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互联网上挣钱是怎么回事我咋不行别人认为不行为何听了有不行情景别人说的被想的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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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不是滩
  一、她出现的地方为什么叫上海
  到底是为钱、为官,还是为色?诱惑实在是太多了。陈元在要不要闯荡上海滩这件事上,开始是犹豫不决的。白云观的道士为他占了一卦后,丢下十六个字:此去东方,必犯桃花;土入水中,何去何来。
  陈元犯的第一个嘀咕,是上海这地方有些邪门。海是百川所归,是水之最低,整个地球都叫下海,唯有这地方叫上海。像是把海搬到空中去了,安到每个人脖子上去了,他们顶着的不是脑瓜子,而是一个大海似的。意思相当明白,无论你是哪条江哪条河,想到我们这地方来,那得上,和上酒馆、上天堂,都是一个意思。
  陈元犯的第二个嘀咕,是上海这地方没办法做男人。这确实是一块黄金宝地,扫厕所的也可能一夜之间暴富,哪天清理一堆屎疙瘩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一块拳头大的金子。对于这一点,陈元是信心满满的。但是最大的问题是,在上海做什么都好,就是做男人不怎么样,真的跟扫厕所拾金子一样,要低着头、哈着腰、捂着鼻子,做个又臭又憋屈的有钱人。你稍微直一下腰,大一点声,偷一下懒,像一点男人,那女人必定指着你说:"你还算男人吗?"对男人的理解,就是对泥鳅的理解,既要好吃,又要没有骨头。
  陈元犯的第三个嘀咕,自己玩的是新闻,最大风险是政治,而上海这地方最讲政治。据说有一位新闻人,打打杀杀一辈子,好不容易爬到正局级,却因为把"成立"错写成了"独立",一个字,一下子一搂到底,小妖精被打回原形,仍是一只绣花鞋,连个小记者也做不成了。这一字之差,确实天地之别,大错特错。但是政治似乎没有伯仲之分,你立一个山头,在山头上种松树,松树就是政治主张;你种榆树,榆钱就是政治的最高境界。所以除非萨达姆这样灭绝人性的人,才会放弃教化,被处死,而政治犯一般是不会被枪毙的。陈元觉得,只要不被枪毙,依然能够美美地活在人间!
  对于上海,让他为之心动的,也有几个方面。第一个是钱。人家愿意一下子出五十万的安家费,看在钱的份上,在上海滩呛一肚子的臭水,那也是值得的。现在是什么社会?是信仰金钱的社会,如果谁说跳一次江,就给一万块呛水费,恐怕跳下去的人,会把黄浦江给填平了。
  第二个就是女人。对于陈元这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来说,最渴望得到的就是女人,也是这么多年追求的终极目标。他觉得,男人这一辈子,钱,权,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唯有女人是可以进入体内的东西,你想躲也躲不掉,你想抛也抛不开。活着的时候,寂寞了想女人,快乐了要女人。就是吃顿饭吧,没有女人陪着,也像空气中没放鸡精似的,不新鲜;死了的时候,还要和女人并肩埋在一起,这也罢了,不过是两个名字、一把骨灰。而和女人一厮混、一搅和,就会组成一组特殊的DNA,你想拆开吗?那得先去学学人家房屋拆迁组的功夫,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拆不掉的。女人既然不是什么坏东西,躲不开,抛不掉,那就干脆当成一条紧身裤,让她护着自己贴着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呢?对于白云观道士的十六个字,陈元分析,前半句是说自己此去上海,可能会在女色方面犯事。就凭这半句,陈元已经放心了。在世上混,犯在谁手中,都不如犯在女人手中有趣,可谓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让陈元下定决心闯荡上海滩的,还真是一个女人。不泛指天下所有不长胡子的癞蛤蟆,而是陈元偶然在上海遇见的一位绝世佳人。当时与这位佳人的交往,还仅仅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除了这张照片之外,陈元对她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并不影响陈元美妙的牵挂,就跟你看到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虽然不晓得它们从哪里来,是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变的,更不晓得刚才它们有没有偷吃一些不干不净的小东西,但是你说,它美不美?
  美得很,美得像两个私奔的小冤家!陈元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看着窗外涌动的云朵,又想起上海滩的那个女人,禁不住脱口而出。
  二、闯荡上海滩仅仅为了流水落花
  陈元在西安工作时,也是在一家报社。因为缺少资金准备关门的前一个月,陈元作为一个小小的社会部主任助理,挺身而出,叫嚣着要拯救报社,拯救几百号人的新闻理想。挺身而出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巴拉子,虽然人微言轻,但是懂得因材施用,不堵枪眼不炸碉堡,一辈子都是个小巴拉子的土疙瘩。陈元不能跟人家比,他觉得自己是一块抹布,如果能堵住一个老鼠洞,也算是成就了一番事业。
  报社开始是不相信陈元的,但是马上就要关门了,心想就让他折腾一下吧。陈元就策划了一个彩票一样的开奖活动,大意是这样的:如果订一年他们的报纸,就可以参照彩票一样摇奖,最高奖金五百万!也就是说,陈元把这张报纸,一下子变成了一张举世无双的大彩票。一时间,跟陈元一样买了多年彩票的人,就跟疯了似的,不再买彩票了,而开始抢订他们的报纸,因为订报纸虽然花费很高,但是中奖的概率更高,投入与回报是成正比的。那个中了三点六亿的家伙,据说也订了一份他们的报纸。
  几天之内,陈元他们的报纸就征订了四十万份,一份优惠价两百八十块。报社一时进账一亿一千二百万,扣除派奖与花销,还有七千三百多万元。七千多万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下子就解决了资金危机。广告商都是唯利是图的跟屁虫,看到发行量一举超过西安城所有的报纸,拥有的还都是固定读者群,而且这些读者基本都是赌徒,赌徒的消费能力可以说是超过所有的大款,所以纷纷抢着签订广告投放合同,特别是那些LV之类的奢侈品牌。短短几天,半年的广告版面都被抢空了。报社不但一下子不关门了,而且成了西安城的龙头老大,盈利了。
  陈元一时连升四级,被提拔成了副总编,还配了一部长安福特小轿车。他一个策划救活一张报纸,成了中国传媒界的神话,连监狱里的《囚报》都打电话想专访他。
  当然,陈元的名字和大多数银行的名字一样,迅速传到了上海滩。此时,上海滩也有一家报社出现了几乎相同的资金危机,几年来印报纸就跟印钞厂起火一样,把好几家入股的优秀企业几乎给烧掉了。当时不算欠下的印刷费,报社的账面资金据说只有几十块钱了,跟外地来的一个流浪汉差不多,上顿还没吃,下顿已经等着了。最后没有办法,连办公室里美化环境的几盆天堂蕉之类的植物也卖掉了,用来支付电费。员工六个月几乎没有发过一分钱,外地来的记者们已经走上了借钱生活之路。有人实在交不起房租,干脆就睡在了办公室。
  有一个叫师长安的单身男人,好不容易泡了一个女人,已经宽衣解带哼哼哈哈了,却被女人一把推开了,说现在艾滋病流行,一定得戴套子。师长安身无分文,买是肯定不行的。他提起裤子,先去大街上找免费的发放机,跑了好几个地方,要么被人取空了,要么已经坏掉了。最后跑到一所小学门口,仅剩下的一个,竟然被一个穿着校服的小青年抢走了。小青年说:"我如果失手了,就没法上学了,这是前途问题。等我哪天走出校门,我才不会这么无耻,下点小雨就要打伞。"师长安没有办法,就向一个姓林的记者借,姓林的老男人说,套子倒是有一个,不过自己已经翻过来翻过去用了两遍了。如果他要,就送给他吧。师长安拿着这个重复利用的安全套,用水冲洗了一下,回到那个女人身边时,女人一脸桃花谢去的样子。说你个死人,跑哪里遛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自己动手了,累死了。你把安全套预备着,等下次吧。气得师长安一时觉得没劲,就把这安全套吹得像个气球一样,然后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听了一次响。
  报社社长觉得有些夸张,但是记者们的处境大体差不多,所以十分痛心,就决定赌一把,要把西安城的陈元请到上海滩来。报社社长托人把陈元约到上海,第一次面谈的时候,陈元就两个字:不来。
  社长说:这可是国际化大都市,你晓得吧?那金茂大厦八十八层,现在正盖着的上海中心,一百零一层。还有姚明、刘翔,都是阿拉上海人。还有,在上海工作的领导,最后都是要进中央的。
  陈元真想说,楼再高,你以为这是我家的吗?我能站在八十八层朝楼下撒尿吗?就真是我家的,我站得再高也不见得能做男子汉,高度与硬度,根本就是两码事嘛。再说这些名人与领导吧,虽然和我们住在一个城市,同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但又不是睡在一张床上,顶个屁用!
  社长见陈元不说话,就不停地催着说,你可以提条件呀。陈元说:那就一辆福克斯,中环内一套房子,外加五十万元的安家费。如果可以,那就再配一个女秘书。陈元最后说,前边的条件是一口价,至于女秘书嘛,只是开个玩笑。
  社长说:女秘书倒是最容易解决了,两个三个不是问题。只是房子车子票子呀,加起来好几百万元呢,报社如今穷得叮当响,这得回去研究研究再说。陈元心想,一个连绿化植物都卖掉的单位,哪里筹钱去?这不等于向乞丐要捐款,向太监要孙子吗?这么高的要求,对方肯定知难而退的。说白了,陈元根本就不想挪窝子。
  社长说,研究是需要时间的,这几天你就借机在上海转转吧。陈元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就游了一次外滩。这是社长有意安排的教育活动,希望用一座美丽发达的城市做筹码,来增加陈元的荣誉感。空麻袋背米,是机关部门惯用的手段,在物质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就用精神来鼓励。精神这东西张口就来,要多少有多少。这年头你看看,除了实在坏得不行的人,谁没有几个奖状呀、荣誉证书之类的红本本?就真是坏人,跑到监牢里,也会有优秀犯人的鼓励。物质与精神还有一个转换的问题,物质可以换来精神,比如你有钱了,就可能当个代表呀先进呀什么的;但是你如果舍得那些红本本,放到市场上去看看,不如破铜烂铁,是卖不出几个钱的。有个体育明星不是卖过金牌吗,结果如何呢?陈元不是虚荣之人,他心里一直有一句座右铭:大胆做事,好好做爱,不浪费这个伟大的好时代。
  但是这一次外滩之游,却恰恰成了陈元出师上海的关键所在。他不是被黄浦江两边的霓虹艳影所吸引,更不是真想把那金茂大厦的产权改到自己的名下。当他索然无味地要离开时,陪同的人努了努嘴说:你看这个女孩子怎么样?
  陈元打眼望去,一下子就被这个女孩子迷住了。她抱着双腿,坐在外滩的青石台阶上,明眸皓齿,苗条婀娜。那双眼睛,似醒似睡,似有似无,迷离地看着江水。手中则捻动着几支白色的百合花,她不时地掐一朵花瓣,抛入黄浦江中,看着落花流水,正应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美景。对面是陆家嘴直入云雾的高楼大厦,背后是外滩百年的历史老建筑,这不是画中才有的影像吗?陈元当时就想,她的身边再有一个男人依偎着,而这个男人就是我陈元,这一生应该多美妙啊。
  陈元问:你认识她吗?
  陪同的人说:要认识就好了,这么漂亮。
  陈元连忙拿出手机,装作要拍景色的样子,喀嚓一下,把这个女孩子的照片藏入了自己的手机。
  女孩子看到自己被闪了一下,却并不责怪,像是徐志摩的诗一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甚至还拢了拢头发,故意摆姿势给人拍照似的。全国人民都说川妹子好,那是说川妹子的皮肤好,白,嫩,摸起来有感觉,看上去有想法。但是陈元却发现,上海外滩的这个女孩子,除了白嫩之外,还有嗲,曼妙,时尚,十个天府之国,也无法相比。也许和上海的殖民地文化有关,女孩子本身就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像是一个个泥坯子,在上海这个大熔炉里,经过各种各样的文化打磨、上釉、烧制,最后就是景德镇的瓷器了。这不就是自己人生最终追求的收藏品吗?
  从外滩回来,社长再次与陈元会面时说,大家讨论了一天一夜,只能解决五十万的安家费,这些钱也只好用报社的两部破别克抵押贷款。社长说,至于房子与车子,现在虽然不行,等报社的经济情况好转了,有钱了,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社长与陈元谈条件的时候,陈元正好在玩弄自己的手机,翻看那天在外滩拍下的美女照片。他天天在看,时时在看,他妈的,这是他这一生看得最细致、次数最多的一张照片了。就是自己七岁时去世的老妈的唯一一张遗照,他也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不但发现这女孩子眼睛里有自己拍照时的影儿,还发现这个女孩子头上有一缕红头发,最后还在她的下巴上找到一颗不起眼的黑痣。陈元的脑海里,上海滩已经不再是车子、票子与房子了。男人就是这样下三滥,总是说喜欢钱,要赚钱,一切看在钱的份上,但是遇到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就什么都顶不住了。
  如果说陈元对美色的期望是一根无限长的杠杆,那么这个女孩子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支点。最后,让社长这么轻轻一撬,就从十三朝的古都西安撬到上海滩来了。陈元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为了一张偶然拍到的照片,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孩子,他一拍脑袋,就答应了。他想,只有自己到上海来工作,他才有机会与这个女人再次相遇。
  陈元正式到上海来工作的第一个晚上,还没有好好安顿下来,就急匆匆地又去了一次外滩。陈元希望能够再次碰到那个流水落花的女孩子。陈元想,如果真碰到了,他一定要大着胆子,上去发一张名片给她。新报社的那个师长安与林记者,在他刚刚出现在报社的时候,就已经向他要过名片了,说是要一张名片方便及时汇报汇报,其实是想借机与这位新领导套套近乎。陈元都说刚来,名片还没印出来。其实报社办公室的人为了拍马屁,印名片的速度比他到上海坐的波音747还快,名片上边写着"某某报社新闻总监"的头衔。陈元想,如果有可能,他要把来上海后的第一张名片,就是他的处女名片,发给那个流水落花,让她享受一下第一次的感觉。但是他失望了,那一夜他在黄浦江边走了好几圈,一直走到景观灯熄灭了,都没有再碰到她。最后,他拿出那个金色的名片夹子,掏出一张名片,像是发广告小卡片一样,不经意间把一张名片,放在那个女孩子盘腿坐过的台阶上。
  这时起风了,把那张名片吹进了黄浦江,在水面上打了个漩,就漂走了。陈元这时才发现,一张名片与一朵百合花,漂在水面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没办法,陈元又取出第二张,夹在了台阶的缝隙间。有个男人正搂着一个女孩子摸来蹭去,还有空闲抽出嘴来说,这人真没素质,污染环境!
  搞得陈元红着脸,迅速地逃跑了。
  陈元在西安报界一夜成名之后,就再没有搞过资本运作方面的策划。陈元清楚,自己当时把报纸当彩票卖的行为,就跟彩票的本质一样,是赌博,除了靠运气,还要靠诈和。但是诈和的人,并不是每次都有中三点六亿那样的幸运,大多数人结果只能死得很惨。而且,把报纸当彩票一样去卖,这应该是违法的吧?所以陈元当上副总编之后,转变方向,专攻新闻策划了。
  动身来上海之前,为了报答原单位的成名之恩,陈元最后策划了一个"谁救我妈我就嫁谁"的活动。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姑娘的照片在报纸上一登出来,那汇款单就跟北方的雪花片似的,连绵不断。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也捐了八百块钱,说是自己一直舍不得花,就是攒着娶媳妇用的。老光棍跑到报社说:家里都准备好了,要带姑娘回家磕头成亲。
  接待员说:谁说捐了款就得嫁给你?
  老光棍说:是你们报纸上说的,谁救她妈她就嫁谁。
  接待员说:你救她妈了吗?
  老光棍说:这是邮局的汇款收据,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我现在救了她妈,所以她得嫁给我。
  接待员说:人家手术需要好几十万的,你才八百块,住半天医院就没有了,怎么能算救呢?
  老光棍说:这个你放心,现在她妈就是我妈了,我哪怕学赵本山"卖拐",也要把丈母娘的病治好。老光棍还拿出当天的报纸指着说: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说的?说话得算数,如果我告到法院,这可是白纸黑字,呈堂证供。接待员一时不晓得如何回答,就汇报给幕后策划陈元。
  陈元来到老光棍面前说:你这是抢亲嘛,报纸上登的话,其实也不是我们说的。
  老光棍问:那是谁说的?陈元说:当然是那姑娘说的了。所以呀,人家嫁不嫁你,娘老子说了也不算,得这姑娘说了才算。如果真的违法了,也是这姑娘违法。
  老光棍说:那你把姑娘叫出来,我当面求婚吧。
  陈元说:姑娘的母亲现在正在手术台上,你却要找她求婚?这怕不对头吧?再说了,现在捐款的成百上千,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的是以死人名义捐款的,如果大家都有你这样的想法,都以为捐了点钱,就可以娶到一个大姑娘,那怎么办?那个死人捐得最多,一万多块,怎么办?是不是也要让她嫁给一个死人,配阴婚去?
  老光棍说:我是活人呀。
  陈元乘胜追击说:这位大伯真是一位好心人,正是有这么多的好心人,这个病人才能躺到手术台上,要死也能死在手术刀下,我们代表姑娘感谢你。说着陈元给老光棍鞠了一个躬,接着说:报社也得感谢你,不是你今天来抢亲,我们还不晓得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有偏差,存在着很多的法律与伦理问题。
  说完,陈元就叫来记者,说是要展开一个大讨论,到底是要亲情,还是要爱情;到底是要法律,还是要道德。然后又是拍照,又是专访的,搞得老光棍一下子感觉自己成了奥巴马,讲得满脸通红,最后走出报社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而且他的照片第二天还上了报纸,一高兴,就不再提求婚的事情了。
  报道又引起了轰动,北京与纽约的媒体也来采访,那汇款单向北偏移,变成俄罗斯的雪花片了,更凶猛了。报社名气也越来越大,广告再次突飞猛进,十台验钞机一天八个小时哗啦啦地数钱。连验钞员也抱怨,哪有排队走后门要送钱的,忙得换个护舒宝的机会都没有。
  陈元临来上海前的这个新闻炒作,现在就像印钞机一样。好多人看病没钱了,就到报社去"印钞票",所以全国就有许多"卖身救父"、"打工救妹"。陈元心里明白,这个办法其实就是表表决心,喊喊口号。不过,善良的世界人民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个亲女婿,掏着钞票,献着爱心。
  陈元动身去上海前的晚上,老领导弄了一桌子菜,一边送别一边问,为啥要去上海?为了钱还是为了官?因为上海银行多,钱就比咱多?因为出了几位伟大人物,官就比咱这里好找?但是你如果能留下来,这些我们都给你。
  陈元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是,就是对这个城市厌烦了。
  老领导也许是爱才心切,也许是有点醉了,说话就不再文绉绉的了:不对吧,你前一阵子还说,最喜欢这个谈恋爱都不用脱衣服的城市,最不喜欢的就是谈恋爱先谈钱的上海了。是不是一个人有些寂寞?你看看这报社里,有不少黄花闺女,文凭是北大清华的,长相嘛,比张柏芝阿娇也差不了上下,有些人也在暗恋你哩。你看看如果不想结婚,就学学你们本家那个陈公子,无聊的时候谈谈,不过艳照就不要拍了,就是拍了也不能弄到网上去,挺丢人的。
  陈元连连说:哎呀,您怎么这样想呀。我们虽然都姓陈,但我却是正派人,还是个童男子哩。
  老领导说:肯定是上海有什么新情况了。比如说女朋友或者小情人?他们说你手机里有一张照片,很漂亮,你经常盯着手机发呆。是不是为了她?我们也可以把她从上海调过来,直接做个部主任什么的,你何必要离开呢?
  陈元被逼急了,笑着说:您不用说了。在上海人眼里,这是乡下,是土得掉渣的乡下,人家哪里肯来呀。所以我也是万不得已,只能亲自去了。我都三十多岁了,是不是挺失败的?女人是我目前的人生大事,就请老领导开恩放行吧。
  老领导只好闭嘴放行了。
  三、黄浦江的流水看不清哪里是上游
  陈元到上海后,新报社的社长说:你明晓得要来上海了,还为老东家搞了个"卖身救母"。身没有卖,母亲倒是得救了,听说非常成功。怎么不把这个策划养一养,给我们呢?
  陈元说:社长呀,这是一只乌龟,跑得慢,你再养也是一只乌龟。你想想呀,这钱是捐了不少,可都是善款,只能用在看病上,报社是不敢挪用一分的。广告单子也签了一些,但毕竟有限。我们报社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一只繁殖快的兔子,来钱快的兔子。
  社长忧心地说:我们现在的艰难程度,大家都预想不到。库存的纸张只能用十几天了,也就是说十天之内,如果没有筹出买纸的钱,这新闻只能印到树叶子上,让小麻雀看去了。报纸没法印了,自然就倒掉了。这兔子不好找啊,你有没有把握,半个月内给我生出一只兔子来?
  陈元只是笑了笑:我们是人,到死也弄不出这畜生的,不过社长你放心吧。
  陈元看似胸有成竹,但是要在十天里筹出印刷报纸的钱,还是相当困难的。十天呀,十天能干什么呢?就是让报社所有的人到街上去乞讨,十天能得到多少施舍呢?就是让所有的人都去抢吧,那十天时间又能抢到多少钱呢?就是把那个彩票的案例照搬过来,十天时间也来不及预热了。
  陈元想了想,根据报社目前的紧急情况,只能发动读者帮自己去乞讨了,帮自己去抢钱了。报纸最大的资源就是读者,也就是说,当务之急要发动读者买报纸,只要报纸大把大把地卖出去了,不就有大把大把的回收款了吗?那个把报纸当彩票的策划,其实原理也就是卖报纸。
  陈元经过一个通宵的谋划,他把第一把刷子瞄准了部队。当一个"大龄军官集体征婚"的方案脱手而出的时候,看着那薄薄几页的策划书,陈元心中的石头落地了。陈元明白,在如今这个动荡的社会,爱谁都不要去爱小姐,"抢"谁都不如去"抢"部队,部队的生意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这就是陈元的兔子,像所有十月怀胎的母亲一样,陈元在策划会上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陈元说,通过观察发现,越发达的地方,婚姻越不稳定;越富有的男人,越不可靠。所以自己刚来不几天,就在报纸上看到,国际化大都市的上海,离婚率已经过半了,有一个男人在十年里,竟然离了十二次。
  陈元给大家分析,离婚的原因,如果不是猪脑子的话,大家都晓得的。第一,男人"红杏出墙"了。你如果是个功能齐全的男人,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出轨过吗?我估计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会像宣誓那样举起拳头回答:没有。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呢?我估计要把结果改成:肯定有;第二,是与钱有关。这里还要说到安全套,在人生当中安全套与互联网一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不像吃饭那样是必需品,但一定像饭碗这样,有些东西没有碗,你可以抓着吃,但是排骨汤你拿什么盛去?有个上海男人,竟然为了三块钱,与老婆离婚了,为什么呢?因为上海男人顾家的个性是后天的,而精明却是天生的。这个男人去买安全套的时候,老婆说一定要买水果味的,但是他拿回家与老婆正用着呢,老婆却疑惑地说:怎么我没有尝到水果味呢?老婆夺过盒子一看,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只得说:因为水果味的要贵三块钱,反正又不在嘴里用,省下三块钱还可以买两斤胡萝卜。老婆一时生气说:难怪感觉不一样,算了不来了。男人立即怀疑说:怎么回事?我从来就没有买过水果味的,你哪来的感觉?你今天要说清楚,你和谁?女人真想说,并不是和哪个男人用了,而是听女同事推荐的。但是一想到这个抠门的男人,就不想解释了。于是没有几天,就离婚了。
  策划小组的人在下边嘀咕,你陈元还没有结婚,咋对套子这么有研究呀?
  陈元没有理会,因为白痴都晓得,现在结婚与性生活,就好像买机票与打飞机,根本就不相干。
  陈元继续说,中国的改革开放,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老百姓都是受益者。只有这一代的女人,因为还坚守着三从四德的传统思想,没有开放起来,成了受害的一代。举个例子吧:半夜三更,一个小区所有的人家,都敞开着大门,只有你一家锁着门,如果你是小偷去偷谁?很简单,锁着门的这一家必定是受害者,哪怕他家里只有糟糠,小偷却不这么认为。所以保守的女人,就是锁着的门,找砸嘛。并不是女人不希望大门敞开,有人出入,也不是她们不努力,她们运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希望得到真正的爱情,希望得到稳定的婚姻。如今美容行业之所以如此发达,三步一店,五步一摊,就是女人在努力的结果。她们把头发染成棕色的,把眼皮割成双层的,把粉铺得像面粉厂的地板似的,把双乳隆得像桂林的石头山似的,为了什么?未婚的,想以此吸引一个好男人把自己高价销售出去;已婚的,想以此把自己男人那两只贼溜溜的目光留下来。
  陈元开始点题了。他说,现在的女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她们已经不要求风花雪月,不要求才华横溢,不要求爱不释手。你晓得她们现在唯一的梦想是什么?就是嫁个可靠的男人,不是这辈子一定不能离婚,而是在七十岁自己爬不动之前,不离婚!陈元发表这通言论的时候,好像他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怨妇,起码是一个钻进女人肠子里的屎壳郎。但是陈元精彩的演讲,并没有迎来掌声,而是一片寂静。说白了,大家怎么也无法把女人与这张报纸的生死存亡联系起来。
  这次策划的具体实施任务,陈元决定交给师长安与林记者。这两个男人经常与自己沟通沟通,才来几天,电话都打了好多个,就连他妈的风筝放到天上了,这种傻逼的新闻也要汇报汇报。风筝不放到天上去,要放到哪里去?只有一个地方了,那就是树梢嘛。虽然有些婆婆妈妈,但起码是想和自己掺和掺和,打成一片。这与上海本地人截然不同,上海人总是不笑不哭,不言不语,就是放个屁吧,他也要憋到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放掉。外地人在干事情的时候,上海人并不躲避,总是远远地看着,意思是你们这些乡下人,不晓得楼有多高海有多深,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这种壁上观的姿态,就是上海人能进能退的手腕。哪一天你失败了,他就等着看笑话;哪一天你成功了,他也学会了,然后脚一抬,把你赶回到乡下去了。
  林记者见没有人吱声,便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女人又不是长枪大炮,又不是伊拉克的难民,这跟军官征婚有什么关系呢?
  陈元有点感激地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我现在不回答你,让事实给你一个答案吧。现在开始,你们两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和部队方面取得联系,让他们提供一批大龄军官的照片与简历,第一批要见报的,有二十个就行了。能有个师长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总编办的老钟像是做了处女膜修补术似的,用不真不假不阴不阳的腔调突然说:这个策划非常好,怕只有陈总这样的前辈能想出来。但是,我们是不是纸上谈兵呀?让军人答应征婚,就跟让大熊猫发情一样,这恐怕有难度。部队都是军事禁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怎么个联系?这可能需要陈总动用自己的关系,看看北京方面,有没有亲戚什么的,打个招呼。
  陈元听到一半,就晓得会有一个"但是"。这是上海人说话的方式,先说好,然后再说坏。傻瓜的,以为是表扬;懂事的,明白都有一个"但是","但是"后边就是批评了。跟上海人的饮食一样,不管什么菜,先放盐,最后起锅的时候,再抓一把糖,相互遮掩一下,让你根本不晓得是咸的还是甜的。这就是上海人的处事方式。
  陈元在来上海前,专门摸了摸当地的风土人情。有位高人指点说,在打仗的时候,北方人一门心思,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最后基本都牺牲了,而上海人呢?炮火小的时候前进,炮火猛烈的时候原地不动,最后基本活下来了。一仗下来,北方的连长死了,活着的上海小兵顶了连长;北方的师长死了,活着的上海小兵代个师长。最后,只要活着的,都升官了,成了最大的英雄。说这些话也不反动,在战争年代,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策略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和平年代呢?一切更讲政治,能做到不甜不咸,就是高明的政治家,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吃亏,这就是为什么上海人飞黄腾达的原因。
  陈元没有直接反对老钟,只是嘿嘿地笑了笑,然后宣布会议到此结束。
  会后陈元找到师长安与林记者说: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屁都不懂的人,放在总编室这么重要的位子上,我看迟早得动一动了,你们两个哪个都比他强十倍。我们这次的卖点,是大龄军官成家难的问题,哪些军官找不到老婆呢?你们也知道,生活在城里的这些军官,如果政策允许,别说找老婆,找七大姨八大太都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在监狱、在长兴岛、在南沙,这些偏僻地方的军官,找一只母鸡都比较难,更别说找个女人了。所以有炒作的话题,也是老大难中的老大难。联系起来也就比较容易了吧?
  师长安与林记者两个,刚刚还愁眉苦脸,听到陈元这么一点拨,立即就笑起来了。
  师长安与林记者没过几天就汇报说,部队都同意了。说他们正着急哩,有几个军官在一个岛上,守了十多年,平时母鸡倒是可以见到的,但是母海螺却很难见到,更别说女人。所以他们谈恋爱、成家立业的心情十分迫切。不过,部队也说了,部队下发文件,大张旗鼓地找女人,怕不妥当。他们可以私下组织,对外宣传的时候,就说是他们自愿的。没有哪个文件明确,军人不能自己征婚吧?
  陈元相当高兴,基本条件已经成熟,决定立即推出第一组报道。第二天,二十名军官保家卫国的感人事迹将要见报了,同时要见报的还有他们在为国奉献的时候,忽视了个人问题,个个都成了祖国伟大的老光棍。第一批二十名征婚的典型军官里,最高军衔是大校,就是师长,师级干部。师长征婚,轰动效应绝对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吧?
  报社还准备发表一篇评论员文章,是陈元自己亲自草拟的,题为《谁来分享他们的军功章》,文章引用了《十五的月亮》的歌词,"军功章呵,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希望所有未婚的女性都来报名,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军功章。并刊发活动规则说,报纸将从报名者中选出代表,与一百多名最可爱的人,相约黄浦江,一游定终身。
  正在大家纷纷表示疑惑的时候,陈元在报纸头版下边,还安排一篇不起眼的倡议,题目是"饿一天肚子,捐一天伙食,为大龄军官征婚筹经费"。倡议中指出,报社为了办好这次活动,在经费严重紧缺之下,倡议每一位员工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设立一个"禁食日",一是响应中央正在倡导的节约,二是把节省下来的伙食费,捐给活动领导小组,补充活动经费不足。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希望在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企业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回报部队,提供一只游轮不多,赞助一根绳子不少,保证活动能够圆满进行。
  当然,前边所有声情并茂的报道,都是为了后边这则倡议做铺垫的。陈元明白,仅仅从新闻炒作的角度来讲,这个大龄军官集体征婚的策划,肯定又能在报界引起轰动的。但是这次策划的目的,已经不能只顾社会效益了,重点是要有经济效益。所做的一切,都必须让一只兔子,赶快地跑起来。
  社长晚上看完报纸的大样,就疑虑地问:这兔子计划能行吗?
  陈元还是嘿嘿地笑了笑说:明天早上基本就见分晓了。但是兔子能跑多快,关键要看两条后腿吧?
  当天晚上,陈元忙完了,已经凌晨两点,干脆直接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到了天亮。再繁华的上海,到了后半夜,同样安静了下来,好多地方的霓虹灯,一旦关掉了,就变得更加不经看了,像一个老女人卸去浓妆,显得更加苍老一样。
  第二天早上七点,当整个城市还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发行部门就向陈元汇报说,当天报纸已经脱销了,要紧急开机加印十万份。但是上午十点时,加印的报纸也被一抢而光。最后一张五毛钱的报纸,竟然被炒到了二十块。有男人买了,送给自己前妻的;有学生买了,送给自己老师的。反正大家都在抢这张报纸,有些抢到报纸后,又到邮局排着长队,寄给外地的七大姑八大姨。连邮局的人都说,自从有了E-MAIL,他们的生意还没有这样火过。
  总编办的老钟又不阴不阳地问:这些人买报纸干什么?在网上什么看不到?是不是疯了?我们的报纸实际上是赔钱的,加印报纸也得讲个成本。每加印一份,我们离关门更近一秒。陈总啊,你是全国有名的报人,应该对发行也是行家吧?
  陈元不想多话,只嘿嘿地开玩笑说:老钟啊,当初你与老婆结婚的时候,老婆应该是个黄花闺女吧?
  老钟一时没有明白:这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陈元说:舍不得和老婆睡第一夜,能产下个宝贝吗?!
  老钟哼了一下,板着脸走了。老钟提出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关键是有道理不一定就是正确的。陈元心里清楚,没有人报名,就搞不成活动;报名的人不买报纸,就没有发行量;没有发行量,就不可能有兔子的四条腿:两条前腿是报款回收,两条后腿是传播效果。只有大家疯传,才能吸引到赞助商。就像奥运会的旗子,一环套一环。所以陈元在活动细则中讲得很清楚,必须持当天的报纸报名,才有幸参加大龄军官相亲活动,到时候必须持报纸入场,而且复印无效!
  全国各地本来已经绝望的剩女与弃妇们,看了这天的报纸,像生孩子的王菲看到一首绝佳的歌词,要复出了。被小三折磨过的,或者被爱情抛弃的,过去一提到男人,就跟吃饭时提到茅坑里的蛆一样,恶心呕吐。但是如今她们相信军人,一是因为军人纪律森严,没有泡妞的条件;二是一旦成为军人的正房,丈夫万一被哪个狐狸精缠上了,小三小四们再凶狠,再无赖,也抵不过法律。这是破坏军婚,拨打12315消费热线也能维权。如果嫁个一般人,小三比小二厉害,小四比小三凶狠,数字越大,排名越后,越有金钱与男人的支配权。
  报社的电话被打爆了,成千上万的女人来报名应征,同时还带着血泪控诉。她们说,除了军人,现在的男人都是陈世美,是贾宝玉,都是王八,是乌龟,是虱子。还有一个女人,也许是个神经病,她把男人比喻成了金字塔里爬在法老尸体上的千年毒蝎子。
  接线员回答,她不晓得金字塔下面有没有这种动物,改一个比喻吧。那女人说,她是电影里看到的,如果万一没有,就让人捉一些狼心狗肺的男人放进去,再过几千年肯定就变成毒蝎子了。接线员说,这办不到的,就是埃及政府同意,那金字塔下边是密封的,而且会有水银这种剧毒的液体,什么放进去都会死的,根本养不出这种东西。
  那女人无奈地说:我以后就把男人叫"不是东西"得了。挂电话前,她像神经病一样说:你们那个新来的陈元,就"不是东西"。
  接线员一时还没有回过神,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能叫上陈元名字的,一定认识陈元。她骂了陈元,如果是表扬陈元的话,这个电话她一定要记录下来。接线员觉得,骂人的话就不用记了。
  有些人还托关系讲人情,比起家乐福里免费派送鸭蛋时,还要火爆一百倍,她们把这些军官当成十足的宝贝蛋。生怕抢不到一个,这一辈子活着就没有希望了。甚至当天晚上,上海市面上就出现一种新骗术,自称是大龄军官征婚的中介机构,每位报名者收取两百元的资料费。在上海不花钱的服务,怕只有提着裤子放闷屁,不声不响了。一时间很多打不进电话的女人,都跑到骗子那里交了钱,报了名。
  骗子原想收了钱,把这报名表当废纸再卖一次,后来一低头,发现自己也是个女人,就同病相怜起来,最后把报名表送到了报社,称自己是妇联主任,集体报名来的,临走时还怯生生地问,我可以不可以也报个名,抢个带枪把子的回去?
  报名者中相当一部分女人说,要饿一天肚子,捐一天伙食。说既是响应倡议,又可以减肥,简直就是和尚的口头禅,善上加善。但是陈元要求一一回绝,怕真的弄出个全城女人大绝食,那就史无前例了。
  另一个让社长意想不到而在陈元预料之中的是,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已经有五十多家大型企业,抢着赞助这次活动。陈元找来业务员说:你别急着签合同,先给每一家企业打个电话,让他们报个价,看看谁家出钱多。业务员领会而去。到晚上天黑,也就十几个小时,当这座城市被注入无数的灯光,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似的,再次变得璀璨无比时,陈元一手导演的这个活动,冠名权、播出权,能想出名堂的,卖出去了一大堆。
  已经说了,最后的相亲活动是放在黄浦江的游轮上举行的,所以就连通向游轮的那座过桥,也以五万元卖给了"上上下下的享受"。
  当天晚上,安排好第二步的报道时,已经到了十二点钟。正当陈元要离开报社的时候,师长安与林记者来了,提着几瓶上海石库门老酒,说是初战告捷,应该庆贺庆贺才对。陈元舒了口气说,好吧,要去就去外滩吧。
  于是三个人一起,打车跑到了外滩,坐在江边的台阶上,喝起酒来。陈元看着睡梦中的黄浦江,心中的思绪如江水一般,有一些涟漪。但是让人根本看不清哪里是上游,哪里是下游,所以也就不知道水是向什么方向流动的。
  陈元说:你们看这条江,像什么?
  师长安说:像一条蛇,潜伏着的蛇,那闪闪烁烁的东方明珠,就是它带毒的舌头。
  林记者说:应该像一个女人。
  陈元此时已经喝得有点高了,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了半天,然后对两个记者说:你们两个过来看看,这条看不清流向的穿城而过的黄浦江,像不像这个流水落花的女人?师长安与林记者两个,都不认识这个女人,只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对陈元很重要。虽然发现这张照片的背景就是黄浦江,陈元的比喻有点勉强,但还是违心地回答:黄浦江像她,她也像黄浦江。
  四、想一个女人与看一个女人滋味不同
  陈元的这个策划,不是一个男人生下一只兔子这么简单,而是生下了一只跑得最快的鹿豹。一出娘胎,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一起朝前飞,简直就是抢钱去了。
  第三天傍晚,正当陈元还在审读大样时,报社的社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事跟陈元商量。社长把陈元叫到办公室,打开两份快餐,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共进一顿晚餐。一再叮咛陈元,工作很重要,这个关键时候,他不盯着是不行的,但是生活也很重要,不能三顿饭并成一顿饭。
  后来社长说:我冒着风险把你请来,现在还不能说是对是错,但起码你这第一斧子砍得还行。上海滩都被你摇得晃了晃,比汶川地震时,摇得上海还要厉害。陈元心情愉快,加上午饭也没有吃,也没有觉得加了盐又加了糖的快餐有什么不好的。
  社长说: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因为报社账上有钱了,腰杆子也硬了。刚才上边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关门?我拍着胸脯说,我们在背水一战,现在正在数钱,没空说这件事情,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不关了!上边说,正愁着几百号人怎么处理,闹不好又成了群体性上访,现在不关了那最好,不过政府没有一分钱来烧。
  陈元说:这算是好消息呀。前一阵子听说要关门,很多记者已经到处投简历,找出路了。听说林记者,把简历都投到火葬厂去了。说实在的,报社什么都没有,就是几个人而已。就拿这件事情来说,也不能全算我的功劳,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特别是那个师长安与林记者相当不错。
  陈元加了一句:我正想着给你汇报,是不是调整一下?还有那个总编办的老钟。
  陈元本来想参那个不阴不阳的老钟一本,话没说完,社长就挡住了说:我找你,一是表扬一下,但关键还是人事的事情。你已经说了,报社的管理就是人的管理,所以人事是最敏感的。
  陈元说:社长也觉得老钟在这个位子上不合适,对吗?
  社长说:先不说具体人吧。当时我们把你花重金请来,我们说好了的,你个人到一定程度,就提拔成副总编,更高一点,当个执行总编也没有问题,你有这个能力。而你手下的人,你拥有部分人事权,可以提拔副主任,这些我会讲信用的。只是不能急。我已经听到消息,说你已经找某些人谈了,要提拔提拔。你看看,现在位子都是满满的,提一个人就要撤一个人,动一根胡子就牵扯到脚后跟了。
  社长顿了顿,给陈元倒了一杯水,接着说:也不晓得是谁,已经把匿名信发到宣传部了,主要是告状,说你之所以来上海,是为了一个女人。现如今有个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对领导干部,特别是搞意识形态的领导干部,这就是问题了。这是有证据的,证据就在你的手机里,说是裸照什么的。人家说如果不把作风问题查清楚,就是政治问题。我就明说吧,你在上海就几天,走路不撞红灯,吃饭不插队,就是打个嗝吧,也没有脚臭,肯定没有什么仇人。如果有的话,就是有人怕你抢了他们的饭碗。
  陈元要说话,又被挡住了。
  社长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是上海人,我就说几句得罪人的坏话吧。他们当面笑呵呵的,其实袖子里边都藏着刀子,你不晓得哪一天和他们握手时,就捅出来了。他们一旦出手,你就死定了。我把你引进报社,你出问题了,我就是用人失察,也会跟着倒下的。你家是陕西商州的对吧,李自成从你们家开始打天下,厉害吧,都打到北京了。他和你一样是农民出身,他要是坐稳了江山,你想想是什么结果?第一个实行均田制的朝代,这不就是社会主义嘛。但是他不听别人劝告,早做了几天皇帝,就被人杀掉了,失败了。其实你不称帝,这位子迟早都是你的,你想要几个嫔妃还不照样随便挑?
  陈元说:我明白社长的意思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元心情有些复杂,也可以说有点郁闷。来之前,只知道上海人会耍黑枪,还以为是正常的君子智谋,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无中生有,使出了匿名信这种小人的手段。匿名信的杀伤力,就像在战场上放黑镖,你被刺伤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关键是匿名信这种东西,像一颗手榴弹。上边不想整你,它就是一张废纸;上边想整你了,随时会翻出它,把你给消灭掉。
  师长安与林记者先后跑过来,汇报军官征婚的情况。师长安说:陈总你算是救了这张报纸,几百人眼看着就得丢饭碗了,你这一个策划呀,就跟银行印钞票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听财务说,明天就发两个月的工资,外加一人两箱百威啤酒。你知道啤酒哪来的吧?啤酒厂想做指定饮料的赞助商,名额被青岛啤酒抢走了,但是他们还是送来两车,让报社免费品尝。
  说着,林记者拿出两瓶百威啤酒,把一瓶子打开后递给陈元说:"师长安这个死男人拿到钱呀,第一件事情,肯定不是下馆子,吃一碗牛肉拉面,而是买安全套。不然泡到大腿上的女人,又会自行解决了。"
  三个人一时哈哈大笑,端起啤酒碰了一下杯。总编办的老钟正好从门口经过,钻着头向里瞄了一眼,不阴不阳、似笑非笑地说:挺开心的嘛。这日子要是天天这样过,那才值得好好大笑一次,就是去北极的万年冰盖上大笑也行呀。
  林记者等老钟走远了,悄着声说:陈总呀,听说好多人到宣传部告你哩。你可不能倒下了,不然的话,报社就是活下来了,我与这个死男人也要脱裤子走人的。我们与你走得太近了,有人说我们是你老部下也就算了,还有人说我们两个是你的远房舅舅。
  师长安说:放屁!这不是在骂陈总吗?不过陈总啊,你一直要挺着,哪怕跟憋着尿的小鸡鸡,也要挺下去。我这人最不会的就是打比方,对不起呵,是挺得跟铁公鸡一样。
  陈元一直在回味社长刚刚"袖里藏刀"的话,总觉得凉丝丝的,说你们两个把手举起来,让我看看。
  两个男人像日本鬼子投降似的,摸不着头脑。陈元嘿嘿地笑了笑,一句话没说。翻开自己的手机,又看了几遍那个女孩子的照片,确定自己在心里已经深深地记住了,才决定永远地删掉这张照片。
  在他按下删除键之前,发现这个流水落花的头顶上,当时有一个亮点,呈人字形,有一点大雁的味道。陈元看了半天,感觉像一只水鸟飞过,又像一道探照灯射过来的光。陈元顾不得这些了,狠着心,按了下去,彻底把它删除了。
  虽然证据没了。这一刻陈元却回到了大观园,体会到了林妹妹葬花的感受。过去读《石头记》时,陈元还说这丫头矫情,花就是花,埋不埋都要变成土的。如今呢,这女孩子的照片他删不删,都不晓得她在哪里,她都不认识他,更不会来找他。但是不删的话,陈元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就在自己的手上,他想她了按一下,就跳出来了,让他的眼睛一亮。现在删掉了,就跟她死掉了,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想的味道与看的味道绝对不同,就像某些男女在床戏的时候,把对方想成刘德华或者林青霞,如果真的让你看着这两个人,你肯定是呼哧一下,一泄无余的。
  陈元这一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五、真不晓得如今到底谁才是神经病
  各位看官,事到如今,不得不把一个大家一直认为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角色,推到台前来了。话说世间事情再巧,莫过于天鹅投胎,变成嫦娥移民月球,依然碰到了癞蛤蟆。而且它仍旧不改本色,想吃一口天鹅肉。不是你不信,就连我们的新闻策划高手陈元,下一辈子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正当大龄军官集体征婚的活动火热地推进时,又一个华灯璀璨的傍晚,因为是春末夏初,这个海边的城市,常常以发霉的小雨结束一天。空气粘粘的,大街小巷雾蒙蒙的,什么都模糊了,还以为这个城市所有的人与物,被雨和雾像拌泥巴一样,都拌进了橘黄色的灯光中。所以很多人游完了上海后,说其实上海什么风景也没有,只有灯光。就跟罗布泊的沙漠,把彭家木这样的入侵者给淹没了,最后只剩下沙子。
  陈元和师长安及林记者,正坐在沙发上商量在黄浦江的游轮上,举办大龄军官相亲的活动细节,突然有个记者敲门说:有人找陈总。
  陈元说:请进吧。陈元以为是哪个记者,又有"两只老鼠做爱、一只猫在欣赏"的奇闻要汇报,所以仍然看着那份活动的节目单,并不抬头。他对着一个拼图游戏的节目说:这是相亲活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玩拼图游戏,也应该是把老鼠与猫拼在一起才有意思吧?
  林记者说:陈总,老鼠与猫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吧。
  师长安说:陈总,你有客人了,和你手机上的女人太像了。你还说不认识,原来是骗我们的呀,金屋藏娇嘛。
  陈元听了一愣。抬眼一看,这个女人已经坐在他平时坐着的椅子上了。陈元嘴巴一下子张得大大的,而且"啊"了一声。原来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刚删除的那个流水落花。只是衣着与照片不同,今天穿着的,是一件有着竹叶图案的裙子,布料看上去就像古代人自己织的粗布一样,不过底色仍是白色的,看到这件裙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她把扬州八怪郑板桥的画裁着穿在身上了。
  陈元看到这件裙子,觉得十分亲切,不是因为郑板桥。陈元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与自己上海住处的窗帘子,是一种花色和款式的布料。
  师长安与林记者看到吃惊的陈元,像是一个人几十年后,突然遇到了早就宣布死亡的一个亲人;也像是一只饿慌了的狗,突然发现了一条巨大的猪后腿。两个记者感觉自己再待在这里与整个环境有点不协调,便笑嘻嘻地退出去了。而且把门给关上了。
  门这东西,防贼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倒成了帮凶。门一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只兔子也敢去揪老虎的耳朵。但不管兔子是不是真有这个胆子,在关着的门里,除了甲就是乙,没有证人,没有同伙,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陈元问:怎么是你?
  女孩回答:怎么不会是我?
  陈元问:你是流水落花?
  女孩说:我叫迷迷。
  这个名字太古怪了,所以陈元还是想叫她流水落花。陈元问:你还认得我吗?外滩,拍照片,你盘腿坐着,船长号游轮从你身后开过去了,像是给你戴了一顶世界小姐的桂冠,你头顶上还有一只水鸟在飞。陈元拿起手机,想翻出那张照片给她看,才想起已经删掉了。
  陈元想,那张照片如果没有删就好,起码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胡编乱造。他真想再问一问,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不是自己插在外滩石缝里的那张名片,真被她捡去了。不然她怎么晓得自己?但是陈元没问出口,这种幼稚的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就像低级的动物只会爬,不会走一样。
  流水落花说:有什么认得认不得的,现在都坐在你面前了。不管怎么样,来,握一下手吧。
  陈元立即站起来,与她握了一下。果然与陈元看着照片时想象的一样,这只手像从玉龙喀什河里捞到的和田玉,细腻、柔软而冰冷。女人的手,就是身体的标本,看一下她们的手,就晓得她们身体的历史。按照陈元识别女人的经验,与这个女人握一下手,基本就清楚抱着她的感觉了。如果这个女人被很多人温暖过,那她的手就热乎乎的;如果她仍然拥有独孤与清静,那她的手一定是凉的,冰清玉洁嘛。
  流水落花的手,不但是凉的,而且是冰凉冰凉的。
  流水落花仍然坐着。这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就不像是握手了,像是牵手,有些暧昧。不信的话,让某位男性领导站着,让漂亮的泰国女总理英拉坐着。让她坐着表示我们无比尊重,体现一下她的高贵与架子,然后和她握一下手试试吧。即便不是暧昧的关系,也应该是女王接待一个仆人。
  两个人握完手,陈元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流水落花一只手接了,也不看一眼,随手塞进了裙子上的斜袋里。这一点怎么也不像是享受第一次的感觉。无论干什么,第一次都应该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才对。
  陈元像是做错了什么,不停地搓着手。在外滩的黄浦江边见过她后,在很多关键的时候,比如睡觉的时候想了想她,又不是侮辱了她。天下没有法律规定,也没有道德标准,不能对一个女人的照片动动手脚吧?而且他还真渴望对她本人动一辈子手脚。于是陈元镇定了一下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流水落花说:也没有什么。你不是给军官征婚吗?我想报个名,前几天打过电话的,但是讨论了半天关于男人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忘记了。
  陈元觉得她说得有些乱,也没有听接线员汇报过她。陈元说:幸亏你直接来了,我们的热线电话后半夜也占线的。你是特殊情况,我们特殊处理,你填张表就行了。陈元说着,却并不拿表格给她,他怕她填完了表格就走了。
  流水落花说:你还要安排一下,让我去相亲,我必须找个军官才行。
  陈元说:是喜欢这个职业,还是觉得可靠?
  陈元想,这些女人其实是蛮可笑的,军人是可靠,但是如果嫁一个充气哥哥,岂不是更保险。听人家说,这些军人严肃惯了,夫妻间亲密一下吧,等把这帽子脱了,感觉可能就跑了。就算持久型的吧,看到国徽肩章,觉得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都在里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哪还敢放心大胆地亲热?还有,这些军人平时训练向后转,齐步走,时间长了,什么动作都钢铁化了,纯粹就是一个机器人。接吻呀抚摸呀,他们也要听号令的,没有军令,他们哪敢如山一般躺到床上去?陈元想用这套劝阻一下流水落花,其实不是为她的幸福生活着想。万一自己与一个军官做了情敌,要子弹咱没有,要动手吧,咱打不过,真是死得很难看的。陈元没有废话,刚刚认识一会儿,讲这些荤腥的道理,不是二百五嘛。
  流水落花说:他们有枪,还会有炮,他们打炮一定很厉害,听说可以打到美国去。我要借他们的炮打人。
  陈元笑了说:你好天真呀,恐怕还有核弹头,但也不能乱打的吧?只有打仗的时候,打那些坏人,比如日本鬼子。
  流水落花说:我家里就有日本鬼子,两个日本鬼子,他们比日本鬼子还坏哩。
  陈元说:是苍蝇,就买一只拍子;是老鼠,就买一包老鼠药。你说的是谁呀,值得用枪炮对付的?
  流水落花抓住自己的裙子,不停地搓着,往手上缠着,像个孩子似的。半天才回答:他们都是,都是法西斯。我哥哥,他拉着我全国各地跑,逼着我嫁给他。还有我爸爸,他把我一直锁在地下室里,黑乎乎的,连一只萤火虫也捉不到,一有空他就那个我。
  陈元愣住了,他不晓得流水落花所说的"那个"是指哪个。
  按照伪君子或者害羞者的说话方式,"那个"就是上床。上床不是睡觉,是做爱。陈元看流水落花吞吞吐吐、拿拿捏捏的样子,基本可以判断"那个"是指什么了。
  陈元觉得事态严重,刚刚还是自己的白雪公主,碰见了七个好心的小矮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小矮人半夜三更返回了森林,把她给"那个"了。如果真是这个结局的话,那就不是童话故事,而是成人故事了,一点都不好玩了。
  如此不同凡响的遭遇,陈元怎么也无法与这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就像是把一块破损的瓦当,嫁接在一只景德镇花瓶上一样,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一时不晓得如何问下去。老实说,陈元对这个女孩子的期待,更加强烈起来。如果说原来存在的是对她的渴慕,"那个"之后又加入了一些同情与怜悯。就像是石灰里加入了水,更像是在笑里拌进了哭,一个又笑又哭的人,内容是多么丰富。
  过了半天,陈元又问了一句:你家在哪里?
  流水落花说:我家在湖南,不过我哥哥已经跑掉了,跑到湖北去了。那天我要抓他,他跳到洞庭湖里,像鱼一样游过去了。
  陈元说:他可以参加奥运会夺金牌了。那你报警了吗?警察可以帮你的。
  流水落花说:报警了呀,一大帮的大盖帽跑到广东,像是下雨后的小蘑菇。小蘑菇不抓他,还陪他一起喝酒,把啤酒瓶子的肚子都喝大了。
  陈元觉得,流水落花比喻得很生动。但他发现了破绽:他不是在湖北吗?怎么去广东抓人?
  流水落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湖北了?你不晓得,我爸爸可坏了,他天天都要和我一起,我不答应就要砍掉我的手,他还拿剪子剪我,把我的头发都剪掉了。
  陈元想,这不是帮她理发吗?这样省钱呀。你看看超女李宇春那个头,剪得狼啃了似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听说一次要上千块的,如果真要剪一个有性别的头,那还了得?跟当杀手差不多了。
  陈元涌出一股媒体人的责任感来: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一会儿就派个记者,舆论监督监督,一定要把你尽快解救出来。我们一报道,全国媒体一参与,特别是《南方周末》。各省市领导开会前,一定会看《南方周末》。省市领导一发话,看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往哪里跑。
  陈元有些激动起来,仿佛受害的不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而是自己的母亲或者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似乎有点明白什么是弑母夺妻之恨了。陈元说:你再说仔细一点吧,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流水落花竟然一下子不高兴了,说:你想听什么?
  陈元说:你不要怕,你说说,他们第一次"那个"你,是什么时候?几岁?说得越清楚越好,我们记者要的就是细节。
  流水落花瞪大了眼睛说:你太过分了吧!
  陈元说:就是觉得你说得有些糊涂,一会儿说是你爸爸,一会儿说是你哥哥,一会儿是湖北,一会儿又是广东。你再想想,是不是搞错了?陈元想了想,最后很认真地加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呀?
  陈元说她有病,是指她有点键忘之类的,并没有骂她的意思。陈元从流水落花的表情来看,怎么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毛病,但从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看,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也许是个神经病。只是他太激动了,所以把自己的怀疑随口说了出来。
  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像是一根弹簧,把流水落花弹了起来。流水落花进门后,握手的时候没有站,接名片的时候没有站,这时候却突然站起来了。一个女人站着面对一个坐着的男人,这种味道又不一样了。流水落花站着,大声哭了起来,嘶喊着说:你还是老总呢,你太欺负人了。
  后来,有位心理学家给陈元分析:说一个人有病,确实不妥。因为这个社会人人都有病,胃病,颈椎病,忧郁病,最多的是神经病。比如投票选总统的时候,如果聪明人占了大多数,最后被选上的,肯定是个傻瓜。神经病多了,在人们的眼里,神经病就是健康的。因为神经病不会像癌症要致命,又是脑子问题,所以很多人能遮就遮,能掩就掩。神经病患者最不喜欢听"有病"这两个字,是因为把他们最大的秘密揭穿了。心理学家最后说:可能就是那两个字,刺激了她,就犯病了。
  陈元赶紧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流水落花也不接,还是不停地哭着,一句一个:你太欺负人了。
  听陈元办公室里有人哭,外边的记者们都朝里看。这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中间却设置了一个玻璃墙,只要站起来就能清楚地看到里边的事情。大家发现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哭,又都坐下了。在人们的心里,漂亮女人的哭,有时候是撒娇,有时候是调情,有时候是希望恩宠。
  所以说,记者们都表现得很平常。已经有几个人用上海话,也就是比鸟鸣还难懂的语言,在交头接耳了。上海人一说上海话,自然存在着某种歧视,一下子就把人分成了两派,分成了三六九等,分成了城与乡、敌与我。
  记者们议论的无非有三点:一是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能是"新来的"什么时候带着逛了南京路。有人最后想到了手机,说"新来的"亲吻过手机,屏幕上正是这个女人,反正已经很亲热了。一再声称自己是单身,原来招牌是洗头房,背地里是卖肉的。二是这个女人找上门了,还在哭在闹,肯定是已经有结果了,怀上小囡是肯定的,说不定是三个,三胞胎嘛。而且呀,怀胎后发现染上了不三不四的妇科病,来寻找解决办法的。这个"新来的"如此不负责任,想抵赖。三是这个女人可能是有夫之妇,或者这个"新来的"已有妻室,一石站着二鸟。
  不管怎么样,这个"新来的"不能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到办公室。对人家动手动脚,让人家严辞拒绝了。他们说,这真是一个"港督"。别以为他们说的是彭定康,英据期间的香港行政长官,这是上海话,傻逼的意思。
  陈元作为人才,在危难时期,被紧急引进到上海,眼前看来是有成效的,起码这家报社一时不用关门了。按说,报社里的几百号人,不用东奔西走找工作,应该感激陈元,应该拥戴陈元才对。在陈元的老单位,他用彩票的办法把报社救活以后,大家都把他当成大英雄了。一提到陈元这个人,都说他哪里是办报纸啊,他在办印钞厂哩。到上海后,许多当时的同事,都纷纷打电话写信,想追随他一起干,但都被陈元拒绝了。当时走的时候与领导有言在先,他留不下来,那没有办法,人家是为了女人。但是他不能挖这里的墙根子。
  现在是在上海,行情就不一样了。上海的报社招聘时,一般只招本地人。没有本地户口可以,但一定要在上海念过大学。这样一来,上海报社里的编辑记者,大多数是本地人。本地人的优越感,抹杀了新闻人应有的那股子拼劲,还有一股子找茬的精神。所以陈元所在的这家报社,除了师长安与林记者几个外地人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把陈元当成救命恩人。一部分人眼红陈元那五十万元安家费,心想你还没有干一天活呢,一大笔钱就装进腰包了;一部分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闻理想,只看重眼前利益,报社开一天他就赶一天的场子,四处拿拿红包,混到哪一天报社真的关门了,也应该有一大笔的遣散费。拿了钱想工作就找,不想工作就在家里养养小猫小狗,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生活费。最有抵触情绪的,就是写信告黑状的那些人,他们觉得陈元越成功,他们头上的帽子就越危险,哪天这家报纸成功了,也就是他们让位的时候了。他们明白,陈元是不会养着一帮不拉屎还占着茅坑的人。自从流水落花一进入陈元的办公室,还没有闹事时起,这帮子记者们就已经议论纷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流水落花哭的声音更大了,而且一把鼻涕一把泪。陈元想,再这样下去,真会出事了,不晓得的人,真以为他把人家"那个"了。陈元赶紧喊林记者进来,把这位叫"迷迷"的小姐带出去,报个名。而且交待说,一定要照顾照顾,安排个长得帅的,军衔高的。
  林记者本来想开句玩笑,说这么漂亮的送上门的一个女人,陈总你怎么向别人的怀里推呢?但是在外边已经听出一些风言风语,也觉得事态有点严重,赶紧对流水落花说:迷迷小姐,我们先去填表吧,你再看看军官们的简历,直到让你满意为止。
  流水落花把递过来的登记表,一下子撕掉了,用这些碎纸片擦着鼻涕泪水。
  陈元示意林记者,先对付着,自己到别处躲一下。陈元向外溜,流水落花却张开双手,向前伸着,要拥抱似的,堵在门口,根本就出不了办公室。这时监控新闻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流水落花死死地盯着画面,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一会儿嘻嘻地笑着,说真有意思;一会儿抱怨,说真是一头笨狼,比人还笨。等到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比划着,像要跳舞似的。
  林记者拿眼睛示意了一下,陈元就装作到门口扔垃圾,拉开门终于逃掉了。
  陈元跑到楼下的那条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这是陈元到这家报社后,第一次打量这条街,原来全是在石库门老房子里做古董字画生意的,晚上已经全部闭门谢客了,但是通过玻璃橱窗,依然能够看到里边等待出售的盆盆罐罐。陈元觉得,做一只文物真好,每一分钟的等待,身价都在相应地增值。这和人是完全相反的,作为人,每等待一分钟,增多的只有皱纹和忧伤。
  过了几个小时,林记者打电话说,迷迷小姐情绪稳定,看完两集动画片后,暖洋洋地走了。陈元一回到办公室,林记者就追问:你到底对人家怎么了?我看这女人不错,你是老总,是有身份的人,还是负点责吧,大不了纳个妾算了。
  陈元说:屁话,正房还没有,纳什么妾?你以为是代表名单,排名不分先后呀。其实我真不认识她,当时在外滩玩,看她挺漂亮的,一瓣瓣往黄浦江撒着百合花,就偷偷拍了一张照片。你手机里不是还有章子怡吗?你也要纳她为妾吗?今天晚上,她是来报名的,就凑巧遇到了。我们认识总理,总理不认识我们,这很正常。
  林记者说:陈总,你就瞎编吧。
  陈元说:是真的,我看她说话不清不楚的,就问她是不是有病,两个字,她就疯子似的。
  林记者说:我怎么看不出她是疯子呀?你走后她不但笑呵呵的,还主动倒了一杯水,泡了一杯茶喝着,小嘴轻轻一抿,人家就品出是明前茶。茶这东西,跟早孕试纸差不多,红线白线,把人分得清清楚楚。
  陈元说: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说别的?比如她爸爸或者她哥哥?
  不管流水落花说的"那个"是真是假,陈元都不想对任何人提起。现在的人大腿、胳膊、肚脐眼,什么都暴露出来了,却越来越讲个人隐私了,为一点点隐私就拼死拼活的,这不是扯淡吗?陈元不是为了保护她,是怕再次刺激她。她不像国际争端时,外交部门"表示强烈不满"的口号,她可是真枪实弹,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朝下掉,炸得陈元心里一下一下地跟地震似的难受。
  林记者说:没有呀,她只提起了灰太狼。问灰太狼每次抓住小绵羊的时候,为什么不先咬死它,再拖回家去煮着吃?省得水都烧开了,却给跑掉了。你说说看,这是有病的样子吗?
  陈元感叹:这就怪了。
  陈元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有病"两个字,也许他与她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已经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橘黄的灯光下,他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被阿基米德撬到了上海,就是有她这个美丽的支点;她也许会告诉他,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不会让他白白跑到上海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牵手了,就拥抱了,就接吻了,就"那个"了,还可能几天之内就闪婚了。
  但是,唉,他妈的,现在竟然成仇人似的,要躲着了。
  陈元想,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能出乱子。等江山已定,特别是这个军官征婚的策划一结束,自己提拔成了总编什么的,谁还怕绯闻谁是孙子。这时恨不得有绯闻才对,小人物怕别人利用绯闻整治自己,但是大名人可以利用绯闻把名气搞得更大,这都是钱啊。你看看历史书,哪个皇帝怕过绯闻了?书上写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哪有这么多,皇帝的本事哪有这么大,搞得自己跟猛兽似的。都是想告诉世人,你们以征服一个女人来证明征服世界,我多厉害呀,天下女人莫非王土,就是征服了成百上千个世界,火星我也征服得了。
  半夜里,陈元独自坐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还真有点想这个流水落花了。他打开电视,希望能有《喜羊羊与灰太狼》的节目出现,但是好多台已经停掉了,只有??啦啦的雪花点子。陈元骂道:他妈的,她要是现在来找我,该多好呀。
  六、一个人单方面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策划组的会议上,陈元总结大龄军官征婚第一阶段的报道时说:取得了丰满的乳房。底下一下子笑翻了,有人用上海话说:洋泾浜。就是很大兴,有点假冒伪劣的意思。其实陈元想说"收获",不过也不算口误,哪个女人没有乳房呢?报名的女人一大堆,这就是收获。
  陈元又开始长篇大论了,每一次开战前,他都会这样信马由缰地进行思想动员。他私下里说,做新闻的人,跟喜欢做爱的人一样,就应该有这样的激情,激情是新闻人的命根子。
  陈元说,第一阶段,只是报报名,挖掘一些军人们的英雄事迹,讲述一下对军人的崇敬之情。打电话来的女人们,好像都是人类的母亲似的,带着一条长江与黄河,滔滔不绝,泪水涟涟,此恨绵绵。唠叨着,谩骂着,倾诉着。觉得女人之所以个个像个杀猪的,是因为如今这个社会里,想找一个人发泄一下,牢骚一下,比在沙漠里找一个呱呱乱叫的青蛙还难。久而久之,就得了多动症、狂想症、恐惧症、自闭症、自虐症、忧郁症,等等症。你看看当年,在稍微有点落差的地方,修了多少水库吧?这些水库就跟这些女人的病症一样,长期不开闸放水,憋屈死了,就生水怪了。
  于是,陈元决定临时调整报道计划,第二阶段增加报道内容,开通两条情感倾诉热线,给这些病妇们放放水,泄泄洪。然后由记者整理出一些湿漉漉的情感故事来,弄出八个版的情感专刊,单独定价发行。
  陈元说,晓得迪斯尼是怎么发财的吗?是靠洋娃娃这些衍生产品。就是让一个老子生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生四个闺女,四个闺女生什么?生出一大堆的"虱子",用"虱子"做什么,加工保健品。
  跑计划生育条线的记者说,陈总,计划生育政策规定,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上海的二胎政策都没有放开,这不是超生嘛?
  陈元反问:我就不能生双胞胎了?
  记者又嘟囔着:那也不能保证一定是儿子吧?
  陈元反问:你是跑卫生线的吧?那就去照B超呀。
  陈元要办这个情感专刊,总编办的老钟又阴阳怪气地找到陈元说:这个专刊是要用纸印刷的吧?要印刷就要计算成本吧?这些成本不会陈总自己拿五十万的安家费来出吧?我们要明白自己的家底,不要以为阿拉是《解放日报》《新民晚报》。之后,社长也找了陈元说:我们经济上刚刚有点起色,这摊子能不能铺得小一点?老实说吧,现在外边反对你的声音很响啊。
  陈元把自己刚刚领悟到的一套理论摆了出来:现在你把报纸印到多厚,都没有办法与网络比了。唯一能和网络比的,应该就是专刊,专刊办好了,自然就有企业愿意掏钱。所以我们吸引了多少赞助,我们就印多厚的专刊。这样说吧,如果专刊就是产品的话,有多少人掏钱订购卫生巾,我们就生产多少卫生巾;有多少人掏钱订购砂纸,我们就生产多少砂纸。用不着担心买卖赔本,也不用担心有人拿砂纸擦屁股,你说对不对?
  社长一听,一下子就笑了:你的比喻格调不高,但还是非常有道理的。被你这么一比喻呀,我就踏实了。你好好干吧,不过要注意方式啊。社长又提到给宣传部写匿名信的事情,说是几乎几天就是一封,全部都是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甚至把那个女人的照片,都传了过去。
  果然没有出乎陈元的预料,这个情感专刊的计划,一下子拉到了三十万的定向赞助。去掉印刷成本,足足赚了十几万。第一期专刊一出,更是卖疯掉了,护女宝这些女人用品,随之找上门了,一下子又签订了几百万的广告。陈元给他们拟定的广告词是:"有了护女宝,女人不会再流血。"
  在这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大龄军官相亲活动遇到了一个难题。陈元立马通知策划组再次开会,研究解决办法。师长安通报说,游轮公司听说为军人相亲,就答应免费提供船长号游轮,船上吃的、玩的、奖的,也都由他们负责,之外还赞助十万的费用。报名相亲的女人也达到了八千三百多人,我们已经与部队方面一起,初步选定了由三百个女人参加的相亲队伍,听说这跟考公务员的难度差不多了。
  陈元挥了挥手说:别讲这些没用的,直接讲问题吧。问题是不是出在部队了?
  师长安佩服地看着陈元:是的,新娘子一大堆,新郎官却没办法找啊。这怎么办?当时我们找来的大龄军官,天天盼着入洞房似的。他们还打电话说,能不能提前与哪个姑娘,见见面聊一聊,预热一下,体育比赛都可以预热的。但是今天早上,纷纷打电话来,说有这事那事的,不能参加了。其中有个人还说,可能要打仗了,为钓鱼岛的事,要打小日本了。自己是开战斗机的,制空权多重要,侬晓得吧?就是控制老天爷。明显是骗人的嘛,这是和平年代,钓鱼岛是有争议,但是双方都很克制,要以谈判的方式来解决,所以哪有仗打呀,天空中连一只反动的麻雀也找不到吧?除了第一批见了报的二十名典型,现在还缺七八十个参加相亲活动的军官。
  陈元看了看其他人问:你们有什么办法吗?都说说吧。
  其他人都支支吾吾的,说这怎么办呀,人家不来,我们又不敢去抢。就真是抢,这军官个个虎背熊腰,咱也抢不过他们呀。
  总编办的老钟发话了: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这层?事先为什么没有紧急预案?我看呀,我们是做新闻的,又不是婚介所。新闻已经炒得够火了,相亲嘛,不办也行,也没有什么花头。
  陈元看也不看他说:那就不办了吧。
  然后顿了顿说:只是猛牛两百万的冠名权,维情公司的协办权,壮大网络视频的播出权,还有那个"上上下下的享受",在通往游轮的过桥上,也有几万元的广告费吧?好像已经卖出了十几个"权"了吧?每一个权都是钱,你们上海人不叫这个,叫钞票。我们不像那些局长、处长、科长,就是一个组长,只要他们坐在那把椅子上,这些"权",就跟一个小美人似的,等着他们,缠着他们,肥着他们。但是我们这次卖出去的"权",是我们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活动不办了,"权"就消失了。既然代表总编辑的总编办发话了,那不办就不办吧。只是请老钟通知一下财务,不但要把收来的钱统统退了,另外再准备一下违约金吧。
  老钟尴尬地说:我只是从新闻的角度想的,没有想到已经签订了这么多的合同。陈总到底是陈总,这样看来,相亲活动还是要办的,而且要办好。只是......
  陈元说:没有什么"只是"了。从现在的情况分析,应该是部队出问题了,组织上怕万一出个岔子,担不起领导责任。比如沉船之类的,当然,这肯定是不会发生的。军官自己嘛,师长安已经说了,还是很高兴参加的。这是见美女,又不是上景阳岗打老虎,我看这个问题不难解决。这样吧,通过私人关系,给每个记者下达几个指标,把自己认识的小舅子、小叔子、老同学,哪怕是老太爷,只要是军官,都统统地请来。这一天正好周末,让他们对部队上说,家里介绍一个女人,约好了相亲。如果还请不到假,就说自己发烧了,可能得了甲流,不就行了吗?
  大家都不吭声了。林记者好像不在,只有师长安鼓掌说:还是陈总厉害,问题就这样轻易给喀嚓了,文娱部肥姐的老公,就是海军部队的,一招呼一大把。
  正当大家起身要离开陈元的办公室的时候,有个人不敲门,就撞进来了。
  陈元还想补充一句:一定要未婚的。
  但是话未出口,就被这个撞进来的人给打断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流水落花。她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就拉扯着陈元的袖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了起来。只是哭出来的话与昨天不一样了,变成了"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元说:我自己也不清楚,你到底要什么说法?我能有什么说法?
  陈元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她说:听说你对茶很有研究,喝一口就晓得这是龙井的明前茶。还真被你说对了,确实是在杭州龙井村看着人家现采现炒的。这茶呀,喝到嘴里,淡淡的,嫩嫩的,在嘴巴里摇摆着,在肚子里扑腾着,学着飞翔似的。像不像一只只刚出壳的小鸡鸡?
  听到这句话,流水落花眼睛已经瞪得更大了,双脚在地上使劲地弹着,大声喊叫:你说什么?你、你说流氓话。你个流氓。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元摸不着头恼了,便解释:我说的是茶叶呀,茶叶是流氓话吗?如果这也是流氓话,中国那么多喝茶的人,不都成了大流氓了?茶文化不都成了流氓文化了?从古代起,茶叶就是出口创汇的重要产品,照你的意思,我们出口的都是流氓话?
  流水落花长一声短一声地哭着说:我亲耳听你说流氓话了。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林记者去黄浦江的游轮上查看举办相亲活动的场地,刚刚回来就看见里边撕扯着,于是进来了,小声地对陈元说:她指的可能不是茶叶,指的是小鸡鸡。
  陈元看了看裤子的拉链,发现是关闭着的。然后"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时记起刚才的话,也不晓得为什么把刚出生的小鸡,说成了小鸡鸡。茶叶在嘴里如小鸡,还是比较贴切于茶道的,如果变成了小鸡鸡,确实是很流氓的话。中国文字,在这里一下子表现出无法解释的奇妙来,这是任何一种外国语言,都不可能出现的误会。
  陈元真的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社长打来了电话,说是有事情商量,让陈元去一下。本以为可以趁机出去躲一躲,当陈元出门时,流水落花不再哭了,却寸步不离地跟在后边,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一定要给个说法"。像是和尚念经似的,你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起起伏伏的,像是一首平淡无奇的曲子,也像是蜜蜂飞过花丛时的留言。
  一般情况下,上下级谈工作,应该是隔着办公桌而坐的。但是社长示意陈元坐到沙发上谈,一下子就变成了会客的样子。社长给陈元倒了一杯水,然后说:刚才广告部与财务部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放出来的这只兔子,果然不同凡响,繁殖能力很强。这个大龄军官征婚的策划,不仅仅是经济效益,也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希望可比钱更重要。你把我们这个报社救了,整个报社都应该感激你。我在此代表编委会谢谢你。
  陈元说:这是社长知人善任的结果,给我这样一个大舞台。这是大上海,可不是人人想来就来得了的,我好多老同事,都羡慕死了。
  社长说:你说得也是。在引进你之前,很多人也来谈过。不瞒你说,有些人是北京方面的,也有人是从国外回来的,有些人好多年前就当过大报的领导了。他们资历都很深,背景也很深,有多深?我把它比喻成紫禁城,现在没有办法去量了,你量一量就是破坏文物。这些人如果听听口号,看看理论文章,也许还不错。但最后不是办报纸,是替我们烧钱,挖我们快倒的墙根。到时候他们屁股一拍走人了,我们怎么办?几百号人怎么办?
  社长话锋一转:但对于你,我现在不好下结论了。
  陈元说:社长有话就说吧。
  社长说:我怕有些事情处理不好,是一颗黑痣败坏了一个女人。你说说,这黑痣长在哪里,影响女人?
  陈元嘿嘿地笑了笑:长在别的地方我们也看不见呀。当然是长在脸上了,我最讨厌黑痣长在额头上的女人。
  社长说:这就对了。这黑痣如果长在臀部,她用裙子捂一捂、遮一遮,别人不晓得,也就算了。如果长在下巴上,倒有一点妩媚气,如果长在脸上,特别是长在额头上,就不好看了。
  陈元说:社长是醉翁之意不在痣吧?是不是又听到什么传言了?其实我和她一根球毛的关系也没有。至于她为什么知道我,好像不是很难吧?任何人在前台一问,就是大堂的保安,应该也知道我这个新来的了吧?她那天来报社,也是来报名相亲的,记者也不晓得为什么,就直接带到我的办公室了。我顺便接待了一下,这也是工作呀。
  社长不再藏着掖着说:什么样的接待能弄成这个样子?我看你也不是毛手毛脚的人,不像是临时起了色心的样子。她又喊又叫的,闹出这么大的风声,不是脸上长黑痣,而是浦东与闵行打击黑车,是鼻子上长倒钩了。
  陈元说:我向社长发誓,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抬头三尺有神灵。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才需要发誓。而且发誓是人世间最最幼稚的举动,这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也和举手表决差不多,只是自由民主的初级阶段,永远没有法律那般可信,但又不得不做。陈元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到向社长发誓的地步。
  社长目光向前指了指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发誓还有用吗?你看看吧。如果真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用得着哭哭啼啼的吗?她不顾面子地闹来闹去图什么?你要是刘德华,也许可以出出名;你要是张艺谋,也许在下届北京奥运会上,给你一个清唱的角色。但是你是一个刚来几天的策划总监,这个官没有我大吧?她为什么不缠着我呢?所以说,如果不是那种事情,还有什么目的?你还是学学倒钩,遮掩一下吧,哪怕就是用超短裙也行嘛。
  陈元向着社长暗示的方向转过身,发现流水落花正站在门外。她把门推开一条缝,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门外边,不时伸头朝里边看,像是找人似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社长低着头,压低了声音,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我这也是爱惜人才,才苦口婆心的。最近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还相当难听,如果传到上边去,那不是作风问题这样简单,是犯罪,男女关系的事情,网恋呀,一夜情呀,如今能上升到犯罪的情况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站在你这一边,说报社早就调查过了,是谣言。
  社长抬起头,盯着陈元说:有一点肯定不是瞎说吧,就是你们在来报社之前就认识了,因为有人从你这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如果不认识,这照片从何而来?
  陈元说:那是巧合。
  社长说: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辩解。我找你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提醒一下你,说警告也行。前段时间,河南有个卫生局的领导,人家闹出艳照后两天,就与当事人领证结婚了。你看看,能不能和她结婚算了?虽然现在的女孩子,又是割,又是隆,个个好像都是美女。像她这么不施粉黛还这么漂亮的人,幼儿园也没有了。关键时候,结婚证是个好东西,能分财产是一方面;从另一方面说,一张薄薄的纸,隔着这层纸,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领了证就是家庭问题,不领证,这就是男女问题,也就是作风问题。
  陈元说:社长呀,我怎么和人家领导比呀?我都说了,不认识,怎么结婚?
  社长语气硬了一点:万一不想结婚,再自由几年,那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你听听,她口口声声要个说法,你不表示表示,怕这样一直闹下去,最后我也不能保你了。
  陈元说:那张照片,确实是在外滩拍的。那次还是你派人陪我去的外滩,这个人可以作证吧?
  社长声音提高了半度说:我找过他了,他说不晓得。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就给你三天的时间,让她从你的身边消失。现在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比如感情投资,比如以色引诱,比如金钱收买,可能都很有效。你现在来的时间不长,但好坏也是报社一级的领导,我不建议你用违背道德、违法乱纪的手段。就跟这次我把你引进来一样,你怎么办,我只看结果。
  陈元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社长却对着门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流水落花进去坐坐,好像她已经是陈元的老婆似的。但是流水落花却躲到门后边去了,脸对着门,只能听到喃喃自语。
  七、灯火迷离时正是佳人出没的好时光
  陈元离开社长办公室时,这个流水落花又跟在他的身后,像是阳光下甩不掉的影子。更像是一朵花,漂在水面上,流水急,花就急,流水缓,花就缓。你想抛开它,根本没有可能。
  这座办公楼的楼道是圆形的,好像这个设计者早就预料到,将来会发生这种转圈子事件。陈元不停地转圈子,流水落花跟着,像一首宋词,迈着细碎而急切的步子。
  来给报社报料的人见了,以为他们是在练竞走,就对陈元说: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体委的竞走教练吧?我儿子一心想当体育明星,你如果收他做了徒弟,绝对不跟刘翔一样,一年半载才跑一百多米,我让他天天去跑,天天拿金牌,赚好多好多的奖金。
  陈元到上海后,已经有人说过自己跟这个教练长得像,没有想到是真的。陈元说:如果他把奖金全给我,就让他来吧。那人很生气:你以为我们是没毕业的大学生,白干吗?陈元无心再理这样的港督。他顺着这个环形的楼道转了几百圈了,头都转晕了,有些恶心了,就蹲在地上歇一会儿。他一蹲下,流水落花也蹲下了。
  陈元苦笑着说:社长说了,让我们结婚,你愿意吗?
  流水落花回答说: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元苦笑着说: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你家,见见二老吧。我给他们磕头,下跪也行呀。然后再发一个大大的红包。
  流水落花声音猛然提得很高,像是尖叫: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尖叫声好几层楼的人都听到了,有人就躲在拐角朝这边偷看,也有人当下忍不住,爽快地笑了。陈元不敢再开玩笑了,爬起来继续转圈子,不知道又转过多少圈,才发现每一圈都得经过厕所。路过男厕所的时候,陈元一下子钻了进去。
  流水落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一脚踏进了门。有个男记者正在小便,一边抖动一边吹着欢快的口哨。看到有个长头发的女人撞了进来,一时慌了手脚,还没有尿完,就提起了裤子。等提起裤子,小便却止不住了,一下子尿湿了裤子。
  陈元嘿嘿地笑了说:是男人你就进来吧,进来呀。
  流水落花看了看门上的大烟斗,赶紧就退了出去。
  陈元在马桶上坐了半天,好像天已经黑透了。陈元发现不再有什么动静了,他提了提裤子,得意地走出男厕所。流水落花不晓得从哪里拉来一把椅子,就坐在男厕所外边,像公厕里的管理员,要收费似的,死死地盯着,就是苍蝇要方便,她也不会放过。
  陈元骂了一声:他妈的。然后又退回男厕所了。
  林记者跑过来说:陈总呀,我都找你半天了,原来你搬到厕所里办公了?还配了一个漂亮的小秘书,待遇不错呀。这地方除了有点臭,还蛮清静的嘛。而且还有一个好处,不会有女人叽叽喳喳的了,听那群麻雀一开口,我这梧桐树心烦得直掉叶子。
  农民有一个习惯,走亲戚串门子,都把一泡屎尿憋回家去,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上班的人,不管早上晚上,都要把一泡屎尿憋到单位去,这叫什么?占用工作时间,就叫工作大小便。让那不多不少的八小时,在大小便中轻松愉快地流逝。每个人,角色不同,都有不同的小算盘。但是陈元想不明白,自己如今沦落到在厕所里办公,这算哪门子事情。
  陈元坐在马桶上问: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林记者说:你想的办法确实管用。开始我们给记者们下指标,让他们每人介绍两个军官参加相亲,他们死活不同意,特别是女记者,像抢了她的初恋情人似的,一千个不情愿。后来倒好,变成废品出售了,见了我就跑来打招呼。现在问题就出来了,计划是一百二十名,如今严重超标了。就跟世界末日,上诺亚方舟似的,让谁上不让谁上,都挺得罪人的。
  陈元问:我们那个游轮能容纳多少人?好像是八百人吧?
  林记者说:这只是座位。再加上甲板,然后像你们陕西八大怪,有凳子不坐蹲起来,其实一千八也差不多吧。只是我们当初已经定好了名额,什么都按名额预备的。
  这时候,陈元真有点要大便的样子,赶紧解了裤带说:活人还能让屎给憋死了?你看看,这不是稀里哗啦地拉下来了吗?那些卡片呀奖品呀什么的,又不是落后国家造核弹头,需要准备十年八年的。让他们再赶制一部分,不就行了吗?
  林记者一时醒悟,赶紧捂着鼻子,说是马上去通知。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陈元又招了招手,小声地说:男厕所外边的女秘书,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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