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19名“油漆工”提前退休被指骗社保
海淀19名“油漆工”提前退休被指骗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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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王玮&实习生王英&程海礁/文&成江/摄影
■深度提示
　　曾经年销售额达2000万元的北京市海淀区锅炉厂，近年来企业效益滑坡，大部分职工处于待岗状态，月工资不到300元。
　　300元对于职工个人来说，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对于一个经营状况不佳的厂子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于是，提前退休领取养老保险金，便成了职工增加收入、厂里减少开支的“好办法”。
　　一个仅有百余人的锅炉厂，突然冒出了19名从事有害工种的油漆工；厂领导明知提供虚假档案违规仍铤而走险；职工自知不符合条件却秘而不宣。
海淀区锅炉厂职工向劳动部门举报厂领导违规操作，让19名职工以从事有害工种（油漆工）为由提前退休，从而骗取养老保险金。
海淀劳动局的回复称，19人中有两人被查实不符合提前退休条件。
当年图纸上的签名是当事人所从事工作的最直接证据。
当年厂里的任命书上明确记载着当事人的职务。
　　退休争端
　　描图员变油漆工可提前退休
　　昨天，李梅（化名）的口袋里只剩下了几张毛票，她已经在这样的处境中艰难地度过了半个月。
　　日，是北京市海淀区锅炉厂发工资的日子，47岁的职工李梅没能从厂里领回一分钱。厂领导告诉她，她的档案关系还没从海淀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以下简称海淀劳动局）转回来。而海淀劳动局在6月初正式通知原本已退休两年多的李梅，由于锅炉厂提供了虚假档案，她不符合退休条件，她的工资从7月起重新由海淀区锅炉厂发放。
　　李梅今年刚满47岁，远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女，50-55周岁”正常退休的年龄。但她在两年前以“年满45周岁、从事有毒有害工种累计满8年”为由，从海淀区锅炉厂退休。当时该厂普通职工的基本工资为四五百元；正常上班的工资为六七百元；待岗的职工只拿基本工资的70%——不到300元。李梅2004年4月退休后，每月15日到社保中心领取养老保险金，开始是每月800多元，后来涨到900多元。
　　1983年，刚刚毕业的李梅被分配到海淀区锅炉厂工作。在车间里给锅炉刷了4个月油漆后，她这位机械专业的高才生很快地走上与专业对口的新岗位，成为机械性能实验室的试验员。1987年，李梅进入厂里的技术科制图室，成了一名描图员，一直到2004年4月退休。
　　据李梅回忆，2004年初，年满45岁的她接到厂领导通知，“如果想办理提前退休就写个申请，厂里会按从事有毒有害（油漆工）工种给办理提前退休”。因为按照劳动部门有关规定，年满45周岁、从事有毒有害工种累计满8年的企业女职工可办理提前退休。
　　提前退休使职工和单位“双赢”
　　“考虑到厂里效益不好，再加上家里的实际困难，于是我写了退休申请。”李梅说，开始她还有些担心，自己仅当过4个月的油漆工，根本达不到提前退休条件。但在她之前，厂里已有人以这种方式提前退休。事实也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2004年4月，李梅正式告别了曾经工作过20年的锅炉厂，她的工资从此进入社保发放体系。
　　在海淀区锅炉厂，很多职工没到年龄就提前退休已成为人人皆知的“秘密”。该厂的大部分职工都住在海淀区三义庙附近的家属楼里，茶余饭后，职工们经常议论的话题就是：“最近谁又提前退休了，谁退了之后又在哪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大家都心知肚明，许多人的档案被单位动了手脚。”一名办理了提前退休的职工说，“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们都是不符合条件的，但单位领导愿意让我们提前退休，这样可减轻厂里的负担——我们的工资不由厂里发，而是进入了社会保障发放体系。上班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90元左右，退休后领取的养老保险金近900元，而且还可另谋出路，再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再多一份收入。”
　　举报前后
　　19名职工被举报违规退休
　　田继跃曾是海淀区锅炉厂职工，年任该厂工会主席、厂办主任。2005年11月，他和几名单位原职工向劳动部门实名举报——厂领导违规操作，让19名职工以从事有害工种为由提前退休。
　　田继跃等人收集了从2003年到2005年办理提前退休手续的大量证据。其中有食堂炊事员、质检员、库房保管员、供销科副科长、办公室打字员和清洁工等不同职务和工种。这19名职工的真实年龄均不到“男，60周岁；女，50-55周岁”的国家法定退休年龄，但他们提前退休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从事过有害工种（油漆工）。
　　“从毕业一起分配进厂，到后来一起工作，100多人的厂子里，职工们相互都很熟悉。谁从事过什么工种，我们心里都清楚。19个人中绝大多数根本没从事过有害工种，只有少数几个，比如我自己，仅仅干过几个月或更长一段时间，但绝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8年年限。”李梅的说法印证了田继跃的调查结果。
　　两人被查实不符提前退休条件
　　田继跃等人在搜集举证时，并没有得到大多数提前退休的职工的认可。田继跃说：“在我们列举的19人名单中，有一个是我的堂哥，我很清楚他没从事过有害工种，但却提前退休。为此，我们兄弟俩现在的关系很僵，他对我们的行为不理解，因为一旦被查实，会损害到他的利益。”
　　部分退休职工对举报表示了强烈反对，他们认为一旦伪造档案办理提前退休的事实被劳动局查实，他们不仅要重新回到月薪不到300元的锅炉厂待岗，还要向劳动部门返还领取的养老金。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职工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我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否违法，但我知道起码是不符合有关规定的。如果追究法律责任的话，厂领导应首当其冲，而我们其实是受害者。”
　　也有几名提前退休的职工对田继跃等人表示支持。一名职工表示：“我们非常怀念锅炉厂曾经辉煌的日子，我们对厂子有深厚的感情，但如今走到这步田地，我们选择提前退休实属无奈，如果有一天需要我们这些老员工作证的话，我们会义不容辞。因为整个锅炉厂只有3名油漆工，绝对不是19名。”
　　2006年6月初，针对田继跃等人的举报，海淀劳动局正式给予回复称，在19人当中，李梅和另一名职工不符合办理特殊工种提前退休的条件，将两人档案关系转回海淀锅炉厂，并从7月起停止发放养老保险金，同时要求两人退还已领取的养老金。
　　提前退休人员无力退还养老金
　　十年前，李梅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小娟（化名）生活，工资仅六七百元的她省吃俭用拉扯着女儿长大。如今，小娟已成为北京一所师范大学的大二学生。和以往一样，今年的暑假她又要打工挣学费。她做家教30元一小时，一个暑假下来可以挣2000多元。
　　李梅说：“小娟这孩子懂事早，知道我一个人带着她生活不容易，学习特别努力。上高中时，小娟的学习成绩非常好，高考前被老师们一致认为是考清华、北大的料，但考虑到我家里的实际困难，最后还是让她报考了师范（大学），因为师范（大学）的收费低一些。”
　　退休后的李梅想再找一份工作，可除了会描图以外她再无其他专长。如今，锅炉生产企业早已改为电脑描图，所以两年来她一直赋闲在家。
　　“如今劳动局以条件不符为由，不但停发每月900多元的养老保险金，还要求我返还这两年来领取的两万余元。锅炉厂到现在还没和我签订新的劳动合同，我现在连以前一个月290元的工资都没有了。”李梅说，她现在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孩子一样，已经没有能力返还两万多元养老金了。
　　和李梅有着相同遭遇的还有另一名违规办理提前退休的职工刘向北（化名）。他于1997年至2003年在质检科工作，2003年调至技术科直到2005年退休。锅炉的图纸由李梅描图后转交给刘向北，作为标准化工程师的刘向北需要在图纸上签字。这些图纸明确写着当时的时间，也因此成为证明两人没有从事油漆工作最有力、最直接的证据。
　　厂方表态
　　打“擦边球”是为职工谋利益
　　今年6月初，海淀劳动局要求从7月起停发李梅和刘向北的养老保险金后，锅炉厂党委书记祖振奎和厂长张军曾就此事找李梅谈话。祖振奎说，按照劳动局的处理通知，等李梅的档案关系从劳动局转回厂里后，厂里将和她签订新的劳动合同。由于厂子效益不好，李梅还要回家待岗，同时李梅还得返还过去两年来领取的养老保险金。李梅表示，当初提前退休的事宜是厂领导给办的，现在档案关系又要退还到厂里，她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张军表示，事情到此已没别的办法，希望李梅理解，并不是厂子和李梅过不去。
　　祖振奎坦言：“办理提前退休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我们希望职工的收入高一些，本来是为职工谋利益的事儿，想打个‘擦边球’，没想到……就是到了现在，还有职工找我办提前退休，但有人死咬着不放。”
　　四大追问
　　提前退休必须具备什么条件？
　　国发（1978年）104号文件包括《国务院关于安置老弱病残干部的暂行办法》和《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其中《国务院关于安置老弱病残干部的暂行办法》第四条规定，男年满60周岁、女年满55周岁的干部可以退休，《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第一条则规定男年满60周岁、女年满50周岁的工人应该退休。
　　特殊工种提前退休需要具备以下条件：男职工年满55周岁，女职工年满45周岁，同时连续工龄满10年（日以后参加工作的“新人”满15年），或从事有毒有害工种累计满8年，或从事高空、高温工种累计满9年，或从事特别繁重体力劳动累计满10年（不另折算工龄）的，可以申请办理特殊工种提前退休手续。
　　按照劳动部门的有关规定，办理提前退休的程序是，所在用人单位或职工档案保管单位把申报材料报送给所在区劳动保障局养老保险科，受理并审核后把符合条件的通知给申报单位。申报单位在本单位张榜3天接受群众监督，如果没有举报意见才可正式办理手续。但根据很多海淀区锅炉厂职工回忆，手续都是由厂领导直接办理，自己除了写申请和填表外，其余事项没有参与，而在厂内张榜公布这一程序，并没有实施。
　　骗取社会保险金如何处罚？
　　北京大地律师事务所苏衍庆律师认为，本没有从事过有害工种、变更有害工种，提供虚假档案提前退休，骗取社会保险基金支出属违法行为。根据《劳动保障监察条例》第27条规定：骗取社会保险待遇或者骗取社会保险基金支出的，由劳动保障行政部门责令退还，并处骗取金额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劳动保障行政部门应依法纠正和查处违反劳动保障法律、法规或规章的行为，并责令获利者退还保险金。
　　提前退休损害了谁的利益？
　　有这样一个比喻，养老保险金就好像一顿丰盛的晚餐，有人烧火、有人做饭，大家都在为这顿晚餐努力劳动，因为在开饭时每一位参与者都有份。大家说好了晚上6点准时开饭，可有人在5点半先动手了。这些先动手吃饭的人就是违规提前退休的人。从表面上看，这些人提前领取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养老保险金，并不影响其他人的利益，但这会造成养老保险金的“缴不抵支”。据了解，我国养老基金缺口在逐年扩大，中央及各级财政正大力填补。近5年来，中央财政对基本养老保险的补贴金额已达到2093亿元，其中2005年各级财政对养老保险补助总额超过了651亿元。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政策研究所所长杨燕绥教授认为，很多提前退休的职工“退而不休”，再次进入到工作领域，给年轻人的就业造成了困难。但也有一些提前退休人员，无论在年龄和知识结构上，还是在适应新事物和社会变化上，与具备一定学识的年轻人竞争工作岗位时并无优势可言。但真正可怕的不是提前退休人员与新增劳动力争抢劳动岗位，而是在大批职工提前退休后，就业岗位不但没有增加，反而随人员的裁减而减少了。这直接威胁到了提前退休人员和新增劳动力的生计和就业。
　　如何杜绝弄虚作假提前退休？
　　有媒体报道称，国家权威部门的一份调查曾指出，在中国10座城市的新增退休人员中，提前退休者已占到近三分之一。“提前退休”已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正严重威胁着我国尚不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
　　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夏学銮认为，随着中国老龄化严重，很多人退休后会有一种收入的不确定感，这种心理是可以理解的。很多单位职工“忠诚”于单位领导，领导也就为他们“谋福利”，这是一个权利依赖的相互关系。提前退休对于单位和个人都有利，于是就出现用人单位提供虚假档案让职工提前退休。但这种行为违反国家规定，是一种作弊行为，这种行为使国家的退休基金大量流失。本来职工可再工作5年或10年，为国家创造财富，但事实上现在退休越来越年轻化，使养老基金缺口越来越大。
　　出现这种现象的深层原因主要是监管不力，从事特殊工种可以提前退休，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个别企业为了经济利益往往弄虚作假，因此劳动行政部门除了加大查处整治的力度以外，更要严格按规定和程序来操作执行。比如必须经过申报确认、复审登记、设立账户；档案要记载缴费年限、特殊工种工龄、实际年龄等，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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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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