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去过北京京贷通公司地址呢?

天天读好书
回复: 55 | 浏览:29913
| 字体: tT
阅读权限255&主题3093&UID8716436&帖子100760&积分238733&
91UID466418 &精华9&帖子100760&财富789117 &积分238733 &在线时间1602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 字体大小: tT
晋江VIP完结
总收藏数:5027& & 文章积分:55,608,460
京官有钱有肉?别开玩笑,年俸四十两只够温饱。
皇上开恩给了廉租房,名曰官舍,月租一两,住一年便是十二两银子没了。
真是一点余钱都存不下来。
我同科说我隔壁住的人年俸三千六百两,适时可蹭饭打秋风!
我说不如去做梦,也不看看隔壁住的是谁,我这等小辈能乱蹭吗?
【一句话文案】有钱难买相爷为邻/隔壁住了一只年轻相爷
【小注:年俸三千六百两,按照宋朝物价合约年薪108万】
——绝对的,高(暂时不知),帅(暂时不知),富(肯定的)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景春 ┃ 配角:不多 ┃ 其它:
番外包括:96 番外 【第一篇】
总评分:&财富 + 10&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阅读权限255&主题3093&UID8716436&帖子100760&积分238733&
91UID466418 &精华9&帖子100760&财富789117 &积分238733 &在线时间1602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零一】琼林宴
  谷雨时节一到,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宝元十四年的这一场春闱也算是结束了。会试自二月初九到十五日,忙得礼部官员和一众考官们够呛,至三月初一,又是殿试,直到皇帝御笔点了名次定了甲第,又赐了琼林宴庆贺,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来。
  ——状元陈庭方,榜眼白存林,探花孟景春。金榜题名,风光无限。
  正是庄稼返青拔节时,就连忙碌的庄户人家也纷纷进城凑一凑这状元游街的热闹。满城牡丹初绽,梨花压枝头,未出阁的姑娘们抓着帕子半捂了脸站在青瓦白墙下翘首以盼,状元所到之处便引了一阵欢呼。
  新科状元陈庭方,不过区区十七岁年纪,便得皇上御笔钦点一甲第一名,只这一样便得羡煞许多人。何况陈庭方家世又极其显赫,祖上三代均是重臣,曾祖父镇国公军功赫赫;祖父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下虽已归隐,在士子间却仍然极有声望;其父为太子太傅、左仆射陈韫;其叔父虽不曾入仕,却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这般身世干净显赫,知书达礼风华绝代之辈,虽不说前无古人,后来人想比超也是很难的。
  探花孟景春骑马行在状元右后方,眼中却有一丝淡淡惋惜。未及弱冠便轻而易举抢尽人世风头,若说不会折寿才是假的。这一众路人,不过瞧见了外皮的风光,却又怎知这陈庭方是如何熬到这么大的。
  孟景春家里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小便在铺子里乱窜,练出了个狗鼻子。那日殿试时,孟景春头回遇见陈庭方,就算他装得再精神,衣服熏过多少遍,但孟景春偏偏嗅出了药味。
  抱病多年坚持服药且不想让人知晓的人,才会刻意将康健精神的一面装给人看。孟景春当即便断定这陈庭方不是个长命的主。
  行在旁边的榜眼白存林忽对孟景春道:“孟兄,你瞧那边难得有个姑娘朝你招手呢。”
  孟景春连忙抬袖口遮了脸。
  白存林哈哈笑了:“孟贤弟,你长得也是极好的,何必做这番见不得人的姿态?”
  孟景春小声嘀咕:“长得好看的是前边的人。”
  陈庭方闻言竟回头看了看她。
  孟景春轻咳两声,反倒坐正了大大方方看着陈庭方道:“状元郎长得确实是极好的,孟某肺腑之言。”
  陈庭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笑意,没有接话,便又回过头去。
  三人一路骑马行至成贤桥,走完御街,这趟才算了事。
  时至中午,天气有些微燥,孟景春里头穿得有些多,被日头晒到现在觉着浑身烧得慌,便说要回会馆换身衣服,一个人匆匆忙忙策马跑了。
  白存林在后头喊她:“孟贤弟千万莫忘了晚上的琼林宴!”
  琼林宴历代皆有,皇上亲邀,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多少读书人盼着这一日,可孟景春这不长记性的脑子偏偏就给忘了,她回到会馆吃了饭就先睡了一觉,本还惦记着晚上要赴宴这回事,结果越睡越香,也不知外头哪个时辰了。
  今年的琼林宴设在西苑,百官受邀而至,花灯亮如昼,堪比上元节,很是热闹。着进士袍的士子们按位次纷纷落座,内官一眼看过去,却发现探花郎的位置竟还是空着的!
  白存林暗暗骂了一句:“这小子还真给忘了不成!”
  陈庭方闻言朝空位置看过去,招呼内官过来,轻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内官回他:“已是酉时一刻了。”
  酉时三刻开宴,即便这个时辰再遣人去会馆喊孟景春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百官则按位次坐于另一侧,开宴前皇上还未到,底下自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今年春闱的几位主考及同考正聊着,忽有一人瞧了眼上座的某个位置,小声道:“沈相难不成提早回来了?”
  那位置特意空出来,总不至于不坐人罢?
  知情者道:“听闻幽州工事进展颇顺,便提早回来复命了。”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刻钟,那边内官宣皇上到了,百官们便哗啦啦跪了一地,呼“万岁万万岁”迎驾。
  皇上坐下道:“平身罢,今日宴会不是上朝,不必太拘束了。”说罢便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某个空位置。
  “朕一早听闻沈英今日已回了京,如何这个时辰还未到?”
  坐在首位的左相陈韫立刻跪下回道:“沈大人舟车劳顿,不能及时赶来,还望皇上勿怪。”
  皇上轻抿了抿唇,又看向右侧第二张空位置,语气略有些不善:“朕钦点的探花郎却也没有到?”
  底下一片沉默,心中都暗骂这探花郎不要命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吱个声。
  末了,陈庭方站出来跪下道:“回皇上,今日游完御街,孟景春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不料酒量极差吐得一塌糊涂,只怕现下还未醒,还请皇上看在其年少不知事的份上且饶他一次。”
  好一对父子,尽为旁人开脱。
  皇上本也没打算计较,今日本是庆贺之宴,没必要为了这等事而搅了好好一场筵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可这厢陈庭方话音刚落,那厢已有内官匆匆跑来报探花郎和沈相到了。
  ——*——*——*——*——
  说起来,孟景春这个不长记性的一睁眼,猛地发现外头天都快黑了,便赶紧套上进士袍往外跑,策马一刻不停地往宫里赶,结果她刚到宫门口,便被拦了下来,说里头筵席已然开始,不让进了。
  孟景春急得团团转,磨破了嘴皮子守门的偏是不让她进。
  正在她急得要揪头发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那人下了马车,守门侍卫立即迎上去,躬身行了礼,便即刻开门让他进了。
  趁门还未关上,孟景春立即冲过去,却又被另一个侍卫给挡了。
  孟景春大声道:“他能进,为何我不能进?不是说筵席开始便不让进人了吗?”
  侍卫反驳道:“你说自己是探花郎便是了?”
  孟景春真后悔走得匆忙没带上御赐的笏板。
  沈英听得争执,回过身来。
  他两步走回门口,看了一眼孟景春,同侍卫道:“何事?”
  侍卫道:“此人非说自己是探花郎,但口说无凭,且前头筵席已然开始,岂能放他进去?”
  沈英看了看她,昏昧宫灯下,对面站着的人身形纤瘦,小小的脸庞上写着不平与着急。
  沈英淡淡开口:“我带他进去。”
  那侍卫只好放行,孟景春的眼神倏地就亮了。沈英转过身去,孟景春跟在后头,琢磨这人至少官至三品说话才有这般分量,但他看起来又这样年轻,按说也不该升得如此快啊。
  她正思量着,忽听得沈英道:“你可知去了后,若皇上问起为何迟了,要如何说?”
  孟景春一懵,方才只想着如何进宫门,倒未料到这一茬。沈英见她没辙,头也没回,只淡淡道:“言多必失,只请罚便是了。”
  孟景春在后头猛点头。
  于是这两人便一起到了。
  ——*——*——*——*——
  沈英到了后,说了两句请罚这样的客套话,皇上也不责怪,便让他坐了。
  孟景春连忙跪下请罚,又瞅见陈庭方跪在地上,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底下百官及新科进士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皇上瞧了瞧孟景春,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陈庭方。酒量极差醉得不省人事?
  “来迟了,是要罚。”皇上的语气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朕罚你喝三杯。”
  琼林宴还有这罚法?孟景春不敢抬头,直到内官将满满三盏酒端至她面前,她这才道“谢皇上赐酒”,偏过头,将那三盏酒一饮而尽。
  虽是呛口烈酒,那也得忍着,所幸她自小爱偷喝些小酒,这三杯下去暂时还喝不倒。
  皇上见她饮完,道:“探花郎酒量倒是不错。”
  这傻子点点头。
  “既然喝完了,下去领板子罢。孟景春廷杖十个,陈庭方廷杖五个。”
  孟景春一下子懵了,旁边的陈庭方却心知肚明,再次叩拜,口中道:“谢主隆恩。”
  琼林宴状元探花领板子,真是头一遭。按说陈庭方的犯的乃是欺君之罪,理应重罚,皇上却只罚其杖责五个,可见还是纵容着的。
  本来陈庭方笃定筵席开始宫门即锁,孟景春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才替她撒了这个谎。却万万没料到沈英这个变数。
  但今日挨了这板子,孟景春这人情便也欠下来了。
  十个板子挨完,孟景春瘫了一会儿,偏过头去同另一边的陈庭方道:“我挨板子便也算了,可是你如何也会……”
  陈庭方想这事情原委想必还是借旁人之口让她知道更好,便只忍着痛浅笑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说了些妄语,惹皇上不高兴了。”
  “哦。”孟景春酒劲有些上来了,心说真是疼死了不知何时才能养好,所幸刚刚还喝了酒,不然岂不是觉得更疼。
  陈庭方身子骨虽弱,但行刑之人看在他是左相独子且又曾是皇子伴读的份上,下手要轻得多,故而也只伤了些皮肉。
  陈庭方见孟景春趴在刑凳上几乎不能动弹,便过去扶她。
  没料孟景春倏地就站起来了,但她腰腿俱是麻的,一时没站稳,在他面前这么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陈庭方赶紧伸手托住她,孟景春便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了。
  春日衣裳本就薄,加之孟景春出门时太匆忙竟连裹胸布也未缠上,尚清醒着的陈庭方即便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解,却也察觉到了不对。
  孟景春赶紧爬起来:“实在抱歉,好像酒劲上来了。”孟景春说着摆摆手:“你先走罢。”
  陈庭方也不说什么,那边已是有二殿下宫里的内官闻讯赶来,扶他往西边去了。
  新科探花郎,原是女子身。
☆、【零二】四十两?
  一场琼林宴,状元与探花竟领了板子这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茶肆中,就连说书人也将此事描摹出好些个版本来,哄得茶客是开心得不得了。却也有那些个替陈庭方不值的,说状元郎啥都不缺,又与这探花郎无甚交情,何必趟这个浑水。说到最后,竟将当朝右相沈英也给扯上了,说神机妙算如沈英必然是料到陈庭方会替孟景春开脱,还故意将孟景春带过去,坐实陈庭方欺君之罪,好让陈家失宠。至于沈英为何如此做,便是因为沈英欲取代陈韫,想做左相!
  这些个说辞越传越不像话,但也越编越起劲。
  沈英一身素衣坐在茶肆中喝茶听书,台上的人将这事情又编排出新版本来,说得还头头是道。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这期春闱的主考张大人。
  过了半晌,沈英浅浅开口,道:“张大人是见过卷子的,不知探花郎的卷子作的如何?”
  张大人搁下茶盏,思量了一番,回道:“文章虽是写得精妙,但少了些大气。孟景春在作文章上应是聪明的,可在为人为官上——”他沉吟道:“从那日琼林宴来看,似乎还是钝了些。”
  沈英轻抿了唇,喝了一口茶,不语。
  台上说书人仍是兴致勃勃地讲着,座下却忽有一人高声道:“你说相爷早料到状元郎会替那孟景春开脱,他是神仙不成?”
  说书人回驳:“相爷出了名的神机妙算,从未失策。”
  “若当真神机妙算从不失策,他领着孟景春演这一出好戏,意欲扳倒陈家,到头来不还是失算了?皇上可只让状元郎领了五个板子便将这事给溷过去了!”
  说书人知方才自己是多说了几个字被人钻了空子,可他倒是个不爱讨好茶客的,气冲冲回道:“不过是说个书,你如此计较便不要来听!”
  “胡编乱造也得分什么事,你这般胡诌,是要坏人名声的。竟还说那孟景春与相爷是一党,你知不知当今圣上最忌讳臣子结党?!”
  沈英循声看过去,一身淡青士子服穿在那人身上倒是更显得干净。虽只得一侧脸,沈英倒也认了出来。那日在宫门口的纤瘦身形,秀气的眉目间写满不平与着急。才过几日,竟又跑到这茶肆里来鸣不平了,一张嘴倒是逼人逼得厉害。
  到底是年少登第,意气风发。
  对面张主考也是认了出来,皱皱眉道:“这后生若是进了御史台,恐是会不得安生。”
  所幸御史台现下连个空缺也没有。
  张大人见其没有回应,又问:“沈相以为此番皇上会如何封授?”
  沈英将目光移回,淡淡回道:“张大人乃春闱主考又身居吏部要职,这些年朝中空缺进士去留,大人心中想必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又何必探沈某的意思。”
  恐怕问的不是进士封授,而是状元郎会如何封授!
  这样一位骄子,不论去哪儿,都被无数眼睛盯着。且谁人不知陈庭方与二殿下亲近非常,若日后陈庭方身居要职,保不准会成为二殿下的得力助手。
  当然这些俱是明面上说不得的事情。
  沈英起了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还得去趟工部衙门,沈某先行一步。”
  张大人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做了个样子,便由得他去了。
  沈英行至门口,恰巧看到孟景春也从里头走出来。他转过身,也不打算搭理,便继续往前走。
  倒是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唤道“相爷,请留步”,声音清亮很有朝气。
  沈英止住步子,那人已是快步走到了他面前,略施一礼,明眸里蕴着笑意:“都说相爷日理万机,没料竟也有这闲暇时候。”
  孟景春那日挨了板子回去才留意到这位带她进宫的大人,位次竟只在左相陈韫之下。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传闻中二十六岁便拜相的当朝右相沈英!
  这年头好似人人都争早一般,沈英当年夺状元之名时才十六岁,比陈庭方还早上一年。从翰林清职,一路高升,如今位高权重,极得圣上信任,堪堪担得起宠臣之名。
  沈英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的:“好歹是游过御街的人,方才抛头露面在茶肆咄咄逼人,就不怕人认出来么?”
  孟景春一双眼睛里藏着机灵:“偌大京城谁人不知沈相,相爷都敢出来喝茶听旁人编排自个儿,晚生又怕什么呢?”
  这会儿如此机灵,琼林宴却跟个傻子似的,想起来倒是好笑。
  沈英又道:“伤这么快便好了?”
  “谢相爷挂念,晚生身强体壮自然是好得快。”
  好一个身强体壮,长得这么瘦还好意思睁眼说瞎话。沈英又嘱咐道:“那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景春岂能不知他这话是在提点自己,便点点头,嘴角仍是噙了一丝笑道:“相爷想必有要务在身,晚生便不多叨扰了。”
  还算得上识趣。
  ——*——*——*——*——
  孟景春揣了个药瓶子便往陈府去了。陈庭方自那日挨了板子后便再未出来过,孟景春心里觉着有些过意不去,连祖传的膏药都拿了去。
  陈府小厮见是探花郎前来,连忙去后院告知陈庭方,让孟景春在前头候着。
  园子里几株白海棠开得热闹,陈庭方倚着栏杆喂鱼,对身后人道:“我家府里的鱼最是没有意思,只晓得争食。比不上二殿下池子里的鱼,个个有趣得很。”
  二皇子成桓道:“你以为我今日来是同你争谁池子里的鱼有意思的么?”
  陈庭方头也不回,仍是懒懒道:“工部事务繁忙,若是沈相又听闻二殿下今日没去工部衙门,恐怕又得参上一本。”
  成桓有些气他这懒怠模样,道:“现下摆这一副不争名利的模样,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去考功名?”
  陈庭方淡淡笑了:“为祖宗争口气而已,又不是当真在乎功名。”
  成桓正欲开口,那边小厮匆匆跑来,朝他行了一礼,又对陈庭方道:“少爷,探花郎到了。”
  陈庭方唇角抿了一笑,神情依旧是懒的,说:“知道了,我过会儿便去,给他沏杯好茶。”
  那小厮匆匆又折回去,陈庭方站直了,手里还握着把鱼食,径自就洒在一旁的泥地里了。他转过身来同成桓道:“二殿下是要一同去见见探花郎呢,还是这就要去工部衙门了?”
  成桓被他今日这反常模样气得径自就走了,都怪以往太纵容,才到今日这地步。
  陈庭方见他走了,敛了敛神色,又回屋换了身宽松的袍子,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前面去。
  他行至门口,脚还未踏过门槛,便瞧见孟景春正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家的杯子。孟景春察觉到动静,猛地坐正,脸上略有尴尬之色,随即又笑道:“这杯子,是挺好看的。”
  陈庭方莞尔,走过去坐下,说:“你身子好得挺快。”
  “那日我喝多了,倒是也不觉得怎么疼。”孟景春说完,将手里的药瓶子搁下,道:“知你上回挨板子是为我所累,一直很是愧疚都不敢来见你。”
  陈庭方言辞澹澹:“无妨,不过是几板子,还挨得起。”说罢看着那药瓶子道:“难不成孟兄是来给我送药的?”
  孟景春还不忘夸赞一番祖传秘制膏药:“正是,这是家传的膏药,去腐生肌,愈创很是神效。”
  见她还当真带了药来,陈庭方笑道:“孟兄是还想让我再挨一顿打不成?”
  孟景春讪讪就要收回,陈庭方却已是伸手拿了过去,说话间却带了一丝无奈笑意,眉眼好看得羡煞人:“居庙堂又如何逃得了打,莫说你我这等小辈,就连我祖父,这辈子也不知挨过先帝多少罚。”
  他目光又移回那白瓷小瓶:“留着罢,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听他这样一讲,孟景春倒生出些怅然来。春风入得屋内,那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又往她鼻子里钻,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孟兄可是在忧封授之事?”
  “诶?”这个孟景春倒没有思量太多,她求的不多,只要能留在京中,便是好的。若是外放,不知要去哪里做个小小知县,那才是愁死人。
  一来乡野地方许多人连官话都不会讲,恐怕不好相处。二来,她到京城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还有个人要寻。
  她想想道:“我不愁分派到哪个衙门,只想着能做个京官便好了。”
  陈庭方不由浅笑:“为何要留在京中?京官难做,依我看倒不如外放自在。只可惜,我朝一甲前三名倒没有外放的先例,孟兄既然一心想做京官,此愿倒是易遂。”
  “恩。”孟景春握着杯子把玩,“我知道。”故而不愁。
  “那又为何叹气?”
  “没什么事。”孟景春心说,总不至于说见你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觉得可惜罢?于是她迅速岔开话题,问道:“这个、不知八品京官一年能拿多少俸银?”
  陈庭方听得她问起这个,起初还觉得突然,以为她提这个是开玩笑,再看她一脸真切的样子,才知孟景春是当真关心俸银问题。
  他微蹙蹙眉,道:“大约……四十两?”
  “四十两?!”
☆、【零三】相爷为邻?不介意
  那日孟景春自陈府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本以为京官真如传闻中那般富足,没料一年也不过四十两俸银。刨去衣食住行,到头来所剩无几。
  又过了几日,进士授职的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孟景春被皇上御笔一挥,扔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评事尚有一缺,孟景春便去补了空,八品小员,年俸果真如陈庭方所言,四十两。
  榜眼白存林授工部员外郎,从六品;状元陈庭方,入翰林院,无秩品。
  众所周知,翰林乃养才储望之所,很是清贵,不设秩品却更显荣耀。
  这一番封授,倒也是都在情理之中。
  孟景春去吏部接了文书,恰遇白存林。他见孟景春一副闷闷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以为她是不大愿意去大理寺,便欲上前安慰。
  孟景春淡淡瞧他一眼,扯了个笑来:“白兄也过来接文书?”
  白存林凑过去,小声道:“孟贤弟,断狱查案这等事,也是要职,莫丧气。”
  孟景春将文书收进袖袋:“不过是这两日吃坏了肚子身体不大舒服,白兄竟能看出在下为封授之事丧气,真是好眼力。这等明察秋毫的本事不去大理寺倒是浪费了呢,白兄说是不是?”
  言辞尖刻丝毫不示弱,白存林晓得方才这安慰确实不大得当,但他本就不善言辞,孟景春这么冷澹驳他又何必。
  孟景春也知他是出于好心,本意并不坏,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又打圆场道:“生气啦?同白兄开玩笑呢。”
  白存林见她一张小脸又笑嘻嘻的,白白净净很是讨喜的模样,便又噗嗤笑了。探花郎长得确实是美的,唇红齿白眉眼秀丽,只是这傻子自己倒是不大清楚。人说陈庭方长的好,但看着不真切,不若孟景春,好看得实实在在,才像是人间该有的美。
  白存林发觉自己盯着孟景春瞧了许久,耳根子登时红了一红,连忙撇过眼,恰好看到陈庭方正往这边走,打招呼道:“陈贤弟恭喜啊。”
  陈庭方走过来,浅笑笑,道:“白大人同喜。”不过几日之间,封授之后即刻便改了口,不再兄弟相称,倒显出生疏来。
  从此不止是同科,还是同朝臣,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孟景春心叹,陈庭方到底是出身官宦人家,洞察人情,小小年纪便如此世故。
  白存林倒是大大咧咧未留意这般变化,说今日好歹得庆贺一番,不如去喝上一杯。
  孟景春没什么心思,正要婉言推拒,陈庭方看着她却问道:“孟兄有心事?”
  孟景春干笑笑,回曰:“不是什么要紧事。”
  陈庭方温言:“不妨说一说,在下说不定能帮得上。”
  孟景春还是摆摆手。
  陈庭方唇间酝了一笑:“莫不是愁住处?”
  话都提到这份上,孟景春也不好说不是,只点点头,又道:“会馆没法久留,现下确实在寻住处。”
  陈庭方道:“孟兄到京城不久,倒不如去吏部说一声,住官舍也是很好的,平日里能与同僚搭伙,距衙门也近,省却许多麻烦。”
  孟景春倒是未听说过这个,陈庭方又道:“孟兄这会儿要去哪里?”
  “要先回一趟会馆。”
  “恰好顺路,便一同走罢。”陈庭方又对白存林道,“不知白兄何往?”
  白存林识趣说不顺道,便告辞先走了。
  白存林走后,陈庭方与孟景春一道走着,陈庭方说:“住官舍一月交一两银,却是供饭食的。孟兄在京城孑然一身,住官舍再合适不过,况也便宜。”
  孟景春思量一番,觉着陈庭方这提议当真已是上选,四十两刨去年租十二两,还剩二十八两,若无额外大开销,那日子过得也是自在的。
  陈庭方又道:“倒不如孟兄现下就去吏部说一声,也好让吏部的人尽早安排。”
  孟景春点点头,道了声谢,正要折回吏部衙门,陈庭方一把拉住她,浅浅笑:“在下陪孟兄一块儿去罢。”
  孟景春知早前连累他挨了板子,实在不明白他现下又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便多问了一句。而陈庭方只道举手之劳,算不得帮忙。
  孟景春去吏部办手续,陈庭方说他先去问一问,便将孟景春晾在外头,径自进去去找了一位小吏。
  经办那小吏翻了下登记的簿子,神色略有不对,回道:“陈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这……可能办不了。”
  “已没有空屋了?”
  “这倒不是。”小吏面露尴尬之色。
  一旁的陈庭方道:“可以瞧一瞧簿子么?”
  “这……”小吏将簿子递了过去,“陈大人,您看看这也不合适罢?”
  陈庭方一看,官舍现下只剩了一间屋,竟是沈英屋舍隔壁那一间。
  堂堂右相住官舍才叫不合适。陈庭方便说:“无妨的,就将这一间分给孟大人住罢,想必孟大人不会介意。”
  小吏面露难色,孟大人不介意,但相爷介意怎么办?可上头却又没有明说相爷旁边的这屋子不能分给旁人住,既然状元郎都发了话,只能硬着头皮分。
  于是孟景春顺顺利利拿到了钥匙,她去认完路,便别了陈庭方,独自一人回会馆去取行李了。
  ——*——*——*——*——
  京城春日素来短暂,近些日子越发热起来。
  烈日当空,外头行人能走出一身汗来,宫里却是阴凉得很。
  御书房里奏折扔了一地,沈英弯腰一一拾起,捧在手里,却也不说一句话。
  “韩至清的案子竟生出这么多枝节!他堂堂一介皇子去查案,却被人参至此地步,他怎么有脸面回来?!”
  沈英仍是站着,瞥见皇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便知陛下这已是气极。
  待气氛缓了一缓,皇帝又问他:“他今日可按时去工部了?”
  沈英依旧低眉回道:“回陛下,二殿下自郴州回来后便不曾去过工部。”
  皇帝似是忍了一忍,又道:“以后凡是参他的本子均让门下省处理,不必再往上递了。”
  “臣明白。”沈英顿了一顿,又道:“韩至清的案子疑点颇多,不如让大理寺复核,再做裁定。”
  皇帝沉吟一番,抿了抿唇:“也好,韩至清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刑部暂不得插手。”说罢语气稍缓,便让沈英退下,又对一旁内官道:“召陈庭方进宫。”
  沈英领命告退,刚出了御书房,才行了十几米,便遇见太子成霖。
  沈英略施一礼。
  成霖瞧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一叠折子,眼中无波,淡淡道:“沈相刚从幽州回来,便又得接下这些烂摊子,真是辛苦。”
  沈英只道:“臣之本分,不敢称辛苦。”
  成霖一双眼似笑非笑,走过沈英身旁时又短暂停了一下,低声道:“我知沈相与大理寺卿关系匪浅,韩至清的案子,沈相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沈英神色依旧淡淡,只回:“大理寺秉公查案自是应该。”
  成霖又道:“父皇近来替我物色太子妃,我听闻刑部魏侍郎府上的千金恰是好年纪,沈相若也能提上一提,想必魏**即便成不了太子妃——”他唇角勾了笑:“侧室也是可以做得的。”
  沈英不动声色地听完,却并不表态。
  成霖盯着他看了会儿,扬了下唇角,道:“那沈相去忙?”说罢便径自走了。
  沈英转身送他,等脚步声消失在廊道尽头,他这才不慌不忙转回身,抱着奏折绕出了廊子。
  ——*——*——*——*——
  孟景春屋前有恰一株古桐,层层密密的叶子遮了阳,树梢的叶子迎着南来北往的风,站在底下甚觉凉爽。
  她刚将屋内收拾停当,站到这院子里来凉快会儿,便见一小厮提着竹篮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那小厮在她面前停了,道:“可是今日新搬来的孟大人?”
  孟景春点点头。
  那小厮喘口气,又道:“小的是西边伙房的。今日给各屋送些时令果子——”说着便从竹篮子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这份儿是孟大人的。”
  孟景春略惊喜地接过去,说了声多谢。
  那小厮又看看隔壁屋子上的门锁,小声道:“诶?人不在呢。”
  孟景春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隔壁确实是无人,她便随口道:“隔壁那份儿便先搁在我这儿罢,我替你转交,省得你到时再跑一趟。”
  那小厮笑笑,道:“好嘞。”便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孟景春。
  待那小厮消失在巷口,孟景春撕开纸包一角,里面包着满满的新鲜枇杷,看着清新诱人。
  她进屋到后院将枇杷倒进小木盆,用冷水凉着,洗了把脸,觉着有些倦,便钻回卧房眯会儿。
  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她卷了毯子坐起来,揉了揉眼打算出门去西边伙房吃饭。她胡乱套了件衣裳,走到门口时忽想起后院那一盆子枇杷来,便赶紧走到外头看看隔壁的人回来了没有。
  她一瞧窗子已然亮起来,昏昏小灯映照出一片橙黄的光,便晓得那屋的主人是回来了。她迅速折回后院,从木盆中捞了一半枇杷,重新用纸包了,跑到隔壁屋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三下之后竟无人应答。
  她便又敲敲,还是无人应答。难不成点着灯这就睡过去了?
  她正欲离开,忽听得门内传来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大门已是被人从里头拉开。
  那人一身素袍,清瘦挺拔的身形似是有些眼熟,再往上瞧,眉目中蕴着儒雅,又有几分清贵之气,只是眼中透着疲惫,目光里晃过一丝猜不透的疑惑。
  孟景春脑子里轰地一声彻底炸了。陈庭方怎能连这般重要的事都没有告诉她?!
  短暂惊吓过后,孟景春迅速回过神,脸倏地一黑,搂着一包潮湿的枇杷,像模像样地道了声:“相爷……好。”
☆、【零四】温柔乡
  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英神色中晃过疑惑。
  孟景春慌忙解释:“下官今日刚搬到官舍,恰好伙房的人送来了些枇杷,下官代收了一份,这会儿特意送来。”说着赶紧将怀里湿漉漉的纸包递过去,还不忘补了一句:“不知相爷居于隔壁,下官很是惶恐。”
  “惶恐?”
  孟景春猛点点头。
  “言辞颇顺,倒是瞧不出惶恐的样子。”沈英说着,也没有要将纸包接过来的意思。
  孟景春见他不接枇杷,眉头一蹙,两手托着纸包,作势就要跪:“相爷难不成要下官跪着才肯收?”
  沈英轻抿了下唇,瞥了一眼那湿漉漉的纸包,实在不想要,便道:“自己拿回去吃罢。”
  孟景春倏地就站直了,眼睛干净明亮,很是爽朗回道:“谢相爷赏赐!”
  沈英并不想打击她这股子年轻机灵的劲儿,却也忍不住道了一句:“稳重些。”
  孟景春点点头,眉目间笑意都晕开来。
  沈英不想与她说太多,神情中疲倦难掩,有些强忍着清醒的意思。
  光线虽暗,孟景春倒也瞧出他一脸疲态,便很是识趣地抱着枇杷,退后一步略躬身道:“相爷早些歇息,下官这便告辞。”
  沈英惜字如金,也不多说便关上了门。
  孟景春抿了下唇角,站在门口跟个傻子似的,将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她看着那亮着的窗子,默默琢磨了会儿,便跳下台阶,往伙房找吃的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黑着,孟景春在睡梦中便迷迷糊糊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翻个身,想着大约是隔壁沈大人早起上朝去了。这官往上做一做,便连个懒觉也没得睡了,向来嗜睡的孟景春觉着,若人生不能睡懒觉,真是最没有意思了。
  不过她也不敢睡太久,天一亮,她便迅速爬起来到西边伙房吃完早饭,揣着文书匆匆忙忙往大理寺去。
  本以为头一天无甚要紧事,没料大伙儿却忙得很。孟景春初来乍到,诸事还不大清楚,便做些誊录卷宗的活,一天下来手酸得不得了。
  天色将晚,她瞅见一同僚桌上卷宗堆积如山,正想开口问,却不料那边大理寺少卿喊她过去。
  原来是让她将已结案的一叠卷宗送去翰林院存底,孟景春本以为大理寺存卷足矣,没料翰林院也得存上一分底。想来恐是怕哪边失火或是不小心毁了,还有另一处的存底可供翻查。
  她抱着厚厚一摞封好的卷宗送到翰林院,翰林院书吏写好存管簿记,另一人便抱着那摞卷宗进了一处窄门。孟景春伸长了脖子朝里瞧了瞧,看着黑漆漆的好似很神秘。这时忽有人走至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孟景春猛回头,见到是陈庭方便又笑了笑:“这时候还不走啊?”
  陈庭方却不答,也学着她的样子瞧了瞧那窄门里头,说:“孟兄可瞧出什么?”
  孟景春忙摆摆手,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我就随意瞧瞧。”
  “恩。”陈庭方看看她,淡笑着忽然问道,“孟兄可去过花街?”
  “这个——”孟景春谎话随口来,“去过的。”
  陈庭方神情干净,道:“我倒是没有去过。”
  “你不过十七岁,干干净净的年纪,岂能去花街那种地方?依我看花街也无趣得很,尽是些大腹翩翩满脸褶子的人才去的,同那些人溷在一块儿,多没有意思。”孟景春自然怕他说出要一同去花街这种话,便先将嫌恶之言放在前头。
  陈庭方仍是笑得淡淡的:“人都说花街乃世间难得温柔乡,孟兄却说得好似很不堪一般,倒越发令人想去一探究竟了。”
  孟景春也不傻:“贤弟若这般好奇,得空自个儿去一趟不就成了?”
  “独自一人前去花街,总显得有些奇怪。”
  孟景春心里已翻了白眼,就知会这样,便驳道:“成**结队才是奇怪!”
  “两人何以成**?”
  孟景春不愿将话说绝,至少不能拒绝得很生硬,便道:“见识温柔乡这等事本就私密——”她凑近一些小声说:“难不成贤弟喜欢让旁人知道自己睡了哪个姑娘?”
  陈庭方见她说话这般口无遮拦,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缓了缓,道:“不过是去看一看,孟兄偏偏想得那么……”
  “只饱眼福?”
  陈庭方微颔首。
  孟景春想着顺道有些事得问问陈庭方,无奈下只好答应同他一起去花街瞧瞧,末了还不忘叮嘱一番:“漂亮的女子反倒喜欢骗人,我知贤弟不怕被骗,但也莫在那地方待久了。”
  她说罢便要往外走,却又倏地停住,指了存卷宗那屋子问陈庭方道:“只有大理寺的卷宗在这儿存底么?”
  陈庭方回她:“刑部的也有。”
  她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再问。
  陈庭方见她如此关心卷宗存底,想她应该是要寻什么东西,可卷宗里能翻出来的无非是陈年旧案,她想翻的又是哪一桩旧案?
  孟景春上了陈庭方的马车,一路行至花街,她跳下来,将矮凳往地上一摆,意思是让陈庭方下车。
  陈庭方却不出来,他家赶车的小厮忙同孟景春小声道:“少爷想必是在换衣服罢,孟大人且等等。”
  孟景春暗暗翻了个白眼,站在车外等着。
  过了会儿,陈庭方才撩起帘子不急不忙下了车。孟景春一副老练的样子,对周遭一切都不好奇一般,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此时天已黑透,华灯初上,街上酒香花香脂粉气很是馥郁,行人易醉。
  妓馆舞坊门口艳妆女子笑意盈盈地迎客,还有上前来拉孟景春的。孟景春低头蹙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身官袍,真心觉着扎眼。又看看陈庭方,这厮竟晓得要在去花街前换一身衣服,当真是心细得很。
  陈庭方脸上拢着笑,偶尔回头,便引得妓馆那些女子惊呼声连连。孟景春余光瞥他一眼,扯了下他袖子:“别乱瞧,贤弟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说话间又瞧见前头有小倌儿站街的,孟景春不由得一蹙眉。今朝民风虽说不上有多开放,却也不禁男风,烟柳之地小倌儿站街也不稀奇。
  陈庭方瞧她这神色,便说:“孟兄这番神情,是觉得有伤风化?”
  “倒不是。”孟景春回避了那些小倌儿们的视线,只道:“堂堂男儿,做这等营生总教人不舒服。”
  陈庭方不再多问,待两人行至一处叫东华坊的楼前,陈庭方却是停住了。
  那楼前倒是出了奇的冷清,也无人在外招揽生意,一点也不似妓馆的样子。
  孟景春略有些疑惑,便开口道:“贤弟想进这楼瞧瞧?”
  陈庭方的脸在这昏昧灯光下,显得分外柔和。他缓缓道:“东华坊是个好地方,不知孟兄进京后是否有所耳闻?”
  “好在哪里?”
  “随官家起落。”
  孟景春恍然大悟,想来进出东华坊的大多是京城权贵,再想想,若是官场中人常来,那这地方必然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指不定还是挖秘密的好地方。
  思量间,陈庭方已然迈进了门,孟景春忙跟上去。鸨母迎上来,略施一礼道:“两位爷看着面生,想必是头一回来罢?”又瞧陈孟二人长得极标致,脸上便更多一份笑。
  孟景春忙抢着道:“听闻东华坊的姑娘才情满满,想来听听曲子。”
  一旁的陈庭方忍了笑,只淡淡道:“再温一壶酒,上些小菜即可。”
  那鸨母闻言便去准备,孟景春却蹙蹙眉头,想这小菜如何吃得饱。子曰食色性也,既然都来瞧美色了,那不好好吃一顿更是说不过去。
  小厮领他二人上了楼,酒菜陆陆续续端上桌,帘后琴音渐起,陈庭方坐下来,斟了一小杯酒推至孟景春面前,孟景春略渴,接过去便喝。
  一曲毕,那鸨母将纱帘卷起来,琴后一妙龄女子缓缓抬了头。
  见两位恩客无甚反应,鸨母小心问道:“两位爷觉着如何?”
  孟景春沉吟一番,只道:“挺好。”
  陈庭方却道:“略显凄清。”
  孟景春低头吃了口菜,想这陈庭方真是好挑剔,便对鸨母说:“既觉着凄清,那便要热闹些。”
  于是这鸨母便让这弹琴女子下去了。不一会儿,屋中进来两个艳服女子,看起来比陈孟二人还要年长一些。
  孟景春只顾着吃,其中一绯衣女子坐在她身旁笑道:“这位小爷倒是俏丽得很,如何连胡子也是不长的?”
  孟景春筷子一搁,压了压嗓子,摆出脸色来:“爷才十九岁,长什么胡子?!”
  那绯衣女子笑出声来,又出其不意伸手摸了一把孟景春的下巴,小拇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颈间,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却也不点破。
  孟景春急得脸都红了,登时站了起来:“爷让你摸了吗?”
  陈庭方看着好戏,轻啜着茶,道:“说些趣闻听听罢。”
  旁边的黄衫女子道:“不知爷们想听什么样的趣闻。”
  孟景春为避开那俩姑娘,往陈庭方那边挪了挪位置,道:“先随意说几个来听听。”
  绯衣女子张口就来:“前阵子琼林宴……”
  “停!”孟景春摆了一下手,“换个。”
  陈庭方抿唇笑。
  那黄衫女子道:“上回吏部有位大人来东华坊,夜宿至清晨,因赶着去上朝,竟忘了擦掉脸上的胭脂唇印。据闻皇上瞧见了,问他‘爱卿从何而来啊?’,他答‘臣昨夜值宿衙门’,皇上又道‘睡得如何?’,他答‘值宿不敢睡得太死’,皇上又问‘朕还以为爱卿梦会神女去了’,他一惊‘陛下为何这样说?’皇上冷哼一声,赐了他一面铜镜,后又给他安了个欺君的罪名,将这大人贬到地方上去了。”
  孟景春吃着酒,轻嗤一声:“你这都是哪时候的戏文,皇上岂会这样作弄臣子,尽瞎编排。”
  那黄衫女子又说了几个,孟景春均摇摇头,又问问陈庭方的意思,也是觉得没甚意思。
  那绯衣女子又道:“那说个沈相沈大人的?”
  孟景春倏地来了兴致,灌了一杯酒道:“沈相也来过这儿?”
  “大约是十一年前罢,那年相爷十六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被一众人推搡着带到这儿来,最后竟是逃走了。姊妹们问‘状元郎呢,如何不见了?’,这才有人说沈相从后边小门逃了。”
  孟景春一瞥眼,往嘴里塞了一只果子:“沈相还有过这般怂态?”
  绯衣女子柳眉一挑:“那是自然,十六岁的少年人懂得什么?纵是做得一手好文章,男女之事也是一头雾水,恐是被吓着了。”
  孟景春略一算,自己那时才八岁。哎,八岁。她不由想起一些旧事,便闷头喝了一杯酒,又听得绯衣女子道:“唉,说起这相爷却再也没来过了。”
  黄衫女子亦蹙了眉道:“不来妓馆便也算了,相爷都已二十七了,却也未见其娶妻,难道有什么隐疾不成?”
  孟景春回过神,道:“莫不是……断袖?”
  “那得伤死京城多少姑娘的心呐?定是不能够啊,奴家很是中意相爷的呢。若相爷再来一回东华坊,奴家怎么着也得抢着服侍一回呀。”黄衫女子说着就笑了,旁边绯衣女子轻推了她一下,啐道:“呸!就怕你那相爷届时不能人道,你同他聊一晚上不成?”
  黄衫女子回驳道:“相爷这般的,便是看一晚上也是知足的。若说还能聊上一宿,真真是可以去死了。”
  旁观了许久的陈庭方浅笑笑,语气温柔,说的却是:“沈相矜矜业业,勤勉务实,为朝中肱骨之臣,又岂容得你二人在这里评头论足?”
  孟景春见素来不说重话的陈庭方竟这样开口,立时搁下杯子,同那俩女子道:“勿再说这种指名道姓的胡话了。”但说实在的孟景春很是佩服这些女子啊,真的敢说啊!
  绯衣女子似是又要开口,陈庭方却起了身,自袖袋中取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便偏头同孟景春道:“坐够了,也该走了。”
  孟景春临了还瞥了一眼桌上那锭银子,心道不愧是陈家独子,出手的确是极阔绰的。
  陈庭方兀自走了出去,在外边廊道里站了会儿,又像是等什么人一般,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怅惘。
  孟景春走过去:“贤弟不过来这儿坐了几盏茶的工夫,真看够了?”
  陈庭方轻抿了唇,脸上复又浮起淡淡笑意,摇了摇头说:“确实如孟兄先前所说一般没意思。温柔乡销金处,却也不过如此,不知世人何故贪恋。”
  “依我看贤弟亦莫要以偏概全,在你我眼中似乎不过如此,但有人却道它是极好的。”孟景春轻叹一声,回头瞧了一眼,“个中滋味,每个人体会自然不同,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陈庭方笑了一下,转身便下了楼。
  两人一道走到花街尽头,路上仍旧与来时一般热闹,陈府的马车停在暗处等着。
  车上颠簸,孟景春的酒劲有些上来了,觉着有些头晕,却还不忘问陈庭方一件要紧事。
  她道:“沈相就住在官舍,这件事贤弟先前知道么?”
  陈庭方回她:“自然是知道的,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沈相住了十来年的官舍,也算不得稀奇了。”
  “十来年?”孟景春很是惊讶,“难不成沈相没有自己的府宅?”
  陈庭方偏头看她一眼,轻描淡写说:“没有啊。”
  孟景春蹙蹙眉:“沈相俸禄……应当不低罢,何故还委屈住官舍……”
  陈庭方脸色淡淡:“右相月俸三百贯。”
  “三百……”孟景春后面的话全给咽下去了。自己一个月才拿三贯多一点,沈英他拿三百!可恨的是这样的人在官舍一住便是十一年!
  “兴许是觉着官舍方便,才不愿搬走。何况沈相无家室要养,孑然一身何必住大宅子。”陈庭方缓缓说着,看了孟景春一眼,“孟兄难不成也好奇沈相为何不婚娶?”
  孟景春点点头,陈庭方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她能不趁机打探么?
  “只怕是沈相这个位置,娶谁都不对。皇上最忌朋党,沈相如今已身处高位,娶哪位朝臣家的千金都不合适,除非皇上赐婚。但皇上偏偏从未提过这茬,似是觉着沈相不娶也挺好,省得招惹是非,也不必花时间顾家室。”
  “世间女子又不是只有朝臣家的千金。”
  “商贾之女亦不能娶,恐有官商勾结之名。至于书香门第清白人家,沈相想必也没空结识。其余人家,可能又没法门当户对。”陈庭方顿了一顿,“再者说,无人敢做这个媒。姑娘们心中似是倾慕着,但真正想嫁的,恐怕极少。”
  “也是。”走到这个位置,朝荣亦能夕败,风光无限却也如履薄冰。
  孟景春又靠着车窗想了会儿别的事情,东华坊的酒后劲挺足,喝了这么几杯虽不算醉,脑子却是有些迷糊了。她想着过会儿还得去找些东西垫垫肚子才行,方才在妓馆也未来得及吃什么。
  思量间,陈府的马车已是行至官舍西门,陈庭方伸过手去轻拍拍她:“孟兄,到官舍了。”
  孟景春“哦”了一声,赶紧揉揉脸,作别陈庭方下了马车。
  晚风很是暖和,官舍西门的灯笼轻轻晃着,伙房的灯也还亮着。孟景春甚喜,脚下步子一快,还没反应过来就栽了个狗□。
  孟景春疼得龇牙咧嘴,酒是彻底醒了。但这一跤是结结实实的硬摔,她全身都发麻。
  她趴着缓了会儿,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说:“可还起得来?”
☆、【零五】别睡了小孟!
  孟景春觉着有些丢人,头也没抬,只闷闷说:“无妨我过会儿自己能起得来。”
  她心中琢磨着最好是别教人认出来,反正灯光暗得很,自己不抬头哪里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她狗鼻子嗅嗅,好似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又嗅嗅,是食物的香味没错,像是蒸饼,但又有点儿甜甜的味道。
  这当口,那人却开口道:“孟景春?”
  她鼻子都擦着地了竟还能被认出来!
  孟景春动了一下腿,自个儿真就爬起来了。她注意力全在食物的香味上,一看面前站着的人脑子瞬时“轰”了一下。
  沈英提着一个纸盒,身上还穿着朝服,似是刚刚回来。
  哎,也没甚好惊慌的,左右是邻居,见面也是寻常事,何必自己整得一惊一乍反倒奇怪。孟景春作了个揖说:“原是相爷,如此晚归,辛苦辛苦。”
  沈英见她也穿着官袍,道:“第一日去大理寺便这样忙?”
  孟景春忙摆手,想想却又不好,万一被他问起来做什么去了,总不能说同陈庭方去妓馆了罢?便道:“还好,还好。今晚月色好,便出去逛了逛。”
  她说完便下意识抬头看天,黑漆漆一片,忙改口道:“下官是说……天好,不冷。”
  沈英并不计较这些没什么所谓的说辞,只应了一声,便要往里走。
  他回头瞧孟景春也不挪步子,说:“孟大人不回?”
  孟景春忙说:“相爷先回,下官还要去趟伙房。”
  “还未吃?”沈英续道,“伙房这个时辰已是歇了,即便去了也没有吃食。”
  “啊?”孟景春瞧伙房灯还亮着以为有的吃。想来也是,厨工明儿天黑着就得起来做早饭,晚上必然得早些歇着。
  孟景春也不是特别饿,便打算作罢,就同沈英一块儿往里走。到了门口,孟景春没精打采地正要走去开门,沈英却说:“我这里还有些点心,孟大人若饿,便拿去罢。”
  他已然将盒子递了过来,孟景春果断不敢要,就说:“相爷太客气了,这样晚回来还带着点心想必自己也饿着,下官不饿,实在不必了。”
  沈英语气淡淡:“走前陛下赏的,我不喜甜食,却也不能丢掉,你拿去吃罢。”
  赏的!孟景春心道高官连点心都不必花钱买,且吃的还是全天下最好的厨子做的点心。换做自己,得何时才能遇上这等事。
  人与人不能比,孟景春接过盒子道了声谢。沈英这便回去了,孟景春在原地站着,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响起来,又瞅见灯亮起来,便径自拎着那盒点心坐到了门前的大树下,拆开来往嘴里塞了一块。
  太香太好吃啦。
  过了会儿,那屋的沈英走到窗口剪烛花,欲将先前打开的窗子关起来,一眼就瞧见了仍旧坐在地上吃着点心的孟景春。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孟景春这行为举止也算是有些不正常。
  又见她站起来手舞足蹈的,这高兴劲跟个小疯子似的。
  沈英关了窗便就寝了,外边的孟景春吃也吃够了,便提着盒子进屋去了。
  ——*——*——*——*——
  到了次日晚上,沈英回官舍时,瞧见一小吏站在孟景春门口猛敲门。那小吏瞧见沈英路过,便叫住他,道:“这位大人,今日可曾见过孟大人?”
  沈英走过去,略疑惑地回道:“今日还未见过。”
  那人也未认出沈英来,只道:“孟大人今日没去衙门,也没托人来告个假,徐大人便教我来寻一寻他,可这敲了半天门也没个人应。伙房的人我均是问过了,愣是说孟大人今日一回也没去过。这位大人可知道他能去哪儿?”
  沈英瞧了一眼门,说:“你敲了许久也没人开门?”
  “自然是啊!”
  “从后院翻墙进去罢。”
  “啊?”
  “门是从里头锁的。”他蹙眉顿了一顿,“人应当还在里头。”
  那小吏吓个半死,孟大人是想不开自尽了还是睡死过去了?他立即打算绕去后院翻墙,沈英一把拖住他:“从我那屋翻罢,只隔一堵矮院墙,好翻些。”
  那小吏闻言忙不迭点点头,便跟着沈英去了隔壁后院,迅速翻过去之后直奔前面屋子。急急忙忙点了案上的灯,掀开帐帘,孟景春睡得跟个死人似的。那小吏一吓,忙伸手去探鼻息,见孟景春尚有呼吸,这才松口气,大声喊道:“孟大人醒一醒!”
  可这孟景春竟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还是死死睡着,那小吏又摇摇她,见还没动静,这时又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又赶紧跑到前面去开了门。一见到门口站着的沈英便道:“孟大人尚有气息,但却像是中了邪一般醒不过来,这位大人赶紧去瞧瞧,我去寻医官来!”
  他说完便往外跑,沈英伸手又拽他回来,道:“去请太医院张之青,便说是沈英找他。”
  那小吏倒也聪明,听到沈英二字一惊,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沈英走到里间,瞧了瞧孟景春后又看了眼屋内。陈设简单,东西也少,案上只有一封尚未写完的书信,书信旁还放着昨日给她的点心盒,里头尚有一半点心没有吃完。
  沈英取了一块点心,对着烛火看了看,用指头捻了些粉末尝了一尝。
  他蹙了蹙眉,又瞥见旁边的书信,拿起来瞧了一眼,却是工整的小楷,写得很是规矩。措辞朴实简单,再看抬头,想必是写给家人的书信,内容无非是在京城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家。
  他偏头看了一眼孟景春,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还未及弱冠,独自离家在京中奔波,也是不易。
  又等了一会儿,张之青背着药箱匆匆到了。张之青不过而立之年,已是太医院翘楚,与沈英私交甚好。
  那小吏还跟在他身后,先前已将孟景春大致情形与张之青说了。张之青搁下药箱,又将案上的灯拨亮一些,低头拨开孟景春眼皮瞧了瞧,轻抿了下唇,又自药箱中取出脉枕来,替孟景春诊脉。
  大理寺小吏站在他身后等了会儿,忍不住问道:“张太医可瞧出毛病来了?”
  张之青收了脉枕,迅速看了一眼沈英后,缓缓道:“不妨事,吃一剂药下去便醒了。孟大人想必是太过劳累,又饮酒过量,才会这般。务须担心,同徐大人只说孟大人得了急病,需在家休养两日。”
  那小吏连忙点点头,同沈英作了个揖:“那、下官这便走了,有劳相爷。”
  待那小吏走了,屋外的门被关上后,张之青神色沉了一沉,道:“这件事同你有关联?”对无关紧要的人上心,实在不似沈英作风。
  沈英却说:“尚不确定。”又看了一眼孟景春道:“他如何?”
  张之青道:“确实是中了毒,大约是有人在饮食上动了手脚。这药很难得也不常用,因其不致人于死地,让人很疑惑其动机,通常并不是用来害人,自保嫌疑倒是很大,但都说不定。早年间宫中遇过这样的事,我听父亲提过一二。”
  沈英声音清冷:“我知道。”
  “你也知?”
  沈英面上淡淡,只道:“十年前那案子,大理寺卿朱大人主审,我做过辅官。”
  “你是那案的辅官?只听闻当时那案子处理得神秘秘的,本以为这药没有了,没料却在宫外出现了。”
  沈英瞥了一眼案上那盒子,却道:“这回仍是从宫中流出的。”
  张之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忙起身拿了一块点心,闻了闻后问道:“难不成是……皇上赏的点心?”
  “是。”
  “而你随手给了孟景春。”张之青蹙蹙眉,“但皇上没有理由……”他略顿了一顿:“难不成是有人想让皇上误服?而皇上阴差阳错给了你?”
  “不会。”沈英道,“皇上说近来御膳房做了新点心,觉着很不错,便让赵公公特意为我备了一份,点心到我手中并非偶然。”
  张之青闻言思量一番,最终问道:“你如何看?”
  沈英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下去。这件事能生出太多揣测,个个都意味不明。不论是谁动的手脚,不论是警告还是试探,总之都不是好兆头。
  若这药是旁人加进去的,甚至能引出离间君臣的理由来。为臣者纵然不敢猜忌君王,却不能轻易去掉戒防。
  沈英道:“孟景春这事当没有发生过,左右你也已替他说圆了,想必大理寺那边不会深究。至于我,明日不去早朝便是了。”
  “将错就错?”张之青看了他一眼,“若被人瞧出你刻意演了这一出,恐会有麻烦。”
  “不至于。”沈英淡淡道,“只是缺席两日,成不了把柄,之后补假便是了。”他拎过那一盒点心,同张之青道:“当年你父亲在太医院时,应是为此毒出过成方,按照那方子给孟景春服一剂罢。”不然说不定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张之青闻言拎起药箱,道:“今晚恰要值宿太医院,我先回去,让药僮赶紧将药送来便是。你留一会儿,喂他点水,免得出大事。”
  “知道了。”沈英送他出门,顺道将余下的点心都拎回了自己屋中,又取了些卷宗带去孟景春的屋子,一边看一边等药僮过来,期间喂了孟景春一次水,然这家伙却难喂得不得了,饶是掰开嘴喂也得溢出一大半水来,弄得枕头上一片湿。沈英缺乏照顾人的耐心,便只用帕子沾了水替她润润唇。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家药僮匆匆赶来,在后院又是生炉子又是煎药的,到了很晚,一小碗黑糊糊的汤药才端到沈英手上。
  沈英接过药碗便让他先走了,瞧一眼榻上的孟景春,又将药碗搁在案上,扶她坐起来,这呆子却将脑袋歪了过去,倒真像是死了一样。
  沈英便又将她的脑袋扶正了,取了勺子慢慢喂她。
  他慢慢养着自己的耐心,喂到一碗药都冷了,这才喂完。
  想着还有卷宗尚未看完,他揉了揉太阳穴俯身剪了剪烛花,便又坐到案前看起来。后半夜下起雨来,沈英放下手中案卷,脖子酸痛得要命,却没有睡意。
  他偏过头去看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世间年月的孟景春,心道能这样酣睡其实也好,吃了苦头自己却不知道,且还能被人照顾。
  外面雷声大作,雨下得愈发大,沈英见孟景春竟翻了个身,滚到床里侧去了。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阅读权限255&主题3093&UID8716436&帖子100760&积分238733&
91UID466418 &精华9&帖子100760&财富789117 &积分238733 &在线时间1602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零六】捕风捉影
  沈英瞧药效似乎起了作用,为免麻烦与尴尬,便熄了烛火,携了案卷径自回去了。
  孟景春觉着自己睡了许久,久到似乎将这辈子的觉都睡完了。好像零零散散梦到许多事,却又都无甚意思故而想不起来一星半点。
  她醒来时头痛得很,瞧见案上药碗更是吓一跳,难道还起来梦游了不成?!
  外面依旧有雨声,她一站起来便觉得晕晕乎乎的,脚下直打飘。走到门口,刚要摸索着开门,却发觉连门闩都没插上!难道睡觉前竟连门都忘了锁?
  她正努力回想时,却见门自己往里开了。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沈英就这样推门进来。孟景春吓了一吓,沈英却不慌不忙地收了伞,道:“醒了?”
  他进到屋里后,孟景春才猛然看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人背着一个药箱,亦跟着进了屋。
  孟景春全然摸不着头脑,沈英却慢慢解释道:“前日你未去大理寺,徐少卿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遣人过来瞧了一瞧。医官说兴许是吃坏了东西,才一直昏睡不醒。看现下这情形,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将伞搁在一旁,看着张之青道:“这位是太医院张太医。”
  孟景春一脸木然,却又迅速反应过来:“也便是说,我因吃坏了东西昏睡了三日?”刚上任就旷工三日,脸都丢尽了。
  沈英似是猜到她在懊恼什么,即道:“大理寺那里已替你告过假,不妨事。”
  站在一旁的张之青说:“既已醒了,便是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即可去衙门了。”
  孟景春已是摸清楚大概,醒了醒脑子后,终于想起来用谦辞:“知道了,在下谢过沈相与张太医。”
  张之青仍旧背着药箱站着,说:“再替孟大人诊个脉罢,看看是否还需调理。”
  孟景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忙说:“不劳烦张太医了,在下素来身体很好,想来已是不碍事了。”
  张之青见她这反应,以为她是讳疾忌医,却也没有再坚持。
  孟景春心中却忐忑,若被人发现是女子之身,便得是死路一条,也不知先前自己昏睡着的时候,这张太医有无诊出什么端倪来。她婉言送客:“在下想去歇着了,若二位无其他事,那……”
  沈英拿过伞,与张之青道:“走罢。”
  张之青便跟着他出去了。
  门关上后,孟景春迅速插上门闩,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惊讶发现案上的那盒点心竟不见了。吃坏了东西?想她那天白日里是在官舍吃的,傍晚时在妓馆,她吃的东西陈庭方亦是吃了,那问题必然出在这之后。
  屋子里什么都没动,偏偏少了那盒点心,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外面仍旧下雨,孟景春觉得有些凉,便又重新躲进了被窝里。什么东西能吃了让人昏睡这么久?难不成是有人在点心里投了毒?沈英若知道此,想必不会给她,因为实在没必要害她这样一介底层官吏。
  皇上赏给沈英的点心里有毒?他为何要毒堂堂右相?孟景春琢磨不出理由,便思量出其他好些个情形来。譬如旁人知道这点心是要赏给沈英的,便在点心里动了手脚,引得君臣猜疑;或是旁人不知这点心是给沈英的,下毒是为了害皇帝,又因为皇上身边有专人试毒,故而挑了这种不会立即就发作的毒药……林林总总,孟景春越想越头痛。
  吃了会昏睡不醒的毒药?孟景春心里一咯噔。
  原来世上当真有吃了会昏睡不醒的毒药……母亲跟她提起时,她都从未相信过。
  ——*——*——*——*——
  京城这场雨,下了五六日。天色一直阴沉沉的,潮湿又令人倦怠,一副要入梅的样子,可梅雨季却还没到。
  孟景春已回了衙门做事,周围没人提这件事,她便也装作没事人一样,每日忙着。也有那么一次,傍晚回去时,孟景春偶遇沈英,随口问了一句,说屋子里那盒吃剩下的点心如何不在了。
  沈英似是疑惑了一下,很是敷衍地回道:“先前张太医家的药僮在煎药时,兴许是饿了便随手拿去吃了罢。”
  孟景春心中笑了一笑,面上却是一番“原是这样啊”的恍然模样。
  相爷又何必拿人当傻子。
  但她自不会再多提这件事,因为沈英自那之后似乎对她要好许多,她便装傻充愣受用这份“好意”。譬如伙房分的吃食,一些世面上很难得的纸,或是贵得离谱的墨锭,她都照单全收。
  相爷确实是有钱的,但藏富藏得实在太厉害。孟景春有好几回,站在后院里,面对那堵矮墙,总想着若能趁沈英不在,翻进去瞅瞅这人到底在家里藏了多少真金白银,那当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这也仅止于想象,君子不可真动手。
  ——*——*——*——*——
  天气转晴时,陈庭方却是病了。孟景春趁休沐之日,跑去瞅瞅他。陈庭方满面病容,没有精神。孟景春心道,平日里不发作时好歹还能装着撑着,这会儿却也好,不必再在人前强装精神了。
  陈庭方本是不见客的,闻是孟景春来了,却也没有让下人婉言谢客。
  孟景春挑些好玩的事情同他讲,陈庭方却有些意兴阑珊。
  忽然,陈庭方打断她,问道:“大理寺近来还在审韩至清的案子?”
  “啊?”孟景春道,“正是呢,少卿大人每日都很愁的模样。”
  陈庭方轻咳了咳,脸上倦色更浓:“孟兄可瞧过这案的卷宗?”
  “誊录时瞧过一些,案子的大致情形约莫清楚。只是贤弟如何问起这个?”
  陈庭方声音清懒:“孟兄可是觉着这案子没甚意思?”
  孟景春不答。
  实话而言确实没什么意思。明面上是看不过是一桩修书案,是否有谋逆之心好像都能寻着证据,那按照律法该怎样便怎样即是。可偏偏扯进了二殿下,很多事便变得很是微妙。有说二殿下督案过程中收受贿赂的,还有说二殿下甚是钦佩韩至清气节的,但这些却也算了,韩府上下百来口人,若按律处置,则家中女眷皆得充作奴婢,在最终裁定未下之前,必然是要严加看守。可偏偏被二殿下给放了,理由竟是,连字都不识的妇孺何罪之有?
  孟景春纵然胆子再大,心眼再粗,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对此直抒己见。
  二殿下虽说为人很是仁厚,但名声已算不得好,前几日孟景春还听闻一些传言。说二殿下近来竟屡次出宫,流连风月场所,有失天家颜面,惹得皇上气极,直接命其禁足。唉,也不知现下被放出来了没有。
  见孟景春走神,陈庭方笑得略是惨淡:“都道是二殿下私放了韩府女眷,可那些人知道什么?”
  听他这样说着,孟景春心中略寒。
  誊录案卷时见到的申拟案情折子,其中只说“韩至清当按大逆凌迟律锉碎其尸,枭首示众;其余修书人等按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均应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妻宋氏、妾钟氏、长女次女及一众女眷均应按缘坐律发配为奴,财产入官”,并无任何为韩府女眷说情的意思。
  哪怕提上一句,皇上心软一时批了,想必二殿□为督审,也可不必担此私放的罪名。
  恐怕这折子,并非二殿下独自奏请的。
  与二殿下同去审案的刑部侍郎魏明先,据闻是个狠戾的角色,秉公办案,不徇私情。且他拍下的案子均是铁案,无一翻供,手段很是厉害。孟景春心说,幸好自己不必参与到这桩左右为难的案子核审中去,不然一个不小心,指不定死得有多惨,也难怪徐少卿近来脸色颇差,现想想恐怕是被累及。
  若当真这奏请折是魏明先密饬旁人假借二殿下名义往上递的,那这人也忒不要命了些。孟景春暗暗一想,若非有人撑腰,想来魏明先也不敢这样做。
  最奇怪的是,二殿下到现在也任凭一众臣工的折子往上递,剖白的话说得少之又少,根本无意反驳。遂只看到一众人在指摘二殿下的不是,二殿下这儿倒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实在令人费解。
  打软墙只能越陷越深,对方依旧岿然不动,臣子们费尽口舌,似乎也不能将二殿下如何。孟景春想着想着忽笑了起来,保不准这也是二殿下的好策略,任凭你如何说我自清白,左右父皇宠着我,你们便吐沫子去吧。
  陈庭方瞥了她一眼,说:“好笑么?”
  孟景春猛发觉自己失态,立即敛了笑意,说:“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陈庭方只当她傻,便懒得再同她说。
  忽有小厮在门外道:“少爷,二殿下到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孟景春听闻是二殿下来了,连忙起身就要回避。陈庭方却伸手轻搭住她的小臂,淡淡说:“坐着罢,届时行个礼便是了。”
  孟景春很是忐忑。
  待二殿下成桓来了后,孟景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陈庭方依旧懒在床榻上,竟连样子都不想做。
  孟景春心下略惊,真是未料到陈庭方私下里竟如此肆无忌惮。且看这情形,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零七】谁接谁倒霉
  成桓进屋后只瞥了孟景春一眼,似乎也没兴趣问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他径自拖了张椅子在陈庭方床边坐了,眉眼神情均很是亲切,只道:“早上听太医院的人说你病了几日,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陈庭方眼眸黯然,语气清冷:“殿下不在宫中思过,却往外跑,若皇上知道,又得训了,还是请回罢。”
  他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一旁站着的孟景春听着心里不免咯噔,陈庭方这谢客的话对旁人说也算了,可对方是二殿下呀。就算他陈庭方早年间做过皇子伴读,与二殿下亲密一些,但也不至于嚣张到这般程度罢。
  成桓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气,只伸手取过案上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语气里反倒有些讨好的意思:“咳成这样,喝些水罢。”
  陈庭方没有接,只道:“殿下若有闲空,何必费在这里。臣这里有人照看有人端茶送药,又并不缺什么,真是劳烦挂念了。”
  一个“臣”字,瞬时将人隔得万丈远。
  成桓这回也不恼他,只当他如今在病中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快,便说:“我知你听了些流言。但流言也仅是流言,你当它没有,便是没有的。”他搁下杯子,最后嘱咐了一句:“好好养身体,别为一些有的没的气着自己,不值当。”说罢也就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景春看二殿下就这么被赶走了,硬是愣住了。她回过神,心说陈庭方这家伙也忒会膈应人了。没料想平常看似很好相处的模样,这会儿瞧起来性子却是如此别扭。
  唉,病中之人想必总有些怪怪的,孟景春多了几份理解,便也不去想了。
  这二殿下也与传闻中相去甚远,尚未弱冠,只比陈庭方稍稍年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和善,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举止也不见传言中的轻佻。
  孟景春见陈庭方状态不大好,便不想再扰他休息,于是寻了个托辞正要作别。陈庭方却慢慢道:“你一人在大理寺行走,需谨言慎行,一切当心,诸事多琢磨再为之。”
  孟景春很没出息地竟让这句话给戳中了,大理寺事务琐碎细致容不得差错,她现下虽还未亲自参与审案,可每日从手上过的案卷,一件件都非寻常事。
  然她却尚不清楚,陈庭方此时说这话是有缘由的,且并不全为她。
  ——*——*——*——*——
  是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少卿徐正达拟了一份案情折呈了上去,正是韩至清修书案。
  然而,这折子却被皇上给批了“再查,钦此”便再无二话。
  徐正达又重新接回这烫手山芋。他似是能预料到这回批,却也没办法。徐正达素来温吞,从来不轻易得罪别人,但两边权衡,他倒觉着得罪二殿下反倒好些。左右名声已是不好,且又有皇上护着,想必就算如此结案,也不会被责罚得太狠。但若得罪了另一边……徐正达想想都害怕。
  太子的手早就伸到刑部了,刑部定的案子,他徐正达不过区区五品少卿,实在是不敢翻。
  然随即,皇上那边又给了大理寺核审期限,三法司会审后尽早解决这案子。徐正达忧心忡忡,想着如何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而纵观大理寺,又有几人不知这其中利害的?他灵光一闪,忽发现一人可用,这人便是孟景春。
  初来乍到,十九岁年纪的小毛头,能知道什么?再者评事一职已是可以断案拟折,丢给他亦是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徐正达这般想着,便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都丢给了孟景春,让她自己查案自己拟折子。
  孟景春对此很是火冒,平日里瞧着徐正达这人还算厚道,这么一看,真是何其叵测!
  徐正达这软骨头怕得罪人,拿她当炮灰!可她却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接下韩至清一案,待看完所有案卷更是气得跳脚。韩至清早就在狱中自尽了,因此那些供单如何来的,根本死无对证。全案看着实在无甚破绽,但离奇的是,二殿下起初上过一道折子,按律将裁定细节一一写了,包括韩府女眷的处置问题。到后来,韩府女眷竟被他给私放了。
  哪有人说一套做一套?那二殿下脑子不好使,出尔反尔不成?
  是人都知这其中有隐情,但二殿下回应的却是——后来因实在不忍心,于是放了。
  除此之外竟再无辩驳!
  孟景春忽地有些理解陈庭方。想来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这时候也该哀其不争。再想想,压根不止是不争,而是连自保之心都没有!
  但当时申拟案情的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孟景春遂审了代笔的那位书吏,那书吏一口咬定确实是二殿下授意,自己只是笔录下来而已。孟景春又问他,写折子的过程中,魏明先是否在场。那书吏却也不否认,说魏大人在场,但未授意,说话的只有二殿下。
  孟景春无话可说。且那折子上的章都是二殿下的,物证人证俱在。但不管有没有用,孟景春还是当即让这书吏写了供单做证词。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韩至清的供单,一份份看下来,从拒不认罪到最后认罪伏法,实在有些牵强。从初期陈辞来看,韩至清压根没有打算认罪,后期松口有可能是受不住严刑逼供,或是遭遇其他威胁,但当时初审是在郴州,现在在京城复审,证据实在难找。
  真是头疼。
  ——*——*——*——*——
  她一连在大理寺熬了两夜,第三日晚上实在又困又饿,不得已便带着案卷回了官舍。可惜她回去得已是太晚,伙房早就打烊了。孟景春呆呆地在伙房外站了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叹口气往官舍走。
  孟景春思量着不知家里是否还有干粮,若没有便只能饿肚子了。但她走到门口,却发现门环上挂了个布袋子。
  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静非常,什么人也没有。她便将那布袋子拿下来,低头翻翻,从里面翻出一包烧饼,还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怀里凉凉的。
  再一看,里面还塞了张字条。
  孟景春往后退一步去,对着廊檐下昏昧的灯笼光瞧了瞧那字条。字条上大意是说,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于烧饼,是今日伙房快要关门前多下来的,就顺便一起放了进去,免得孟景春回来时什么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啬地写了个落款,单写了个“沈”字。
  孟景春想,看来他家笔墨很贵。
  她又往后退几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着灯,看样子这么晚也还没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来做什么,闷在屋里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个小牛。孟景春这么瞎想着,脑子里浮现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样,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过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叠案卷一样沉。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缓过神来才抱着案卷拎着那布袋子开门进了屋,径自往床边走,将东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会儿,她肚子饿得很,又将那布袋子拖过来,从里面翻出烧饼,拆了一块出来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顺手又将那纸条摸出来,瞧了瞧,又咬了口烧饼,心说这字条虽小,但这上头的字写得倒是好看得气人,昔日状元风光无限,想必文章也是写得极漂亮。只可惜现下看着,沈相似乎已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且不露锋芒不露才,想再寻着一篇沈相作的锦绣文章,恐怕已是非常困难。
  唉。她翻了个身,又重新琢磨起韩至清的案子。
  她边咬着烧饼边想着,先前一直觉得韩至清最后认罪是受胁迫,其实也不一定啊。一个人到最后能如此痛痛快快地认罪,想必不是看破一切心已死,便是心愿已了再无挂念。
  那是不是有可能,有人同他交换了认罪的条件,因而这才爽快地招了?
  孟景春灵光一现,赶紧将案卷翻出来,迅速查到韩府女眷被私放的日期,乃正月二十六日晚酉时刚过。她猛然想通了一般,一拍脑袋立时坐了起来,没错!韩至清在狱中自尽,是正月二十六日亥时!
  韩至清早不自尽晚不自尽的,偏偏这个时候死,真是太蹊跷了!
  好像女眷被私放的消息一传出去,他就立刻画押死了。
  想必供单是一早写好的,就预备着这一刻的到来,韩至清画完押自尽了事。韩府女眷被私放之时,大有可能是有人跑去与韩至清说了!韩至清一桩心愿了却,便欣然赴死。
  孟景春初时想着想着很是激动,好似前方一片光亮,这迷雾终于到了头,但冷静下来一想,却仍旧没有证据。
  她重新趴回去,只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二殿下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反惹了一身麻烦。人怎可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反倒讨嫌的事?不可能的。
  难道因为女人?
  孟景春听闻韩至清共有两女,小女儿乃人间绝色,至今未许人家。难道二殿下看上人家女儿了不成?可他私放这一个就算了,他放了好几十口人!
  何况,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法成立,毕竟二殿下去郴州办完案就回来了,回来后也未有与宫外哪个女子纠缠不清的传闻。推断到这里,又是断了。
  这二殿下站出来说句明白话不就完事了?让底下人琢磨,不是难为人么!先前她还觉着二殿下策略兴许高明,现下想想这态度简直要命!许多事,一旦摊自己头上,立场一换,一切便不同了。
  孟景春思量了许久,后来实在撑不住竟睡过去了。
  事实上她时间根本不够,要找证据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推断得再完美再合乎逻辑,其实都没有用。
  幸运的是,孟景春最终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在皇上限定的这个日期里,根本不必彻查个水落石出,皇上兴许只是不忍心罚二殿下罢了。不然也不会将这案子扔到大理寺复审,更不会在徐正达再次递案折时要求再查。究其缘由,不过是两次审拟的结论,都对二殿下极其不利。
  孟景春想,皇上果然还是太宠这幼子了,且也愿意相信他的委屈与不可道之处。
  ——*——*——*——*——
  又过了几日,限定之期很快便到了。孟景春前夜一晚上没睡好,当天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写好折子,洗漱穿衣,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深吸一口气,这才往门口走。开了门,外头天还是黑的,廊檐下的灯笼亮了一晚上,光线里都带着倦意。
  孟景春双手拿着折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西南方向拜了一拜。
  沈英恰从门里出来,路过时恰好撞见她正儿八经地在拜什么。
  沈英见她举止奇怪,便停下来看看她。孟景春直起身,也看到他,却很是从容地将折子揣进袖袋,说:“相爷要去上朝了?一道走罢。”
  沈英知徐正达这回做了甩手掌柜,将韩至清一案丢给大理寺八品小吏,自己倒是推得干净。算一算,今日确实已到了限定之日,孟景春今日起这样早,想必是去上朝的。按说她一介八品小员,连列班朝见的资格尚还没有,今日却因韩至清和甩手掌柜徐正达,要上殿去说一说这案子。
  沈英似是未打算提点提点她。一路上瞧她沉默不言,也未主动搭过话。
  两人到宫门口时,天色才微亮。孟景春秩品不够,不能上殿列班,遂站在殿外候着。徐正达进去时还瞧了她一眼,却又迅速避开她投过来的视线,匆匆进殿了。
  来人都好奇地看一眼殿外站着的孟景春,被看得次数多了,孟景春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神情淡淡。
  待朝臣都进了殿,便有宫人将殿门给关了。孟景春在外候着,瞅了瞅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觉得简直度日如年。
  殿内诸事奏完,终于有人提到了这桩案子,徐正达站出来道:“回陛下,此次大理寺核审韩至清案的孟评事已在殿外候着。”
  皇上淡淡道:“宣孟景春。”
  一旁的赵公公即道:“宣……孟景春。”
  宫人开了殿门,孟景春低着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
☆、【零八】风头
  看着孟景春进了殿,徐正达却也替她捏了把汗。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今日不论孟景春如何说,想必都没办法善终。就算她明白其中利害,双方讨好,指不定最后输得一塌糊涂。而若她当真选择了其中一方得罪,恐怕一样会死得很难看。
  孟景春跪下请安,随即又自袖袋中取出折子来,双手递呈。赵公公下了台阶去取拿折子,并呈给皇上看。
  考功名时锦绣文章,道理万千,此时到了这一札折子上,依然是才气满满。当日殿试,她亦是难得聪慧机灵,世事洞明。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这些见地,很是不易。
  皇上看完,却是笑了一笑,合起折子丢在一旁,声音不徐不疾道:“魏明先,大理寺孟评事认为此案你应是有想说的地方。你虽是韩至清这案子的主审,但有关这案,朕看了那么许多折子,只见你上过一份拟案折,却没有旁的了,今日不妨你与孟评事一道来说说这案子?”
  底下已有人开始替孟景春捏一把汗,这长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的少年人,竟将主意打到刑部的铁案王魏明先身上去了,实在是胆子忒大!
  刑部侍郎魏明先才年逾不惑,头发却已是花白。他站出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臣不知孟评事想听什么?”
  孟景春仍是闷头跪着。
  皇上道:“孟景春,你且说一说想问魏大人什么。”又说:“起来罢,不必跪着了。”
  孟景春道了声“谢皇上”,这才起了身,转向魏明先,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清朗干脆,神色里有几分难解的意味:“晚辈初出茅庐,早闻魏大人断案无数,人称铁案王,实在不敢与魏大人断下的案子叫板。只是晚辈有几处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一惊,孟景春这家伙难道选了太子这一方得罪么?!
  魏明先只道:“孟评事请讲。”
  “韩至清的供单共五份,第一份言辞顽固非常;第二份、第三份仍是如此;第四份中虽是松了口却未认谋逆罪,只说书中言辞狂悖;而第五份供单,却已是痛痛快快伏法认罪。晚辈说得是否有误?”
  她这样说着,目光仍是盯着魏明先不放。魏明先回道:“正是。”
  孟景春接着道:“晚辈斗胆来理一理。韩至清初审为宝元十三年腊月初四,二审腊月初九,相差五日,两份供单上诘问几乎一致,足见魏大人并无新证可问。腊月初十,问审韩至清同僚门生共五人,其中一位名叫丁元喜的学生认忤逆罪,并检举老师家中亦有其他不法字迹,魏大人遂饬郴州知州董孝贤大人亲赴韩至清家中搜查,据禀复,确实发现其家中有不法词文若干,遂至第三审时,魏大人加上了新的诘问,但韩至清依然拒不认罪,且对家中发现的这所谓不法词文表以否认,这时是腊月十二。
  “腊月十七日,韩至清长子韩以军初审,拒不认罪。同日,次子韩以丰初审,腊月十九日,次子韩以丰暴毙。
  “奇怪的是,以二殿下名义呈上的那份申拟案情的折子中,却只提道‘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应均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对韩至清这位次子韩以丰只字不提!若当真按大逆缘坐律来申拟罪名,试问韩至清这位次子怎可躲过这斩立决?”
  魏明先答曰:“孟评事亦说次子韩以丰已暴毙,故而不提。”
  孟景春面上冷冷:“魏大人这是替二殿下在辩驳?”
  魏明先气定神闲:“如何讲?”
  孟景春勾了勾唇,轻笑了一下:“二殿下写这折子时,魏大人在不在?”
  魏明先气度上仍是让着的,只道:“自然是在的。”
  孟景春暗中咬牙根:“既然魏大人在场,那晚辈想问一问,写折子那日,是早上还是下午,抑或是晚上?”
  魏明先似是想了一下,很是淡然回道:“约莫是辰时。”
  孟景春转向皇帝御座,大声言道:“陛下,当时这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所书,在场的必然还有一书吏。一人之词不足信,特呈上当日代写折子的书吏证词。”说着便从袖袋中取出一纸来,双手呈上。
  皇上阅毕,孟景春随即又转向魏明先,道:“正如魏大人所言,这位书吏亦证明当日写这折子时,乃是辰时写毕,盖印加封,加急送出。”她小小的身子忽地往前一步:“魏大人可还记得……那一日是哪一天?!”
  魏明先眉头陡然间紧蹙了一下。
  孟景春唇边泛着冷笑,声音却低了下去:“若魏大人不记得,晚辈便告诉大人,那一日,便是腊月十九日。”
  魏明先眸光瞬时冷了。
  孟景春狠狠挑了眉,声音陡然间高了上去:“腊月十九日韩以丰的确是暴毙了,但韩以丰乃腊月十九日未时暴毙,有狱卒证词为证。晚辈斗胆问魏大人,辰时写折子时,如何预知三个时辰之后,韩以丰会在狱中暴毙?!”
  她连气都不喘一口,紧接着便说了下去:“难道是早已预谋了让韩以丰死掉,来杀鸡儆猴?一来吓唬韩至清,二来吓唬其余牵连人员,逼着旁人举证押供?”
  她不等魏明先反应,立时朝着皇帝御座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得得以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臣以为,二殿下不止有私放韩府女眷的嫌疑,更有杀人及逼供嫌疑。”
  一时间殿内瞬起喧哗,看样子这孟景春已不是挑哪方得罪了,她这是要将两边都得罪!
  已有人站出来想要说话,皇上却摆了摆手,允孟景春继续说。
  孟景春嗓子发紧已是疼得厉害,她道:“臣闻二殿下为人素来宽厚仁义,能做出杀疑犯及逼供这等事实在离奇,必定是受人蛊惑怂恿,才会犯下如此过失。”
  说罢她掉过头去恶狠狠盯着魏明先,道:“魏大人既然拟折子时亦在场,那二殿下犯此过失,魏大人便是共谋,且还有隐瞒不报之罪!”
  殿内唏嘘不已,几位刑部官员已是跪了一地,纷纷请圣上查明。
  孟景春却丝毫不肯退让一步,声音依旧高得很:“魏大人堂堂刑部侍郎,秉公清名在外,难道这不徇私之外,真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二心?自郴州回京后,所有矛头直指二殿下,试问魏大人,身为韩至清一案的主审,疑犯被放,是否也有责无旁贷之处!?朝中折子悉数尽指二殿下,而对魏大人失职却只字不提,是否太过偏颇?!难道魏大人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私交甚广?”
  她最后这矛头竟然戳到了魏明先身上,还平白给他丢了一个“有意结党”的大帽子。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心惊,这孟景春当真是不要命了。
  但孟景春那里却是说得正到来劲的时候,她倏地站了起来,对魏明先是步步紧逼:“微臣不惮以最坏的心思将这事情推断一遍,会否是韩以丰死后,韩至清已觉魏大人手段滔天,即便坚持也无力转圜,只好退了一步。哪料魏大人逼得太狠,韩至清终觉无望时自暴自弃已欲自尽,却被救了下来,末了,有人抛出大筹码,若韩至清甘愿伏法后再自尽,那便许他妻女一条生路。于是当晚,韩氏妻女被放,短暂相见后,韩至清别过妻女,便含泪画押,欣然赴死。”孟景春冷笑一声:“真是好手段,若给出大筹码这人是二殿下,那二殿下能从中获得何利?但给出这筹码的人若并非二殿下,那这人又是何居心,敢这般泼污水故意陷害?真不知背后是有谁在撑腰!”
  魏明先立时跪下道:“臣身在刑部十一年,从未有过二心,亦从未做过泼污害人这等事,还望陛下明鉴。”
  皇上冷眼看着,竟笑了一笑,道:“今日先到这里,此案大理寺尽快给出裁定,三法司会审后便尽早结了案罢,不必再纠缠些有的没的了。”
  皇上起身,一旁赵公公喊道:“退朝……”
  一众臣子纷纷跪下恭送。
  孟景春一身厚实官袍套在身上,里面还紧缠着裹胸布,后背出的汗已将里衣浸得湿透。
  她暗松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上。
  待殿内人走得差不多,孟景春便彻底瘫了下去,她紧闭着眼缓了会儿,在宫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慢慢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外走。行至殿外时那一瞬,日上三竿,阳光已是有些刺目,她伸手挡了一挡,瘦削的身形晃了一晃,眼看着就要栽过去。
  却有一人走来扶了她一把,轻言道:“今日这风头倒是被你抢尽了。”
  孟景春见是沈英,自觉狼狈,连忙甩开他的手,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已是略哑:“沈大人勿说这风凉话。”
  沈英眸中有些许难解的意味,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心下略是慨然。
  孟景春已是缓过神,正欲离开。沈英却喊住她:“是皇上让你去一趟御书房。”
  孟景春仍是心有余悸,一听皇上传唤她去御书房,瞬时觉得喉头发紧。她背对着沈英,身形单薄瘦小,看起来哪里像十九岁即将弱冠的青年人,倒像是仍在书院念书的青涩少年,还是何其干净无忧的年纪,却已深陷朝局。
  她转过身来,面庞干净又有些发白,清丽非常,沈英瞧着竟愣了一瞬,却连忙回过神,道:“这边走。”
☆、【零九】得相爷指点不易
  孟景春一进御书房头也不抬直接就跪了,皇上却道:“起来说话罢。”
  孟景春道:“微臣不敢。”
  皇上笑笑:“你有何不敢的?”
  琼林宴敢缺席迟到,这么大的案子敢当堂和刑部铁案王叫板,上纲上线扣起大帽子来毫不含糊。
  “微臣有罪,望陛下莫动怒。”
  皇上不落痕迹挑挑眉:“你何罪之有?”
  “微臣不该于殿上做无凭据的推断。”
  “你最后那些话,说得确实不该,按说是要罚,但念你头次断案不懂规矩便算了。”
  孟景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放。
  又听得皇上道:“徐正达这回恐也未料到你会将矛头直指魏明先,这会儿估计已吓坏了。过会儿在衙门里碰见,你还得好好宽慰他一番,免得不晓得该如何做事了。大理寺卿一职缺了一年了,你代朕告诉徐正达,若他还想往上走,就好好做事,敷衍是不行的。”
  语气和缓,但这等话竟然她这八品小吏转告给大理寺少卿,实在有些过了罢?
  孟景春低声回:“微臣明白。”
  “起来罢。”
  “微臣……”孟景春依旧埋着头,声音小得可怜,“还是跪着罢。”
  一旁的沈英见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装规矩后悔的模样,真想伸手拎她起来。
  皇上倒是无所谓,只问道:“今年十九了?”
  孟景春点点头,皇上却笑说:“看起来年纪倒是很小,朕先前竟以为你不过与庭方一般年纪。听闻你搬去官舍住了,竟还与右相为邻?”
  孟景春心说皇上如何什么都晓得,便又点点头。
  “官舍伙食可还好?”
  “感陛下洪恩,官舍伙食甚好。”孟景春肺腑之言。
  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你隔壁那屋子空了这么许久,如今有人搬过去了,可觉得热闹些?”
  沈英轻抿了唇,只道:“还好。”
  皇上又将先前孟景春递的那折子拿起来,翻开瞧了一眼,扔给沈英道:“你教教他这折子该如何写。”
  孟景春将头埋得更低,沈英接过看了一眼,将折子合起来,微微偏过头与孟景春道:“孟评事不知这折子要存档么?”
  孟景春极其小声地“啊?”了一声。
  “既是要存档的折子,便得小心写。”写折子又非博功名,她写这满满道理是要如何?反倒将案情弃之一旁,这哪里算得上拟案折。何况,实在大胆,天子面前耍大刀,颇有刻意炫才的意味。
  所幸皇上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倒说:“得右相一句提点,是很不易的。你有幸与右相为邻,若有不明白之处,也可多讨教,勿再一个人闷头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孟景春忙不迭点头:“微臣明白,当谨记教诲。”
  “好了,你下去罢。”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便匆匆忙忙退下了。
  宫人将门关上后,皇上开口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你刚入朝时的影子。只这些年,你越发收敛锋芒,左右逢源,倒比朕先前预料得会做人。”
  最后这话里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英只道:“臣只恐尽不到本分,却是万不敢僭越。”
  “如今说话也是愈发没有意思了。”皇上轻叹,“朕前些日子还思量,将你拔得太高太快,是否也害了你。”
  不能奢,不能骄,不能懈怠,不能落人把柄,甚至,不能娶。
  他是干干净净的一只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皇上又说:“那孩子往后在朝中想必会遇着不少麻烦,朕当真是老了……”声音竟像叹息:“竟也惜才了。”
  再造出一个沈英来,已是用不着了。
  沈英静静站着,却也不回话。
  过了会儿,皇上问道:“太子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沈英这才回道:“礼部已筹办妥当。”
  皇上懒懒应了一声,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了,你下去罢。”
  沈英便请安告退。皇上今日话语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这么些年……
  他出了御书房,站在廊下竟难得笑了笑,神情却还是淡的,再转过身来时,唇边仅存的一丝笑也没了。
  沈英缓缓行至回廊拐角处,却见孟景春杵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孟景春听到动静,连忙抬头道:“相爷这是要去政事堂了?”
  沈英看她一眼,却说:“今日休沐。”
  孟景春短促地“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又接着说了一句:“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她刚低着头转过身去,却又被身后的沈英喊住。
  沈英道:“有事同你说,一道走罢。”
  孟景春便走慢一些,很是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是说有话要对她讲,可孟景春都跟着他走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北京京贷通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