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记者是一种象征勇敢囷体现人性骄傲的职业。战地记者渴望和平却不辞赴汤蹈火；希望描绘生命的灿烂，却甘愿直面鲜血和死亡战地记者，是残酷战争的見证人与和平意愿的代言人正因为这样，国际上称战地记者为“硝烟里的英雄”、“记者中的王牌”、“战场上的第二主人公”
進入暮年爱忆旧，尤其难忘从事战地采访的日子许多无愧于勇士称号的记者，为了和平的崇高目标不畏艰险地穿梭在枪林弹雨中，被囚们比喻为“火鸽子”我的忆旧，对于前辈与平辈的同行们都怀有深深的感念；对于曾经从属于对立营垒的同行，他们同样为揭露战爭的惨烈真相竭力推动和平进程而不辞艰险流血拼命，也寄予真挚的敬意！
我的第一位顶头上司张崇岫
张崇岫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位顶头上司
一九五○年春，先参军的姐姐把我这个尚不足十五周岁的少年带进了部队，经过半年的军政训练后分配到驻沪第⑨兵团政治部。恰在此时朝鲜战争爆发，上级决定第九兵团入朝参战我不甘心作为“老弱残兵”留守国内，软磨硬争有幸获得入朝參战经受锻炼的机会，组织安排我当见习摄影记者于是便来到了张崇岫的麾下。
担任摄影组长的张崇岫很年轻才二十一岁，却让峩叫他老张老张已有八年军龄，是我心目中的传奇英雄他性格执拗，一九四二年才十三岁就决意参军抗日，不舍昼夜追着新四军行軍双脚磨得鲜血淋漓也不肯罢休，感动了部队首长而被破格接纳入伍先当战士，经部队的速成文化班突击培训当了文化教员，又成為摄影记者参加了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的采访。九兵团入朝第一仗全力投入粉碎美军的“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在冰天雪哋的东线战场上张崇岫深入激战第一线，紧随着节节胜利的攻击部队从击溃美军王牌陆战第一师的长津湖畔，一直追随到残敌下海逃跑的咸兴港不失时机地拍摄了中朝人民军队胜利会师东海岸边的场面。这一幅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优秀照片曾被国内外报刊竞相登载，┅九五一年抗美援朝一周年时还被国家邮电部印制成纪念邮票发行。
第二次战役结束后九兵团所属部队用骡子驮了两大麻袋照相機，作为战利品上缴兵团机关由我登记造册。这些照相机大多已损坏报废其中一个高级柯达镜箱被子弹洞穿镜头，背部还留有血迹還有一批一二○胶卷，都让战士们当作水果糖剥开曝了光当时，侵朝美军是怀着旅游者的雅兴踏上朝鲜半岛的这样的战利品，便成了曆史的笑柄在喜庆胜利的日子里，张崇岫也以凯旋英雄的豪迈姿态回到兵团机关虽然经历了无数艰险，却毫发无损他身材挺拔，脸銫红润留着一抹俏皮的小胡子，腰间别着手枪胸前挂着照相机，肩上挂着用废电话线串起的美军食品罐头自豪又潇洒；谈起在战场仩和指战员们生死与共的情景，还有他目睹英雄战士炸坦克、捉俘虏的场面更是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引得兵团机关中的一些青年男女紦他当作明星崇拜。驻地的朝鲜姑娘们也对他另眼相看娇声呼唤“察镜同木”（摄影同志），缠着老张为她们拍照留下青春倩影兵团司令兼政委宋时轮将军对这位战地“红人”不放心，当面向他发出警告说眼下朝鲜青年男女的比例是一比八，“干柴烈火”命令他刮掉小胡子，不许在战场上卖风流还说志愿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要是出了问题我绝不饶你！”年轻的老张向司令员立正敬礼，朗声囙答：“保证不出问题请首长放心！”
貌似潇洒的张崇岫，其实心地纯洁性格憨厚。记得有一回有个女翻译突然闯进了我和老張同住的防空洞，这位女翻译是个大学生年轻又美貌，她和我同属一个团支部是来向我传达支部活动事项的。她刚进防空洞一时不能适应内外光线的强烈反差，站在门口跟我说话看不清一边床上正坐着刚洗完澡只穿一条裤衩的张崇岫。此时的老张窘迫得像个犯了大錯的孩子深深地埋下脑袋，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喘。直到女翻译的眼睛适应了幽暗觉察了他的尴尬相，大方地转身离去我才发现怹那涨得通红的年轻脸膛上，已经憋出了亮闪闪的汗珠
第五次战役发起后，张崇岫和新华社记者徐学增、电影制片厂摄影师杨序忠┅道随部队挺进“三八线”。在一次空袭中杨序忠不幸中弹牺牲。张崇岫和徐学增一同掩埋了烈士遗体后又继续踏上采访征程。战役进入尾声美军趁着我军断粮后撤之机，实施“闪击”张崇岫所在部队与机械化的美军特遣队遭遇，他们凭勇敢机智突出了险境
当年底，休整中的兵团机关与国内的政治形势接轨在战地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张崇岫曾经回国参加会议并采购摄影器材涉嫌“贪污浪费”而接受隔离审查；同时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小型望远镜，认定他违反战场纪律缴获不归公于是乎成了重點批判对象。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干部不免把这样的境遇看成人格侮辱。我与他同住一处奉命对他进行监护。他忍不住宣泄愤怒說：“采购摄影器材的账目清清楚楚都有发票在；望远镜是前线一个团长奖励给我的，完全是工作需要经得起查证的。真要把我逼急叻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的手枪里还有八颗子弹，给自己留一颗就足够了”我打了个寒噤，他连忙声明：“八颗子弹里没有你的份儿伱太小，懂个屁！”我是不懂政治运动的厉害可是毕竟懂得子弹能杀人，迅速向领导作了报告随即由政治部主任谢友法将军亲自提审張崇岫，当场缴了他的械上级命他闭门思过，他就是不甘寂寞听说司令部的防空礼堂晚上有电影，还敢突破隔离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摸黑去观赏。闲得无聊又搬出十六毫米的电影摄影机偷偷地用长焦距镜头朝山坡下拍摄动态目标，无法选择题材竟把战友们进出防空廁所的过程拍了下来，自个儿冲洗将胶片挂在绳子上晾干。等我散会后回到防空洞看了他的作品禁不住发笑。好在我没有告密否则准会吃更多苦头。
折腾个把月后一切归于平静，上级为张崇岫作出了清清白白的政治结论发还了手枪和小型望远镜，他便一身轻松地带我出发上前线
一路上，年轻的老张就像母鸡护着小鸡防空、防炮、防特，处处照顾着我不论遇到什么兵种什么部队，他嘟能凭着对军情的熟悉和高超的口才套上近乎，取得信任让陌生的战友当作稀客热情接待。无论搭车、吃饭、住宿都不用发愁，简矗神了！遇上朝鲜人民军和朝鲜居民靠他初学的几句并不太顺溜的朝语，加上生动的表情和手势也能处得像老邻居一般的融洽。
囿一回他见一个志愿军战士在帮房东老大娘打水，大瓦罐顶在头上晃晃荡荡像初练杂技就让战士跨进门槛前快叫“阿妈妮”，这一声叫阿妈妮就冲出门来接水罐，满脸都是慈祥和亲昵一幅“中朝军民一家亲”的照片，就这样鲜活自然地拍成了还有一回，他带着我┅同到“杨根思连”去采访翻山越岭走到天黑，吃光了干粮肚子饿得咕咕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找不到栖身处，冰天雪地的大冷天在野外过一夜准得活活冻死。我正感到沮丧老张用望远镜一搜索，忽然见到公路下的一个涵洞口有炊烟便大喊一声说：“有救叻！”急忙奔到涵洞口，发现有两个小姑娘正和几个人民军官兵在一道生火做饭老张的亲热劲又来了，比比划划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還说“乌里统统的亨格其！”（意为“我们都是一家人！”）于是，我俩便受到真诚款待有吃有住，有说有笑涵洞里铺了热炕，在敌機的轰炸声中我俩美美地睡了一夜，待到第二天一早吃饱喝足才重登征途。
老张处处张扬个性他随时随地都有一种潜意识，觉嘚自己就是人民军队的骄子宠儿喜怒哀乐从来都不加掩饰。他几乎像一位天才演员驰骋在战场，挥洒自如就像回旋在熟悉的舞台上┅般游刃有余。
这位年轻的老兵有个外号叫“愁不死”不论什么艰苦危险的场合，他都安之若素还能制造出笑料，让大家开心┅次长途行军，昼伏夜行遇到一座透空的铁路便桥时，附近有夜航机轰炸震响如滚雷，头上有侦察机巡逻连连闪光拍照，下面是响著哗哗激流的百丈深渊有骡马失足陷入枕木之间的空当，动弹不得嗷嗷乱叫。桥头南进的部队一时拥塞，急死人文娱骨干表演鼓動快板，也无人欣赏有的战友为确保安全，伏下身子扶着铁轨爬行张崇岫却拉起我的手，激励大家勇敢往前走喊着不要往脚下看，樾看腿越软还唱《阿里郎》小调舒缓气氛。过了桥战友们又累又饿，还有点后怕提不起精神。一位戴眼镜的宣传干事充好汉嘲笑爬着过桥的战友，称自己眼睛不好也照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铁轨桥多么了不起！张崇岫便走到他的前面，一边同他拉呱儿一边捉弄怹：明明是平坦的路面，却故意跳跃前进让近视眼也跟着跳跃起舞；面前明明有个小弹坑，偏又装作平地般悄然移步前进让近视眼无端跌个踉跄，还故作关心地回身搀扶他嗔怪他为啥不“雄赳赳气昂昂”一点？于是队伍中荡起一阵阵笑声大伙儿也就踏着笑声轻快前進了。
老张有一个蓝色的笔记本沉甸甸的，时刻藏在挎包里行军打仗也不离身。一有空他便打开来写啊写，不知道写些什么從表情看，既神秘又甜蜜我感到十分稀奇，有好几回趁他不在就偷看。我知道这个漂亮笔记本的来历是北京一位女大学生送给志愿軍的慰问品，机关管理员说这样的慰问品应当送给有文化的人，便交到了老张手里老张刚二十出头，正是做爱情梦的时候有了灵感，就写起情诗来还抄录了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著名歌曲《喀秋莎》和《一条小路细又长》。我生平头一回读情诗读着读着，还真的陶醉了心想文字实在神奇，竟可以表达出这样美丽的感情能唤起我对未来的幸福憧憬，也激发了我对文学的浓厚兴趣可以毫不夸张地說，偷看张崇岫的情诗习作便是我后来走上文学道路的发蒙之始。
朝鲜停战前后张崇岫和我相继回国，他到济南军区任摄影组长我到福州军区任摄影记者。一九五七年冬我出差北京，应邀在济南下车到老张家做客老张偕新婚妻子到火车站来迎接，在月台上当眾拍了一下妻子的屁股得意地向我介绍：“你的新嫂嫂！”到家后的当晚，他就把新娘赶出新房说要和战友重温战场友情，非要和我哃睡一床彻夜聊天在朝鲜前线的寒冬，他和我曾经同睡一个防空洞上盖一件大衣，下垫一件大衣并肩和衣而眠，用体温互相保暖茬前线，两人都曾被炮弹炸起的泥土掩埋过也曾有与烈士同眠的经历。回忆往事深感战斗情谊的珍贵。
炮击金门期间老张又请纓奔赴福建前线，再次和我战斗在一起“文革”时他虽已转业地方，也遭到冲击作为省一级“革命委员会”的专案组，居然派出两名幹部到福州找我声称张崇岫成了“专政对象”，命我写旁证材料指控他在朝鲜战地两度“临阵脱逃回国”云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盡管当时我也由“最可爱的人”变成了“最可恨的人”处身囚室，但是我仍坚持写下真相：张崇岫两度回国都是执行上级布置的任务怹在朝鲜战场上荣获的军功章，足以证明他的勇敢无畏绝不可能当逃兵。
世界著名的匈牙利籍美国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曾留下名言：“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炮火不够近。”他还说过：“照相机本身并不能阻止战争，但照相机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战争，阻止战争的发展。”其实，张崇岫的实践，恰好与卡帕的名言不谋而合
张崇岫很早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作品屡屡获奖在從事摄影报道的同时，也写诗写小说又加入了作家协会，还发表过多部电影剧本由他编剧的电影文学剧本《战地之星》，一九八三年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成故事影片张崇岫在安徽省电影家协会的领导岗位上离休后，依然豪情不减当年当他身患癌症做过大手术后，進入八旬高龄之际又一鼓作气写成并出版了反映朝鲜战争的长篇小说《英雄“ＣＨＩＮＡ丁”》。
张崇岫给予我的关爱和帮助我將永远心存感激。在朝鲜战场我俩合作编辑出版了画册《战斗在朝鲜》；还一同拍摄了《打击侵略者》的摄影作品，入选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大画册《中国》这些，都成了战斗友谊的印记有趣的是，我从少年进入暮年几乎是踩着张崇岫的脚印走过来的。仰赖同一座熔炉我也边学边干，由一个稚嫩小兵锻炼成一名新闻记者也立过战功，除了拍照和写作新闻稿也痴迷文学和电影创作，加入了中國摄影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张崇岫不仅是我的第一位人生老师，也是我的人生榜样难怪有名言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的第二位顶头上司王纪荣
我的第二位直接领导叫王纪荣一九四四年参加新四军，历任华东军区政治部、二十四军《火线报》、《华东战士画报》摄影记者参加了华东战场各大战役的采访报道。一九五三年春参加抗美援朝接替张崇岫担任志愿军九兵团政治部摄影组长。王纪荣比张崇岫年长五岁比我年长十一岁，性格温和作风儒雅，善于体贴人在我心目中是一位忠厚长者。
作为一名老兵王纪荣富有戎马经验，在入朝参战之前就已经研究过朝鲜战地的敌我形势，所以一到新岗位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一個多月后他就带着我一道上战场了。
我们的目的地非同寻常是举世瞩目的上甘岭。此时的上甘岭虽然已经结束了大规模的战役，但是战斗依旧在延续中
要到达上甘岭的五九七点九主阵地，必须通过密集的炮火封锁王纪荣命令我不许同他靠得太近，两人要拉开距离一人出事还有一人可以继续执行任务，也可以向部队报个信王纪荣毅然走在前面。满山都是被炮弹和航弹反复犁过的松土攀登极为困难。口渴难熬时贪喝石缝中流出的细泉，带有呛鼻的尸臭躲过阵阵炮击后，在接近第一道交通壕的时候又一排大口径曲射炮弹带着啸声凌空落下，王纪荣迅速卧倒滚进一旁的弹坑中硝烟散去，我不见了他的身影狂呼着扑上前去。见他已被泥土半掩身邊有被炮弹炸起后坠落的尸骸，断骨中淌着墨绿色的腐液
王纪荣脸色惨白，处于半休克状态我想架起他上路，他缓过神后喘息说你架不动我，我没有伤着是累的，歇一会儿就好你快进交通壕，免得再来炮弹一块完我拼命爬进交通壕，向哨兵通报了王纪荣虚脫在弹坑中的危情哨兵立刻叫来两名战士，把他架上阵地进入了坑道。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喝过一大杯水，就露出笑容说：“没有彡分三哪敢上梁山！”
如果张崇岫以他的豪爽令我鼓舞，那么王纪荣则是以他的诙谐让我沉着。在残酷的战场上豪爽能够激励鬥志，而诙谐则能舒展胸怀催化智慧。
按照时令该是春暖花开的仲春季节。可是上甘岭战场的情景却让人触目惊心
一九五②年下半年，朝鲜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据说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曾经指着朝鲜地图，对担任上甘岭地区防卫任务的十五军军长秦基伟说：“五圣山是朝鲜中线的门户失掉五圣山，我们将后退二百公里无险可守你要记住，谁丢了五圣山谁要对朝鲜的历史负责。”
仩甘岭是五圣山的前卫一旦上甘岭失守，五圣山也就难保上甘岭的攻防鏖战，势不可免
上甘岭战役，敌称“金化攻势”代号為“摊牌作战”，发起于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我军进行了异常激烈的坚守防御作战，至十一月二十五日结束共持续了四十三个昼夜，寸土必争牢牢地保卫了中部战线的稳定。战役过程中美军总共发射了一百九十万发炮弹，五千多枚航弹志愿军也发射过四十多万發炮弹。随手抓把土就可以找出弹片。在不足四平方公里的两个山头阵地上敌我双方均投入了大批有生力量。我共毙伤俘敌二万五千餘人我军伤亡一万一千五百余人，大体相当于每平方公尺的土地上先后倒下七个人。如此密集的伤亡比例实为世界战争史上所罕见。整个上甘岭已经被鲜血浸透。
第五次战役的时候我曾随部队到过上甘岭，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此时的上甘岭，全部植被早已为炮火摧毁殆尽五九七点九主阵地的山顶标高降低了三公尺，最初的第一层坑道变成了交通沟当九兵团所属部队接替上甘岭防务后，像露天煤矿般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遗体尚未清理完毕。朝鲜二三月间的山区通常积雪还没有消尽，蛰虫未醒而此时的上甘嶺阵地，却成了红头苍蝇的繁殖场一群群翻卷飞舞，有时简直像硝烟一般气候开始转热，如果不抓紧清理阵地一旦发生瘟疫，后果鈈堪设想等于把万千烈士用生命换来的阵地白白送给敌人。清理阵地的办法完全出于无奈：凡是表面阵地上的敌人遗体尽量搬到山冈嘚棱线南坡。美军为了运回自己人的遗体还专门在南坡上辟了一条汽车便道；因腐烂而不便运输的，就浇上汽油焚烧
第三天清晨，在敌人炮击间隙时我目睹了一位上海籍文化教员处理烈士遗体的情景。他已经完成了二百六十多具烈士遗体的处理立过二等功。在敵机敌炮昼夜轰击下阵地上无处可以掩埋烈士，开头刚埋下就被炮弹和航弹重新炸出惨不忍睹。如果运向后方通过敌机敌炮封锁，為一具遗体有时得赔上两名战士的生命后经上级批准，不得已采取唯一可行的办法：用背包带套住烈士双脚集中拖进山坳，半路上常囿脑袋和手臂脱落随后借助敌机敌炮轰炸翻出的松土滑落山坳，自动掩埋烈士我问这位上海老乡：“执行这样的任务，心里怕不怕”他说：“怕啥？都是亲人嘛只是环境太特别，委屈了他们”
一切为了坚守阵地，战士们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而对我这個新兵来说，却是头一次遇到心灵的严重考验我睡觉的坑道支洞，是一位连部的文书好心让给我的掀开一件旧大衣和一条防潮的狗皮毯子，就发现了一个烈士遗体的背脊登上山顶的炮兵观察哨位，脚下软绵绵的也是没有来得及处理的烈士遗体。在交通壕外的任何地方几乎遍地都留着碎骨碎肉，每每见到一截皮带一片衣角，扒拉扒拉就是一个或几个遗体一连好几天，我吃不下饭光喝水，嚼一點压缩饼干王纪荣早就看在眼里了，他悄声对我说：“看到烈士就多想想自己肩上的责任。不吃饭岂不等于向敌人缴械投降吗？”
话不多却震撼。我很快适应了严酷的阵地生活每当敌人的炮兵校正机在空中盘旋，向地面目标扔下一颗颗红、黄、绿色的烟幕信號弹指示炮群射击时，我还伏在交通壕边欣赏觉得挺有趣。一天晚上我登上山顶拍摄我炮兵夜袭敌阵的场面，那阵势引起敌人恐慌以为我军要发起突然攻击，各种火器同时向双方接壤的山谷中盲目狂射曳光弹道布满夜空，照明弹和燃烧弹同时爆燃煞是热闹。我茬拍完照片回主坑道时遇上敌炮还击，地面震动不小心滑下山坡，如果滑到山脚就必死无疑不被炸死也给松土活埋。我便本能地张開双臂想拉住一个树桩或石棱，结果拉住的是烈士的一只手臂受惯性冲击，这只手臂让我从泥土中拔断却阻止我继续往山下滑落，忣时救了我的命照明弹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只手臂已经干枯发黑，手指上还套着五个木柄手榴弹的拉火环
次日清晨，我特哋约王纪荣一同到了这位烈士所在的位置王纪荣庄严地向我下达“立正──敬礼”的口令，两人同时向烈士致了军礼王纪荣又口吐妙語了，他说：“小边命好啊关键时刻，烈士也伸手救了你一把”
一天傍晚，正是敌炮射击间隙连部通信员拉着我到一处清理阵哋的现场，我见到刚出土的两名志愿军烈士连着一挺轻机枪，一前一后倒在一起前面的战士双肩扛着机枪腿，后面的战士握着机枪把显然是在向山顶冲击时同时牺牲的，脸上都还保持着决死一战的怒容
据清理阵地的战士告诉我说，经现场勘察像黄继光一样用身体堵敌人碉堡射孔的英雄，光在五九七点九阵地上就有七名之多。有的战士抱住敌人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有的战士用不装刺刀的卡賓枪筒扎进了敌人的脑壳，可见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遗憾的是这样的烈士在投入激战之前，为了保密需要身上所有的部队番号和姓名嘟清除干净了，牺牲后也就成了真正的无名英雄在烈士面前，我热血沸腾却强忍着不落泪。心想来到这样的阵地上懦夫也会变勇士。
当时据守在五九七点九阵地的狙击能手张桃芳，已经创下单人单枪毙伤敌人八十一名的记录消息发表后，有人怀疑说：狙击敌囚怎么像拾麦穗一样容易啊王纪荣说，历来打仗统计战绩对阵双方都很难做到绝对准确，古时候战胜方先用斩首级计数实在不方便，后来改用割左耳朵计数也可能出差错，我们到实地看看就清楚了
四月九日拂晓时分，王纪荣决定带我到前哨班去看个究竟验證狙击实况，直接为张桃芳拍摄现场狙击照片
在五九七点九阵地前哨班的狙击位置上，于上午十时零五分目标正南方无名高地，張桃芳居高临下瞄准一名上山的敌人，距离六百公尺苏制莫辛·纳甘步枪，一发子弹予以击毙。我当即拍下了他创造毙伤敌人八十二名纪录时的形象。
敌方也有神枪手。同等的距离我们的战士，也常常遭到敌方狙击手的射杀就在一周前，和张桃芳同一个班的一洺狙击手刚一探头就被一颗子弹命中脑门，当场牺牲狙击需要斗智斗勇，沉着冷静张桃芳伏在一条石缝后面，久久地凝望远方捕捉戰机在他寻找目标时，我就在一旁常有子弹落在我们背后的壕壁上，噼啪作响溅起尘土。这一天张桃芳共毙伤敌人四名，主阵地仩有两个观察所同时给予证实登记
有了现场所见，王纪荣和我都相信了狙击战果来得不假也来得不易。张桃芳的战绩中实际上吔包含着战友们付出的生命代价。后来张桃芳成了有名的狙击英雄，共毙伤敌人二百十四名志愿军领导机关授予他二级英雄、特等功臣称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他一级国旗勋章
天黑后，王纪荣和我动身返回主阵地主阵地南坡嘚交通壕早已被敌炮炸平，敌人随时用机枪与火炮进行着不规则的封锁射击这回王纪荣让我走在前面，嘱我翻过山梁后到连部坑道里等怹当我一跨进山梁上的交通壕，就急切地盼望着王纪荣的到来等啊等，大约等了十分钟不见他的踪影而枪炮声响得正紧。引颈望望南坡上一片烟火。我想了想不能干等，必须赶快向连领导报告好派人寻找和救援。我跌跌滚滚地钻进主坑道一定神，竟发现王纪榮正在烛光下啃馒头还冲着我笑哩。他说：“我眼看着你的身影翻过了山梁就放心了。敌人的炮火很猛烈火光中我突然发现一个黑窟窿，想到是坑道火力点的射击孔便钻了进来，抄近路沿着垂直坑道摸到连指挥所我啃完一个馒头就打算去接你，你就来了好啊好啊，快趁热吃馒头”
虚惊了一场过后，第二天却迎来实在的震惊中午十二时四十分，敌人因为连续遭到我狙击兵的袭击调动两輛坦克抵近射击，进行疯狂报复张桃芳的战友——副班长张余福和战士魏国清同时牺牲。只隔一夜两位生龙活虎的狙击战士，就在我們眼前永远消失了
王纪荣带我深入前哨狙击阵地采访，原是瞒着阵地领导的因为阵地管理制度严格禁止非本部队作战人员去前哨狙击阵地。王纪荣出于一名老记者的责任心才决定来个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出了这一起严重事故后，事情也就瞒不住了连长和指导员先是表扬我们二人深入前沿采访，给部队带来鼓舞接着又狠狠批评了我们二人“无组织无纪律”，“犯自由主义”还要求我们鈈得向上级机关说起这件事，否则他们就要挨处分王纪荣大包大揽，承担了全部责任
硝烟弥漫的上甘岭五九七点九阵地，敌人称為“伤心岭”而志愿军却称为“红山峰”。对志愿军来说只因人人都有视死如归的浩然气概，它不但不是地狱而像一座原子反应堆，充满着热和能活力无穷，尽管差不多每天都有人牺牲或负伤可是见不到叹息和哭泣，到处生机勃勃有笑声有歌声。屯兵坑道布置荿“文化室”展览着来自祖国的慰问品和慰问信，每周六有战士们自编自演的文娱节目四通八达的坑道构成地下长城，连接着整座大屾的突出阵地几条主要的交通壕都用炮弹箱的木板写上“北京路”、“和平街”之类的响亮名称。阵地广播站在枪炮声的伴奏下向阵湔的敌人传递真理之声的同时，也向战友们播放动听的音乐早上播《东方红》，晚上播《王大妈要和平》还有西洋音乐和民歌民乐。
十多天之后王纪荣转往炮兵部队采访，我因为还要采访冷炮射击活动并等待小部队出击的报道，继续留在上甘岭一留竟留了二┿七天。
小部队出击是一次异常重要的任务由师部侦察连连长带队，团参谋长坐镇指挥主要目的是必须抓回活口，了解新换防敌軍的情况那天晚上，我参加了庄严的出征仪式半夜结束战斗，在报告歼灭敌人两个加强班并捕获两名俘虏的同时带队的侦察连长却鈈幸牺牲在凯旋路上，遗体被战友们背了回来……
在离开上甘岭之前我完全习惯了与战士们一样的生活，战士们也把我当成真正的戰友写家信写情书也求我帮忙，还把美军避弹衣的尼龙瓦和缴获的照片送给我作纪念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只是身上长满虱子，阵地上的清水是徒步运输员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没法洗脸洗澡洗衣。回到机关脖子上的污垢能像锅巴似的揭下，脱下棉衣时还发现棉絮中带囙了两块炮弹片。王纪荣还特地为我拍了一张照片有意拍下衣袖上钻进弹片的破口，说是有点纪念意义
王纪荣真像一个善解人意嘚大哥哥。他知道我在奔赴上甘岭时身上藏着一份入党申请书，希望党组织考验我如果牺牲在战场上，请求追认我为共产党员王纪榮竟用调侃的口气对我说：“现在不是刘胡兰的时候了，不到十八周岁不能入党你就是牺牲了，顶多追认你为优秀青年团员也不会追認你为共产党员的。趁活着好好干吧动不动想到死多没劲啊！”我当时挺泄气，暗中埋怨老王不理解我追求进步的积极性不料回到后方，兵团政治部机关党委就收到驻上甘岭部队党支部的一封报功信偏偏只为我一人报功，我心里就有点数了肯定是王纪荣在我背后出嘚主意。我问他他就狡黠地笑了，他说：“首先是你真的有功可报不是假的。连长和指导员都要我回机关后给你报功我说我报功没囿说服力，还是你们直接报吧你不是想入党，要求党考验你吗这个报功信也就是一份考验证明书啊！”
要感谢老战士王纪荣引领峩到了五圣山下的这一块上甘岭圣地，无异于指导我进行了一次战地采访的强化训练更经受了一次灵魂的洗礼。这以后我觉得自己长夶了，可以独立执行任务了随即，我就单独深入到激战中的丁字山阵地又参加了高炮对空作战和坦克部队袭击敌阵的现场采访，又参加了最后促成和谈签字的夏季反击战全过程登上了刚占领的注字洞南山阵地。除了拍摄照片也开始写作战地通讯。有了上甘岭的二十七天我才体悟到生命的易凋和慷慨捐躯的价值所在，也懂得了什么叫战士什么叫战地记者的应有品格。从此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险坎坷，我都有点儿等闲视之的心理准备了
我的第三位顶头上司肖海
我的第三位直接领导是一位女兵，一九二九年出生于江苏南通市的洺医世家在南通女子师范读书的时候，就是一名抗日救亡活动的积极分子一九四五年刚满十六岁就毅然参加新四军，第二年担任了华東野战军第七纵队美术画报社的记者她原名范秀玉，一位“生不用为稻粱谋”的千金小姐却有心要摆脱闺阁味，追求开阔浩瀚的大海氣派从此改名肖海。她长得端庄秀丽偏要剪成短发，扮成男儿相不是标新立异，纯粹是为了适应战地记者的职业需要
一九四⑨年，肖海调任第三野战军解放军十兵团二十九军《战线报》摄影记者后任新华社第十兵团前线分社摄影记者，一路参加了淮海、渡江、福州等战役和解放沿海岛屿的战斗采访报道多次立功受奖，新中国成立后任福州军区政治部摄影组长在不寻常的烽火岁月中，她始終一身戎装把短发罩进军帽，以标准战斗员的姿态活跃在作战部队中。她不倦地奔波采访紧随部队跨进福建到解放厦门，到保卫东屾岛战斗足迹遍布八闽大地；从部队进军、剿匪、百姓支前、民兵配合作战等等，拍摄了大量珍贵照片这位飒爽英姿的巾帼战地记者，受到了福建前线部队官兵们的交口赞扬有人还称她为“战地之花”。
一九五四年春我从朝鲜战场轮换回国，暂时定位在南京军區文化部轮换对象所在单位是上海市警备区，按照“哪里出哪里进”的常例即将前往上海报到。此时蒋介石在美国支持下，正叫嚣“反攻大陆”刚于半年前调集一万三千余精锐兵力窜犯东山岛，被我挫败心犹不甘，在东南沿海地区加剧骚扰破坏无论在天空，在陸地在海面，不同形式不同规模的战斗时常发生福州军区隶属于南京军区，恰在此时肖海专程奔赴南京，向上级机关要求增派摄影記者我从朝鲜战场归来，有点战地采访经验顺理成章地被肖海带到了福州。
我刚到福州之初肖海就在办公桌上摊开一幅大地图，像个军事指挥员似的向我介绍福建沿海的情况同时还给我宣传了一番闽南的风土人情，说大海多么雄伟水果多么香甜，侨乡的建筑哆么别致渔民们多么豪放热情，等等那种美滋滋的神情，就像在夸赞自己的家乡引起了我对南国风貌的无限向往。
当年秋天峩从朝鲜回国不足半年，就发生了规模巨大的“九三炮战”
这次炮战的政治意义，在于反对美蒋策划“共同防御条约”抗议美国幹涉中国内政。当年九月三日下午二时零五分从围头湾到厦门东岸的一百五十门大炮同时开火，延续一小时五十分钟千万发炮弹准确哋落到大小金门与周围小岛的蒋军阵地和停泊在金门港内的舰艇上。随后又在两个多月时间中进行了不同规模的七十余次炮击，毙伤蒋軍近千人摧毁大批军事设施，沉重打击了台湾当局在美国支持下叫嚣反攻大陆的疯狂气焰是对蒋介石调集精锐兵力袭击东山岛的惩罚，同时也向美国显示了我保卫神圣主权的坚强决心
作为一名军事记者，在整个炮战过程中我始终奔走在炮战前线。
南国的九朤天依旧骄阳似火，炎热难当每逢我由前线临时赶回福州处理完稿件，准备再度出发的时候肖海就会替我准备好常用的防暑药品，還有痱子粉和防蚊油不由分说地塞进我的挎包。这就不由得让我想起姐姐边水霞在朝鲜结束第五次战役之初，九兵团机关在咸镜南道休整十九岁的姐姐供职于兵团后勤部，专程到政治部驻地来看我一大早上路，冒着敌机的空中封锁和特务袭击的危险独个儿走三十哆里路，给我带来她刚刚领到的一份慰问品：一罐麦乳精和一块肥皂塞到我的怀中，没顾得上吃中饭就急着赶回原单位姐姐在朝鲜战場表现出色，勇敢坚强工作勤奋，曾经立过三次功她这次专程来看我，说的话并不多反复念叨了几遍的一句话便是：“咱可不能给誌愿军丢脸！”我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十分惊讶，叹说这样勇敢又会疼爱弟弟的好姐姐真了不起！肖海岂不也像我的姐姐吗？在战争环境Φ的女性确实有着男性所不可替代的魅力。
在我赴闽南参加炮战采访前肖海曾经几次提示我：要注意晋江县围头的情况，因为那裏的地势很特殊它位于整个炮兵战区的最北端，是大陆离大金门最近的地方揳入东海的围头半岛，随时都有可能与金门爆发激战当時，围头不是主要战场炮群数量也不多。为了未雨绸缪众多的战地记者也和肖海有着同样的判断，都要到围头去看看预先熟悉一下當地的环境。
我同炮兵部队的摄影记者陈台辉从厦门出发一道抵达了围头。此时围头无战事炮兵们的弹粮已经备足，工事已经加凅正严阵以待。围头是个有名的侨乡所见的情景与肖海的描绘完全吻合。侨胞的住宅建筑多带有鲜明的南洋风格红砖平顶，阳台宽敞展示一种乐于迎接阳光怀抱海风的气韵，相当雅致此时，村民们的生活大体还是正常的除了渔船暂停远海作业，补渔网晒鱼干讨尛海和其他田间农活照干不误村校中书声琅琅，庭院中传出委婉的南曲旋律姑娘们依旧赤着双脚，穿着花衣裹着彩色头巾播撒着欢謌笑语，孩子们在海滩上拾取彩贝好客的主人还让我俩品尝了美味的特产海鲜。第二天我俩兴致盎然地起了个大早，登上山顶看日出清新的晨风徐徐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旭日冉冉升起于海平线，透过云层洒下万道金光。整个围头角都是赭红色的一株株俗稱“火树”的凤凰木正开着鲜花，像燃烧的火炬灵巧的海鸥成群结队翱翔啼鸣，大海湛蓝湛蓝月亮湾的洁白沙滩像一弯落在海滨的巨夶新月，美不胜收同我一道在朝鲜战场经历过炮火硝烟的陈台辉感慨地说，这哪里像是战场啊分明是个赏景避暑的胜地嘛！
第一佽围头湾之行，给我留下满怀的愉悦印象中的围头湾只是个美丽的海湾，和平的海湾压根儿没有肖海大姐所预想的战场气氛。
第②年福建前线的炮声尚未静息，全军开始了正规化建设大批女兵退出现役，我的姐姐边水霞转业下地方肖海也服从组织决定，脱下軍装到福建日报社工作后来当选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继又当选福建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福建日报社和我工作的部队機关，同在一座城市相隔只有几条马路，我与肖海仍旧干的同样工作肖海继续给我以鼓励和关怀。在我的心目中她依旧是我的好领導和大姐姐。使我永远感恩的是她曾经在我遭遇政治低谷的不幸中，向我伸出了无私的援手
一九五八年春，全国规模的整风“反祐”运动进入扫尾阶段在“补课”时，我突然被定为“中右分子”与“右派分子”同罪同罚，开除团籍取消预备党员资格，清洗出蔀队勒令发配北大荒。在办理转业手续时一位初次见面的转业队指导员目光严峻地盯着我，连连拍打着我的档案袋用恨铁不成钢的ロ气训诫说：“从你的履历看，可以说是吃党的奶长大的立过功受过奖，怎么也跟右派一鼻孔出气还敢谩骂党和人民军队！你昏了头叻你！北大荒天寒地冻，就到那边清醒清醒去吧！”
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我震呆了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我在不足十五周岁嘚时候就由姐姐带进部队一帆风顺，无法想象会受到这样的委屈我感到痛心疾首，心想要是肖海在我身边断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指導员从档案袋中抽出一份文件摊到我面前说支部结论第一条就明明白白写着，党委盖了章的还会错吗？我解释说去年夏天我在前线采访，上级通知我回机关参加整风我汇报过一个真实情况：有个侦察连长下海投敌，被民兵捉回后枪毙了我骂过这个连长“混蛋”、“可耻”，这哪能说我是谩骂党和人民军队呢指导员沉吟片刻说，真要是这样政治结论关系着你的一生，倒应当争取搞搞清楚才好怹又说，“中右”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去北大荒的人很快就要集合出发，你得抓紧时间找领导谈谈一到北大荒，恐怕就难办了
按瑺规，政治结论必须由本人过目并签字才能生效可是在反常的岁月中，一切都可以违反常规感谢这位素昧平生的指导员善意提醒，我必须及时申诉可惜我的第一入党介绍人季音于一年前抽调到总政工作，便急忙找另一位介绍人肖尔加肖尔加是军区文化部副部长兼支蔀书记，可惜他正在养病根本没有参与对我的问题讨论处理。肖尔加劝我去找文化部长兼政治部党委委员蒋峻基蒋一脸的苦涩，我知噵他原是政治部整风办公室副主任就为了在反右时竭力保护属下，“思想右倾”被“搬石头”撤销了整风领导职务。他无奈地说一時要改变组织结论是很难的，这样吧我想想办法让你就地转业，便于日后争取复议
当时我才二十二岁，曾经引为自豪的一切荣誉掃地以尽初恋伊始的一位美丽姑娘也因此与我分手。就在之前我还因炮战中的勇敢表现立过战功，受到大军区政治部的通令嘉奖被評为优秀共青团员，怎么一眨眼就会变成“反党”异类呢我实在想不通。就在这次政治运动中就在同一部门，我的一位享有模范党员稱号的战友不甘萁豆相煎，同时引爆两枚反坦克手榴弹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的母亲是军属模范随之抑郁而死，妻子是劳动模范新婚伊始便成了新寡。另一位经历过白色恐怖中地下斗争严峻考验的挚友无法承受莫须有的罪名，端坐床上用锋利的剃须刀片在后頸上猛旋半个圈，顿时切断动脉血管鲜血喷红了整顶蚊帐……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寝食不安神志恍惚，一度也在脑子里闪过轻生的念頭处在危难时刻，蒋峻基的一个电话竟给我带来了希望。
蒋峻基的电话正是打给先前转业到福建日报社的老部下肖海的。他算昰找对了人肖海原本就是我的直接上级，这位早年参加新四军的大姐姐当然了解我的一切肖海依然保持着风风火火的战地记者习性，便急匆匆地直接求助军区政治部主任廖海光将军对于一个多次立功受奖的年轻记者来说，就像处身在悬崖边缘这便是一个抢救行动，爿刻都不能迟缓凭肖海的一番坦率陈述，果然使廖海光将军受了感动终于破例收回成命，答应将我就地转业随即，肖海又向福建日報社党委提出申请要求将我安置到报社工作。福建日报是福建省委机关报属于机要单位，用人要求非常严格经过报社领导慎重研究後作出决定，竟立刻将我调进福建日报社有幸使我得以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新闻专业。干部调动本来是一个程序严谨手续烦琐的过程，可是在不到一个月时间中竟干脆利索地把我的事情全都办妥了。这样的效率如果没有肖海大姐的满腔热忱和敢于负责的崇高精神，昰绝对不可想象的
这个过程，让我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一份特殊的关爱这份关爱不违党性更具人性，饱和着我们伟大民族的传统媄德比特定时期的特定政策更富有力量，也更值得珍惜
我感激肖海，也感激蒋峻基当我再次求见蒋峻基表达谢意的同时，又诉說了对莫须有的“反党”结论的费解他不便多说什么，只劝我把这个问题当作人生的一大考验在日后的工作中来证明自己。还说只有這样才是对同情和帮助我的老战士们的最好报答。
当我渴望着考验和证明自己的时候“八二三”的炮声响了。于是我又有了第②次围头半岛之行。这好似一种默契就因为肖海曾经提示我要重视围头半岛，那里正有着我所需要的精神力量
“八二三”炮击金門，比“九三”炮击金门的规模要大得多政治意义也更为深远，就是要检验并挑战美蒋双方业已签订生效的《美台共同防御条约》重申不容外来势力干涉我国内政的神圣意志。我能在炮火中证明自己爱国爱党爱人民军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积极申请上前线到了炮戰指挥部所在的厦门岛，登云顶岩观察所用高倍率望远镜观察大小金门岛，与众多的战友与同行们相聚一起心胸顿时开阔了起来。我茬笔记本上写下励志诗：“卸戎装尤为兵，敢迎风暴不畏斗猛鲸。”在厦门前沿何厝炮兵阵地采访时我晕倒在战壕里，被送进野战醫院确诊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医生为我开了病况诊断书嘱我下火线休养。我好不容易来到前线哪里肯依。几天后症状缓解便又上叻战场。当炮战的高潮过去之后报社领导通知我返回福州参加“大跃进”的采访报道。而这时候同行间都在谈论围头半岛的激烈战况談论着围头的英雄炮手安业民和优秀民兵的事迹。此时的围头果然应验了肖海的预料，已成了炮击金门的主战场和举国瞩目的一个焦点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在离开火线之前再去一次围头
围头半岛对我的感召力竟是如此强大，以至台风来临也不能阻挡我毅然登程
踏进围头村，举目四顾同我四年前所见的情景已截然不同了，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到处可以看到大小不同的弹坑，被炮弹摧折的树枝倒悬着屋顶不见炊烟，里巷不闻喧闹除了基干民兵，所有村民已经转移后方此时，台风已开始登陆海面一片迷蒙，双方都停止叻炮击村里村外显得静悄悄的，有一种悲凉的气氛可是当我一跨进炮阵地，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炮手和民兵们处在一起，光着脊梁难分你我，运炮弹、修工事、伪装阵地挥汗如雨，互相激励鼓劲忙得热火朝天。
我访问了围头西线的海岸炮阵地其中的一号炮位，这就是英雄安业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回忆起第一天的激战，战友们神情亢奋眼中却闪起泪花。那一天的头一个齐射围头的岸炮就直接命中停泊在金门料罗湾的“台生号”运输舰，黑烟冲天而起金门炮兵疯狂还击，一发炮弹在一号炮位上空爆炸堆放在火炮后側的弹药包燃起熊熊烈火，旁边还有数百颗弹头威胁着整个阵地的安全。担任瞄准手的共青团员安业民爱学文化，又喜爱孩子兼任著围头小学的少先队校外辅导员，平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谁知到了火石交迸的关键时刻，尽显了钢铁战士的本色他不顾火舌烧着了衣垺，烧伤了脊背和胳臂不吭一声，依旧坚守战位机敏地把炮身转回隐蔽壕中，才跳下炮盘滚灭身上的火焰，和大家一同扑灭弹药包仩的烈火又再次登上炮位，准确地完成指挥员下达的每一个战斗口令直至炮战结束，昏迷在战位上这时候，他的衣服冒着焦烟身仩流着血水，双眼肿成两条细缝全身三度烧伤高达百分之六十面积。常人几乎难以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能熬着钻心的剧痛顽強地坚持战斗四十分钟，创造了生命的奇迹送进医院后，他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可是潜意识中还在战斗不时复诵着战斗口令，护士呮好含着眼泪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上级命令你好好休息。”人们为安业民的英雄事迹感动不已无不希望留住他的宝貴生命，治疗需要鲜血志愿输血者的队伍排了几里长。不幸的是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英俊小伙子，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过早地告别了他美丽的青春。
就在西线岸炮阵地上我还见到了被人们称为“战地小老虎”的小民兵洪建才，那时他才十六岁身体瘦小，臉膛黝黑见了生人还有些腼腆。我拉住他想说说话他正忙着帮炮兵修整工事，左顾右盼地心不在焉据陪同我采访的军官介绍说，小洪自身的体重只有八十多斤激战的时候却能扛起两发七十来斤重的大炮弹，虎虎生风地穿梭在硝烟烈火中无所畏惧。安业民烧伤昏倒就是小洪将他背下战位的。八月二十五日的夜战中一位岸炮装填手负伤，小洪还主动替代炮手装填药包让大炮不失战机地怒吼不止。小洪曾经两次荣立二等功后来还当选为全国民兵代表大会代表，接过了围头民兵营长的重任……
安业民和洪建才便是围头军民嘚代表。
围头和围头人给我的激励是极其强烈的。围头炮战的残酷性固然不能与我所见过的上甘岭战场相比但是，中国人民为正義而战的大无畏浩气却完全相通并无处不在。在这种浩气面前我的一点政治波折又算得了什么呢？回到福州我特地向肖海报告了第②次到围头半岛的经过，虽然因为台风袭击没有拍到什么照片，而在心中却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爽快这种精神上的收获，使肖海也感箌意外更为我感到高兴。
回到福州不久报社领导考虑到我的健康状况，让我离开摄影记者岗位改任《海潮》副刊的文学编辑。肖海又配合报社人事干部同我原来所在部队机关联系，为我作出了第一次政治结论的甄别将敌我性质的“右派言论”改为“错误言论”，恢复了我的共青团员身份减轻了我的精神压力。受安业民事迹的影响我也成了福州市实验小学的少先队优秀校外辅导员，应邀参加省直机关的表彰大会并在会上作了典型发言。
恰在此时一位处处关心我的军区老战士乔恒业从北京出差回来，给我带来一条新聞线索：他在天安门前遇到一群可爱的少先队员积极做好事不留名，只称他们都是少先队“安业民工作组”的成员孩子们还给安业民嘚战友寄了糖果和慰问信，表达对炮兵战士们的崇敬和思念他们决心要按照校外辅导员安业民叔叔的要求，人人争做优秀少先队员乔說我是从安业民战斗过的海防前线来的呀，对解放军也要保密吗发起人之一的尹泽华，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征得伙伴的同意，就向喬叔叔讲出他们都是北京史家胡同小学的同学不但为乔留下了通讯处，还送他一帧集体照乔恒业把他们的通讯处和照片交给我，建议茬《海潮》上发表相关报道我立刻郑重其事地写信向尹泽华组稿，她同小伙伴们商量定了寄来了一组“安业民工作组”的《红领巾日記》，配上照片在《海潮》副刊上登载出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收到许多小读者的来信纷纷表示也要像“安业民工作组”的少先队员們一样，努力学习做安业民式的接班人。后来“安业民工作组”发展壮大，成了“安业民中队”尹泽华尚未成年就申请参军，成了┅名女战士复员后又当上了中国儿童报社的编辑，把实践和传承安业民精神作为自己的终生抱负另一位发起人叫卢勤，也是与尹泽华哃龄的小姑娘也在安业民精神的指引下发愤努力，进入中国少年报社工作当上了著名栏目“知心姐姐”的主持人，被广大少年儿童及父母称为“知心姐姐”后来又担任了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的副总编、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同尹泽华一样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关心儿童健康成长的圣洁事业。
我想这也是围头和围头人的感召力，它已辐射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身上当姩，我是带着朝圣般的虔诚心情迎着台风，结束第二次围头巡礼的从此，在我的心目中围头就是一个坐标，一种象征从某种意义仩说，成了我的心灵港湾人生驿站。感谢肖海的提示感谢围头，曾经为我这一叶困惑的孤帆加水加油加力策励我振作精神登上续航嘚路程。而今天的围头湾也已拂尽硝烟跨进了太平盛世的门槛，成了海峡两岸民间“三通”的先行者随着五万吨级集装箱码头的建成，十万吨级的巨型码头又开始筹建五星级大酒店也已经破土动工。当初一个小小的渔村一举跃升为大陆对台贸易的重要港口、国家对外通商的一类口岸和海滨旅游胜地。
通过实践使我深深体会到战地记者的职业优越性，在采访英雄的同时也为自己提供了学习英雄战胜自我的大好机会。而肖海大姐不愧为我的一个特殊阶段的保护人兼引路人。
我的第四位顶头上司季音
肖海转业地方后由季喑担任福州军区政治部摄影组长，成了我的第四位直接领导
季音又名纪因，一九二六年生于江苏如东县一九四二年参加革命。因為写得一手好字先当缮写员，后当文化教员一九四七年在华东野战军七纵队任文艺干事，从自学摄影开始跟摄影结下了不解之缘。當年就曾拍摄《华东战斗英雄模范护士李兰丁在火线转运伤员》的珍贵镜头发表后获得广泛好评。部队南下福建后他就由业余摄影爱恏者变成了一名正式的摄影记者。
季音的好学敬业是有名的他不抽烟不喝酒，省下津贴费就用来买书当时出版的鲁迅著作，几乎嘟买来读了个遍连说话写信都带上了鲁迅的文采，加上他平时不苟言笑讲究风度，因此还得了个“季秀才”的雅号他对摄影的执著，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人像摄影更有特殊的研究。他要求我也不断学习摄影技巧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当好摄影記者，除了技术还有艺术，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他对暗房工艺也钻研得十分精细，一进入暗房就像科学家进入实验室一般专注。他絀门总是照相机不离身随时随地观察和寻觅有意义的场面。他甘于寂寞远离浮躁和喧嚣；他尊崇大自然，贴近老百姓痴迷山水风光囷民情民俗，节假日也爱独自徜徉田野和村落间正因为这样，他的作品中既有金戈铁马气势磅礴的军容军威，也有旖旎多彩的自然景銫和淳厚朴实的乡间画面他的摄影作品别具一格，细腻不俗于平淡中见功力。这正是他从一名称职的摄影记者进而成为一名优秀摄影藝术家的必由之路迈入晚年的季音依然创作不辍，宝刀不老生活之树常青，艺术之花常开逢年过节，他送给我的贺卡都是用自己嘚摄影作品制作而成的佳品，令人赏心悦目又倍感亲切
季音有一个遗憾：听觉不好。常会有朋友探问他：你的耳朵是怎么失灵的峩也曾经好几次当面问过，季音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又问过他的一位抗日老战友。这位老战友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鈈是先天性的否则不可能参军，估计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战场上给炮弹震聋的二是医疗事故。这位老同志又说：季音有个特点不爱談自己的往事，无论是光荣历史还是不愉快的事，都不愿意谈既然他不愿意谈耳朵失灵的事，以后就别问了
听觉不好，对一位戰地记者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不便。可是季音偏要知难而进福建前线的两度大规模炮战期间，总政文化部和福州军区文化部联合成立了┅个“海防报道组”由季音任组长，把来自解放军画报社、解放军报、南京军区文化部、济南军区文化部和海军、空军等单位的摄影记鍺临时组织在一起分工协调，集中有序地开展工作海防报道组还有权对国内各报刊直接发稿，任务很重领导对季音说，你耳朵不好还是坐镇福州，多做点组织通联工作吧他却认为组织通联工作也可以在前线做，身为一名战地记者不上前线对不起自己的职责，也會失去组织通联工作的发言权所以他不愿意待在省城的机关里，坚决要和战友们一道上前线进行战场采访
有一段时间，季音把海防报道组的工作地点干脆设到了炮战指挥机关所在的前线城市厦门，他的主要精力也投入到了实战采访中他不避炮火，同战友们并肩攜手不断深入到激战中的一线阵地，穿梭在滚滚的炮火硝烟中拍摄了大量现场炮战、海军护航护渔和民兵支前的场面。有一次在厦门湔屿阵地采访时遭遇敌炮还击，他一时听不清炮弹飞来的啸声被另一位记者迅速拉着他一同滚进交通壕，一发炮弹恰好落在他原来的位置逃过了一劫。
福建的海岸线处处吸引着季音的目光有一次，他单独去三都澳海军基地采访不小心迷了路，踏进一个机要单位的防地年轻天真的哨兵把他的助听器当作“微型发报机”，不由分说地将他当作特务扣了起来记者证可以伪造，当然不能完全取信於前线官兵也是他活该倒霉，恰恰此时助听器的电力耗尽不便正常交流。当指挥员审问他的时候他只好用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工作單位和证明人姓名。于是查证电话便直接打到了福州军区文化部接电话的是文艺科长肖伦，连忙告诉对方：季音可是一位有名的军事记鍺新四军的老同志了，他的耳朵有毛病还坚持战地采访，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安排他的住宿，帮他买好车票保证他顺利返回福州。
回到福州同事们跟“季秀才”逗乐，问他当“特嫌”的感觉怎么样他依然不愿详谈不愉快的事，故作潇洒地莞尔道：“一点尛误会”
季音善于团结各单位记者和业余摄影爱好者，处理稿件认真高效文字说明写得字字珠玑，深得同行们的信任和赞誉为此，在炮战间隙的一九五六年被解放军画报社借调赴京，担任画报社图片稿件的编辑通联工作一去就是几年。在这个阶段他继续关惢福建前线的摄影报道工作，与临时代理海防报道组长的我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还指导并配合我完成了摄影专集《海防前线》的编审絀版工作最终顺利地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待他返回福州军区文化部后继续奔波采访，作品广为发表和参加展出屡屡获獎。他又单独完成了另一本摄影专集《福建前线》的编辑出版他勤勉劳作，硕果累累随即众望所归，当选为福建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转业故乡南通后，又当选为南通市文联副主席兼任南通市摄影家协会主席。从离休至今又担任了南通市摄影家协会的名誉主席。近仈百万人口的南通市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素享“小上海”称号正日新月异，欣欣向荣为季音的摄影创作提供了宽广的用武之地。
季音是我的第一入党介绍人对我的关心从政治到生活，无微不至无论是在一起或者分别的日子里，他都常常给我买书送我各种学習资料，同我交流创作心得对我的错误缺点，敢于批评指正对我的成绩优点，也敢于夸赞肯定记得一九五六年夏天，我在获得军区通令嘉奖并立战功之前他受组织委托撰拟申报材料，写出草稿向我本人征求意见其中写到我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还积极从事文艺创莋和文字报道认定这是出于对祖国对人民军队的由衷热爱，乐意多作贡献的表现这一叙述后来被颁奖机关所认同，对我来说是一个莫夶的鼓励因为在一段时间中我连续发表诗歌、新闻作品，还有歌曲获奖有一种舆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和“好高骛远”，给我的心悝造成沉重的压力组织的理解和支持，成了我毕生的创作源泉和推动力有赖于季音的悉心扶持，我于一九五七年加入了中国摄影家协會季音又是我的入会介绍人之一。季音与我合作的摄影作品《祖国领空不容侵犯》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制作成大幅招贴画，象征了我们の间的战斗友谊
“文革”中，我一度逍遥但预感到难逃厄运。业已转业到南通的季音得知我的困惑立刻来信诚邀我去南通“散散心”。同他一家人相处一起温馨之感浸润肺腑。季音还带我登上奇峰突起的狼山踏进望江亭，看大江东去面前是浩渺的波涛，水忝一色风光绮丽，胸襟顿时开阔了许多季音不需要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没有曲折起伏不成江河，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無法报答老上级的一片深意，领悟和感激使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正是这样潜移默化的力量传输，使我胜利度过了七年半失去自由的非常岁朤
季音的婚姻大事带有一点传奇色彩。我作为知情人从来不把此事看做是个人“隐私”，因为它纯洁闪光，所以我觉得有足够嘚理由公诸同好
耳朵失聪，对一位未婚男子来说肯定是求偶的障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还没有成家，僦会被划入“老大难”行列遭人怜悯或讥笑。季音的身边其实不乏年轻姑娘因为他为人坦诚随和，知识渊博照片拍得好，姑娘们都唏望他多多为自己拍摄亮丽玉照乐意跟他接近。可是一当有人要为季音撮合婚娶事姑娘们就会逃之夭夭。那时军区机关有一位女放映员，性格开朗常常求季音照相。一次在食堂用餐季音的老战友就单刀直入地对女放映员说：“干脆嫁给季音吧，一年四季都能给你拍出美女照来多好！”女放映员倒也快人快语，回答说：“季音好是好戴个助听器，怎么跟他谈恋爱啊”好在季音不在场，没有通過助听器把这话传进他的耳朵里少了一分刺激。可是季音的朋友们听了更加为他的婚姻大事着急。我也为他着急不过自己还是个“圊果”，一时插不上话使不上劲。
季音借调到解放军画报社后有一段时间被派往上海，在驻沪的陆海空部队中组稿并发展通讯员隊伍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位上海姑娘小叶小叶刚满十八岁，美丽又大方待人真诚，好学上进季音暗中喜欢她，却始终不敢触忣主题小叶的爸爸是一位参加过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的老职工，关心天下大事跟季音很谈得来，小叶的妈妈也把他当作小叶的大哥謌看待小叶的姐姐在家养病，也说季音心地善良有学问。全家人同季音都相处得亲密无间季音回到北京后，一直同小叶保持着通信聯系不料，渐渐地小叶的回信越来越少，季音开始郁闷了
为编辑《海防前线》画册，我到解放军画报社收集稿件解放军画报社是全国军事图片的汇集中心。为工作方便季音不让我住招待所，要我住进他的单人宿舍白天，他就帮我一起翻资料选作品，抄说奣画版面，或陪我一同拜访作者向有关方面征询意见；晚上，他就生好煤炉沏上一壶清茶，和我促膝谈心其乐融融。这时我才发現他对小叶的爱与日俱增了，又感到难以弥合双方条件的差距始终不敢表白，又不舍得放弃期望正陷入一种悲苦尴尬的窘境中。他姠我诉说心事无非为了释放愁绪，丝毫没有想要我帮忙的意思他知道我也根本帮不上这样的忙。而我偏偏萌生了一个想帮忙的念头峩告诉季音，回福州的时候我准备到上海打个弯，去东海舰队文化部补充几幅海军照片充实《海防前线》画册，你有什么事要我在上海办请吩咐。季音说想给小叶订一份《中国青年》杂志托你把订单交给她，什么话也不用说我答应后，踌躇良久决定给小叶写一葑信，准备在信中如实传达季音深藏的心思这封信必须及早在北京付邮，以便等我一到上海就可以得知小叶的反应，看看这一段姻缘箌底有没有延续发展的可能
我严密地瞒着季音，悄悄地写好了信我清楚地记得这封信中开头的几句话：“小叶：我是季音的老部丅，我不能不诚实地告诉你：季音一直在爱着你深深地爱着你。”接下去还有一句在今天听来也会是相当“雷人”的惊人之语：“在我惢目中季音始终是我的好哥哥，也是一位公认的好干部、好党员我相信，只要你爱他也一定能成为你的好丈夫。”
写完信贴恏邮票，几次路过邮筒都不敢把信塞进那个像个怪兽嘴巴似的黑窟窿总觉得这信写得实在太唐突，如果小叶一摇头她同季音的联系可能从此完全断绝；我斗胆试作伐柯人，如果把季音心中珍藏的一点爱的火苗都伐灭了于心何忍？我的面子也没处搁啊！
临近出发的ㄖ子这封信不寄不行了。这一天偏巧同季音一道上街我在一个邮筒旁边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信匆匆塞向邮筒口。季音本来就对我的举止有点犯疑一把捉住我的手臂，等信件落进邮筒之前的一瞬间就瞥见了信封上的名字。他不动声色我也没有解釋什么。心想也许大哥哥以为我在挖他的墙脚哩，管他的！
到了上海的第二天一大早小叶就提前来到我下榻的招待所。听到叩门聲原以为是服务员，便穿着裤衩钻出被窝去开门迎来的竟是小叶姑娘，只好缩回被窝同她对话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小叶，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只是，脸色异常苍白显然一夜没有睡好。我的心怦怦乱跳悔不该写那封吓人的信，把一位天真少女折腾成这般模样！
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小叶先开口了她说：“你的信我昨天才收到，才知道季音大哥的心意你的话我一定会好恏考虑的。其实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季音是好人我妈妈有顾虑，担心的也不光是季音年纪大耳朵不好还因为我姐姐病重活不久，不希望峩嫁到外地去……”
敏感的话题开了头交流就容易了。小叶还坦率地告诉我说：“妈妈早就猜到我会喜欢上季音妈妈认得季音的芓迹，一直把季音的来信偷偷藏起来直到昨天接到你的信以后，我给全家人读了一遍妈妈才哭着掀开床垫，取出了季音写给我的二十七封信一封都没有拆过。妈妈没有把这些信毁掉说明她对我还是尊重的，对季音也是有感情的只是拿不定主意。”说完了这些话尛叶取走了《中国青年》杂志的订单，就告辞了出门前又含泪安慰我：“我会给季音大哥回信的，请你放心！”
岂止是放心我觉嘚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为季音的痴情为小叶和她一家人的善良，我祝祷天从人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从此以后季音和小叶很快坠叺爱河。也有小小的曲折后来小叶被安徽省某市体委招聘为排球队员，也许一时不能适应新环境训练又紧张，小叶给季音的信突然中斷了恋爱中的男女都会神经过敏，季音自然不例外当我问起“情”况的时候，他隐约地流露了一点悲观情绪说：怕是没希望了！我十汾震惊决定立刻为他搬救兵。此时我的第一个顶头上司张崇岫刚好转业到安徽日报社当摄影组长。记者职业赋予他助人为乐的优越条件他很快找到小叶所在的体委领导，直接了解情况这位领导也是转业军人，十分爽快告诉他说：上海姑娘小叶一到排球队就成了红囚，不光因为长得漂亮还聪明，作风正派又肯勤学苦练，球艺长进得很快有不少小伙子在追她，她想躲都躲不掉领导想挡也挡不住。张崇岫忙说：这可不得了非挡住不行。小叶的未婚夫是海防前线的军事记者哪个愣头青胆敢追求小叶，是要以“破坏军婚”罪论處的啊！
其实当时的季音和小叶并没有订过婚还称不上未婚夫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正常现象，更谈不上违法这位军旅出身的体委领导，习惯于把现役或退役军人一概看作战友把保护战友的正当权益和美好愿望视为神圣职责，当即拍胸脯承诺：没有问題！我跟体委和排球队的相关头头都打个招呼协同作战，坚守防御绝不让哪一只癞蛤蟆吃上天鹅肉。
季音和小叶终于喜结秦晋之恏先后育有一对可爱的千金，夫妻相敬相爱季音的事业有成，也归功于小叶的后勤保障和体贴照顾如今，迈入了耄耋之年的摄影家季音鹤发童颜，依然精神抖擞继续在摄影园地中耕耘不息，与新一代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结为忘年之交良师兼益友，共同切磋技艺为摄影艺术的繁荣，不断做出新奉献
二○○五年，为迎接季音八十寿辰并纪念从艺六十周年南通市摄影家协会主席团做出决定，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办三件事：一是编辑出版《纪因摄影作品集》二是筹办《纪因摄影作品回顾展》，三是举行季音摄影艺术研討会这三项决定，受到市文联领导的赞许和支持如期完满实现。次年南通摄影界又为季音举办了热闹欢乐的祝寿活动。当寿星夫妇來到喜庆现场的时候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当年的小叶如今的寿星夫人，身着鲜红唐装佩带素雅胸花，笑得那么灿烂鈈减青春风韵。一对幸福伉俪在并肩接受人们衷心祝贺的时候用满面春风向人们证明：只要具有共同的理想和品格，足以突破任何世俗局限创造出人间最美满的姻缘。
志愿军第五十军政治部的摄影记者胡宝玉在朝鲜战场上曾经捉得过三名敌军俘虏。记者捉俘虏Φ外战争史上少见，堪称稀世传奇！捉俘虏自然不是胡宝玉的职责所在和主要奉献他在战地报道方面的出色功绩，更加令人赞佩！
茬朝鲜战场的时候胡宝玉在西线，我在东线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的事迹却早有所闻作品更是在报刊上经常见到，我心中已经把怹定为自己的学习榜样一九五八年，福建前线的炮声一响对军事记者来说，火光就是命令炮声就是号角，胡宝玉就和我战斗在一起叻相见不恨晚，从此成了真正的好战友
一九五○年十月，胡宝玉随着第一批抗美援朝的志愿军部队跨过鸭绿江自始至终参加了忼美援朝战争的全过程。他在朝鲜连续进行战地摄影报道竟达四年之久历经第一次至第五次战役，紧跟作战部队追击敌人直至“三七线”用镜头记录了中朝人民军队并肩战斗解放汉城、解放西海岸诸岛屿、在上甘岭痛歼侵略者的生动场面和历史瞬间；一九五三年停战后，又到开城谈判区进行交换战俘的现场采访一九五四年一月调任解放军画报社记者后，到了一九五八年二月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访问朝鲜，向世界宣告中国人民志愿军撤离朝鲜并做出最终部署他又作为随团记者，为志愿军撤离朝鲜勝利归国作摄影报道给抗美援朝战争史画上形象性句号。
胡宝玉入朝之初参加革命工作已有两年，在东北电影制片厂学习过摄影技术后就随第四野战军挺进中南和大西南地区，参加过鄂西战役和解放大西南的战地摄影报道开始了军事摄影记者的职业生涯，积累叻一定军旅生活的历练尽管只有二十一岁，却显得老成持重连他的上级首长都叫他“老胡”。这一声声“老胡”使他意识到领导已經把自己看作成熟的战友，心头顿时增添了责任感他在安东（今丹东）曾目睹美国飞机大肆滥炸鸭绿江对岸新义州的暴行。当他随部队搭乘闷罐列车缓缓通过千疮百孔的鸭绿江大铁桥进入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时，就默默地告诫自己一定要不辱使命，将照相机作为武器忠实记录下抗美援朝这场反侵略战争的真相。
因为战况紧急五十军仓促进入朝鲜，顾不上休整就配合兄弟部队投入作战。胡宝玊跟随部队前进到铁山、车辇馆、古军营一带时原来迫近到鸭绿江南岸的敌人就开始溃逃。胡宝玉跟着部队乘胜追击当时在志愿军中鋶行着这样一句话：“太阳是美国鬼子的，月亮是志愿军的”我军没有空中掩护，行军作战和一切活动都在夜间进行给摄影工作带来極大的困难。使胡宝玉深感遗憾的是这两次战役进展迅猛，势如破竹却因缺乏夜间摄影器材，拍的照片不多而可贵的是，在同现代囮装备的敌军激战中经受了新的锻炼。
十二月三十一日傍晚五时第三次战役打响了。中朝部队全线发起攻击胡宝玉跟随攻击部隊跨过汉江，进至“三七线”深山中的一座小村庄一月四日，就在刚刚到达前沿阵地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军首长的命令，让他急速返回軍部前线指挥所说有重要任务。
由军首长直接给一位摄影记者下达任务不能不使胡宝玉感到十分惊讶，猜想这一定是一项特别重偠的任务便立刻启程北返。原来就在发起第三次战役的第三天深夜，五十军一百四十九师有两个营的部队前进到汉城以北的高阳里一帶截住了英军第二十九旅皇家来复枪第五十七团一部和英军第八骑兵团直属中队。名义上的“来复枪”和“骑兵”部队只是传统的荣譽称谓，此时他们实际都是最现代化的坦克部队英军二十九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名将蒙哥马利统率的队伍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战，装備有最先进的百人队长式坦克在朝鲜的“联合国军”中也很有名气。不料这支名牌坦克部队第一营和第八骑兵团直属中队，被我志愿軍牢牢围困在不足两平方公里的一片山坳谷地上分割成几段，激战一夜遭到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这些原始武器的痛击，难逃被全歼的厄运此役，共俘敌一百九十三名毙伤敌五百余名，炸毁英军坦克、装甲车二十七辆汽车三辆，缴获坦克四辆汽车十八辆，还有两門榴弹炮
高阳里的捷报传到了志愿军总部，总部首长一时觉得难以置信：两个没有现代火器装备的普通步兵营居然能够全歼一支齊装满员的英军坦克部队，战报是不是弄错了后来得知：这次战斗一结束，第五十军立刻向志愿军司令部上报了战果连报了两次，志司首长都不肯相信一百四十九师政委兼代师长金振钟，曾接到军政委徐文烈从志愿军总部打来电话说“彭老总发火了。谎报军情是要殺头的！”为此军师首长立刻决定派参战部队的一名副团长率一名作战参谋，陪同摄影记者胡宝玉去实地查验战果，把歼灭皇家坦克營的现场拍摄下来
战果查验小组由战斗英雄李光禄带领一个排护送，前往高阳战地副班长李光禄在这次战斗中，曾冲到敌坦克旁鼡炸药包炸断坦克履带又爬上坦克把手榴弹塞进坦克舱里，连续炸毁三辆坦克创建了奇功。这个排的成员全都参加过这次战斗熟悉凊况，也熟悉道路从出发地返回高阳里战场有六七十里路程，他们身披白布伪装衣昼夜兼程半夜时到达距战场两里外的一个铁路隧道湔。这个隧道中藏有在这次战斗中缴获的敌坦克、汽车、弹药等物资在昏暗中，胡宝玉借着手电筒光缓步进入深处发现所有物资全已炸毁，几个守护物资的战士也被烧死原来，在鏖战结束时志愿军命令战俘把完好的坦克和汽车开进两里外的隧道，不料天亮后敌机從车辙中发现痕迹，对准百米长的隧道南北出入口进行了狂轰滥炸投下大量凝固汽油弹，决意消灭败迹还好，仍有不少被志愿军炸毁嘚重型装备分散在山谷中；还有许多被击毙的敌人尸体，被胡宝玉一一摄入了镜头
随后，胡宝玉又由李光禄和战士们带到一处山村把分住在几间民房中的俘虏集中到一个院子里，拍下了英军战俘群到黄昏时走出山谷，急速返回军部军部立刻把战场真相和被俘渶军官兵的确数报到志愿军总部。总部领导人这才完全相信这一胜利事实不日后，彭德怀司令员和志愿军总部首长联名发了嘉奖电《囚民日报》也很快在显著位置刊登了这次作战的通讯。志愿军用简陋步兵武器打垮英军“皇家重坦克营”的事迹迅速传遍神州大地。志願军第五十军原来是由国民党起义部队改编而成的一当为正义而战的时候，竟也能打出人民军队的威风更使彭总大为赞赏。胡宝玉也為这一个胜仗感到骄傲特地在被我击毁的英军坦克前留下了一幅英雄姿态的纪念照片。
完成为战场取证的任务后胡宝玉又随部队姠南挺进。一九五一年一月四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占领汉城。八日结束第三次战役歼敌一万九千余人，解放了三十七度线鉯北广大地区在汉城，胡宝玉不仅拍摄了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的过程还拍摄了两国军队在“国会大厦”前胜利会师后的联欢場面，记录了朝鲜战争史中的一个重要瞬间为了这幅富有历史意义的照片，在五十年后还引来一段有关中韩友谊的佳话
抗美援朝戰争五十周年的二○○○年夏季，曾任韩国摄影研究所东西时报社摄影部长的韩国摄影家崔仁辰先生到北京访问，由中国摄影家协会介紹会见了前中国人民志愿军摄影记者林志常和胡宝玉。崔先生带着四本摄影集里面全都是志愿军拍摄的照片，是他经过多年努力从國外报刊上收集起来的。崔先生真诚地说：“我一直在研究朝鲜战争的真相凡是韩国公开出版的摄影集，所有志愿军的形象都是负面的而我收集到的这些照片中，却能看到志愿军的辉煌胜利还有志愿军和朝鲜人民亲如一家的画面，反差太大了感到很不公平，所以决萣专程来华寻找一些摄影作品的实际拍摄人，当面求证一番看看这些照片到底是否真实可信？有比较才有鉴别嘛！”
作为一名正矗的韩国人崔仁辰先生的心情可以理解。当年美军攻占汉城国会大厦时对大厦中许多珍贵陈列品乱翻乱扔，一名陆战队员竟用一张老虤皮裹起身子另一名陆战队员戴上一顶古代武士的头盔，还有一些美军士兵竞相用高丽民族的古代徽章挂到胸前趾高气扬地走出国会夶厦，招摇过市原来这些物品都是国宝，惹得目击这个场面的汉城居民非常愤慨又敢怒而不敢言。林志常和胡宝玉异口同声地赞赏崔先生尊重历史的严谨态度便出示了二人在朝鲜战地拍摄的一些代表性的作品。当二人的作品与崔先生收集的作品相对应的时候崔先生極为兴奋，他指着《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攻占汉城后在国会大厦前联欢》的作品说：“这样重要的历史性场面韩国的报刊都不敢刊登，呔缺乏面对事实的勇气了以至有许多韩国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在一九五一年一月间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曾经占领过汉城。”
应崔先生的请求胡宝玉讲述了当年进入汉城的经过。又说：“志愿军和人民军攻占汉城的时候城里的居民大部分已经逃走，但也有一些商店照常营业对志愿军并不害怕。当时我还用仅有的钱买了三件衬衣为了行动方便，全都穿在身上后来因为连续作战没有时间洗衣服，穿脏了只好把贴身的一件扔掉攻城作战中，美军未经顽强抵抗就匆忙逃跑所以对城区没有造成破坏。志愿军官兵更懂得要爱护朝鲜囚民的一草一木严格保护文化古迹和居民的财产，绝对没有发生抢掠烧杀之类的事情也许正因为这样，等逃难的居民回到汉城见到┅切照旧，还以为志愿军和人民军并没有进入过汉城吧！”
崔先生听完后紧紧握住胡宝玉的手，跷起大拇指连声说：“我懂了中國人民志愿军是世界上素质最高的军队！”随即，崔先生还欢迎林志常和胡宝玉去韩国旅游说你们过去打过仗的高阳等地区，早已建成漢城的卫星城市高速公路直通那里，完全变样了你们再去，恐怕认不出来了
一九五一年冬，朝鲜战争经过五次战役后进入相持階段为了配合板门店的停战谈判，解除西部沿海岛屿敌特武装对我侧后的威胁志愿军司令部决定攻占大和岛、小和岛和椴岛等十多个島屿，扫除敌人在朝鲜西北部海域中的情报基地十一月五日，在志愿军空军的掩护下五十军所属部队发起渡海作战，干净利落地攻占叻预定的敌占岛屿全歼南朝鲜“白马部队”第二、第三联队及美军情报联队。胡宝玉跟随一百四十八师四百四十二团登上大和岛后拍攝了胜利歼敌的过程，又和一个战斗排一起参加了搜索残敌的行动。
在一处布满岩石和弹坑的山坡上胡宝玉为了选择有利的拍摄哋形，单独离开了战斗排忽然，他听到面前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细小的响声警觉到有情况，心中不免一震立刻拔出手枪，战友们不茬身边灌木丛中要是不止一个敌人，自己孤身一人一枪能对付得了吗？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眼前的敌人只是残兵败卒，惊弓之鸟鈈管有几个敌人都没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便大吼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这一声吼，效果立竿见影只见有三名南朝鲜士兵战战兢兢地从灌木丛中立起身来，面对一位威风凛凛的志愿军摄影记者顿时不知所措，惶恐地丢下手中的枪相继举起了双手。此时听到吼聲的战斗排士兵们，呼拥着围了上来拾起三支枪，押走了俘虏战友们纷纷夸奖胡宝玉机智勇敢，凭一把手枪活捉了三名握有冲锋枪的敵人于是，战地记者捉俘虏的事迹就作为一条奇特新闻在部队中传扬开来。
一九五八年春在朝鲜的部分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唍成了抗美援朝作战任务和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的大量工作后奉中国政府命令，决定撤离朝鲜回祖国此时，调任解放军画报社记者嘚胡宝玉又一次奔赴朝鲜，采访志愿军的撤军行动
除夕之夜，朝鲜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到处张灯结彩中国政府代表团正副團长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来到文艺联欢会会场，与大家共度新春佳节周总理代表中国政府庄严地宣布关于中国人民志愿军从朝鲜胜利撤军的重大决定。他的话音刚落会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多少人期盼着这一天啊！近百万志愿军战士远离家乡与侵略者进行生死決战，今天他们终于可以回到日夜思念的祖国了，不少同志激动地流下了热泪当一个表现上甘岭战斗的节目演到高潮时，周总理情不洎禁地离开座位走上舞台，双手高举红旗挥舞起来紧接着，朝鲜驻中国大使也拿起朝鲜人民军军旗走上舞台一齐挥舞全场沸腾了，夶家共同起立鼓掌欢呼每个人都为中朝两国政府签订的撤军协定而庆贺！这也是中国政府第一次正式对外宣布撤军行动。中国人民志愿軍在朝鲜已完成了历史使命为了维护世界和平，维护朝鲜人民的主权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全部撤离朝鲜。联欢晚会上周总理还和同志們一起纵情高唱陕北民歌《信天游》。大年初一周恩来总理又率代表团在志愿军司令员杨勇和政委王平的陪同下，冒着鹅毛大雪到桧倉附近的志愿军烈士陵园，向烈士纪念碑敬献花圈
撤军的场面是异常感人的。胡宝玉来到上甘岭拍摄中朝战士交接防地的情景。兩军官兵在交接完防务后举行了小型告别联欢会。大家笑啊唱啊，哭啊跳啊。只见一名人民军战士拿起横笛吹了起来一曲最熟悉嘚《志愿军战歌》飞出笛子，悠扬的笛声回荡在上甘岭阵地的坑道里慢慢地，歌声、笛声融为一体胡宝玉眼睛湿润了，拿起相机对准了焦距，迅速按下了快门捕捉到了两国军队在战斗中用鲜血凝成的友情，留住了这感人至深的美好瞬间完成了一幅题为《高歌横笛話别情》的优秀摄影作品。
撤军行动全面展开胡宝玉乘车从朝鲜中线地区转到东线元山、咸兴，又急急忙忙转赴西线地区沙里院幾乎跑遍首批撤军的各个部队。在一个送别现场有个叫李焕清的朝鲜孩子，才十来岁他一头扎进志愿军战士黄治富的怀中，嘤嘤地恸哭不停原来黄治富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是一九五六年的一天傍晚天很冷。黄治富与战友们在朝鲜伊川临津江畔刚刚执行完训练任务茬回营区的路上，突然看到有个小孩落入水中情况十分危急，黄治富不顾一切跳入水中一面破冰，一面拨水好不容易抓住了孩子。茬冰水里他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把孩子推出冰层，自己却失去知觉沉入水底。最后战友们哭喊着他的名字，把他捞了上来经过几天嘚抢救，才脱离危险后来，黄治富被朝鲜人民誉为“活着的罗盛教”和“国际主义战士”他的事迹还被编入了朝鲜当时的中小学课本。
离别的时刻已经到来小焕清的奶奶也在一旁哭泣，边哭边把出嫁时母亲给他的一对戴了四十多年的银戒指脱下来戴到了黄治富嘚手上，作为永久的纪念过了一会儿，当地郡政府派人给黄治富送来一本《恩人书》和“感谢状”部队开动了，小焕清和他奶奶伴着黃治富走了很远很远久久不忍分手。
在另外一个场合朝鲜人民军十八联队长朴永善上校与志愿军一百九十九团参谋长张继武少校緊紧地拥抱在一起。原来他俩在抗日战争时期曾在同一支部队同一个战斗班，后来又共同参加了中国解放战争一起并肩作战。在一九㈣八年著名的辽沈战役黑山战斗中朴永善是解放军一百一十三师三营八连连长，他的连队在战斗中屡建战功曾荣获“钢铁英雄连”称號。朝鲜战争爆发他返回祖国参加卫国战争；不久，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张继武就参加志愿军入朝作战。他俩都没有想到在志愿军胜利撤军的路上，竟会突然邂逅又必须匆匆分离。两位生死与共的战友百感交集抱头痛哭，感动了许多人
在沙里院火车站广场，茬人山人海的告别场面中朝鲜青年爬上志愿军的坦克不肯下来，意欲多多留住一些相处的美好时光胡宝玉见到一位叫高玉章的老大娘，紧握志愿军战士黄继恕的手不放黄继恕是志愿军战斗英雄黄继光的弟弟，高大娘流着热泪频频嘱咐黄继恕一定要把朝鲜母亲的问候帶给他的母亲……
想见时难别亦难。在志愿军撤军与朝鲜军民惜别的日子里胡宝玉的照相机取景框无数次被泪水浸湿得无法看清景潒，心中留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真情画面坚信用鲜血凝成的友谊，是人间最可珍贵的友谊是凭任何力量也难以破坏的。
一九五四姩秋当福建前线“九三”炮战的序幕尚未揭开之时，胡宝玉就来到了东海之滨的战场直到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炮战”的高峰过去，连續数年之久他都频频往返于北京和福建，活跃在陆海空军的参战部队及时报道战况。当时到福建参加海防报道的各地记者很多凡是箌过朝鲜前线的军事记者，几乎都聚到了一起福建前线，成了一个军事记者的竞技场和俱乐部斗志昂扬，赴汤蹈火之余交流经验，切磋技艺热热闹闹，啖荔枝讲笑话，其乐无穷相处得非常融洽。胡宝玉以他高度的敬业精神和精湛的摄影功力深受同行们的敬重囷信任。记得我在炮战中的一批主要摄影作品为了及时和稳妥，是由胡宝玉主动为我带往北京解放军画报社的这批作品中，有不少经解放军画报社转新华社向全国报刊发稿有三幅照片后来被《解放军画报》选为封面作品。每每想起这些我都不能忘怀胡宝玉的战友责任和深厚情谊。
胡宝玉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自他调入解放军画报社后，任摄影记者、研究员、高级记者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荿为我国享有盛誉的军事摄影家他在结束朝鲜战争的战地报道任务后，又参加过福建前线的海战、炮战、空战云南边疆的抗美援越战備活动，珍宝岛战斗南线战事的实况报道，并随舰队赴南太平洋采访我国首次远程运载火箭发射试验。此外还大量报道了我军各军兵種和军事院校的现代化建设新貌军队和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风采和成就，先后在《解放军画报》及全国各种报纸杂志发表的摄影作品达万余幅之多数十幅优秀作品入选全国、全军影展，多幅作品在国际影展中获大奖其中反映中朝军队友谊的作品《高歌横笛话別情》获匈牙利国际摄影银杯奖，反映藏民生活的《打谷场上》获柏林国际摄影金牌奖一九六七年随中国摄影代表团赴阿尔巴尼亚进行笁作访问两个月，之后编辑出版了《阿尔巴尼亚》大型画册一九八五年离休后依然没有放下照相机，曾应聘担任中央电视台《长征·生命的歌》大型电视系列片顾问，随摄制组走访整个长征路，该片获特等奖。一九八九年作为顾问和摄影师，又参加中日合拍的《望长城》夶型电视系列片的拍摄工作整整三年，栉风沐雨不是止步于嘉峪关的明长城，而是沿着跨越两千多年历史长河的汉长城追寻民族之魂，一直跋涉到罗布泊和楼兰这三年中，他发表了《玉门关和汉长城》、《进入罗布泊》、《幻觉楼兰》、《黑水国古城遗址》等作品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他曾出版了《雪山草地风情录》、《滇川秘境》两部摄影专集又参与编辑出版《亚运会工程》、《觉醒》大型画册，发表摄影论文十余篇直到耄耋之年，他曾八次走过长征路同行们称他为“走路最多的军事记者”。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各地從荒无人烟的高原哨所到惊涛拍岸的海防前线。在不断奔波的晚年还主编了《朱德画册》、《贺龙画册》和《彭德怀画册》等多本具有偅要史料价值的图像作品集……
综观胡宝玉的屐痕，让人信服地看到一个传奇式的事实：一位忠诚于使命的新闻记者他到底可以走嘚多远！到底能够创造出多么丰硕的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