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ae电视机雪花屏效果上面有雪花一样的东西闪、显示待机状态了怎么调

& 你好,80后
关于1990年
作者:牛哄哄
授权:晋江文学城
翻过了年,我们就告别了80年代,正式进入1990年了。这一年我们家有个大变化,那就是我爸终于咬着后槽牙,在和我妈夜以继日的软磨硬泡后,终于获得了我老妈的首肯,为我们家添置了一台牡丹牌彩色电视机。一样没有遥控器,所有的按钮都在电视的最右侧。一样硕大的机箱,笨拙而厚重。但……这可是电视呀!彩色电视呀!我们家终于也有电视了!!从电视进门的那天开始,我一直都是昂头挺胸的走路,三米开外,别人大多只能看到我的鼻孔,脚趾盖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为了这台电视,我妈贡献出一个铝制的盖帘,我爸托关系弄回来一根细高的木棍子,然后立在了院子里当天线。使劲浑身解数,最后我们的电视能收到九个台。赶上刮风下雨,信号就时有时无,常常是一屏幕的雪花点子。如今只要打开电视机,就有七八十个频道,就算是从头到尾的翻一遍也要几分钟。即便这样,好像也没什么能够吸引我们了。但在90年,我们守着九个频道却可以看得津津有味,在电视机前坐一天都不会腻味。为了多看会电视还要和老妈斗智斗勇,赶在她下班前关掉,装作这一天都没动过电视机的样子。老妈的反侦察能力也不是白练的,只要一摸电视机后箱盖的温度,就会露出那种看破一切的诡异笑容。姜还是老的辣呀!那时候最喜欢的是《西游记》,没有之一。只要前奏音乐一响起,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下来了。那时候我们年纪太小,根本看不懂剧情,看的就是热闹,只要孙大圣能救出师傅能打败妖精,我们就欢欣鼓舞,上蹿下跳。如果妖精稍微厉害点,大圣吃了亏,我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看到妖精们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地看着唐僧,就像在看一块叉在盘子里的红烧肉,我就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冲进电视机里救唐僧。这一部《西游记》共25集,导演是杨洁,历经六年拍摄,由阎肃作词,许镜清作曲。它是真正陪着我们长大的唯一一部电视剧,从我们懵懵懂懂的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它就一直在我们身边。它让我们真正意义上知道了什么是正义与邪恶,在人生的最初,教会我们明辨是非。六小龄童饰演的齐天大圣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看着他翻山越岭腾云驾雾,让我每天晚上的梦境都变得丰富多彩。我也希望自己能去它的那个世界,哪怕只是路旁的一棵树,一朵花,只要能看到师徒四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此生无憾了。我把这个梦想对霍瑟说,霍瑟眨巴眨眼,看我的眼神变得格外透彻,“你会被孙大圣一棒子敲死的!”靠!我又不是妖精,为什么要敲死我!!那一年,赵本山第一次踏上了春晚的舞台,和黄晓娟共同演绎了小品《相亲》。那一年的本山大叔还很年轻,带着土里土气的东北气息,却让我们在他真挚的表演里,大笑着度过了一个美妙的新年。他的台词‘秋苞米,烀起来更香’也成了我们最爱说的流行词。那一年,年仅24岁的□□在春晚上唱了一首《小背篓》,从此声名鹤起,最后还成为了中国殿堂级的艺术家。这首歌风靡一时,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哼哼那么两句。就连我妈做饭的时候都会唱着小调,幻想着自己也是个多情的苗家姑娘,也不唠叨了,心情似乎都变好了不少。只是摇头晃脑的,有时候手一抖,酱油就倒进去半瓶。我在一旁问她,“妈,你小时候背过我吗?咱家有背篓吗?”我妈瞪我一眼,“滚犊子,别在这儿给我添乱。”接着就又哼哼了起来,“小背篓,晃悠悠……”那一年,李玲玉在春晚上唱了一首《牧野情歌》,让霍瑟的老妈痴迷得神魂颠倒。而她出场的那一刻,我已经一脸惊叫着跳了起来,“这不是要嫁给唐僧的玉兔精吗!她怎么来了?”原谅我吧!那时候的我实在太小了,还分不清电视剧和现实的区别,在我有限的大脑内存里,电视剧就是电视剧,那里面的人物是不能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年了,除了能混一套新衣服之外,就是可以无法无天的折腾。就算是坦克爸那样沾火就着没火都能自燃的火爆脾气,也总是强压着自己胸口翻滚似长江水的怒气,老脸憋得通红的冒出一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好像在新年这段时间里做错了什么都可以赊账,等过完了年再还。当时在雪地里坦克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特有自信的跟我们说,“放心吧,等回头他就忘记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坦克对他爸不是特别的了解,他爸的记性好着呢,过完年,总能找一个理由把坦克修理得鼻青脸肿屁股开花。新年除了没人管之外还有个好处:有零花钱。在当时,除了季惟总能一脸淡定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超大额的钞票之外,我们口袋里总是角角分分的,买一块糖还得算计着来,那段拮据的往事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很多年后我每次走进超市,都像是从难民营跑出来的,一车一车的零食往家推。那时候我们都会把用完的牙膏皮留起来,等着做糖人老头吆喝的时候,我们就冲出去用牙膏皮换糖人吃。至今我都不理解做糖人的老头要牙膏皮有什么用……坦克还吓唬我说,“可能糖人就是用牙膏皮做的!”我:0.0……季惟那时候是标准的有钱人,跟着他总能吃一些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不说他老爸给他带回来的那些进口零食,就是巷子口的羊肉串,他也可以像吃大白菜一样的请我们。那时候我从电视里学会了一个词,叫款爷。于是我和霍瑟就摇着屁股后面的尾巴一脸奴气地叫着款爷,然后紧紧跟着季惟享受生活。坦克虽然也吃,但他总是一脸“你请老子你应该,老子吃你你荣幸”的欠揍表情。对此,我和霍瑟十分不满,感觉我们俩那么低的身态,反而衬得这货出淤泥而不染一副与众不同鸟瞰天下的高贵姿态。好像也只有新年这样的日子,我们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用自己的压岁钱请一次季惟。当然了,季惟压根不稀罕。他那时候总是双手插着兜,仰着头一副无所谓的牛B哄哄的欠踹模样。钱不多,所以必须算计着花,大家在小卖店里斟酌来斟酌去,把店主不耐烦得直打哈欠。买完了零食,我们就一路欢歌跑到季惟家去享用,去他家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季爷爷季奶奶从来不管我们,由着我们折腾。二来是有更多的零食,而且都是进口的,很难得有木有?季惟对于我们这种耍心思的阴谋诡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我们也就大胆一些,多吃一点了。后来季惟说我们的演技实在太差,就这种心机放到宫斗电视剧里,活不过五分钟。尼玛,那不就是个死龙套吗?估计剧组连个像样的头套都不会发给我们的。哼!过年还有一件热闹事儿就是亲戚间的聚会。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提我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我老爸这边的关系相对简单,只有一个姐姐。不过有一次我听我妈提过一嘴,说是我爸还有个弟弟,只可惜养到八岁的时候他去河边洗澡淹死了。我奶奶非常伤心,家里人从那之后就绝口不提他的名字了。我大姑是我们家的传奇女性,她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下乡热潮,初中还没有读完就被派去了水泥厂当工人。当时她又瘦又小,却咬着牙和别人一样做工,绝不投机取巧。闲暇的时间就躲在寝室里自学高中课程,后来她被破格保送到了大学读书,毕业后分派去了北京做党报编辑,之后又在北京成了家,生了个女儿。我特别喜欢我大姑,她说话轻声慢语,做什么都有理有条,不像我妈风风火火的想一出是一出,我特别喜欢听她给我讲她年轻的时候,她在水泥厂都负责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大学又学到了什么……总之她是我幼时最崇拜的偶像,我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她一样。我妈这边稍复杂一点,我老妈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听我老妈说,我外公和外婆去世的早,是大舅把老妈和小姨拉扯大的。等她们能独当一面后,大舅去参了军,退伍后被分配到了武汉,娶了当地的老婆,生了个儿子叫路南。哦,对了,你们猜我妈妈姓什么?没错,她姓路,因为我大舅姓路,他儿子也姓路。据说当初老爸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特别想图省事的叫我花路,他们两口子的姓凑在一起,后来被大舅否决了,觉得太没有新意。现在的我每每想到这里,都想抱着大舅的脖子啃上两口,花路……花露水……我不如直接叫六神好了。英文名就叫SIX GOD,我这辈子都不用活了!我妈因为自小缺失母爱,活得相对辛苦,所以对我小姨格外关爱,希望她能轻松一些,不受任何苦楚。小姨上了大学,在学校里认识了后来的小姨夫,两个人双宿□□,毕业后就领了证。小姨夫在工商局工作,小姨留在大学做图书室管理员。到目前为止,小姨还没有生育,但很快,她就会生下我这一生的噩梦——陆萧。一想到之后陆萧是怎么折磨我的,怎么给我惹出那么那么那么多烂摊子的,怎么让我一次又一次在他闯了祸后让我帮忙擦屁股的,我就好想触电、跳楼、被卡车撞飞……总之利用一切能穿越到过去的机会,穿越到1990年,诚恳地对我小姨说,“您这肚子里马上就要孕育出新一代的混世魔王,为了您和小姨夫将来的血压,为了我这一生的幸福,求您……求您绝育吧!!!!!!”估计不用我小姨动手,我妈就会拿着菜刀把我碎尸万段。大姑在北京,大舅在武汉,离得近的只有小姨。所以每年春节,我爸都会把爷爷奶奶从乡下接过来过年。任爷爷和任奶奶激动的比我们还高兴,还要把我们全家邀请过去吃顿饭。因为能和小兵叔同席,我这心里激动的七上八下的,紧着往他身边凑。小兵叔好像也挺喜欢我,总是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声音格外温柔地问我,“小绯,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夹!”我含羞带怯地指指,小兵叔就会贴心地为我夹到碗里来。小兵叔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皂味,我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喉结和下巴上的胡茬。或许是幼年时的记忆太过深刻,这对我的一生都起到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我后来成亲前,还拉着老公仔细研究了半天,“你有喉结吧?你有胡茬吧?”老公淡淡地甩开我的手,“你又喝高了是不是?这两个零件是个爷们就有,好吧?”你懂个P,这是我还是小女孩时就留在心里最美的心愿,将来和我携手一生的人,一定也要有漂亮的喉结和爷们的胡茬才行!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我恨不得马景涛似的对着他一顿狂吼!老人们吃饭特别慢,说三句吃一筷子,基本上以聊天为主,我很快就吃饱了,小兵叔就带着我去他的卧室参观他亲手制作的模型。小兵叔心灵手巧,喜欢收集冰棍杆。那时候的冰棍五分钱一根,打着奶油冰棍的旗号,其实全都是用白糖水做的。夏天里经常有老太太拎着保温瓶沿街叫卖,一听到她的声音,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冲出了家门。说到这里,我必须特别批评下霍瑟同学。这丫的吃东西尤其的慢,别人一根冰棍吃没了,他一半还没吃上。坦克这种周扒皮当然不会放过他,“来,给我咬一口。”霍瑟反应飞快,伸出舌头自上到下的把冰棍舔一遍再递过去,“还吃吗?”这时候坦克就告饶了,“算你狠。”霍瑟一脸的得意。我在一旁看得有趣,也过去商量,“给我咬一口!”霍瑟照例递过来,“吃吧。”我心里一阵冷笑,伸出舌头也在冰棍上舔了一遍,“你自己吃吧。”这次轮到霍瑟傻眼了。我妈说我小时候干别的不行,走歪门邪道肯定比别人走得都好。季惟形容我:一肚子坏水。都给老娘披星戴月的滚!小兵叔把冰棍杆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了,然后用它们做成各式各样的模型。最牛B的是他做过一个故宫乾清宫的模型,雕梁画栋,做的栩栩如生。结果给我们展示的时候,也不知道谁手一松,模型就在我们的注视中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我们一愣,撒腿就跑。可怜的小兵叔只能望着一地的残骸叹气。用时大半年,制作成功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小兵叔从那之后,就禁止我们再进他的卧室了。为此,我们还有段日子不敢见小兵叔,基本上远远看着他,我们转身就跑。大年初二,我小姨雷打不动的登门拜访。小姨夫的工作很好,据说分配的时候他家里没轻走关系,所以他们来拜年,送的礼物也很有诚意。送给老爸的白酒,送给老妈的糕点和罐头,送给我的水果和糖。那时候的茅台酒价格还算亲民,远不像现在这么恐怖。包装精致的糕点盒子,里面撒着白糖的长白糕是我的最爱。罐头的瓶子又大又粗……最最主要的是,铁皮盒包装的麦乳精。我一直觉得它和现在得鸡精尤其相似,完全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小时候只要一看麦乳精,我就会偷偷摸摸的掀开盖子,然后用口水沾湿了手指粘一些出来。味道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可口。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发挥自己嘴甜笑容美的特长,腻到小姨夫身边给他拜年,“祝小姨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爸一副丢人丢到南天门的绝望神情,我妈则拉着我小姨偷偷议论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只有我小姨夫异常淡定,把早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我,“也祝我们家小绯身体健康,快快乐乐!”接下来,你就会听到所有80后都听到过的话。“你这是干嘛?她就是个小孩子,别惯着她!”“你看,这不是过年吗?快拿着,这是小姨夫给的!”“快收起来,都是自己家人,客气什么?”“这是给孩子的!”最少要撕扯五分钟,然后我才能在老妈的眼神授意下把钱接过来。那时候的压岁钱真的好少,就两张十块的。哪像现在呀,恨不得直接发信用卡。钱是老版的,钱上画着一个带着帽子的老头和一个扎着毛巾的青年。钱基本上在兜里坚持不到晚上,最后老妈肯定会说,“来,老妈帮你保管着!”这钱后来就没影了。长大后我一直想写一篇议论文,题目叫《论那些年我们被保管的压岁钱》,不过估计没等我动笔,我老妈肯定要把我这伟大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小姨夫送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老爸和老妈带着送去了别人家。新年去别人家串门之前,老妈会特别交代我,“到别人家不许闹腾,更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在强权压迫下,我只能被迫点头。去老爸老妈的朋友家里做客,阿姨们会贴心的送来苹果花生,我都不敢随便接,眼角的余光先瞥一眼老妈,她如果眼神柔和,我就福灵心至的接过来,她但凡目露凶光,我本能地就会拒绝,“我不要,我家里也有。”那时候这是我最常说得一句话,好像我家是哆啦A梦的口袋似的,要什么有什么。一般会察言观色的阿姨都会说,“你家里有那不是你家的吗?这是阿姨给你的,快拿着!”老妈这时才会欣慰地加一句,“阿姨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一顿饭下来,我强颜欢笑,累的要命。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过了初五,基本上走家串户的活动就要告一段落了。老爸和老妈忙着在家享受最后的几天假期,我们则又聚到了季爷爷家里,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得出来这个年过得大家身心疲惫。谁说小孩不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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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功一雪花感觉自己的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她努力想把自己的眼睛聚焦,好看清右手食指下面的那个键到底是“N”还是“M”。她知道,千万不能敲错这个字母。一旦敲错了,计算机房这么多台计算机组成的阵列就会陷入死循环,一切工作都将不得不重新来过。自己担负的课题任务重大,容不得出现半点差错,这可关系到万里之外国家在非洲最大油田的未来啊!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大脑就是不听使唤呢?雪花索性把手指从键盘上移开,按住太阳穴,用力碾磨。用力,再用力,她必须让自己尽快清醒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有的原始资料、数据库、模型库都已建立完毕,只需要她这个课题组组长再敲几个命令,这个庞大的计算机系统就会自动计算,在两天之内形成准确的图件和成果,供中国和苏丹两国专家确定最终产量规模和具体井位部署,以便尽快形成产量,满足国内快速增长的石油需求。还是不行。雪花感到周身发冷,眼睛也似乎看不到东西了。眼前黑乎乎一片,团团金星乱舞。她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记忆中,左手向前两三步的距离,应该有一个柱子。要不去柱子那儿靠一靠?可是,脚抬不起来了。连脚都不听使唤了!不好!不能随便乱动,身体前面是一排计算机机柜,后面也是!再前面,再后面还是!她命令自己,身体绝对不能倒!否则会砸坏多少宝贵的设备!蹲下?不!更不能!雪花,雪花!雪花默念着自己的名字,要坚强!你已经坚强了40年,难道就这么一会儿你就要倒下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恍惚中,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哦,不!千万不要碰到键盘!千万不要碰到主机!哪里可以抓住?哪里可以依靠?冷……冷……雪花的身体开始打颤。啊,我这是怎么了!雪花!雪花!她在心里呐喊着,给自己加油,拼尽全力让自己保持稳定着的、站立的姿势。雪……花雪……心里的呐喊越来越微弱。完了,雪花已经陷入了绝望。“雪花,你怎么了?”一个温和的、熟悉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老公?老公!雪花浑身震了一下。“大松,你,你……来了?真的是你吗?”“你血压低的毛病又犯了吧?看你的脸,这么白……”话没说完,大松就把雪花抱了起来,“我们回家吧。”老公的身体好温暖啊!大松的热量,一下子就穿透了雪花的身体,直抵心脏。心脏的跳动,忽然有力多了!“大松,等等我,先不能回去。”“怎么?”“等我把这组计算机任务启动好,我们再走。”“好。”“你真是我的好老公!”雪花慢慢恢复了神智,她的眼睛开始有了光感。但还是看不清大松的轮廓,只看到一团影子在那里,高高的,直直的。“五分钟就好,你去门口等我。”她对着大松甜甜地一笑。“好!”老公的话语永远那么简洁、有力。她转过头来,看到显示器上命令行输入位置的光标还在,一闪一闪的,耐心等待着她的指令。“小王子,你要听话哦……”她把手指轻轻搭上键盘,再定一定神,开始了她和计算机之间的对话。她把她的计算机也当成自己的宝贝。她知道它的性格,它的本事,它的爱憎。十几年了,它总能帮雪花完成一个又一个艰巨的庞大的任务处理。这些任务的成果,总能给雪花带来一次又一次荣耀和赞许。雪花每次一边操作,一边对着计算机轻声慢语。她俩也产生了感情。她对小王子好,小王子也对她百依百顺。一阵清脆的键盘声音过后,“咔嚓”一声,雪花敲入“Enter”键。显示屏上成排成排的字符闪烁而过。她的小王子开始全力投入运转计算当中。“好了!”雪花美滋滋地呼唤着。没有人回答。“大松!”还是没有人回答。“大……”雪花狐疑地朝老公的影子那边看去,却只看见一个空调机矗立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向外吐着冷冷的风。每次把冷风送到这边来,雪花的肌肤就会迅速收缩一下。此刻,她感觉到的不是凉爽,而是阴寒。大松跑哪儿去了呢?哦,是了,他肯定在机房门口等着我呢。快去找他!雪花迈开脚步,她想跑过去,她想越早一秒钟见到老公越好。可是,身体太虚弱了,她跑不起来,甚至连最缓慢的走都走不动。她只好一步一挨地,半弯着腰,努力抬着头,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一边走,一边用最大的力气,喊,大松!大松……大松……无论她怎么用力,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微弱。十分钟?二十分钟?也许是十年,或者半个世纪。雪花终于快走到门口了。“大……”这个死老公,怎么还不出现!雪花好委屈,她都要哭了,他就在门口呀,怎么还不进来呢!“赵姐,你怎么了?”“我……没事……”雪花还在故作坚强,“帮……我把我老公叫进来……”“你老公?老刘吗?他回来了?”“是啊,刚才他说在门口等我。”“没有见到他呀!再说了,姐夫才走了几天呀,不可能回来的。”雪花知道,大松每次出差,没有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这次出去,刚走了一个星期。难道,刚才是幻觉?难道是幻觉?雪花这次是真的绝望了。肯定是幻觉!她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二“妈……”隐约中,雪花听到女儿叫她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啊,好累呀!她感觉自己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羸弱,虚空。好黑。这是在哪里?她缓缓地转动着眼睛,瞳孔努力扩大一些,再扩大一些,她要看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窗,好大的窗。窗帘没有拉得太严,留下一个缝隙。一道黯淡的路灯光从窗外漫洒过来,打在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让白色变成奶黄色。还剩下一些,投射到床上,正好在自己的腰部形成一个柔和的光带。正上方有一个铁架,一瓶黄色的、漂浮着一层气泡的液体挂在那里,一根导管和自己的手臂连接。药液一滴一滴,均匀地渗入身体里。
“哦,原来我是在职工医院里。”雪花清醒多了。她费力地搜寻着大脑里的记忆。是了,是了,血压低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这次来得太突然,反应也太剧烈了吧?以前只是略微晕一下就过去了呀!她也问过医生,医生建议吃些升压的药。但是自觉没什么大问题,尽量少吃药,坚持食疗。可是,闺女在哪儿呢?明明听见她喊我了呀?哎呀!我怎么能在医院里呢!我不能就这样躺在医院里!我在这里,家里年迈瘸腿的婆婆怎么办?婆婆的老寒腿,十年前就不行了。风湿,骨刺,坐骨神经痛,各种病痛折磨着老人家。我在这里,谁照顾她呢?女儿呢?女儿正上高三,孩子的关键时期呀!我在这里,孩子吃不好喝不好学习不好,我在这里,还会给她的学习分心!不行呀!雪花!你不能在这里享清福!不行,雪花,咱们回家!想到这里,雪花双手用力一撑,想坐起来。可是,她的身体毕竟还很虚弱。一撑之下,她的后背刚刚离开床一点点就坚持不住了,又无奈地掉落下来。雪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她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再用力,试图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不想,左手却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腕。她一惊,谁在这里?还没等她开口,黑暗里,一个慈祥的、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花儿,你醒了?”啊!是妈妈,是妈妈!“妈,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这身子骨,怎么能来陪床?”雪花都要哭了。她知道,妈妈的身体也不大好,失眠很厉害,血压高,还能来这儿伺候她?“花儿,小声点,灿灿睡得正香呢,别打扰她,她明儿还得早起上学。”妈妈压低了声音说。“妈,你……”“我,我怎么了?我身子骨没问题!吃点药就行!你在我眼前,我心里就踏实。”“这儿有医生,有护士,她们都能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担心你的血压!你怎么不躺下睡会儿,就这么趴在床边,我的亲妈呀!”雪花真哭了。“好孩子,别哭,别哭!你这么要强,哭啥呀!你也知道,我年龄大了,失眠。反正我躺着也睡不着,还不如坐在你边上好好看着你呢!从小到大,你在我身边二十多年,每天看你多少遍,也没觉得咋着。可是你跟大松结婚以后啊,你俩忙,我和你爸也瞎忙,想多看你两眼都看不上。”“妈,你赶紧躺那儿歇会儿吧!你看,这不我没事了,一点事儿都没了。”老妈以前还没这么样跟她说过话。有老妈的贴心疼爱,雪花感觉幸福极了。“没事就好!不过,你这次,必须给老妈把身体养好了再出院!”“行,我听您的。您睡吧……”“妈……”脚下又传来一个声音。是灿灿。“灿灿……”“妈,你好了?”灿灿在病床边空地上加了一张折叠床。“乖,妈妈好啦,妈妈好啦!”雪花故作轻松地回答着。可是,她的心里多过意不去呀!自己这点小毛病,连累得妈妈和女儿都来医院跟着受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自己到了哪儿,闺女就跟到哪儿。周末加班,闺女跟着在办公室写作业;晚上加班,闺女也跟着在办公室写作业。自己病了,闺女也跟着到病房了!她还想对闺女说点啥,可是,不知什么东西哽咽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而闺女却一翻身,又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可能是知道妈妈没事了,她放心了,也就睡得香了。“老公!你好吗?”此刻,雪花太想念她的大松了。“你要是能回来陪陪我多好!”但是雪花很清楚,大松为了他负责的项目,此刻正跋涉在遥远的非洲热带雨林。参加工作二十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最多能陪她们娘儿俩不到一百天。年年如此,无论春秋冬夏,不管端午、春节还是国庆。有人说爱情就是相守,婚姻就是坟墓。这是多么矛盾的一句话!对雪花的爱情和婚姻来说,恰恰相反。他们夫妻两个,爱情成了相望,别离却成了婚姻的常态。细数结婚十八年来相聚的日子,还不如婚前在一起的时间多。可不是嘛,从记事那时候起,她和大松就在一起玩,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一个班。后来大松上了中专,雪花考上了石油大学,暂时分开了四年。毕业后又到同一个勘探队实习、转正,随后,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婚姻。“妈,我公公婆婆他俩怎么样?”“还……好……吧!”妈妈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听说我这样,他们没事吧?”雪花又追问了一句。“没……有……”妈妈又支吾地回应着。“哎,妈,我手机呢?”雪花刚想起来,昨天应该是大松往家里打电话的日子。打开手机,大松的笑脸立刻从屏幕里跳了出来。手机是老公买给她的,她就用老公的照片做了桌面背景。让她惊讶的是,居然有七个未接电话!可是,让她极度失望的是,居然没有一个是大松打来的!“也该打一个了。”雪花心里念叨着。大松是一个严格守时的人。虽然他在项目上很忙,但雷打不动地每三天必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偶尔网上说上两句话,至多是报一下平安。“我算着,应该是昨天来电话。”雪花有点纳闷。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大松跟她说过,非洲通讯条件不好,而且话费还特别贵。电话时通时不通,有时候钻进大林子,更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你一定要安安全全的,老公!”比起在国内做项目,国外不只是距离远了,安全形势也让人特别操心。大松去的是黑非洲,那里人们的教育程度低,开化程度低,政府管理职能弱,黑人的性格普遍比较容易激动。诸多因素,让雪花的心里多了不止一倍两倍的牵挂。这时候,妈妈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雪花。“花儿,记住,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都不能倒下。”雪花很奇怪,妈妈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花儿,你婆婆也是个要强的人。她要了一辈子强,虽然她说话有时候比较直,比较冲,但你一定要体谅她!孝敬她!她这一辈子不容易!”“妈,这话你跟我说了多少遍了!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不过,有时候她确实挺气人的,一点儿都不理解我!”
“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在一起过日子,磕磕碰碰难免。听妈的话,少吵架,多包容……”说完这个,妈妈打了个呵欠,“我该睡会儿了,天亮后我送灿灿去上学,再回家伺候你爸。”“好,你睡吧。”雪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妈妈话里有话呀!到底怎么回事?她和妈妈之间从没有遮遮掩掩过,更没有打过哑谜。妈妈肯定有事没有跟她说!三雪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灿灿早已经上学去了。只有妈妈还在。“花儿,你睡得好香啊!”“嗯,是。很多年没有这么好的睡眠了。”今天是个大晴天。房间是个向阳的,三楼。初春清澈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阳光的温暖穿透被子,热量恰到好处地拥抱着雪花被子下面的胸腹和胳膊腿儿,实在太惬意。周边环境很安静。没有菜市场的喧闹,没有大街上汽车的拥挤,更没有安装在计算机群上几百个排风扇同时发出的持久不变的低沉轰鸣。只有几只蓬松着羽毛的麻雀,站在外面的树尖上,一边尖声交谈着,一边蹦跳着。残留在枝条上的雪,耐不住枝条的颤动,纷纷掉落下来,发出轻微的扑簌簌的声响,刚到半空,就已化成水滴,最后砸到水泥地面上,发出一串哒哒的声音。“好美妙的世界!”雪花心里感叹着,“多久没有亲近大自然了?我离开大自然的时间太久了。”“来,擦把脸。”妈妈想帮她擦擦脸,雪花伸手把毛巾抢过来:“我自己来!”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有力气了,能量又恢复了。“妈,我没事了。”“嗯,看脸色好多了!昨晚上入院的时候,脸煞白煞白的,太难看了。现在,有血色了。”“那就可以出院了。”“你说什么?”老妈瞪大了眼睛,一脸严肃,“必须治好,恢复好再走!”“单位还有很多事情呢!我负责的课题,刚刚进行到一半,我不放心!”“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地球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离了我,项目转不起来!”“不行!这次你得听我的。”妈妈有些恼怒,“你别忘了,除了工作,你还有家!你还是个妈,你也是你公公婆婆的儿媳妇,你也是我的女儿!”“妈……”“好啦,好啦,你们娘儿俩别吵了行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医生带着几名医生护士进来了。她们来查房了。血压,110,60。心率,125。护士熟练地工作着。“赵姐,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养着!你们研究院的李书记特别交代了,挑最好的病房,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聘最好的护工,这次呀,一定要把你的低血压彻彻底底治好,一定要让你从今往后活蹦乱跳的!”“张大夫,太过意不去了,给你们都添麻烦了。”“呦……雪花!看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呀!越说越远了!”雪花和这位张大夫是高中同学。“记住,早晨多喝点小米粥,一日三餐的食谱,我来给你搭配!这次你该听我的了吧,班长……”“英华……”雪花眼圈有点红了,她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你们几个去别的病房吧,我跟姐们儿说几句话就来。”等大家都出去之后,英华一改口气,四只手握在一起,极尽温柔地对雪花说:“雪花,身体要紧呀!别再像年轻时候似的那么拼了!岁月不饶人,这么下去不行。”“哎,我也没怎么太努力啊,一直凭着这些年的惯性而已。”“你要是怎么样,还不把我们落几条街远啊!劳模有了,三八红旗手有了,高职也拿到了。够吃老本的啦!”“英华,你让我开始混呀?这么早就开始混?你不想想,咱们可是受了大学教育的!你光说我,你在医院里,不也是一直拼呢吗!你获得的荣誉、奖励比我少?”“雪花……”英华有点急了,“我可不是让你混啊!你看你家大松常年在外,家里全靠你一个人!你要学会平衡工作与生活!现在不是有个顺口溜吗,咱们女人啊,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万一有不幸,就会有别的女人‘占我们的房,睡我们的床,打我们的娃儿,花我们的……现在的人们啊,都很现实的。”“我家大松不是这样的人!”“得得得,我可没挑拨你们俩的关系啊!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边还有个病人,我去看看。一会儿我再回来陪你。”“嗯嗯,去吧。”英华双手捧了捧雪花的脸:“给我好好养着啊!”“嗯。”“人家英华说得条条在理!”英华前脚刚走,妈妈就接过了话茬。“妈,你也不支持女儿的工作?”“妈支持,但实际情况是,你对家庭的关注实在是有点少。而且,你的身体都糟成了这个样子!”老妈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妈……”难道真的需要反思吗?雪花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又陷入了沉思。怎么大松还不来个电话?网上留个言也行呀!对了,家里是上午,他那边正半夜,肯定睡得正香呢。“我去打水,打完水,我得去看看你爸。要不中午饭他就没个着落了。”“小赵!你怎么样?好些了吗?”“李书记!”雪花赶忙坐起来,跟李书记打着招呼。“别动,别动!好好养着!你可是我们研究院的宝贝疙瘩!”李书记说话声音洪亮而可亲,隐隐透着一股威严。“小赵啊,现在感觉怎么样?血压多少?早饭几点吃的?吃了点什么?给你用的什么药?”李书记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让雪花不知道从何答起。正说着话,工会主席老汪把一个装满了各式水果的大果篮放在桌子上。又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厚厚的,沉甸甸的,迅速塞到雪花手里,说道:“赶快收起来。”“这是院里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单位对你们关心得太不够了,我该检讨!”李书记诚恳地说。
“书记,主席,这……这……千万别这样!家里有钱……”别看雪花干工作毫不含糊,可是跟领导交流是一大弱项。着起急来说话都磕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小赵,你就收下吧!医药费、住院费,咱们研究院全额负担。你尽管在这里好好养病,项目的事,让你徒弟盯着!”“哦,她……”雪花稍有些担心。“没问题吧?跟了你这么久,也该给她加点担子了!”“技术上没问题,就是缺少点经验和灵活处理问题的能力。”“经验是磨练出来的。我们研究院,人才断层的现象很严重啊!况且,像小黄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很难得呀!”“行!书记,我同意!”四这时,门外隐隐约约有一股嘈杂的声音。此时,李书记向汪主席使了个眼色。汪主席立刻接过来说:“赵高工,今天上午估计还会有很多同事来看你。这样吧,我和书记先走了。有什么事情,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尽一切努力帮你解决。”“哦哦,李书记,汪主席,这钱,太感谢您了!但是我真用不着。您就拿回去吧!”雪花一边说,一边把信封要递回给汪主席。汪主席连忙拒绝:“让你收着你就收着。这是咱们研究院全体领导班子和全体职工的一份心意!”汪主席一边说,一边朝门口努嘴,一边朝她使眼色。雪花没法,只好暂时把信封压在褥子底下。等上班后再还给他们。她心里已经决定好了。李书记他们刚一开门,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立马传了进来。咣当,门开了,呼啦,一下子冲进来五六个人。紧跟着后面追过来两个护士,急得大喊:“谁让你们进来了!不是说了在外面等着吗?病人需要休息!”可是这几个人一点儿都不听她们的,纷纷站在雪花床边。有叫姐的,有叫嫂子的,还有叫老赵的,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问她病情如何的。雪花也吃了一惊,一个一个地打量,来的几个人,清一色女人。只有两个认识,都是大松项目上的家属。“嫂子,你们……这几位是……”雪花一头雾水。她向最熟悉的那位嫂子,项目会计老范的爱人轻轻问道。老范爱人还是相对比较安静的,见雪花问她,连忙冲雪花笑了笑:“嗯,弟妹,我们来看看你,看看你。”雪花不相信她的这句话。来看看我,怎么还有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看这架势,也不是来看病人的。老范爱人似乎觉察出她的疑问,连忙补充一句:“这都是老范和老刘他们项目上的家属。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最后几个字,老范爱人特意加重了语气。“嗨,咱们就别转弯抹角的啦,跟赵姐直说了吧……”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插了嘴。“直说?说啥?赵姐这还输着液呢!”这几个女人又起了些争执。可是,又都有些犹豫。她们到底要“直说”些什么呢?雪花越发地纳闷了。“你们到底想说什么?”雪花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家属聚在了一起?为什么大松一直没个音讯?为什么老妈、英华、书记几个人一直在劝导自己?为什么他们一直在让我好好休息,安心养病?难道,难道……难道,大松他,大松他们出事了?“大松他们,没什么事吧?”雪花小心翼翼地,极不情愿地,满心料定地,却又满怀幻想地问了这么一句。“没……有……没,没,没事!”老范爱人肯定在隐瞒着什么。“你倒是说呀!”雪花真急了。“是这么回事……”就在老范爱人刚要说出口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先出去一下,由我来说。”大家一齐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后面站了三个男人。这三个人雪花都认识。一个是大松所在部门“海外工程部”的王书记,一个是吴处长,一个是主管海外业务的副局长,陈局。这下子,雪花一切都明白了。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书记,处长,局长!大,大松,他们怎么了?”雪花有些语无伦次,呆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抓住被角,浑身发抖,脸色越发的惨白。两位护士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状态,见此情形,立刻跑过来左右两边扶住雪花,给她搓着后背。其中一位护士一边腾出手来,准备按下紧急按钮。雪花伸手拦住了她。“我没事。”此刻,她竟出奇地冷静。陈局缓缓走到雪花床前,双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前天晚上,大松,他们,七个人,被反政府武装劫持。至今,没有他们的消息传回。”“哦。”雪花无语。“我们正在动用一切力量,政府的,民间的,部落的,搜寻他们的下落。”“哦。”“暴徒留下了一张字条,索要二百万美元赎金。因此,我们判定,他们是图财而来,而不是为了害命。”“……”“我们正在密切跟踪,每一个小时和前方沟通一次,我们一定全力营救,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们的家人,我们的兄弟,尽快全部平安归来。”“……”雪花呆坐在那里,眼泪哗哗地流。雪花,你要是忍受不了,你就哭吧!雪花,你哭吧!哭就哭个够!再也不要假装坚强了!大松,你在哪里?我的大松,你怎么会受这么大的苦!大松,我不该气你,让你负气而走!多值不当的小事儿呀!这次你去机场,我连送都没送你!可是,你知道吗,你坐的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还在窗口眺望着呢!我多希望,你的飞机能够在咱们的窗前转上一圈再走!大松,你知道吗,我多么想你!多么想跟你多说上几句话!你来的这几次电话,说话完全没了往日的温柔和关心!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其实,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但是我抹不开面子,跟你服软!再给我次机会好吗?我一定亲口向你道歉,我一定比你先说,我想你!大松!大松……“雪花……”王书记拉住她的手,“我们的担心和你们是一样的啊!我们的心,和你同在!和所有家属的心同在!”书记的话也是说给屋里其他几个人听的。
没有人回应他。继之而起的,却是一片悲泣之声。这些海外员工的媳妇们,或者蹲在地上,或者站在门口,或者躲进卫生间,默默地哭泣着。“他们,他们不会被砍头吧?”不知哪个女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哇……”一下子,大家突然一起嚎啕起来。“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知道你们书记在这儿!我也知道局长在这儿!”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高声叫喊。“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他们什么人啊!把我儿子弄丢了,他们干什么吃的?”啊,是婆婆!雪花心里一惊。一听到这熟悉的大嗓门,她就知道是婆婆来了。婆婆的腿!她怎么来的?她也得到消息了?她赶忙擦了擦眼泪,下床就要出去接。陈局示意她先别动,他反身就往外走去迎接老太太。还没走到门口,一辆轮椅,已经闯了进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婆婆。公公在后面推着她,看上去有些费力。“好啊你!陈局长!你好大的本事!”“大姨……”陈局答应着,手里就要把轮椅接过来,他推着。“我不用你!你说,我儿子在哪儿?你真本事啊!把我儿子丢在国外了,还把我媳妇弄到医院来了!你想让我们家破人亡吗?”“老太太,您消消气……”“我没生气!我就快没气儿了!”婆婆一边激动地大喊,一边扬起从不离手的拐杖,狠狠地朝陈局的胸口戳了过去。“还我儿子!还我媳妇!”“妈……”雪花呼唤着婆婆,想制止婆婆的行为。“雪花!雪花!我早就说过,别光想着你的班儿!顾顾你的家!你看看,你现在这样,灿灿怎么办?灿灿快成了没家的孩子了!”“雪花,今天我就跟你说清楚了,你,要想继续当我们家媳妇,要改改自己的脾气!哼,可苦了我家松儿了!可苦了我家灿灿了!呜呜呜呜……”话刚说完,婆婆自顾自地大哭起来。雪花虽然没有接话茬,但她心里也很恼火。怎么家不成家了?怎么灿灿成了孤儿了?你老的腿脚不好,这一家老小,里里外外,不都是我的活儿吗?大松,我真的好委屈!可是雪花知道,再委屈,这会儿也不能发作。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她知道婆婆的脾气暴躁,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婆婆的唠叨又起来了。“你们几个,你们几个的老公,是不是跟大松一起的?你们倒是说话呀!光哭管个屁用啊?”老范媳妇接过来说:“我们是来找嫂子商量个法子的。这么大的事,我们心里也没个主意呀!”“嗬嗬嗬嗬嗬嗬,好啊你们!你们倒是不管不顾啦你们,没看我家花儿在这儿输液呢吗?她离死不远了,你们还来这儿扰她!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妈,你别……”“你给我闭嘴!”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姨,我们……”“我们,我们什么呀我们!你们都给我出去!她当不了你们的主心骨!我们家花儿还得养病呢!”“妈,她们没有恶意。”雪花把话接了过来。“没有恶意?没有恶意也不行!”婆婆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些,“你不想想,等会儿灿灿放学回来,看见这阵势,她能安心吗?”“陈局!我老太婆现在把这条命放在这儿,一个星期之内,不把我儿子找回来,我跟你们没完!”“老太太,我们正在全力营救,国家外交部都出面了,咱们也已经派人过去了,全天二十四小时跟踪。只要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大家。”“全力以赴就好!告诉你们,我这个老太婆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年,我当女子队长的时候,你们都还光屁股满大街跑呢!”说着,婆婆扔掉拐杖,站了起来。她居然站了起来!“你们看,我还硬朗着呢!”只见她转过身来,一手抄起雪花的尿盆,几步就走到卫生间,倒尿,清理,沥干。动作麻利,一气呵成。这下子,差点把雪花惊掉了下巴。原来婆婆的腿病,不像平时显现的那么严重!直到这时,公公才抓住机会,向陈局一再道歉。陈局丝毫没有生气:“老人家都是在气头上,大姨的脾气我也了解。我们都是晚辈,打两下埋怨两句,没什么!”“刘叔,您二老把心放在肚子里,上面的事,全都交给我们,好吗?”“好!我们的这几个儿子,就看你的了……”说到这里,老爷子也忍不住偷偷抹了一下眼角。陈局双眼环视整个屋子:“大家都回吧!”说完,再一次凝视雪花。雪花从他的眼光里,看出了心疼,看出了鼓励,更看出了坚定。五咣当一声,病房门呼地大开。随着一股凉风冲门而进的,是灿灿呜呜的哭声。“妈,我爸他……我爸他死了?”“胡说!胡说什么呢!”一听到“死”这个字,雪花就浑身打了个颤。丈夫这个时候生死未明,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字。“我同学说的!全班的同学都这么说!”“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对各种传言要学会分辨。你爸他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刚才还给我打电话了呢!”“妈,你别骗我了!我爸被黑人劫持了,对不对!这是范叔叔家的哥哥亲口告诉我的!”事已至此,雪花再也没法隐瞒了。“灿灿,不是妈妈骗你,妈妈是不想让你分心啊!你还有三个月就该高考了,冲刺,知道吗?闺女!”她把闺女搂过来,抚着她满头的黑发,“灿儿,你爸爸的事,都交给我,你专心学习,专心考学。”“不!妈!我和哥哥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去非洲,去把爸爸救回来!”“你说梦话呢你?”女儿的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非洲都跟中国似的,宽宽的公路,丰富的食品,经济这么发达吗?那里是原始森林!几百万年没有人进去过的原始森林!那里每前进一步都要用砍刀开路,你不知道你即将迈出的一步,你的脚,会不会被水下的枝杈树根绊倒,红褐色的河水会不会没过你的头顶!你更不知道,你的前后左右有多少蜘蛛、毒蛇和拿着弓箭乃至步枪的野蛮人偷偷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更加不知道,妈妈、爷爷和奶奶对你的担心!”
“呜呜,呜呜呜呜……”女儿又哭起来了,“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让我爸等死吗?”“灿灿!请你不要再说一个‘死字!”雪花真急了,怒睁双眼,狠狠地瞪着女儿。灿灿见到妈妈这样,她也害怕了,突然从雪花怀中挣脱。“我要去救爸爸!”“你要考大学!”“不!大学今年考不上,我明年再考,可爸爸只有一个!”“不!不!不不不!”雪花没有办法说服女儿,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双手胡乱挥舞着,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我要爸爸……啊……呜呜……”“灿灿,你妈妈是对的。听妈妈的话。”是婆婆。“奶奶!”灿灿又扑进奶奶的怀里痛哭着。“五十年前的中国,也是一样的荒凉。来,今儿啊,我就给你们娘儿俩讲讲我们这老一辈儿石油人的故事。”“我和你爷爷,你姥姥、姥爷,一起招的工,一起进的石油,一起分到了东北,从东北干到内蒙古,又从内蒙古干到了河北。最终,在这儿安定了下来。”“你该问了,我们几个为啥周游大半个中国呢?你以为我们跟你们现在似的,开车到处去旅游吗?不是!我们是为了找石油!为啥找石油?国家没有油。科学家说,大庆有石油,我们就一猛子扎到那片冰天雪地里去,三年没出来。后来到了内蒙古,又是好几年。”“知道那阵子我们有多苦吗?你姥姥年轻的时候,又瘦又小,人都不到一百斤重,可到了冬天,身上穿三十多斤重的皮袄,扛着三十斤重的扁担!零下三十多摄氏度,顶着八级白毛风,踩着半米多厚的大雪,一天走十几公里!干一天活儿下来,皮袄都脱不下来,都让汗冻成冰坨了!你想想,光那块冰就有多重!”“得空休息会儿,咱想找块干净地坐会儿都没有。不敢坐呀!干活儿累不说,肚子里还没食儿。那滋味你们这帮小孩子们哪体会过!就怕坐下来睡着了。那么冷的天,睡过去醒不过来了!就是醒过来,鼻子、耳朵、手指头、脚趾头这些物件都得掉下来!”“我们吃棒子面的窝窝头都觉得香喷喷的。哪有菜吃,更别提肉了!有一天,你爷爷捡到一只冻死的野兔,我俩商量了半天,才决定先吃一半,剩下一半,存了俩多月,过年的时候跟你姥姥他俩一起吃完的!”“我和你姥姥这浑身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那才真叫干活儿不要命啊!你知道王铁人吗?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婆婆说到这儿,脸上不无自豪。“王铁人是谁?铁做的?机器人?”灿灿不解地问道。“你看,花儿,我孙女连王铁人都不知道,你怎么教育咱们石油后代的?”婆婆批评雪花,但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雪花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王铁人,叫王进喜。干活儿不要命,不怕苦,不怕累,他带着他的钻井队,一个月打了七口高产井。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家为了赞扬他的精神,称他为铁人。我们那一辈儿,人人都是铁人!”“可是,奶奶,你们那时候为啥那么干工作呢?为啥拼死拼活了干?”“好孩子,这个问题问得好!”婆婆搂紧灿灿,目光散散地,望向窗外很远的某个地方。天空中,除了大片的蓝,只有一朵孤独的灰黑色的云,无声地漂浮在那里。“因为我们都有理想。”“什么理想?”……灿灿刨根问底。但婆婆并没有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她话锋一转,反过来问灿灿:“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叫大松吗?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叫雪花吗?”“不知道!奶奶,你快说,你快说!”灿灿对父母的事情当然非常感兴趣。“因为呀……”这时,婆婆突然卖了个关子,”灿儿,你得答应我,好好上学,安心考试,奶奶才给你讲。”“奶奶,救爸爸就是我的责任,你不说就不说!”女儿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好孙女,你救不了你爸爸,你只能添乱。救爸爸是你陈伯伯他们的责任,他们有经验,有能力,他们依靠国家有组织的救援行动才是最靠谱的!”雪花心里不禁暗暗赞叹:“婆婆真不是个一般的人!”“奶奶,那我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他,他……”“乖孙女,你别怕,更别担心。我相信,你爸爸很快就能回来!”“真的吗?”雪花听了,心里都有些不信。希望婆婆的预测是真的,但还是安慰的成分多一些。灿灿又哭了一阵子,抬头对奶奶说:“好吧,奶奶,我信你一次。你继续讲。”“你爸和你妈出生前后脚,在一场大雪里。那天,我和你姥姥都在工地。都该生了,为什么还在工地?我们必须在工地!因为你奶奶我是全中国唯一的女子勘探队的队长,你姥姥是钻机组长,工地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工地!”“奶奶,又跟我吹牛。”“灿儿,奶奶没有吹牛!”面对灿灿的奚落,婆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孙女的脸蛋。十几年来,婆婆面对自己的孙女,从没有生过气、发过火。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永远都爱不够。“那次的任务特别的紧急,施工难度也特别大。我和你姥姥偷偷商量,把自己怀孕的月份,少说了三个月。冬天穿得厚,到底什么程度,我们藏得也严实,谁都看不出来。哈哈,我们把领导们都骗啦!”“那场大雪来得好突然。大中午的,一阵大风,天一下子就暗了。不到半个小时,巴掌大的雪片片就到了。大风又把雪片片打碎成极细小的雪糁。我们本来正在施工,这场大雪,一下子把我们都打乱了。这个时候,人最忌讳乱跑。工地上四十二口子人啊!还都是女同志!这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一个人都不能丢!”“我通知大家,任何人都不准离开测线。然后开着车,沿着测线从北往南走,接人。你姥姥从南往北走。我俩见到一个拉上一个,见到俩拉上一双。好不容易都快接上来了,车子突地一下,掉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坑。右轮全都卡在里面,出不来了。”“为什么不等到雪停了再接人呢?”
“娃儿啊,东北的雪,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的!要是等到雪停了,我们全都得交待在那儿。”“就这么一下,你爸爸可就引起我身体的连续反应。这样,在这辆抛锚的车边上,我们队上的几十名女同志围拢着我,就在这辆车的后货厢里,你的爸爸出生了。”“我刚生完,你妈也争先恐后地来到了这个大雪覆盖中的世界。”“汽车抛锚的时候,我记得旁边有一棵松树。为了纪念这个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就给你爸取了一个名字,叫雪松。你妈妈呢,你姥姥给她取名就叫雪花。他们是难兄难妹。”雪花现在才知道,自己和大松出生的故事竟然也这么惊心动魄,跟电影里演的似的。“那我爸和我妈,你们给定的娃娃亲?”灿灿坏坏地笑着问。“你又胡说了……”雪花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她也回忆起了那一段段幸福的往事。她斜躺在病床上,思绪纷飞。六血压正常,心率正常,脉搏有力。雪花的各项身体指标恢复得很好。张大夫也笑了。她拉着雪花的手,又是好一通安慰,这才离开病房。陆陆续续总是有来探望雪花的朋友和同事。关系好的,多聊几句;关系一般的,简单问候一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大松被绑架的事情。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都心照不宣,不敢去碰触这根很容易让人情绪崩溃的高压线。婆婆的身体果然很好。她一直守在病房,伺候得无微不至。雪花的老妈来了,想替换她让她休息,都被她严词拒绝。不过,老姐儿俩的共同语言还真不少,总是想方设法让雪花每顿饭都吃到不一样的饭菜。其实雪花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赖着病床不走。但是没办法,张大夫不让走,妈妈和婆婆更不让走。还是没有大松他们几个人的消息。雪花虽然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很豁达。但是她的心里却比乱麻还乱。饭菜多香,她吃着也没有任何味道。晚上更是难熬,总得想办法装着熟睡,等那祖孙俩睡熟了,她才敢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却不敢露出被窝的手机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大松的消息。每一次打开屏幕,她多么渴望能看到大松打来的电话!哪怕是一个短信,一个字也好啊!可是,仍然没有任何讯息。失望,担忧,悲伤,恐惧,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围绕着她,让她不得安眠。要是大松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办?黑夜里,雪花只能任眼泪悄悄地流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是啊!不能随意表露自己的情绪。几位老人,一个女儿,全都仰仗着自己呢!如果自己先崩溃了,让他们何去何从?叮铃……叮铃……电话响了!电话响了!雪花刚刚进入浅睡眠,电话就响了。旁边的婆婆和女儿一齐喊她,“花儿,妈,快接!”雪花以最快的速度按下绿色的接通按钮。婆婆和女儿也迅速围拢过来。电话里是陈局的声音。“雪花,非洲当地时间下午5点,咱们这里半夜12点,也就是半个小时以后,大松会打来电话。你一定要保持手机通畅状态。只有一分钟的通话时间,提前想好说什么。”“好!好!好!陈局,他们几个人都没事吧?”“他们都很好。劫匪并没有虐待他们。请放心,我们正在和劫匪谈判,多方对劫匪施压,力促他们尽快放人。”听到这个消息,娘儿几个的心都放下了一大半。世间最为煎熬的事,是等待。世间最让人揪心的事,是担心中的等待。叮铃……叮铃……“喂……”“赵老师,出来的成果有些不太对劲儿。”啊,雪花太失望了。电话不是老公的,原来是小黄打来的。雪花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了看表,11点50分。还有时间。“小黄,别急。你具体说说看。”“层位不准。和老资料对比,有六十米左右的误差,构造形态也不如老资料清晰。”“可能是高程校正的模块有问题……”“妈,赶快挂了,赶快挂了。马上12点了!”闺女在旁边催促她。可是小黄还在那边说个没完。雪花心里也着急,但这是工作,这是工作出了大问题!否则小黄肯定不会在半夜三更打来电话。小黄能解决吗?能够从海量的资料里找出错误出处的关键节点吗?“……小黄,你这样……”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手,被灿灿夺了过去。灿灿大声对着电话喊道:“我们这里有重要事,你明天再打!”说完,立即挂断了电话。“灿灿!你不能这样没有礼貌!况且,我再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雪花怒视着女儿。“两句话就可能错过我爸的电话!”此时,时针正好指向12点01分,没有电话。三个人在沉默中等待。灿灿眼睛紧盯着电话,目不转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12点30分,没有电话。01点00分,没有电话。01点30分,没有电话。02点30分,还是没有电话。突然,一个响亮的、沉闷的“咚”,传入昏昏欲睡的雪花耳朵里,把她从恍惚中惊醒。“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掉了?”雪花睁开迷茫的双目,四下寻找。什么也没有看到。咦,婆婆呢?婆婆怎么不见了?她转了个身,往地上一看。妈呀!妈!妈!婆婆摔倒了!下意识地,她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双手搬起婆婆的肩膀:“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婆婆没有一丁点反应。她想把婆婆扶起来,可是,婆婆这庞大的身躯,她哪搬得动丝毫!“灿灿,灿灿!赶快,赶快叫急救……”不到五分钟,值班医生、护士全来了。大家迅速把婆婆抬上病床,迅速转到ICU重症监护病房。灿灿也跟了过去。出门的时候,她转头狠狠地盯着雪花,狠狠地甩出来一句话:“你耽误了爸爸的电话,你把奶奶气病了!我恨你!我恨你!”说完,狠狠地撞上了门。
叮铃……叮铃……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雪花!”果然是老公的声音。“大松,大松!快说,你在哪里?你在哪儿呀!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雪花,别说了!听我说。”大松在那边冷静地说,“我很好,我们都很好。我们在森林深处的一个小屋子里。旁边是桑噶河,这个部落的名字叫莫杭噶。每天下午4点正头顶有法航的飞机经过。我,老范,老孙,小陆,小牛,小秦,小李都很好。劫持者对我们没有人身威胁和伤害。每日三餐都很正常。打这个电话之前,我已经把我们所在位置的坐标偷偷发给你了。你赶快转给公司领导。”“我,范连胜,很好!”“我,孙利山,很好!”“我,陆光城,很好!”……电话里依次传来被劫持的七个人不同的声音。“雪花!你们在家尽管放心,放心等我们平安回家!”“大……”雪花还想问点什么,可是,一分钟时间到了,大松立即挂断电话。毕竟放心多了!雪花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让自己完全放下心来,又是完全不可能的。不知婆婆怎么样了,婆婆醒过来了吗?一直以来,婆婆除了腿脚不好,没有别的毛病,今天是怎么回事?不行,我不能再赖在这张病床上了,得去看看婆婆!雪花弯腰穿上拖鞋,直起身来,一阵轻微的晕眩袭来。没事!我没事!她鼓励着自己,用手扶住墙壁,稍微休息了一小会儿,待到眼前一片清明之后,缓步走出房门。好冷!楼道里一片冷清,没有一个人。一盏盏廊灯依次照亮前方长长的楼道,楼道最尽头,有两扇对开门,门玻璃上贴着三个红色的英文字母“ICU”。灿灿一个人蜷缩在楼道一侧的长椅上,双脚踏在椅子上,膝盖高高顶起,用头抵着,双臂环抱着膝盖,一头不太长的黑发披散开,把脸、胳膊、手全都遮了起来。头发下面的肩膀似乎还在颤动,女儿冷,还是在哭泣?女儿只穿了一件毛衣。雪花也打了一个寒战。可怜的闺女!她多心疼女儿!两天,只有两天的时间,让女儿遇到了多少变故,承受了多大压力!雪花又返回病房,把女儿刚刚急于跟上奶奶而忘记穿的防寒服拿起来,又把婆婆的防寒服穿在自己身上。“雪花,为了老公,为了婆婆,为了女儿,坚强起来!”雪花知道,在这个非常时刻,只有她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她必须勇敢地把一切都承担起来。七“灿灿,对不起!”雪花把防寒服披在女儿身上,顺势搂住她的肩膀,温言软语地向女儿道歉。雪花从来没有跟女儿道过歉,这是十七年来的第一次。“妈……”灿灿抬起头来,睁开眼睛,透过一层亮晶晶的泪水,望着妈妈。“灿灿,我知道你很坚强,但和我一样,你的脾气也很倔。别哭了,好吗?”灿灿用力点点头。雪花替她擦净泪水。“你爸爸来电话了。我也录了音。你听听。”“是爸爸,是爸爸!他怎么说?”“他没事。电话里,他给了我们很多线索。这样,你陈伯伯他们就可以按照坐标和线索,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对救援行动有很大帮助。我现在坚信,你爸爸他们肯定能安全回家!”“嗯!我信!”“你去睡一小会儿,我在这里等着你奶奶。一会儿我叫你。”“嗯……今天我能不去了吗?”“为什么?”“我和你一起等着奶奶。今天而且都是复习课。以后我再找老师帮我补回来。”“也好。”长这么大,这是灿灿第一次上学请假。也是第一次,雪花依了女儿的主意。“灿灿,今天咱们这样。一会儿,我先回家一趟,把奶奶的情况告诉你爷爷,让他吃完早饭后来替你。然后我去一趟我们单位,把项目上遇到的问题解决一下。回来后,我们去办我的出院手续。”“妈!你出院干嘛?你的低血压还没有完全好!”“宝贝闺女!妈这是慢性病,不可能住几天院就好!平时多注意休息,慢慢调养才有可能彻底好呢!听妈的,好吗?”灿灿无奈地望着妈妈。她知道,妈妈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了。雪花右手抬起,用力攥起拳头,以坚定的语气低声喊道“加油”。灿灿迟疑了一下,也缓缓抬起手来,攥起拳头,和妈妈的顶在一起,缓缓说了一句“加油”。“有点力量好不好?”雪花微笑着要求女儿。“加油!”灿灿的语气稍微加了些力。雪花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张大夫正找得她着急呢。她对雪花不养好身体就私自离开医院的行为非常恼怒。“英华,我没事了。该出院了!”“怎么可能!开玩笑呢你!在这儿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打针吃药的事,你说了算;我自己的身体,我说了算。”“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公司的!你是公司的一块宝,你知道吗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能担待得起吗我?”张大夫越说越生气。“不用你担待,我自己担待。我认为我没事了,我就是没事了。”“嗬嗬嗬,你看你的倔脾气又来了你啊!快快快,躺病床上去,我给你量量血压。”“老同学!你说我们家这个样子,还能安安稳稳在病床上躺着吗?”“老同学!你知道你值多少钱吗?几千万都拿不下来哎!我要是照顾不好你,我就成了公司的罪人了!”“老同学!别瞎说,我值多少钱?我就是我,赵雪花!我为工作做的任何事都是应当应分的!”“英华……”雪花口气一转,“你看,我负责的即将提交成果的项目出了大麻烦,很多关键工作需要重新来过。家里大松出了事,婆婆又成了这个样子,灿灿马上就要高考,如果这些事都放在你身上,你该怎么样呢?”“哦……”英华哑然无语,一时回答不上来。设身处地地说,她到这个份儿上的话,早就六神无主了!“原来,我为雪花的好,只是出于我自己的好意,而没有真正理解她。”
英华呆呆地看了雪花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姐们儿,我和我们院长、书记汇报一下。”雪花给这位终于妥协了的姐们儿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晚上10点20分,婆婆终于醒了。醒来后,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雪花。“花儿,花儿,你在哪儿?”婆婆的声音很弱,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洪亮嗓门。“妈,我在这儿。”“闺女!”她颤巍巍伸出左手,雪花立即用双手握住她,“我的好闺女!苦了你了……”话没说完,婆婆的眼角,悄悄流下两行泪水。“妈!有你在,我不苦。”雪花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跟着婆婆一起流泪。“大松,只要你平安归来,多苦我都不怕!”她在心里默念着。“花儿,你……你……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输液,怎么在这儿陪我呢?”说着,婆婆就想挣扎着坐起来,“你来,你躺在这儿,我没事!”但她没有力气起身。“妈!”雪花大叫一声,赶紧把婆婆按住,“妈!你好好躺着,千万别动!我才真的没事了呢!”“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得了什么毛病?”婆婆一点都不相信自己会病倒在床上。无论生了什么病,腿脚有多疼,她从不把自己赖在床上。“妈,你没事!医生说就是劳累过度,休息几天就好了。”其实,医生说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婆婆有些脑震荡,脑血管有轻微出血症状,同时检查出来血压高、心脏肥大、心率不稳等等很多问题。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让她受到丁点刺激,更不能悲喜过度。“灿灿呢?”“我让她回家睡觉了。”“松儿,松儿他还没回来?”“还没。”“这个傻儿子!他就不想他妈?成年累月地往外跑,一点都不顾家!”“松儿也没来个电话?他在那边到底怎么样啊?”雪花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该把大松的电话录音播放给婆婆听。她害怕婆婆又因为听到儿子的声音而惊喜过度,产生不可预知的结果。“你爸呢?”“他在家,我让他也早点休息了。”“这个死老头子,我都这样了,他还睡得着觉!”“妈……我爸人家可是在这儿陪了你一天啊!”雪花偷偷笑着说,“他临走时还给你擦了好几遍脸呢!”雪花知道,婆婆对公公其实挺依赖的,就是嘴上不愿服软。而公公就是天生的好脾气,从来都是憨憨地笑着面对婆婆的数落,从来没生过气。这对老夫妻,有意思着呢!“这还差不多。花儿,以后啊,我要是万一起不来了,晚上就让你爸陪我,你在家里陪灿灿就行了。”“妈!你可别往歪处想,怎么会起不来了呢,你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呀,得一直陪着你,我爸他粗心,不卫生,说话还总不让你爱听。”雪花其实想逗婆婆笑笑。“花儿!你这次可真说错了。你爸他呀,比一般的女人还细心呢!他说话我不是不爱听,其实是我故意挑他的刺!你知道吗,他呀,嘴最笨!不会夸人,不会哄人,着起急来就犯结巴。我故意逗他的结巴。”不知道婆婆这是什么心理。“不过,他挺大度的。”婆婆对自己老公的评价还算中肯。“叫你姐来吧,她快一年不来了,她更不知道想我!”“电话已经打过了。她从乌鲁木齐坐飞机过来,明天才能到。我姐她那边多忙呢,你就别怪她了,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她婆婆中风躺床上这么多年,不是全靠大姐她一个照顾,你没看我大姐瘦成什么样儿了!”“嗯,我也是从你们这么大过来的,我知道。中年最难熬啊!等把老人熬走了,自己也老了。”“妈,你再睡会儿吧。”“你呢?”“我也睡。”“好。”关上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黑暗中,雪花却毫无睡意。她大大地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顶,心乱如麻。电话里,大松越说自己平安无事,她越是担心。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快快回来?既然把他们劫持,劫匪必然会因为要求得不到满足而残暴虐待他们!大松!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受到了什么样的苦!我所深爱的老公,你的雪花,宁愿代替你受这种种的痛苦。上天,我们一家一直在努力工作,一直在贡献国家,为什么让我们家承受这样多的不如意?上天,快快帮我的大松脱离苦难吧!我留给小黄的任务,不知她能不能完得成?小黄是个细心,也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年轻人,但她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太多。这种奇思妙想,虽然在某些关键节点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对整个项目这么多的程序协调运作却是杯水车薪。如果她不能全盘掌握我的思路和建构,那将对整个项目的成功产生很大很大的负面影响。成果一旦延迟交付,将会影响到国家在世界上的能源战略!小黄,你要认真,你要加油啊!要不,明天,去单位盯一天?可是,婆婆在这里怎么办?公公能照顾得好她吗?你挑着担,我骑着马,翻山涉水两肩霜花,风云雷电任叱咤,一路豪歌向天涯!那边,婆婆竟然唱起了歌。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天啊,婆婆也会唱歌?是啊,婆婆唱歌很好的!但是从没唱过这首歌。这和她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还没唱完,婆婆的呼吸逐渐均匀,慢慢睡去。雪花也突然感觉一阵困意袭来,连打了几个呵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八一夜无梦。又是一夜无梦!雪花对自己很不满意。以前经常梦见大松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大松到了哪里,在不在身边,只要自己想梦见了,就一定会梦见。可是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无论醒着的时候如何想念,梦里总也见不到。天亮了。她得赶在婆婆醒之前起床,自己简单梳洗一下,好尽心尽力伺候婆婆早晨的各种事情。婆婆脾气不是很好,稍有不满意,就会吵闹。埋怨这儿不行,嘟囔那儿不好。受到婆婆唠叨最多的,当属公公,雪花排第二。但婆婆好像只唠叨他们两个,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女,怎么看怎么顺眼。有时被大松批评几句,她也从不反驳。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望向婆婆那边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婆婆不见了!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难道婆婆又掉下床去了?往床底下找,也没有看到婆婆。雪花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鞋都没顾得上穿,冲出病房。一定要把婆婆找回来!刚一出门,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婆婆。此时,婆婆正沿着楼道一侧的扶手一步挨一步的走路。她用右手用力抓住扶手,左手卡在腰间,一步步蹭着前行。每往前蹭一步,她那胖硕的身躯就会稍稍颤动一下。额头上,已经渗出滴滴汗珠。看得出来,她的左腿疼痛要严重一些。“妈,你这是干嘛呀?不要命了你!”“我在锻炼呀!西游记唱得好,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一路豪歌走天涯!我不锻炼,怎么走天涯?人生就是一场艰苦的旅行。无论多远,我要用自己的双脚来走,来丈量生命的长度!”“可是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过几天再锻炼不行吗?”“不!花儿!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腿疼脚疼浑身疼,其实没那么严重。我是假装给你们看的!”假装?雪花有些狐疑不解。“对!假装!我要是不假装,你爸他能一直陪在我左右吗?我要是身体棒棒的,独立生活着,你和大松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吗?我能每天都看见灿灿吗?你和大松都是工作至上的人,我不吸引你们的关注,你们能每天陪陪我,看看我,跟我说说话,唠唠嗑吗?”雪花心里暗暗叫苦,婆婆,你可真能装啊!一装就装七八年?“从今天开始,我不装了!夜里,我梦见我儿子了!他看见我这样,哭得昏天黑地的。我想,我不能躺在病床上等着我儿子回来!我更不能让他看见我病歪歪的样子!”“花儿!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场酸甜苦辣!为了我们这个家,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翻山涉水两肩霜花!我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老的不容易,你们小的更不容易!以前我故意折腾你折磨你,让你生气伤心的事,都忘了吧!”“妈!”雪花又掉下了眼泪,“妈!我从来就没记得!”雪花把搀扶着婆婆的手,又加了些力量,生怕婆婆再次摔倒。“花儿!咱们这个家,除了你爸是个好脾气,剩下几口人,全都是又臭又倔!可是,生活这么难,不强一些,不硬一些,不靠我们硬扛到底的精气神,怎么能走得下来?那时候我和你爸,过日子比你们还狠!我们那一辈儿的人,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为了石油事业,哪一个不是把还没断奶的孩子放在农村老家,让你们的奶奶姥姥养着?后来改革开放,日子好过些了,无论是野外还是基地,条件改善了,才把你们都接回来。可是,国家为了持续发展,实施‘走出去战略,大松他们放弃国内的安逸,又跑到非洲,从头再来,二次创业!其实他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他有多艰苦!”“咱们中国人啊,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咱们搞石油的,从来就是把吃苦当做家常便饭!”“闺女儿,咱俩一块锻炼,快点儿离开医院这个鬼地方,咱们让大松平平安安地回来,快快乐乐地跟咱们过日子。”“好!”这时,走廊那边,走来两个人。是一对夫妇,看上去大约在五六十岁左右。他们缓缓走近,停下。这时,那位丈夫打量了雪花一小会儿,轻声说道:“请问,您是赵雪花同志吗?”西北口音。“您是?”“俺是陆光城的爸,这是他娘。我们从酒泉过来。”陆光城的父亲指着自己的妻子向雪花介绍道。小陆的母亲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只手紧紧拉住丈夫的衣袖。“哎呀!是您二老!”雪花记起来了,小陆是大松他们项目上的一名技术员,有一次请他给捎带过东西。这次,也和大松一起遭到绑架。“我是,我是!这是我婆婆。走吧,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进病房说。”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让。雪花心里想,难道他们也得到了绑架的消息?“婶儿,您老腿疼?”男人问道。“是啊,老寒腿!”“你们怎么来的?”雪花本来想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这样毕竟不太礼貌,也会让人感觉见外。这可是大松兄弟的父母亲啊!“嗯……是这样,你们单位打电话告诉俺光城出事了,让俺立刻赶到这里来。俺们坐火车来的,买不上票!晚了三天才到。接待的人给俺们安排了住处,隔壁屋里也住着一家子,是他们告诉俺来找你的。你是刘雪松经理的爱人,是不是知道得更多点?”进了病房,雪花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对明显来自农村的夫妇。男人个子不高,精瘦。脚上一双橡胶底布鞋,身上穿一身灰白色的工装,左胸绣着公司CGP的标志。衣服不知洗了多少水,标志里鲜艳的红黄色已经褪了不少色。显然,这身工装是他捡的儿子的旧工装。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的,横的竖的斜的皱纹遍布额头、眼角和脸庞。头顶已经半秃,鬓边和脑后大片的白发和残余不多的黑发交织映衬,成了灰的色调。眼睛深陷在厚厚的眼睑和眼袋里,稍稍能看得见布满血丝的眼珠。只有一口白白的牙齿,和他的年龄不是特别的协调。女人比他略高一些,胖一些,但肤色白得很多,穿着很普通、很传统的和年龄比较搭配的衣服。“他们失踪四天了。不,昨晚有了消息。大松他们打电话回来报的平安,他们都没事,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我有电话录音,给你们听听。”雪花转过头来又对婆婆解释,“妈,你昨天状况不太好,一直没敢跟你说。”“赶紧放。”婆婆简单命令道。显然,她特别激动。“你再放一遍。”播放完一遍,婆婆和光城爸异口同声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们哪来的卫星电话?”“应该是公司设法送进去的吧?”雪花猜测。“你……你能再放一遍吗?”“怎么?”雪花有些疑问。但她没有拒绝,又播放了一遍。“光城可能发烧了。”光城爸说。“肯定在发烧!”他又强调了一次。很奇怪的是,光城妈一句话都没有说,很平静很茫然地坐在那里,仿佛儿子的声音没有引起她一点点的注意。
“光城发烧了!”光城爸自言自语着,双手抱头,弯下腰,蹲在地上,竟然嗡嗡嗡地哭了起来。这下子把雪花惊呆了。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崩溃了?这时候女人的反应却很迅速。急忙也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老伴儿,使劲摇晃着他,嘴里哇啦哇啦地叫喊着。雪花仔细分辨,女人好像在说:“怎么了,怎么了?刚呢,刚呢?”难道她不会说话?雪花心里越来越狐疑。她用眼角偷偷瞄了一下婆婆。要出麻烦,婆婆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了。九雪花正在踌躇的时候,男人忽然止住了哭声。站了起来,从上衣左兜里掏出一个手帕,自己擦了擦眼睛。然后,向女人连连摇手:“没事,没事。”女人仍然急切地叫喊着:“刚呢,刚呢?”眼睛里也是泪水涟涟。男人一边用手帕给女人擦眼泪,一边摆手。嘴里说着:“不哭,不哭!”一边指向婆婆。意思是,婆婆年龄太大了,不能在这儿哭,让老年人也心情不好。女人果然渐渐止住了哭声。这时,男人才开口对婆婆和雪花说:“真对不住,真对不住!”婆婆坐在病床上,居然也在抹眼泪。“光城小名叫刚。他从小有个毛病,很容易发烧,只要一发烧,没有一个月降不下来。十几岁的时候,差点因为发烧要了他的命。他一发烧,嗓子声音就会变。我能听得出来。”“他娘,不会说话。聋哑。你们多担待担待。”雪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一直看着女人不太正常呢!她更加惊讶了,小陆多棒的孩子,大松有事没事总夸他。说他能干,能吃苦,项目上就数他干活儿最有激情,也特别能出产量。项目上有来自好几个国家的黑人雇员,都自愿听他的号令。一个人担几个岗,而且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待遇!大松给他连着提了三次岗级了。她还琢磨着给他介绍个对象呢。“没事,没事!都是一家人。”这时,婆婆说话了。“雪花,别让你叔婶总站着,赶紧找俩座坐下!”“是啊,是啊!”雪花也知道自己失礼了。“婶儿!俺们来,太打扰您了!我们不知道您还输着液……”男人还在道歉。“嗨!大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儿子是我儿子的兄弟,我们就是一家人!我没事,我硬朗着呢!我比她身子骨还棒呢!”婆婆指了指雪花。“辈份乱了,我还是叫你婶儿吧。”“就叫大姐吧!”“行!”“俺们家光城,从五年前参加工作,几乎就没着过家,过年都不在家!他娘想他呀……你看他娘不会说话,但可疼他呢,她比我还想!村里有人逗她,说儿子不回来了,娶了媳妇走了,不要她了,她就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回家也哭,跟我要儿子。俺也没法劝她。聋哑人都倔,一根筋。俺就随她哭,自己哭够了就不哭了。”“唉,谁不是呢。我年轻时也是这样。这不儿子大了,又干上我们这行,一样的,聚少离多。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婆婆也唠叨开了。“自打光城出来上班,俺家过年就没包过饺子放过炮。你们这什么单位呀,过年都不回家!”“国外回来一趟,难!好几万里地!孙悟空还得翻好几个筋斗云呢!”“不能放假吗?”“咱们放假,可是外国人不放啊!咱们承包的都是外国人的活儿,他们不过春节。”“俺也知道没法子,可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呀!儿子养这么大了,噌一下,跑了。国外那么大,俺想都想不出来他在哪儿!”“自古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忠孝难两全!”“媳妇也不找!俺替他着大急呀!俺让他在外面成家,单位在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别想着俺们老俩。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就稀罕俺们一个村的那个。可人家比他小好几岁,压根就不愿意跟他,俺真拿他没辙了!”“还有这事?”雪花插嘴问道,“这么优秀的小伙子,为啥不愿意?”“俺猜应该有两样,第一是俺们的家庭,谁愿意进门跟着哑巴婆婆过日子?第二是他的工作,谁愿意嫁给一个整天不着家的汉子?一年到头见不着男人,光守着公公婆婆?”“女孩找对象,找的是人,又不是家庭!男孩有正式工作,有上进心,有发展前途就行!”“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吃现成的,谁愿意跟你吃苦奋斗?光城要再耽误,可就真找不着对象了!他都三十了!”可不是这样吗!雪花心里想。现在的世道,不像以前了。当今女孩子嫁人,房子、车子、存折一个都不能少!还必须是全款的,父母帮忙付首付都不行!一个房子几十万,加上车子上百万!这不是要人命呢吗?女孩子择偶的标准已经太混乱了,但大多朝着一个“钱”字。只要有钱,管它小三小四,自己过得快活是第一。电视台上一些择偶节目、选秀节目,还有乱七八糟的所谓都市情感剧,更容易让人误入歧途。“天涯何处无芳草!难道就剩她一个了?我就不信光城这么好的孩子找不到媳妇!这事交给我了!”雪花说。“太感谢您了!”男人非常感激,“但愿您能劝得动他,别在那一棵树上吊死!”“我们单位好女孩儿多着呢,我这就给他张罗着,等他们回来,一天见三个!”“等他们回来……等他们回来……等……”男人又陷入了悲伤,“他们真能回来?”婆婆立刻打断他:“他们肯定能回来!我们要相信国家,相信公司!相信好人好命!好兄弟!”光城爸妈要告辞了。婆婆担心他们不记路,让雪花带他们回招待所。光城爸一再请求她,一定要多费心,帮忙找一个城里的姑娘,本单位的更好。他不愿意自己和家庭成为光城的牵绊,他更希望儿子在事业上顺顺利利的,自己在外闯出一番天地。但他的情绪始终很低沉,非常担心儿子遭遇不测。“俺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最后,他的这句话重复了三次。雪花还没来得及接上话茬,小黄来电话了。计算机处理结果还是有问题。通过检查流程,小黄发现某些中间结果有一些细微偏差,想请老师过去帮忙看一下。
雪花不敢耽搁,把老两口送回招待所,立刻向研究院跑去。她知道,后天就该上交成果了。她也很清楚,如果成果无法上交或者出现重大错误,国家和公司在海外的石油事业发展会面临多大的被动和损失。可是,这样的错误,是在自己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再快一些!她恨不得双脚立刻踏入办公室,身体立刻扑到计算机跟前,立刻从亿万个字节的数据里找到纰漏之处,立刻把问题全都解决掉。终于到了。她撞开门,哇!一屋子人。小黄在,科长在,院长和书记也在。但没有任何人说话,一片沉默。“专家都到齐啦,开会诊啦?”雪花想开个玩笑。这也是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开玩笑,但自己也体会到了,这个玩笑开得并不高明。因为连自己都笑不起来。“赵老师……”“来,我先看看图件。”雪花没有让小黄说完,立刻坐在计算机前面,马上投入工作。只要一面对计算机,雪花的思路就特别清晰,精神特别专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个并排的屏幕上一行行飞闪而过的字符,每当显示停顿下来,她的手指就会输入一大串命令,好像手指根本就不受她的指挥似的。但很明显地,她手指上敲出来的命令,正是来自她同样飞速转动的大脑。大脑是她的智慧中心和逻辑中心,计算机是她的运算中心、编排中心。计算机成为她大脑的外延,按照她的想法,把看似杂乱无章的字符、数据、模块进行链接、组合,再变成人可以读懂的二维或三维图像,直观地展示出来。让人们可以透过这些图像,间接却很明确地看懂地球某一部分的地下结构,哪里有石油,储藏的总量是多少,可开采的量是多少,用什么方式开采,在哪里开采,等等。“赵老师,八点多了。该吃晚饭了。”小黄再次小声地提醒她。小黄早就给她买来了饭菜,放在旁边两个多小时了。“不急。小黄,你过来。你看,这一组数据,你应该在这个进程之前加载,而不是之后。”“哎呀!我又在这里搞错了!”小黄懊恼不已。“赵老师,你血压没事了吧?”“血压?啊!坏了!我婆婆还在医院里呢,这大半天,她是怎么过的?谁伺候她?晚饭也没吃呢吧?哎呀,灿灿!公公!我全忘记了!小黄,你先盯一下,我回去一趟,把他们安排好再回来。”“书记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你家里和医院的事情,他负责安排。”小黄说,“我怕你分心,一直没告诉你。”“嗷!”雪花长长舒了一口气。书记安排了就好。“谢天谢地!谢谢书记!”“书记还说,让你不要熬夜,九点之前必须回家。”“再坚持一会儿吧。我没事了,血压挺正常的。你们都放心吧。要不你先回去,咱们不能两个都在这儿熬着吧。”“你几点走,我就几点走。”听口气,小黄很坚决。“难道你担心我再晕倒?我没那么脆弱!”雪花笑着说。“我知道你不脆弱,但是我很脆弱呀!”“你脆弱什么?”“我呀,我的脆弱就是,我不告诉你!”小黄还跟自己的师傅卖起了关子。“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好像你是大仙儿似的。”“我当然知道了!”“那你说。”“你呀,你是担心熬夜长皱纹,是不是?哈哈……”雪花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老师!总取笑我……”“滴滴”计算机突然发出两声长长的报警声。师徒俩立刻停止说笑,朝屏幕上看去。哦!虚惊一场。原来是上一个任务刚刚完成。“你来!”雪花把操作的任务交给小黄,“我该吃饭喽!”“老师,你变了。”小黄输入完命令,继续和雪花聊着天。“我?没有吧?”雪花对自己也有些狐疑,“我变了?”“嗯,你变了!以前你不苟言笑,现在,和蔼多了!”“是吗?”雪花也感觉到了,但她自己还不太确定。“我真的变了?”她一边给自己喂着饭,一边自己问自己,“大松喜欢不变的我,还是变了的我?”十“正宗山东戗面馒头!一块钱俩!”研究院大门外小菜市场里唯一的馒头店每天早晨五点半准时打开广播喇叭。在还没有开始喧哗起来的街道上,它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对此,师徒俩再熟悉不过了。这正好成为她俩的“自动闹钟”。雪花努力睁着朦胧的眼睛:“小黄,咱们吃顿馄饨去?”“好啊!”小黄附和着,“我身上正好带了十块钱。”“看你这抠门!”雪花笑。“你不抠门,你带一百去,还不是照样找给你九十。”“咱们今天要好好庆贺一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明天就能交成果了!”“好!那我今天多吃一碗馄饨,两碗!你呢,师傅?”“我吃三碗!”“如果你能吃得下!”说完,师徒俩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老公,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吃你给我做的馄饨。”雪花不禁呆呆地想念她的大松。她捧了一点水,轻轻洒在脸上。在冰冷的水的刺激下,整个人仿佛清醒了许多。叮铃……叮铃……“老师,电话!”雪花正刷牙,小黄把电话拿到她耳边接听,嘴里还嘟囔着,“谁这么早来电话?”是陈局。“雪花!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松他们获释了!今晚七点十五到机场,八点五十到家。我们要举行一个欢迎仪式,在招待所门口迎接他们胜利归来!”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雪花恨不得跳起来,恨不得把小黄当做自己的老公,狠劲儿地拥抱!可是,她没有跳,更没有拥抱,她却哭了。她哭得好伤心,却又好幸福,好痛快!多么矛盾的眼泪!雪花,笑一个!你笑啊,干嘛哭啊!老公马上就要平安回来了,应该开心地、幸福地、痛快地笑才对!到底该哭,还是该笑?短短这几天,多像过了好几辈子!大松!我想你马上就回来!马上!
薄皮,小馅。馄饨汤滚烫滚烫的,腾腾热气向上迅速冲起,又很迅速地消失在这初春清晨微寒的空气里。雪花用小勺舀了一点点汤,轻轻吹了一口气,慢慢送到嘴里。有一点酸,很烫,正是她最爱的味道。轻轻咽下去,热的感觉,沿着重力的方向,从喉咙一直向下,进入胃里。好温暖!她趁热连着喝几口。慢慢地,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大松做的馄饨,比这好吃多了!大松每次休假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总能给她最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就拿加班来说吧,雪花加班比较多,每次加班,大松总能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用保温盒给她送小米粥,再配上一点点小拌菜,成为绝妙的夜宵。每天早晨,给她送来馄饨,看着她吃完,再和她一起回家。她最喜欢早晨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回家的感觉。因为,他们总能遇到很多很多和他们反向而行赶来上班的同事。尤其那些女同事,投过来的目光里,递过来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羡慕嫉妒恨”。岂止是加班的时候,老公的爱,无微不至,无处不在!雪花又陷入了幸福的沉思。吃完饭,她不打算休息了。她要直接去医院,告诉婆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病房里挤满了人。老范爱人和其他几位家属都来了。大家彼此交流了一下最新获得的消息,所有人都感到特别振奋,都在盼望着自己的家人早点回来。不,不必早点回来,只要按时回来就好!大家约好,晚上七点,准时在招待所门前集合。说完,陆续离开了。婆婆问雪花:“昨天又加班了吧?”“是。”雪花回答道。“别总是熬夜!”“妈,你昨天怎么样?我下午去了单位,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回来,熬了一夜。真对不住!”“你不来,我能好吗?”婆婆板起了脸。“昨天,项目确实遇到大麻烦了。你看……我……”雪花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她心里很愧疚。一忙起工作来,就忘记了所有的事。这成了她的“职业癖”。“你看你,干嘛急成这样,我这不好好的吗?”婆婆却又笑了。婆婆今天怎么喜怒无常?“花儿,你们李书记,人真不错。”“李书记?”“是啊!李书记。他昨天下午四点多来的,来了就不走了!他说了,是赵雪花派他来陪我的!”“我,派他?陪你?”雪花有些糊涂。“他来了以后,又是给我倒水,又是给我喂药,还给我擦手、擦脖子、削水果。这还不够,他还陪我聊天,说笑话。他懂的可真多呀!可惜,有些我不是很懂。”“说了点什么?”雪花有些转过弯来了。昨天她在办公室见到书记,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坐在那儿就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都不知道书记什么时候走的!“忘了。”雪花偷偷苦笑了一下。“有几条大道理,我反倒记得很清楚。”“说说看。”“他说,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就这个?”“越是不容易,越要坚持两个字。”“哪两个字?”“德和义。”“为什么呢?”“人,社会关系复杂,首先必须有德行,尊重社会,尊重他人,忠诚于国家。以义来维护德。德和义相得益彰。用德和义来规范人与人的交往。”“他还谈了德与才的关系。他说,人有德无才,为愚;而有才无德,叫奸。只有德才兼备,才是真正的好人。也只有德、义、才都具备的人,才能做到事事无私。”“他还说,做人,不能私心太重。有私,不是不可以。但这个私,要放在公的下面,一切私的欲念、占有,首先以满足公为重。孙中山说的天下为公就是这个道理。毛主席说的为人民服务也是这个道理。”“他说的这些话,让我回想起以前我当女子勘探队队长时候的很多事情。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他说得太对了!其实我们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但没有上升到思想层面。”“我也在想你和大松的事。你们做得很对!无论国家怎么发展,都离不开奉献的人。先奉献国家,再奉献个人家庭。说句糙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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