」
  林言依稀记得这小道士姓颜,本科时两人同系,宿舍也在同一层楼,平时上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过他内向不合**,又有结巴的毛病,学校组织的活动从来没见他参加过,以至于同学四年林言连他本名都记不清楚。道士这称呼倒如雷贯耳,那时新生刚搬进学校宿舍,没几天就有人传言同层有个在宿舍边烧纸边对空气喃喃自语的怪人,还爱弄些鬼画符似的纸片到处乱贴。后来同宿舍的哥们实在受不了就集体排挤他,换了门锁把他整夜关在外面,把他放在宿舍的东西一样样从窗户往外扔,持之以恒半个学期后终于把他挤兑的搬出了学校。
  这事在系里当笑话讲了好一阵,林言那时做班长最头疼的就是做这道士的思想工作,无论他怎样苦口婆心生拉硬拽那怪道士都不反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听,过后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后来课程紧张林言就顾不上他,慢慢把有这号人的事都忘了。
  「你、你叫我阿颜就行。」道士小声说,「我无所谓的。」
  讲好价钱后阿颜从后堂搬出口朱漆箱子,由庙主指挥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黄纸,祭香,朱砂,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短刀,还有些不知道内容的瓶瓶罐罐。
  「等会一切都按我说的做,这孽畜已经修成了真身,现在时辰不吉,我也没十足把握,万一出了岔子咱们可能都得交待在这。」庙主淡淡的吩咐:「摆阵。」
  师徒俩忙活起来,林言从来没见过这架势,直觉得像电影里的,只见庙主反锁住门窗,将香灰均匀洒在窗沿和门缝里,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一枚铜钱,之后用红绳拉网一样封闭门窗,直绑的整间屋子经纬交错,最后在地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朱砂,将黄纸和短刀放在桌上备用。
  「红绳辟邪,能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去,也能防着外面的东西进来。」庙主说:「午夜山中阴气盛极,朱砂属阳,等会山里的野鬼可都要奔着这点生气儿来了。」
  林言一下子紧张起来:「什么野鬼?」
  「有些是不相信自己死了的孤魂,有些是没人收尸的可怜人,也有被害死等着找替身还魂的枉死鬼,都不碍事,麻烦的是跟着你的这个。」庙主朝屋子的角落努了努嘴。事情发展至此已经完全超出了林言的想象极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礞硝能隔绝阴阳,洒在身上鬼就找不到你,记住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大口呼吸,千万千万按我说的来。」庙主从桌上的瓶罐中挑出一只,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石粉尽数洒在林言身上,见林言紧张,阿颜神经质的笑笑:「庙里阴气重,等一会你就看、看见了,我第一次见也吓得不行。」
  说完从篮子里取出一块柏木,用刀刻上林言的生辰八字,再剪出个小纸人贴在上面,手工很精细,红纸小人伸展着双手,咧着嘴笑嘻嘻的,放在桌上却有股说不出的怪诞。
  夜越来越深,山风把院中的枣树叶子吹得哗啦啦哗的响,这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古庙点着幽幽的灯火,林言想,此时要是有人从外面经过,看见屋里三个人围着油灯坐在红线阵中的样子非得吓出毛病不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毫无变化,林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半了,已经足足等了快两个钟头,但是庙主和阿颜却一直一言不发的坐着,彷佛入定了一样。
  桌上的火苗动了动。
  「来了。」阿颜说,接着示意林言注意身后,林言回头见并无异样,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墙上的影子却有四个。
  不同于平时的安静,墙上的第四个影子这次在不停的移动,像在屋里踱步子似的,刚开始动作极其缓慢,之后越来越快,一时急匆匆的朝一个方向直走,一时又返回来,最后干脆开始绕圈子。
  「他在找你。」阿颜轻轻的说。
  门外也慢慢起了奇怪的响动,一如石头落水或树枝折断,不一会儿院中阴风大作,门和窗户都被吹得哐哐直响。接着响起了敲门声,像无数人等着进来似的,不仅门口,四面窗户也传来急切的敲击声。林言心惊胆颤地往窗外转头,正对上一张苍老的脸,只见窗边歪歪斜斜站着个老人,穿满清旗装,手里拎着只绿幽幽的灯笼。
  院子里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
  「莫,莫怕。」阿颜攥住林言的手,轻声道:「往常它们都是这时间进来吃庙里的馒头,都是些可怜人,死了也、也没人供养。」
  林言觉得哪怕二零一二真是世界末日他也不会惊讶了。
  一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红绳布置出的网中。
  影影绰绰的烛火里,只见那人如漆黑发从额前分作两边散乱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孔,身量很高,宽袖直裰松垮垮的覆在身上,布满陈旧的褐色血渍。林言咬着下唇竭力克制住呼吸频率,心脏彷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几乎同时庙主人猛地站起来,从桌上摸出一把黄旗插在香炉中,摊开黄纸,划破手指混着血水在纸上迅速勾画。
  灯影中那「人」忽然像被触怒了一般在屋中来回疾走,撞到红绳又返回去,他却不依不饶,步子急切而踉跄。这诡异的情景让林言不住冒冷汗,一声讶异的轻叹不受控制从喉咙中溢了出来,「呵——」
  那鬼突然抬起头来,乱发遮掩中林言对上一双狠戾的眼,黑洞洞的眸弥漫着浓重的杀意,直直逼上他的视线!几乎毫无预兆,他僵直的身子转向林言,几大步急冲过来,林言全身颤抖尽全力屏住呼吸,那鬼在距离他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急切的朝四周张望,彷佛又把目标丢了似的。
  就在林言憋得快要断气时,那鬼终于放弃了,原地转了个方向扑了过去。
  庙主开始念诵奇异的咒文,阿颜也加入其中,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吟唱,屋子的各个角落却都响起了回声,红绳簌簌抖成一片,那鬼的步子慌乱了起来,赤足散发的身形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摇摇晃晃几欲倒地。随着咒文的念诵声越来越大,那鬼像在忍受极大痛苦一样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上,爬行一段又试图站起来,疯狂而急躁的在屋里四处扫视却找不到目标。
  庙主拽过林言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噤声,接着用刀在小臂上划了道口子,割的很深,血液涌出的瞬间林言彷佛听见那鬼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四肢并用从屋子的另一头往林言跟前爬了过来,每挪动一次身体都像承受酷刑般缓慢,但却一刻不停。阿颜拿起桌上粘着纸人的柏木段,将林言的血蹭在红纸上,又抓了把礞硝盖住小臂的伤口,将替身柏木朝屋中间扔了过去。
  那鬼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彷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朝地上的柏木扑了过去,双手不断撕扯着上面的纸人,接下来的情景让林言完全看呆了,只见那鬼强撑着跪坐在地上,俯下来开始亲吻它,嘴唇磨蹭着沾血的红纸片,像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庙主的表情却在一瞬间阴毒了起来,他操起桌上的短刀,咬破舌尖将血雾喷于刀刃,刃尖径直对着那鬼的方向,桌上的黄纸无火自焚,哔哔剥剥烧成一团火球,熊熊火光中那鬼全身剧烈抽搐,喉咙中不断发出含混的呻吟声,然而他根本没有反抗,甚至连挪动一下身子都不肯,紧紧抱着怀中的柏木,极尽不舍和留恋的将脸颊依偎上去……
  莫名的震撼让林言倒退了一步,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绝望,疯狂,怨毒,狠戾又带着深重的不甘,直勾勾的盯着怀里的木头,沾着林言的血的人偶。
  大口鲜血从那厉鬼的口中涌出来,沿着唇角流下,一团团染上玉色衣襟,长发散乱一地,也沾了褐红的血,简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林言怔怔的摇头,这根本就不对,一定是有环节弄错了,能够用这种眼神凝视着他的人,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嗡嗡嗡……」
  手机调在震动模式,屏幕的荧白亮光在火烛里显得格格不入,一条短信弹出来:「阿婆的尸检报告被人改过了,我黑进了医院的存盘系统,尸检报告单上的死亡时间跟警察给我们的不一样,提前了三个小时。」
  接着是第二条:「我怀疑有人在干预这件事,林言你自己小心。」
  林言凝神回忆,警察局开具的死亡证明上说阿婆死于凌晨一点,那么她的实际死亡时间就是前半夜十点,那个时间段他正跟眼前的这鬼在电梯里肉搏,上楼前他曾看了一眼时间,绝对错不了。
  尹舟的第二条短信他压根没来及的考虑,彷佛一盆滚水当空浇下,林言攥着拳头,被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喉咙艰难的吞咽口水,他在做什么,他固执的认为不能杀不该杀的活人,那就代表可以随意打不该散的阴魂么!
  像利用幼崽做诱饵抓捕母狼,人的手段竟比鬼卑鄙。
  「停下!」林言冲庙主喊道。
  庙主如临大敌:「闭嘴!让它发现了咱们一起玩完!」
  阿颜也慌了神:「林言哥哥你别出声,现、现在停已经晚了!」
  庙主的眼神在一瞬间杀机毕露,将喷了舌尖血的短刀高高擒起,径直对着地面,整间屋子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摇撼,吱吱嘎嘎的响动从窗框,屋檐,墙壁发出来,院中聚集的游魂也像被激怒了,呜咽声,惨叫声,哀鸣声响成一片,短刀上一道冷光闪过,堪堪向水泥地面扎了下来,送鬼入地!
  咔哒一声脆响,插在香炉中的黄旗断成两截。
  那鬼缓缓抬起头来,斜飞的眉下一双幽红的眼直直盯着林言。
  做出决定只需要一瞬间,林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胆子,他把手机往裤袋了一掖,冲那鬼直冲了过去,一人一鬼扭成一团,林言想抢他手里的柏木,可那鬼执着的惊人,双手死死抠着木缝,任林言怎么掰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又是一道符纸焰光耀目,灯影中那鬼彻底放弃了反抗,蜷身跪在地上,将替身护在大腿和胸膛之间,像个可怜的疯子,满怀不甘与怨恨,艰难的往后移动。
  嘴上说着情爱,谁肯真正豁出性命?这只走投无路的鬼,竟比人更有情有义。
  心里一急脑子转的飞快,林言用舌头舔净胳膊伤口处的礞硝,强忍着疼使劲一咬,酸苦的味道合着血腥冲入喉咙,刚凝固的血液被唾液一化又涌了出来,林言把胳膊往那鬼脸前一凑,咬着牙说:「我在这,跟我走!」
  那鬼疑惑的抬头看他,林言轻声道:「乖,把那玩意扔了。」
  「咱们走。」
  「阿颜,拦住这傻小子!」
  林言抓住鬼的手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往门口冲,用脚胡乱驱散香灰,阵法被破的瞬间压在香灰上的铜钱直直弹了出去,当当几声脆响,林言又忙不迭的解红绳,谁知那绳子极韧,一时半会竟然挣不开。
  林言慌张的回头,只见阿颜苍白着脸抓着符纸走向他,没两步却踉跄一下摔在地上,尖削的小脸抬起,用嘴型轻轻说:「快走。」
  他在拖时间,林言心一横用牙咬开一道道绳子,带着厉鬼冲出了庙门!
  外面早已经哀鸿遍野,山枭磔磔阴笑,小院中到处弥漫着黑气,那歪脖子枣树狰狞如伸手的枯骨,似乎方圆数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被引来了,院中的招魂旛被劲风刮得猎猎作响,水井上坐着全身透湿的女鬼,衣衫褴褛做太监打扮的「人」聚拢而来,一盏盏纸灯笼悬在半空明明灭灭,最前面的人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缢痕,「我死的冤啊……」
  林言拖着身后的鬼魅朝停车处一路狂奔,抖抖索索的翻出钥匙,可无论怎么按,开锁的「滴」声却怎么都不肯响起来,山里的磁场完全变了,遥控没有作用,林言只好抖着手把钥匙往锁眼里塞,好容易开了车门将那鬼扔进副驾驶,却一连三次都打不着火。
  恶鬼从咒术的痛苦中恢复意识,手爪扣上林言的喉咙,慢慢收紧,乱发间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逼了上来……
  「你他妈不会开车就给我坐好了别动!」林言烦躁的冲他吼:「把我掐死了谁管你!」
  脖颈上的手还真的不动了。
  果然厉鬼怕恶人,林言狠狠的把他推到椅子上,环着他把安全带往他腰前一系:「赌一把吧,被这帮辫子军干掉,太他妈不值!」
  狠狠的一脚踹在油门上,车钥匙用力一扭,轰的一声,车发动了。
  「坐稳了。」林言嘴角一勾,把住方向盘,夜幕中黑色A4如开F1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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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个黑影从道路中间升起来,没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言的车,衣衫褴褛瘦的只剩骨架的孩子跑来跑去,甚至还有宫装女子,伸着阴白的长手,用指甲吱吱地刮挠车身,简直是末世大逃亡。林言深吸口气,时速冲到两百一十迈,两侧的树都成了影子,路上有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了,他被加速度带来的冲击力死死压在座椅上,凹凸不平的土路和超出极限的速度让林言怀疑下一秒钟车就要报废,然而油门一刻都不敢松,像一道黑色的劲风从山林鬼阵中杀出一条生路。
  逃出生天。
  在油表指针慢慢落到零前林言终于见到了城市,五环上车来车往,他把车窗摇下一丝缝隙,夜风将车里浓重的血腥气驱散干净。
  城市,车流,人声,正常时代。
  林言长长的舒了口气,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
  山中的驱鬼经历像是一场幻梦般在城市的霓虹里了无觅处,但副驾驶室的证据却实实在在,林言砸了两下方向盘,心想他妈这肯定是这辈子最操蛋的事,在一个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幸福国家领导忙于外交社会主义前程似锦的时代,他从一个不知什么门派的法师手里救了一只来找他索命的鬼。
  林言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停车休息。
  「哥们,庆祝一下,咱们没挂。」
  没回答,旁边的鬼似乎睡着了,阖眼歪在椅背上,黑发委然垂下遮了大半张面孔。
  不是已经被弄死了吧?林言心里一紧,接着反应过来,这东西本来就是死的,养活不好也不能再死一次了。不对,不能说东西,林言瞥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的安静样子跟活人也没多大区别,他甚至在呼吸,胸膛有规律地轻微起伏。一身儒生的打扮,极不合古礼的披散头发,衣裳遍染陈年的血迹却依旧看得出面料精细,往下一瞧,宽阔的直裰下襬露出赤着的双脚,一道道裂口和斑驳的旧伤,像走了很远的路。
  林言叹了口气,心想这回是把这祖宗彻底得罪了,他在弃车逃跑还是畏罪自杀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还是等「人」醒了再说。「不要相信死人的话,鬼只记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电影《声音》里的台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林言摇了摇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鬼不甘而留恋的眼神太让他震撼了。
  林言突然不怕他了,犹豫道刚才在庙里也没顾得上看,鬼……鬼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长什么样啊?
  鬼使神差的,林言伸手撩开他覆着脸的长发。
  一瞬间他其实已经做好看到一张腐烂的脸的心理准备,甚至是骷髅,或者干脆缺了哪样五官,但当黑发别至耳后,那人的睡颜露出来时林言还是吃了一惊。
  真是……一个鬼……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那简直是古风手绘中的一张脸,长眉入鬓,鼻梁修挺,眉宇间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英朗之气。他睡的不安稳,大概是被那法师折腾的耗尽精气,皱着眉,睡梦中蜷着身子,像还护着那小木人似的。
  什么嘛,一副好皮囊,早点投胎扔哪不是一场血雨腥风,好端端的当什么鬼。
  皮肤也真好,玉雕似的,毛孔都看不见。
  林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忽然一动,这家伙不会只真把我当成他死了不知道几辈子的老婆吧,为了个写着生辰的替身拚命成这副德行。庙里的事让林言有些内疚,忍不住撩起他脖颈的碎发,用手背轻轻擦拭他脸上干结的血迹。
  那鬼被惊动了,猛地睁开眼睛,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林言。
  林言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下一秒钟双手本能的护住脖子。
  这一次的袭击目标改成了肩膀,一双力大无穷的鬼手捏着林言的肩胛骨,越来越用力,他简直能听见骨头在咯咯作响,肩上一阵阵钻心的疼。他妈有完没完,当鬼当的跟牲口似的,林言慌不迭去开车门,偏偏停车时自动锁上了,一时还打不开。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车里漆黑一团,看不见控制门锁的按钮在哪,林言只好往控制板的小绿灯附近使劲摸索。鬼手从他肩膀上滑了下来,摸到小臂的伤口,犹豫了一会后俯身低头轻轻嗅着刚结痂的刀伤。
  林言想起自己身上还洒着隔阴阳的礞硝,只有破口处有人味,忍不住揉着肩膀扑哧一声笑了。
  「是我,别闻了,如假包换。」
  那鬼长长叹了一声,拽着林言的胳膊把他自己怀里拉,林言愣愣的看着他,突然被那副乖顺的样子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只好放开车门把手,往副驾驶的位置靠了靠,侧脸偎在那鬼的胸口。
  「兄弟,今天是我对不住你,差点让你不明不白得被那老和尚给挂了,算我欠你一次,下不为例啊。」
  那鬼的胳膊缠上他的腰,林言的脸颊被长发撩着,蹭的痒嗖嗖的。
  「想媳妇了?」林言抓住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十指交扣着,轻声说:「我也一直挺想我前女友的,不过散了就是散了,想开点。」
  「挖了你的坟是我不对,可我学这个,导师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你别缠着我了,投胎去吧,赶个好时辰,下辈子当个小正太或者小萝莉来找叔叔要糖。」
  「长大了叔叔给你介绍对象。」
  「……算了,你也听不懂。」
  车里静静的,整个城市的霓虹映在车窗上,远处高楼顶层的苹果标志散发着白色冷光,路上人来人往,三五成**的小姑娘们换了夏装,拎着购物袋嬉笑打闹;男孩子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倚在橱窗边玩手机游戏,大概等女朋友等的不耐烦的缘故。
  路旁停泊的A4小车中,林言跟一只前朝的鬼相互倚靠,车窗外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剩下的只有陌生感,一个宣扬独立与物欲的时代,繁华都市,浮躁生活,听起来人声鼎沸,却谁和谁都没有关系。
  他时常被这种孤独逼的走投无路。
  不知是谁曾经感慨过,人见的多了就开始喜欢狗,林言养过一只拉布拉多,永远天真而热情的睁着圆眼睛等主人回家,比恋人还忠诚。他忽然敬佩起眼前的鬼来,无论他跟着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索命,或者他们真的有过渊源,他竟有勇气穿越数百年光阴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踽踽独行。林言想,当他跟在自己身后穿行过高楼大厦和鳞次栉比的广告牌时是不是也会惶恐不安,那么……谁是你的力量?
  林言掏出手机想给尹舟回条短信,事情变化的太快,几个小时前他正嚷嚷要宰了这惹麻烦的厉鬼,现在竟然抱在一起看夜景。荧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刚写到第四个字屏幕忽然被人遮住了,林言拨开他的手,那鬼却不依不饶的又盖住屏幕,蓝荧荧的光从他修长的指缝间漏出来。林言不由笑了,他觉得这鬼挺有意思,孩子脾气,便按了屏幕锁定,轻声哄他:「不发了,别生气。」说完从鬼的怀里挣出来,拽拽他的袖口,那鬼还真听话的凑过来枕着林言的胸膛,任林言用手指慢慢理顺他的头发。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抱你睡会,今天害你被那老和尚整惨了。」林言说。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气,眼前一层水雾,林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还,必须想办法断了他对人间的执念,安安心心投胎去。
  会不会真的有一种人,你问遍全世界也打听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消息?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会首次突破三十度,中午十二点,学校主楼门厅外的大理石地砖泄了一地白花花的炙热阳光,林言和尹舟坐在楼梯上相对无言,他们已经
为查那小道士的地址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林言又是一夜没睡,多日缺乏睡眠让人有种独立于人世之外的迷离感,视觉和听觉彷佛都迟钝了,他把脸埋在手心里使劲
蹭了蹭,仰头吐了口气。
  「全问遍了,跟他同项目组的,同研究方向的,以前同宿舍的,朋友……他好像没朋友,也没听说在这儿有亲戚,去哪找他?」尹舟把手机一扣,抓起地上的纸团又摊开看了一遍:「他们一整个星期都没课,都为论文开题准备材料去了,要不再去小庙问问?」
  「求你了,昨天那架势你是没见,跟**过大年似的,我怕我一出现那和尚拎把桃木剑三蹦两跳把我收了炼器。」林言有气无力的说,「你先查,让我眯一会。」
  「哎,」尹舟鬼鬼祟祟的戳了戳林言,眼镜片上也彷佛闪着一点贼溜溜的白光:「你和那鬼最后干嘛了?」
  林言枕着膝盖蜷成一团,不情愿的回答:「说八百遍了,看了一夜五道口夜景。」
  「看夜景?你俩琼瑶附体了吧。」尹舟往林言身旁凑了凑,「就这么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了?接下来是不是人鬼情未了?」
  「你注意点言行举止,那哥们现在在旁边看着呢。」林言面容呆滞的抬起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用力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开玩笑,天一亮他就
从车里消失了,但我能感觉的到他还在。奇怪的是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听不懂一样,那和尚说修成真身的鬼不记得自己做过人,他大概……也就跟动物差不
  「得快点找到阿颜,我怕他出事。」林言说:「而且他肯定比咱们了解的多。」
  尹舟使劲一拍大腿:「总跟三次元的人泡一起,把本行忘了。」
  「调学校住宿处的电子档案,学生搬出宿舍肯定登记过新住址,说不定有戏。」
  下午两点半,林言和尹舟出现在大东路一座旧式五层老房子前。
  这座城市保留了不少类似的建筑,地价一天天飞涨,开发商拆不起,住户也没钱搬家,久而久之这种老房就成了簇新楼盘中一块突兀的疤。旧式设计采光很差,
即便大白天也晦暗潮湿,灰白的墙皮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的褐红砖墙;落满灰的自行车和破家具堆在楼道里没人打扫,时不时蹿过一只老鼠,在黑暗里瞪着小眼睛
警惕的注视着闯入者的行踪。
  「这地方该拆了吧?」尹舟难以置信的盯着纸条上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老居民楼:「住这里万一地震一个都没得跑。」林言有些愧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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