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球怎样提高命中率还是二打一,必进之球玩丢了,本该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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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冰险胜芬兰进决赛 两尖刀立功进关键球
日21:56  
华奥星空 
华奥星空哈尔滨2月26日电 (记者 李一鸣)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中国女子冰球队在大冬会女子冰球半决赛中4比3险胜芬兰队,晋级冠亚军决赛。金风铃和孙锐各自为中国队打入两个进球。首局比赛9分钟左右,中国队开始在芬兰队门口形成猛攻。至少两次制造了破门机会。14分51秒,12号金风铃单刀突破,将球从球门左侧打入死角。中国队取得1比0的领先。19分02秒,中国队两位老队员金风铃和孙锐利用对方后卫的空当做出配合,再下一城。第二局,落后的芬兰队由28号图奥米宁在2分59秒打入一球。第二局的最后一分钟时,中国队一次单刀进攻未果,反被芬兰队9号金努宁抓住机会反击得手。比分变成2比2。第三局8分20秒,芬兰队15号在中国队门前的一场混战中将球射中。芬兰队3比2领先。10分02秒,中国队14号孙锐打入进球,再度扳平比分。随后双方展开激烈的对攻战。14分57秒,14号孙锐晃过对方后卫,打进一粒宝贵的进球,中国队再度领先。孙锐进球后兴奋地在冰场上奔跑起来,芬兰队随即请求暂停。再度落后的芬兰队打得更加主动,孤注一掷希望扳平,但中国队稳住了阵脚,顶住对手冲击。比赛的最后两分钟更加跌宕起伏。18分23秒,中国队12号金风铃在防守中撞人犯规,被罚出场两分钟。中国队场上只剩4人,请求了一次暂停。比赛重新开始后,中国队在比赛的最后一分半钟顽强地顶住了对手疯狂的进攻,并在全场倒数声中赢得了比赛。这样,中国女队将在明天的冠亚军决赛中迎战加拿大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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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台球时,未分球的情况下,一杆进两个不同组的球,但第二杆选择打小号但没进球,另一方打大号还是小号?黑8台球,开始,对方开球,但没进任何球,接着是我打,同时进了两个球一个大号一个小号,因此我继续击打,这时我选择小号击打,但球没有进,接下来对方该击打大号还是小号?或者随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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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球进球 是不做分球的依据的 但你是 开球之后 击打 这样的话 就是 看你白球第一个碰的是大号还是小号如果 碰到大号 进了大号 那就算大号如果 碰到大号 进了小号 那就不算 换到对手打球--像你说的情况 是任意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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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作者:凸凹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事至今记得,但不是全部,记得的总跟球相关。那个年代的事儿都记得,后来的就更不用说了。一年一年掐指算来,记得的咋都是球事呢?我可不是球运动员,更不是球教练,球一个一个飞旋着撞来,一下一下弹跳着打来,这一个,那一个,球影幢幢,本来记得清全部的,后来就只记得部分了;记得的部分,有顶重要的,有顶不重要的;加细一想,若果连这记得的部分都没记住,一定球了。
事实是,现在天天摸球、打球,离去火葬场早了,放心,球不了。
“球时代。”得知炸弹出事的当天晚上,闲着聊着,莫名其妙敲了这仨字,又莫名其妙点出去了。
“?”美国康奈尔大学文教授飞快递我一个标点符号。
“球时代。”无话可说,就重复说了。
“你是骂这个时代吧?愤青了。”
“没有。地球的时代,地球上的时代,地球人的时代,可不都是。”就杠着脖子敲下去;闲着也闲着,不就敲字吗?
“都是球时代?”文教授接招,高智商滑坡,低智商了。
“球时代!!!”
“我这儿有个段子,是国内一朋友传来的。粘贴给你吧,反正你也是诗人。有一下半身诗人,写了一首朦胧诗,说有一物,上边含着一个月亮,下边吊着两个地球,中间一马平川,问这是什么。又有一物,上边含着一个月亮,下边长着一个黑洞,中间挂着两个太阳,又问是什么。有人抢答说,前一个是男人,后一个是女人。下半身诗人说,错,前一个是太阳系,后一个是银河系。”
&“你还是骂了。”
“没有。”又敲:“球时代就球时代呗,都球了几十年了,骂它干啥?”敲罢,见在校女研究生Q我,就与她也聊上了。现在,我已学会QQ群聊,这有点像,几个陪练把球往你这儿扔,任你表演,占足风头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满世界打玻璃球弹子,一打就打了十几年,直到恢复高考,才停下了这个百玩不厌的球游戏。
把不同颜色的玻璃球搁在右手食指与拇指间,拇指一弹,玻璃球就一路滚动,看能不能滚进前面的一个球坑里,又一个球坑里。弹出玻璃球后,自己总是怡然自得得有些慵懒,甚至有些无耻,而对手总是揪心得要死。无数结果证明,我弹出的玻璃球总是不偏不倚,沿着我希望的道路前进,争气死了。
玻璃球争气,笔不争气。面对高考的一个填空题,三根指拇夹持的笔,没能将那个正确答案,弹入空格中。这一落空,就是三分。是的,我以三分之差的劣势失去大学,又以只差三分的优势,被某基地技校中专班录取。
读技校前,除了打玻璃球弹子,还背着背兜,捡过多年煤球。那年月,男娃娃打玻璃球弹子,女娃娃踢毽球、跳皮筋,在我老家万源,就这样了。捡煤球是不分男女的,由于不分,就认识了一位戴一条永远干净的红领巾捡煤球的女娃娃。不隐讳地讲,和这个女娃娃是有点故事的,但这个故事没有结果;这个故事一直都在进行中。
记得女娃娃捡煤球总是不能捡满一背兜,别说一背兜,半背兜也捡不够;她事实上很努力;但她对煤球质量,要求得实在过分,又加之背兜大而不当,趋于空洞;所以,再努力也不能使她的劳动让人信服,总之,虚飘飘空晃晃的背兜,不好看了。我远远地望着她,觉得好看极了,因为好看极了,就想她更好看。终于发现了规律;在县锅罐厂捡完煤球后,她总是跑趟茅厕,然后唱着李铁梅、小常宝,背着煤球家去;似乎没有同伴,又似乎基本上都是最后一个离开锅罐厂。就逮了这个空儿,趁同伴们正起驾回家不留意,把自己的煤球往她背兜里倒,一倒就倒满了,想想,又反倒了点出来;太满了,岂不把她压得驼了腰,不好看了?
女娃娃如厕出来,一看背兜就反手将长辫抓到胸前揉着,然后四面环顾,又想张嘴喊,但终于不好意思喊出声,就倒了些煤球出来,然后背着背兜走了。见她轻松走了,我的手脚就像坠了一匹山,重了;重归重,还是不准备把她倒出的煤捧回背兜;送了就送了,哪怕她没要,也是送了的。回到家,老爸一记飞腿就赐了过来,赐在了屁股上,青了半边小屁股蛋,高矮舒服了。
女娃娃自然不知我的屁股为她青了一大片国土,她甚至不知我是谁;但我知道她,虽然知之甚少;她是县城另一所完小的女红领巾。
文革开始不久,我们家就多了一个灯泡,那是父亲的光头;父亲是县城农科专家,又娶了地主女儿,为以示区别又便于笼高帽子,就被造反派铲了个和尚头。
对了,上技校前,我和我的县城同学还爱玩滚铁环和抽地牛儿;让它们一个竖着转,一个横着转;让它们横竖都比球转得快。
脑球壳壳,就是在这个吃洋芋蛋、掏鸟蛋、跑纸风车、吹避孕套汽球的年代定型的,但脑球中的内容但脑花水水,摇摇晃晃响当当,飘飘荡荡活甩甩,空洞了。
堆雪人、打雪仗、玩雪球,热闹了,却没见那个捡煤球的女娃娃的影儿;这事,没有谁对不住我,但那是一位怀春少年在一个时代里的秘密与失败之书。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分到9401厂一礼拜不到,就遇了一件事:被我暗恋两年的佟哑花,竟暗恋上了展二娃。换句话说,展二娃被暗恋了;同一个被字,路向大异,往俩男人身上一搁,气人了。
展二娃是9401的球王。
分到9401厂一礼拜不到的那天晚上,还听到了枪声;但枪声再大,也不如佟哑花大;枪声算哪把夜壶?
我们当然是动物,如果说与其他动物有所区别,也就是智商高了一点而已。设若你碰巧是人类这种动物,又属于这类动物中的优良品种,还又是雄性,那么,总有多而美的雌性动物围着你转,供你遴挑与享用,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杰出的雌性,它就是为优良的雄性而生而存世的,强强联合了。而优良品种的认定与胜出,离不开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提供的竞争平台。人类的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丛林和丛林法则,在古罗马,是斗兽场,在展二娃时代,是赛球场,公平了。
时代把我这只小猴赶进了丛林,穿过丛林,就能抱得哑花归;但丛林中,却有展二娃这头大虫拦道;小猴对大虫,还不被大虫当猴儿来小耍,不公平了。之所以说不公平,是因为我是一个善动脑不善动手脚的文青,而对手却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球痞子、球混混,偏偏是,时代就像女人说变就变的脾性,这一变就选择了适合展二娃的丛林,就像后来,时代又一变,淘汰球场选择了歌场。在球丛林时代,我这个臭球篓子只能是球粉丝,可当我拚着命打球,眼见自己的球粉越来越多,一夜之间,丛林变了,球粉全成歌粉了,而我还抱着球,傻逼似站在梦时代的灯光球场上。
知道佟哑花暗恋展二娃这个信息,是多年以后。那时,佟哑花已与展二娃结婚生子,成了我口中的嫂子。佟哑花变成嫂子后,大大方方了,竟可以脸不红来心不跳对我说,“我就是在我们班分到厂里一周不到,灯光球场上,暗恋上他的。”竟可以!
我和佟哑花是基地技校的同班同学,爱上她,与一场篮球友谊赛有关了。这场篮球友谊赛,是技校为开学典礼配套的一个凑兴活动。典礼一结束,就看技校与邻校的两支女篮校队赛球。就球技而言,佟哑花不是场上的佼佼者,她甚至在场上还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但就是这个佟哑花,征服了我;她征服我的当然不是她的球技,而是另外一些东西,说白了,就是女人的那些东西;一场球下来,她的那些摇来晃去的乳房球,晃来摇去的屁股蛋,尤其她的那些飞去来兮的漂亮脸蛋,完全把我打到爪哇国去了。左一秒一下,右一秒一下,还有前一秒,下一秒,你算算,一场球下来,佟哑花哪是在打球,她是在用成千上万的球打我了。
佟哑花的球技,是技校从她的高中档案上知悉的;佟哑花的美丽,是我在球场上观球发现的;我和技校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又互不占道,蛮好了。
发现了佟哑花,就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的轨迹描绘出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同心圆,这些圆都有一个统一的圆心,这个圆心的名字叫佟哑花。
首先变化的是对球的兴趣。本来只对小球,乒乓球羽毛球之类,感兴趣,现在,突然就对大球,具体说来,就是篮球感兴趣了。对篮球,不仅练上了,按照如今的说法,还成佟哑梅骨灰级粉丝了。
按本人脾性,当然不会在乎分在班上的二组还是三组、一组还是四组,但当得知佟哑花居然与我有组别之分后,不干了。我以听力、视力外加身高等多种不适理由,重要的是,还付出了一顿酒加一包烟的代价,最终,成功地与一位与她同组且座位相邻成前后关系的男生交换了场地。
与哑花——心里对她的称呼——同组,效果大不一样了,很快又发现了她身上附着的更多的奇妙元素与美学肌理。坐在她的后排,她的声音始终沁人心脾自不用说,只要窗外吹进教室的风向正确,还能不时享受到她的衣裙、体香和发丝的梦幻般打击。重要的是,还能体味到她盛饭舀菜时带来的深深的满足感,正是这种满足感,加深了我的暗恋,更加剧了我的误会。
技校大食堂的规矩,是以班组为单位领取伙食,每小组一大盆饭、一大盆菜,由各小组学生轮流为本组同学瓜分到洋瓷碗里。轮值的那位学生,相当于民选领导人,他(她)很骄傲,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只灌注权力的掌勺的手,稍有私心,就会遭到立竿见影的弹劾和动议。但手的颤抖宽窄和心的跳动高矮,却是万难把定的,所以,勺上的宝塔山,终究是有了不同的尺寸。你掌勺的当口,会感到包括女同学在内的所有眼球,比草原上的饿狼还毒;别人掌勺的时候,你的心一定会提到嗓子眼,生怕掌勺的手抖那么一下,让糊满涎水的肴景和那一刻的最高理想,瞬间塌方。还有,因荤素搭配的菜盆里的荤物总是少于素物,且呈不均匀不规则分布,所以,掌勺的手从什么地方下勺,勺子到达深浅和逡巡范围的不同,效果大异了;食客之间,其所获荤物量差,最低一块,最多可达三块,怄死人了!
食堂的相对平均主义,以及有钱无处花的状态和环境,让基地技校生活,有些像权力下的人民公社和描述中的共产社会。
但是,甭管咋的,自然的,我特别希望天天都轮到佟哑花执勺;这么说吧,她分的饭菜,嚼来特别香甜,神奇了;并且,对我有别人看不出、只有我看得出的倾斜;即或勺子抖一下,那也是少女的春心荡漾了。望着我贪婪的吃相,她笑出了一对酒涡。有时,一端碗,她还会把自己的饭,扒一些到我碗里。女同学经常会有这样的义举,饭量惊人的男同学肚量很小,他们看一位女同学对谁谁谁好,往往看这个,并凭着这个窃喜或大嚼干醋。我想,哑花对我的态度,班上的狐朋狗友兼竞争对手虽不爽性,不说出,心知肚明了。
三十多年前的中国虽然刚刚开放了,但整体上还是含蓄的、羞涩的,反应在个体的我身上,则是对佟哑花暗恋两年,却怯于说出。那时,很多东西不可耻,贫穷、盲目、假大空等等都不可耻,但谈性说爱,可耻了。那时,国家、道德、秩序,都还环着球用没有的包皮,舍不得下刀割去。一想到自己内心千姿百态、波涛汹涌,表面上却能做到貌似谦谦君子,静如处子,又一想到现如今男孩女孩,据说初中都少有未破之处,就禁不住对自己充满无名敬佩,跟着又大发无名喟叹,肝火冒了。
技校两年,与佟哑花之间几乎没有说过话,说的也都是些废话,诸如“还不下自习呀”、“上教室啦”、“转路哇”、“又练球了啊”之类,正二八经的有实质内容的东西,一句没有。这让我沮丧。直到三十多年后的现在,才明白一个理儿;其实两个亲密的人儿之间,唠唠叨叨说一辈子的话,可回过头一想,又能记住哪些呢;因为大多数的话都是废话,而温暖和伴随自己一生的,正是那些废话。有个自称“废话主义”的诗歌流派,似乎就是以这个作为他们立世的理论依据的。
两年下来,我用球来套球近乎的战略和战术,均取得一定程度上的阶段性成功。
佟哑梅到底是没看上我的球,或者说,我的球到底是没打入她的法眼。但是,什么话都得分两头说,不然,没劲了。佟哑花没看上我的球,但我到底是也会打大球了。先是小组队,再是班队,临毕业的最后一学期,就晋级到了连级男队替补队员行列。本来,理想是打入校男队,与校女队的她,形成一种可堪进一步发展的舒服的关系,但我的条件囿限了我的理想。硬件条件其实是够的,较之有些队员,应该说还高出了一些寸码,俺身体的海拔一米八都打不住。问题是,海拔又带来了新的问题,悟性到了,动作到不了,动作到了,耐力到不了。耐力可以到得的,但吃苦耐劳精神又上不了位。
在校期间,准确地讲,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期间,发生了一宗轰动全校的桃色新闻。桃不桃色倒没兴趣,感兴趣的是新闻与球有关。
新闻说的是电镀班班花在一男生陪同下去附近镇卫生院秘密引产,不料大出血,血水卷走一名腹婴的同时,把一个秘密冲决了堤。为了保住人命,院方威严地从男生口中问出了引产妇系一名技校生,这样,学校就介入了这事。原来,搞大电镀班班花的男生是技校男篮队长,队长入校前是知青,且在老家结过婚;另外,队长有一爱好,喜欢与老婆、班花同睡一床玩双飞燕,可以想见,班花的肚皮就是这么玩大的。
队长事件给我的启示是,只要你是玩球的,你就没有什么不能玩的,不敢玩的,大玩了,玩大了,没事人儿一样;队长有事,纯粹运气不好,准确地讲,是血运不畅,谁叫班花出血呢。这点启示,在校期间还没生成,是到了厂里,认识了展二娃后,再遥想技校生活,才起了影儿,从大脑中分娩出来。
当时我就不明白,队长成天叼着烟,翘着鸡屁眼吹口哨,白球鞋,棒棒裤,说话流里流气,成绩比孬娃他妈都孬,这样的操哥,不就一社会渣滓吗,咋就成了女生们追捧的偶像?实在不能想通,闹心了,但还是受了很大震动。必须承认,对男人、对女人、对爱情的理解,队长给我上了人生启蒙课;这有点相当于,被开了处;但这个处开得不痛不痒,不是滋味了。
队长高我一年级,班花与我同级;校方对二位的处理是,先让队长挨一纪律处分,再是坚决不把班花分到队长所去的那个工厂。事实上,队长去的那个工厂很抢手,就在地区所在地通绥县西边四十公里处;因为队长球声远播,该厂工会主席拿着厂长写给校长的条子,亲自把队长接走了。
队长是坐军用吉普走的,斑驳的绿,与迎面的风等速,很快与路旁草木融混一体,但好些眼并不是很尖的师生都看见了。
毕业前夕,最大的问题是分配问题。四川省地界上,基地辖有十来个厂所院校,消息说,我们这个“中专班”,将一剖为三,分到三家技术员匮缺的工厂。三家工厂地理位置差别大老了去了,最偏远的是9401厂,都偏远到了一个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中。我对被分到哪里是无所谓的,但如果把我和佟哑花分散,要命了。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仅梦了,还真的梦想成真:我分到9401厂,哑花也分到这个厂9401
“你丫这个球技,到了厂里,打个科室队、车间队,一点问题没有。向毛主席保证!厂队?还得练。”球友中有些是操北京话的内部子弟,他们生在北京,长在基地、工厂,情况熟,如此批我,应该不会有大的走展。以此信息为参照标准,我想,球级高我一篾片的佟哑花应该是可以打厂队的。又想,厂队于我就真的无缘?看来,为了缘上厂队,即使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也将上下而求索啊。
事实上,与厂队还是有缘的,如果只论缘不论份的话。分到9401一星期不到,我和班上同学就在厂灯光球场看了厂队的比赛。球讯是厂广播室播音员章海燕通知的。章海燕纯美的京腔通过厂广播室军用大喇叭,覆盖了沿一条“夹皮沟”散落的十多公里厂区。各车间“羊拉屎”般散布坐落在沟儿里,是依了“三线”建设“山、散、洞”原则,更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方略的落地体现,目的是防备美帝国主义和苏修狂轰滥炸的同时,用物理和化学揉合的玩意儿,时刻准备着对美帝国主义和苏修狂轰滥炸。
这样的狂轰滥炸究竟只是一种想象,至多也就操练,远了。眼前的制造者们,爱着和平,又不甘寂寞,因此,就倾心于球场上的狂轰滥炸。
因是厂男子篮球队与来自两百公里外的一支强劲县队进行交流赛,级别较高,观众特别多。这里,没有说级别高,只说级别较高,是跟一些表演赛、友谊赛相比。就厂、县级层面讲,这场交流赛,已算最高水准了。一般而言,厂队、县队较球,厂队是胜多输少,有些厂招了省队、师队乃至大军区队的现役或退役队员后,连地区队都敢叫板。驻了央企的地方,县队本来也是不错的,譬如9401所在的太竹县,只不过这个不错是因为县队纳入了央企主力的缘故,而县队与厂队相搏时,县队中的一些昔日队友,便站在了敌人阵营中,这样一来,弱了。我在这里所言的厂,当然是特指基地下属的大型军工央企。这些不差钱的单位,不输球,自然了。再说,虽道一个县动辄几十上百万人,一个厂也就几千上万人罢,但前者大多为农二哥,哪能跟后者即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相比?而且,前者不过县团级,后者却是地师级呢。
这里说的是篮球,但凡驻有基地所属厂所院校的县分,足球、乒乓球和羽毛球的球情也大抵相当。
厂子里除了观看厂际间、厂县间的球类交流赛,还时不时能欣赏到基地、北京前方厂、部里,甚至二炮等送来的球类表演赛和友谊赛。表演赛是指外边送来沟儿里两支队,也就是甲队、乙队、红队、黄队、青年队、男队、女队等球队中的一对,装模作样、煞有介事打给观众看,花里胡哨了。友谊赛往往紧随表演赛之后举行,由外边来的队与厂队比赛,不管外边来的是男队还是女队,工厂一律以男队出阵。9401的艾厂长最喜欢这种男对女、女对男的比赛,好看呢。他坐在看台一号位上,手舞足蹈,把昔日的大校风采再次淋漓尽致表现出来。艾厂长看高兴了,就要下到场子里,又是换鞋又是捋袖。秘书、厂办主任就赶紧张罗开来。
“去,陪艾厂长练练!”听到这话的厂女子篮球队队员,就明白自己不该干啥应该干啥了,作为飒爽英姿娘子军,厂队队员是不是个党员都听过党课,讲政治了。
这样,表演赛结束哨刚吹过,以艾厂长为队长的厂领导队,就与厂女篮队干上了。当然,没有表演赛的诱引,艾厂长也是要打男女混合赛的,只要艾厂长高兴了,有事没事都可以下令开赛。艾厂长其实也还是有些球法的,一招一式尽显当年抗大路数,唯一的遗憾,是将军肚对球法的下拉,而非上挺。这样的相当于男女休闲娱乐的球赛,艾厂长乐此不疲,如果不是忙于跑北京和抓革命促生产,恐怕都频繁得成日课了。这样评说艾厂长,其实是不恭和妄议,艾厂长在场上的动作太搞笑,不是因为休闲娱乐得一点正形没有,而是太正形了;他拚着老命过人、横断、跳抢、三大步上篮也罢了,他还拚着老命把一双胖乎乎的老手伸向已然入了女队员怀的球,往自己怀里抱,遇到要球不要命的女队员,往往就被艾厂长连球带人一并揽入了怀。据说,有个女队员与艾厂长发生不正常男女关系,根根就在这里。更多的时候,艾厂长在球场上就像他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基本上都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从而赢得盛大的掌声。艾厂长往往迎着掌声挥手致意,转身之后,更加拚老命也更加正形了。
今晚的篮球交流赛艾厂长当然也在场。别看艾厂长爬过草地,翻过雪山,读过延安抗大,还被授予过共和国大校军衔;随北京前方厂援建三线厂来到山沟儿后,虽说当厂长脱了军装,到底还是军管性质的,张口闭口二炮呀国防科工委呀,威风了;就这般了得的人物头,依然还是展二娃的粉丝。
展二娃是特招进厂的。高中没毕业,就去广阔天地插队了。读不得书,薅不得秧,却打得球,从大队队、公社队、区队,一直打进县队,两年不到就完成了。人家下乡听令于打谷场上的梆声,他下乡听令于球场上的哨声。炸弹也有相似经历,只不过是从另一个县特招的。
展二娃是厂队队长兼主力后卫,组织进攻,带球突破,节奏把控,外围远投,都是他责任田里的活儿。常言道,矮子打篮球,必有绝活。这话似乎正是对展二娃的量身定做。展二娃身高刚过一米七,这在亚细亚人种里,算是中等个儿,打乒乓也算正常身高,但在篮球的高大乔木丛林中,就实属从矮人国或灌木丛中来的残疾人,搞笑了。
炸弹是与展二娃打配合的另一位后卫,无独有偶,也是个不足一米七的矮子,邪门了。展二娃的矮,还矮得有些身形,出了球场,算得上一英俊仔儿;炸弹就不咋样了,他的身体纵向不长进,横向却是跨越式发展,纵横累计,就成了冬瓜。炸弹的得名,含两层义,一是冬瓜之形肖似炸弹,二是他在球场上的作为,颇有些炸弹味儿。这么说吧,他飞身落入对手群中时,他矮脚虎样贴着地皮运球左闪右挪潜入篮下突然起跳投球时,他带球撞倒一片人马时,他大声吼叫时,无不是对炸弹功能的阐释与呈现。男队第一阵容的五位队员,除了这配神了的俩矮子,中锋和两前锋都是一米九左右的大汉,尤其中锋铁塔般的身形,都有点貌似后进姚明了。
今天比赛,俩矮子之间的配合,俩矮子与仨大汉之间的配合,还是用了既往手段,并且,五人的单兵作战能力也发挥到了既往水平,但总是达不到既往效果。该进的球没进,该抓到的篮板球飞了,该直线快攻的却成了迂回包抄或捯球不断的阵地战,一句话,地球反转,乱套了。
看球缝儿里,本能地看着佟哑花,偶尔也好奇地望下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位老板艾厂长。发觉佟哑花这女孩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投入到球上的情绪,大异往常了。展二娃打组织,本来控制球的时候就多,可我发现,展二娃两手空空了,她也盯着展二娃看,拿他当球了。见厂队开始输球,她比一号座的艾厂长都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表演赛水平高,也五彩缤纷得好看,但不扣人心弦。不像厂际之间、厂县之间赛球,虽然入场前双方队员都呼着向对方学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可开赛哨声一响,就巴不得把对方往死里整,以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为快意人生。并且,比赛与厂子有关,贴着观众心律呢。今天这场比赛更是精彩,大老远赶来的县队,说是交流,实则是来报半球之仇的。原来,俩月前,厂队应邀去该县打了个访问赛,不想厂队一时兴起,收不住手,竞在客场以半球一分之胜抖了主人家一耳光。既然人家是为血恨而来,球场上不管怎样凶悍与狰狞,都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是,打就凭真功夫硬打呗,干吗外借俩队员来?打肿脸充胖子了。
队长展二娃一开始就看见县队热身的队员中有两副陌生脸嘴,炸弹等队员也纷纷向他反映这个情况;他也想着告诉领队,让领队向对方领队质询一下这两副陌生脸嘴是否持有这个县的户口簿;又一想,就作了罢;即或有外援又能奈我何,球,我们可是主场!展二娃成为我师傅后告诉我说,他当时犹豫过,但很快就释然了,因为那两副陌生脸嘴,并没出现在县队首发阵容里。但五分钟不到,他就知道这两副陌生脸嘴,根本不是替补,百分之百是外援,夜鬼显形了。
在主场观众疯子般的呐喊中,厂队一路顺风顺水,打得县队几无招架之功,但这样的局面,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县队换上两副陌生脸嘴后,立刻风生水起,止住了下滑势头。在县队一阵猛追猛打下,厂队一时应变不及,乱了阵脚,很快就反输了两球。暂停后,情绪获得稳定,老教练的战术也得到贯彻,这样一来,两队又打成了胶着状,你追我赶,分数交替上升。之所以称那位厂队教练为老教练,因为我看他手势专业,战术老道,关键是,岁数已到夫子说的知天命之年了。
厂队一见分数领先就拚着命想把分拉开,可总也拉不开。
我看见展二娃急了,佟哑花跟着也急了,前者是动作急,后者是心跳急。但我并不担心,这些都是队员与球迷的正常反应。展二娃一急,炸弹能不急?俩矮子一急,仨大汉能不急?这一急,连播音员章海燕的现场解说也惊慌纷乱,没了文武。这一急就成急的N次方,出事了。
先是炸弹五次犯规被罚下场;再是展二娃被对方一黑大汉恶意撞翻,一只脚严重崴伤;接着,随着厂队一队员将篮球奋力砸向那位黑大汉,厂队全体队员向县队扑去。
两支队伍停止篮球赛,开始拳击赛。
随县队一起来交流的,除了教练、领队、生活助理、司机一干人,还有体委主任和分管副县长。望着面前的拳击赛和灯光下黑魆魆的人海,这帮陷入狼窝子的羊吓得六神无主,面比土色了。更严重的情况出现了。观众中居然有人大喊:“锤!锤他们狗日的!”又喊:“球!在老子们家门口耍诈,找死!”又喊:“走哇,打回来!给展二娃报仇去啊!”黑魆魆的人海顿时汹涌起来,几千人扑向县队,情况危急,过了。
我发现双方队员耍拳的时候,居然把导火绳展二娃晾在了一边,而护在他身边的,居然只有一人。这人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冲进场中的佟哑花。我看见佟哑花背向拳击人众,只管用自己雪净的手绢,为仰坐在水泥地上的展二娃擦汗。
正傻木兮兮望着佟哑花脑瓜儿沙漠一样空旷干燥时,一阵枪声爆响在9401夜空。
枪声一响,人群很快被厂保卫科和负责工厂安全的武警部队官兵疏散了。我不知是怎么回的干打垒身单宿舍,怎么睡了一夜。头天晚上的子丑寅卯,第二天才逐渐清白。
枪声是艾厂长扣响的。艾厂长见打球变成打拳,情状危急,当机立断打了枪。他本来可以用保卫科肖科长的手枪扣的,但没有;他越过肖科长,抢过不远处一武警战士的冲锋枪,朝天空扣了一梭子。枪声响过不久,厂卫生所两辆救护车赶拢了。伤了身子流了血躺在球场像驴一样叫唤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两辆救护车同时拉,拉了两趟才拉完。佟哑花伙着医护人员把展二娃抬上车后,不想下车,是作为闲杂人等赶下车的,羞人了。
佟哑花被厂劳资科分到厂技术科后,又被厂工会遴选进了厂女子篮球队。
我分到了四车间工艺组。工艺组的工作是根据车间设备、仪器仪表、人力等实情,将设计图纸编成工艺规程,交给工人照图加工。我们班读的是技校,学的却是中专课程,因此享受的是中专待遇:一毕业就是干部身份,一上岗就是技术员工作。
由于佟哑花成了厂队队员,就基本过上了半工半球的逍遥日子;一半时间在科里设计组画图,另一半时间练球、集训、赛球;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的,天南地北了。男队女队一块集训,一块出访,一块活动,正常了。这样一来,该远的近了,该近的远了。
天知道哪来这多球事!
离佟哑花远的直接后果是,越来越少有见到她了。由于9401战线拉得长,就分了若干片区,每个片区含有几个车间,设有一个包括公共食堂在内的生活服务中心。还算运气好,位于51公里的厂办公大楼,与四车间同片区。这样一来,公共食堂,就成了遇合佟哑花机率最大的地方了。随着入厂时间增长带来的变化,加之车间时有倒班,我已是很难在食堂见到佟哑花了。但关于她的传闻却是时有耳闻。
其实,佟哑花的“球名”还没有她的“花名”大。
在厂女蓝,佟哑花只是一位替补队员,而在9401,她却是大名鼎鼎人人眼羡的五大厂花之一,排名前三,牛大了。为了好听便记,五大厂花又称“五朵金花”。“五朵金花”都是了,自然也是女篮中的“球花”。有了“金花”与“球花”之名后,进入9401这个近万人的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成堆的技校生佟哑花,完完全全就像一只奔跑的白鼠奔跑进了猫群,一只在极地浮冰上晒太阳的海豹被一群虎鲸四合围来。跟猫跟鲸相比,我算什么?就算是猫,也只是一只缺牙少爪的幼猫,就算是虎鲸,也只能是那只掉队的伤残虎鲸。真个是儿女情虽长,英雄气却短了。因此,当厂长公子、书记公子、科长公子、主任公子等全体出动各展本事对佟哑花围追堵截的消息传到耳中后,虽然内里痛得厉害,身体却动弹不得。
动弹不得还是动弹了,就写了一封信,又一封信,一首诗,又一首诗,揣着,在47公里佟哑花住的那幢女单身楼下,蹀蹀躞躞,绕着公鸡一样的圈子。做贼样,看着她的窗户灯光,地下工作者样,看她进出楼体单元门。夜晚的路灯下,我发现她总是孑来单去,并无护花使者相伴左右;并且,其步履有时带着蜻蜓的轻松,有时带着孕虎的迟缓;这令我释怀、欣慰,又更加忐忑不安。夜风在促狭的夹皮沟伴着不知名的山兽回旋,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显得迷离、诡异。情况如此,那些信呀诗的,还是不能去往它们女主人的手上;我的那点高贵而脆弱的自尊,我的那点细若游丝的念想,哪能承受逆光而来的一例眼神、一粒碎词、一个转身带来的致命一击啊。
其实,除了眼睛,还是与她有过感官接触的,声音、嗅觉,都有过。只要不提、不做那点事,同学之间的那层关系与接触,都能够正常领受。这天傍晚,正绕着公鸡圈子时,劈面遇到了她。
“呃,牛大为啊,干啥呢?”哑花一开口,浑身久违的体香就飘过来了。
“没干啥。”
“没干啥?”她甩一下头发,又说,“转路哇,蛮有闲情的。”
“也不是没干啥。”又说,“去了一趟图书馆。”
“哦。还在研究黑格尔哇,我们班能出个哲学大师,美学大家,好,好。”我的爱好全班闻名,她自是了然。
“别逗了,佟哑花同学。”又说,“哪天把你那厂队的篮球技术,教我几招嘛。”
“哇,牛大为,你还在练啦。”她一下乐了。
“车间里,大家伙儿都练这个。”
“你别说,就凭你这身坯子,还真成。”
“我要是能进厂队,9401的产品,早把美帝国主义给修理成社会主义了。”
“嗬,牛大为,看不出来,你还有进厂队的抱负呀。”搁现在,她一定把抱负二字说成狼子野心,那会儿她还比较矜持。
看不出来?你看不出来的,多了!但是,还是觉得把话说标了,就借了夜色,红了下脸。
就这么咸一句淡一句跟她扯蛋,也能够扯下去,可这到底不是那么一回事。有时扯着扯着上边就软智了,怎么也跟不上她的扯;有时扯着扯着下边就硬直了,怎么掩饰都充满羞耻感。另一傍晚,薄雾,偷看了佟哑花往回走,经过S弯时,看见前边二三十米远处有个女人背影,很像佟哑花的,吓了一大跳;明明刚见佟哑花入了女工宿舍楼,怎么又出现在这山沟儿公路上?借着月光,再看,那背影竟没了影儿。
我们班下厂分到科室、车间前,还上了保密课,搞了军训。这是9401对所有新参工人员作出的一项硬性要求;就像当年国民党围剿红军,要求树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一样;不过这一程序,不得入厂,无一例外了。
正是在这一期间,一个叫刘达荣的钳工师傅,现身说法,为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保密课。刘师傅耍女朋友耍尽了保密费,就偷工厂图纸去卖,铁证如山,成为“某型号产品图纸失窃案”暨“某型号产品泄密案”主角,判无期了。刘师傅在十多公里厂区游街示众那天,警车开道,之后章海燕所在的喇叭喧天的宣传车,之后刘达荣站着的敞篷大车,警车断后。车队过处,人山人海观看,场面之大,震慑力之强,令我们这帮即将签领保密费的后继者,惊悚不已,双手无风自抖了。
后来才知道,我如今的室友滚龙师傅、球毛师傅,竟是刘达荣师傅犯事前的室友,厂房产科分给我的这张床,正是刘达荣师傅腾出的。但不知为啥,滚龙师傅球毛师傅对刘达荣闭口不谈,忌讳了?
滚龙师傅是四车间维修工,贵州人,他还有个名儿叫小青,只因他刚参工时提劲打靶说自己曾经是贵州大山里什么乡场上的滚龙,也就是操码头吃霸王餐的亡命徒,工友们就给他取了滚龙这个浑名。这当然是工友们为反讽面前这个可爱的小白脸所给出的哄闹与打趣儿了。
球毛不叫球毛,叫小宋,因小宋开口闭口吐出球毛二字,球毛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在他嘴前纷纷扬扬,渐渐的,他周围的狐群狗党就将他的口头禅球毛,当作他的大名儿了。久而久之,球毛成了小宋的正式名号。球毛成为小宋的正式名号后,球毛就不再是小宋的口头禅,戒了。并且,大家伙儿喊球毛二字的时候,一定是北京腔,因球毛是内部子弟,先前的口头禅球毛二字,就是操北京腔说得唾沫满天、四海飞扬的。球毛是十五车间铆工。
与展二娃彼此相识是因为工厂一年一届的篮球联赛。
佟哑花还真没说错,我的身坯子好,惹眼了。四车间男篮队看中我的,不是球技,正是这副被哑花亲自赞美过的身坯子。一米八的坯子,撂在厂队,高不成低不就,什么都不是,搁在车间队里,就顶是那么回事了。为了迎接这次联赛,车间提前三个月练上了。车间是把我作为中锋,进行针对性训练的,接球、躬身、翘臀、跨步、转身、起跳、投篮,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别说,这一练,我就更加像回事了。可是,哑花会拿我当回事吗?球场上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能把哑花连贯到我的纯洁爱情、邪恶性念和人生动作里吗?没有把握,但必须做,至少,也得恶狠狠想,否则,不是我了。
下了狠劲,就来了效果,公平了。
四车间进入八强后铆足革命干劲冲刺四强时,与展二娃所在的三连冠十五车间相遇了。球毛是十五车间替补。感觉十五车间就展二娃与球毛师傅两个在打,展二娃打组织,球毛师傅打前锋,其他三人也就滥竽充数,但我们四车间仍不是他们的对手。意料之中的事。怪只怪车间主任抓阄前没洗手,而那手不知抓阄前抓过女人的啥了。
因还没进入四分之一阶段,这场球看的人并不很多。但我看见佟哑花了!我进球时,佟哑花拚命拍手,展二娃进球时,佟哑花安坐如素,这大大提振了我的奔跑,却不影响耐力。如果说开赛前不能肯定哑花是因我还是因展二娃而来,这会儿的掌声,给答案了。结束哨响过,再看哑花,竟没了影儿,害羞了?
按惯例,打了球,就去路边馆子搓一顿。去的是桥头店,不想,十五车间也去了桥头店,我们两桌,他们两桌。又不想,喝着喝着,就喝混在了一起。期间,我看见一漂亮女工进来找展二娃,却并不走,却与展二娃挨肩擦背坐在一起,只差骑在展二娃大腿上了。不知咋的,眼前的情形,竟让输球的我添了份赢球的好心境,爽性了。
爽性之后,再去敬展二娃酒,就不是喝的那种闹心酒了。女工来之前,我已敬过展二娃酒,整个馆子的人,没有人没去敬他。敬酒面前,9401王国,此时的他就是国王艾厂长了,是感情深一口闷,还是感情浅舔一舔,再还是酒喝一半感情不断,就全看他高兴了。我敬他酒时,不知怎么回事,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又爽朗一笑:“大为吧?球!老子干了!”话毕,一仰脖,真干了。说句掏心窝话,虽然我看他,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但就打球言,还真是服他,贱了。
后来就不知咋回事了。
第二天在车间工艺组,室友兼队友滚龙师傅跑来告诉了我昨晚喝酒到下半场后的情况。
滚龙师傅说,我昨晚跟展二娃喝了好几杯,喝到第七杯上时,我竟开口要拜他为师,教我打篮球和羽毛球。展二娃单就篮球而言,还算不上9401的球王,篮球王是厂队打左前锋的那个灵活如猴子的莽大汉;但统计上展二娃在羽毛球上的修为,展二娃就是球王了,展二娃还是厂男子羽毛球队队员呢。球王见我要拜他为师,就想推却,方法是,让我将半瓶苞谷烧一口吞了。我握着酒瓶,一仰,就吞了。吞了什么事没有,见球王满口答应了,才嘭一声,一头栽在桌下。球王毕竟知青堆里混过,不仅酒量惊人,还仗义了。当下说,散了吧,徒儿倒了,师傅不能自顾整酒或拍屁股走人吧。就这样,球王和我们车间的几个队员,把像头死猪的我连背带抬两公里,甩在了宿舍床上。四车间主任也喝高了,见球王没闪,也就没闪,一直跟在球王屁股后边屁颠屁颠瞎咤呼呢。
人家球王仗义,我不能不仗义,就认认真真摆了拜师宴,老老实实当上了球王的徒弟娃。拜师宴当然没有邀请佟哑花参加,掉份了。再说,自个儿的东西,哪能傻到往虎口里送?拜师宴上,正式结识了炸弹夫妇和球毛师傅。喝球酒那天,除了球王,所有人在我这儿都是晃兮糊兮的鬼影子。这会儿,为了帮我顶酒,滚龙师傅喝得有些麻了,就非要球王和炸弹唱知青歌,二人不唱,一唱,又没完没了。记得有首歌,曲儿很美很抒情,词儿却野凶了:“天不怕,地不怕,公社书记我敢打,县委书记我敢骂啊,哪里需要哪里家……”
炸弹的冬瓜身段确实不敢恭维,可他的老婆齐巧巧,却不能不正眼去瞧。吾辈俗人眼中的年轻、漂亮自不用提,她还是属于说一口北京话的内部子弟,更还是干部子女,因为她爹是可以横着走路、衣袖都打人的厂机动科长。没扛过知青的犁锄,没染过世俗的酱缸,齐巧巧这样一位天仙人物,竟然也会唱有些粗鄙有些逆反的知青歌,见鬼了。
拜展二娃为师后,居然还可捞点好处。春节回老家,几个高初中同学约到去花萼山中打猎,迷了路,导致回厂超假。车间主任怪我没打电报回厂延假,丢了他的面子,就义正辞严,铁面无私了,非要报告厂劳资科,给我个什么处分。我才多大岁数,就背个污点,这辈子还让人活不?不知展二娃怎么就知道了这事,从十五车间打了电话到四车间,这事儿就什么事儿也不是了。
听滚龙师傅说了这事儿,心下一阵感动,就拎了从老家带来的腊猪蹄、干麂子去展二娃宿舍。其实,就算没飞来搁平主任这事,也会去给师傅拜个晚年,这一去,就把两事捆一块儿了。
展二娃的门虚着一条一指宽的窄缝儿。屋里有我们南方人少见的锅炉车间送的暖气。为了让他意点外,我一推门就进去了。一进去,展二娃没意点外,倒是我意点外了;岂止意点外,简直是外到外星球上去了!
展二娃斜倚在床背上抽烟,一床被子搭着下半身。屋子中央有一煤油炉,身着手织粗针红毛衣的佟哑花,正在侍候一锑锅萝卜炖腊肉。
与地心引力无关,腊猪蹄、干麂子从手上逐渐下滑,一直滑到地下。两位男女主人非常欢迎我的到来,笑眯眯的,直叫我坐,压根没拿我当不速之客。不知道坐没有,应该是讪讪地张了张嘴,至于咕噜了几句什么,连我自己都没听清。肯定是没留下来吃饭,这点是肯定的,作为文青,本人涵养再高,也高不到退出角色不说,反当灯泡的程度上去,滑稽了。
所有与当事人有关的新闻,当事人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帮技校的狐群狗党,似乎什么都逃不开他们的眼睛,装着一副地上全知,天上知道一半的鬼样说:“咱哥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呀,大为,就一傻。”原来,关于佟哑花的绯闻,厂里早传开了。说是人家展二娃本来已有两三个像模像样的女友,可她佟哑花居然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儿,一下厂就直奔展二娃去了。先是暗恋,见对方麻木不仁,一点不来电,音响上哑花立马变响花、爆花,战术上立马变诱敌深入为主动出击,攻地拔城,横槊赋诗,硬是连端两三个烫手甑子,让英雄抱得美人去了,而她才是英雄怀中的美人。
这是星期日的上午,夹皮沟的冬天很白,白得都不像雪了,像一具死尸,血潮刚刚褪净。
进厂两年后,与文磊成为朋友。文磊毕业于国防科大,是“文革”后首批大学生。
这两年的时间,就像展二娃烦腻得爱理不理的男女生活,麻木不仁了。时间在我这里,完全不存在。我一头扎进尼采、黑格尔、康德、老子、庄子、海德格尔的世界,只与他们对弈,唠嗑,甚至干坐不语。球还练着,但仅仅为了对弈唠嗑干坐不语之余活动活动筋骨,不功利了。与展二娃的师徒关系还悠着,名存实亡了。期间最大的事儿是展二娃与佟哑花的结婚,那场浩大的婚礼在9401创下的纪录,恐怕至今都没人打破。婚宴在灯光球场举行,场子一直铺排到了厂区公路上,包括艾厂长在内的全厂男女球友和男女球迷,以及外厂外地的球友们,都赶了来。四周山上,还站有手举松油火把看热闹的土著山民。此前,师傅展二娃和同学佟哑花专门上门邀请了我,据说,全厂享受这款待遇的不超过十人。我很不想去,但还是去了,一去,就被淹没在人海里。想想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屁事沒有,就立刻撤退闪人,但哪里闪得动,只好被迫坐下,被迫咽了一肚子闷酒。回宿舍路上,吐了,叽里呱啦,翻江倒海,吐的竟全是醋。
我的梦中情人哑花,现在是我的师娘了,师娘了!
因与展二娃的关系不尬不尴,炸弹夫妇也就与我不尬不尴起来。好在滚龙师傅、球毛师傅依然与我热络。
文磊分到四车间搞工艺,与我同组。因说话对路,很快就成了铁杆朋友。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说话对路,能成为朋友,还因为我们首先成了球友。文磊在大学是系乒乓球队主力,我也在中学打过一年校队替补,这样,咱俩几天就黏在了一块。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中美“乒乓外交”过去刚好十年,我和文磊就乒乓上了;同样是乒乓,一个属国家动作,一个系个人行为;还有一个不同,我们这种外交没有目的,或称目的性不强,有的只是缘分与友谊的水到渠成;两说了。
说来也巧,我和文磊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庚,仅仅因为文磊比我从那个幽深的洞穴晚爬出来几小时,我就成了哥,他就成了弟。
与文磊裹在一起久了,就渐渐感觉到了文凭的厉害来。它来势火猛,一来就与球较上了力。文凭与球较力,谁赢谁输,孰强孰弱,在9401,它们自己说了不算,得艾厂长和劳资科说了算。但对年轻的男当事者双方较力言,最权威的裁判,不是艾厂长、劳资科,而是女人类。较力当事者愿意这样,上帝也没辙。而站在女人类一方看,你想,让女人去挑选一张纸后面的人,还是一个球后面的人来献身一辈子,其评判机制得多严谨,其行动部署得多缜密?女人的低级现实行为,一定是男人的高级理想诉求;而推动社会发展的即时性真理,正是二者的有效调和。
女人的倾向性选择,在文磊这里得到了普遍表达。文磊乒乓打得不错,但到底还没打到厂队水平,因此,仅以这点本钱就能入四车间团支部书记小姜的法眼,万万不能,痴人说梦了。也就是说,厂党委副书记女儿小姜甘愿自降身份,对文磊穷追猛打,球有因素,但文凭才是原因。
要说脸嘴、身材,文磊哪能跟我比?但搁我这儿不成的,搁文磊那儿就成,没法说了。这两年,展二娃轻轻一球就把我打出了爱情王国,纵是如此,心里也只认为我与时代优秀男人类的区别,也就一球之差,并没对生活之美完全死心。两年中的头一年,无心耍朋友,却有一些好事者嘻皮笑脸前来撮合,为此,我感谢他们的好心,却拒绝他们的安排。近一年来,又突然有了想找一个配偶来平息内里阴火的冲动;不想在展二娃和佟哑花眼皮子底下放单,丢份了;偏偏是,却没有人再愿意为我安排了。想想,就开始自己为自己安排,又偏偏是,没人响应和服从这种安排,甚至地方来的女工人也对这种安排予以迎头痛击,或一逃千里。咋了,这就是我的人生运势,爱情风水?
与我正好相反,面对小姜的穷追猛打,文磊风生水起,却稳如泰山,似尤物为无物。
对比度大了!
朋友毕竟是朋友。文磊看出朋友的尴尬加窘境后,从国际形势讲到厂内现实讲到朋友个人的当下问题,然后,给朋友开了个方子:去捞一张文凭吧。
就这样,成为了中央电大一名学生。想报考一所有围墙的大学读本科,但工厂政策不允许。更想报美学专业研究生,但有水平没资格,就算有资格,也得政工、教育、劳资和总师办等部门拿意见上厂务会通过。通绥地区电大分校在9401设有一个教学点,本届开有两个专业,中文和机械制造。电大就电大吧,想读中文,却读了机械制造,因为总师办认为我是技术系统人员,只能读与工作相关的专业,球哦,妈那疤子!
离开车间机声,安安心心在47公里厂电大教室坐了三年,安安心心写了三年诗,与蓝亦汪、洪师傅那帮人折腾了三年诗社。美学的研究,让我离开了美学。也不是离开,是觉得美学太抽象,而一首好诗歌,是可以化解这种抽象,承载并诠释出美学那些根儿上的意义的。
那时,全国的与抓革命促生产并驾齐驱的球风,应该下滑到只剩余威的程度,但别忘了咱所处的地方是深山老林,咱安身立命的单位是9401这样的以数字冠名的有番号的军工央企,虽然文凭和市场的初潮冲抵了一些球势,但球,依然还是生活中的重头戏。因此,在电大,除了写些分行文字,乐趣就是打球了。我的个头和展二娃徒弟的声名,让我还是忝列进了电大男子篮球队。再说,队长皇繁简还是我的技校哥们儿呢。
电大还没毕业,生活就闯进了我的生活;一些好心人,又开始给我张罗爱情了,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闯进来的生活,说来也前有山后有岳的,跑起来也还能波涛汹涌,花枝乱颤,但确实缺少起码的生活之美。这一切,不怪生活,要怪就怪我不是瞎子,不是那种只图关灯后埋头苦干的下力人。但要怪我的文凭,一张电大文凭,就想在9401那样的单位,一九八零年代那样的时代,对女人类挑肥拣瘦?左支右绌了。也不是没有美的,有一个生活就不错,叫燕子,滚龙师傅介绍的,在为工厂服务的地方502商店当柜员,虽然不是厂子里的职工,但有模有样,一看就上了我的眼。可还是没架住球毛师傅一句话;球毛师傅告诉我,这个燕子,就是刘达荣用过的那个燕子;劳改犯用过的,我接着用,成什么了?其实,别人用过的,自己用用也没啥,可让自己一辈子都用,就那啥了。这话咱只能在这儿唠,敞出去,人家就蹩蹩骂咱老古董了。
不得已,在县分上找了女子,并很快组成家庭。电大三年,结识了一位很投缘的同学,但并不知缘在哪里,直到毕业后他老家表妹蒿蒿成为我老婆,才如梦初醒。自此,过上了长达七八年的中国式的夫妻两地分居生活。七八年,都快赶上持久的抗日战争了。
电大毕业后,没回原车间,因技术科看上了我。大约每个人适合读书的年龄段不一样吧,说来也怪,我一下竟成了读书的料;在电大写诗整球,各门功课的分数却依然耐看,奇了。
到了技术科后,科领导才发现分数与画图是两码事。由于写诗成就了我的文字声名,就被厂办调去从事文字工作。厂办发觉擅长文字的我几乎就是一公文白痴后,追悔莫及,就把我往政工部推。就在政工部半推半就下不了最后决心要我不要我时,基地报社筹办小组把我调了去。
至此,已在9401干了整整十年了。
从考入电大到调去报社的七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这里特别交待两件。
第一件事,是与展二娃又成了好朋友。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无意中发现了蒯家两兄弟的一个秘密。蒯家两兄弟纵横沟儿里十来年,是人都谈虎色变,唯恐躲之不及。秘密见了光,蒯家两兄弟就要封我的口,但他们不是拿封口费封,而是只拿眼将我一恨。偏偏是,这个秘密又被人知道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遭了误会,却百口莫辩。眼看屁股就要挨刀子,缺斤少两了,怎么夹紧沟子做人也躲不了这场横祸。最终却又没事了,因为师傅展二娃出了面。师傅摆了一桌菜,走了一圈酒,三人对六面,该赔罪的赔罪,该宽谅的宽谅,酒完事完。这忙帮大了,再不好意思小肚鸡肠待人家展二娃,就像拔稻田稗子,三刨两下就扯净了心中芥蒂。对佟哑花,早已经释下怀来,一个已作他人妇,一位已成他人夫,分飞了。这一好,就都好了,炸弹夫妇、文磊,以及蒯家两兄弟,全好在了一起。
展二娃对全都好在一起还不知足。佟哑花怀孕期间,他憋不住精虫虫鼓捣,又好上了一妖精。佟哑花知道后,不吵不闹,就像没事人一样;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之间,倒真像什么都没发生,神了。他们生的是一个女儿,叫曲曲。多年后,9401有个叉嘴巴,酒后说曲曲长得像我,我倒希望,但真是冤枉我了。展二娃听说这事儿后,骂了叉嘴巴不落叫还嫌不够,又去招呼了他拳脚,扁了他一顿。
第二件事,是文磊考研走了,他在四车间工艺组一呆三年,走了。那年月,年轻的读书人体面离开9401的途径只有一条,考研。文磊可以不走的,那么多大学生,五六十年代的,八十年代的,还不都在沟儿里干得上好八好的?
文磊被国防科技大分配到四川省成都市七号信箱,满心欢喜,自己的老家也不过地级城市,能到省会城市工作,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阴德了。不想,七号信箱,只是9401设在省城成都市一办事处。到城省办事处拿了介绍信看了上面的接洽地址后,以为在一个地级城市上班,想想也凑合吧。待坐火车转班车到9401厂驻通绥地区办事处换了介绍信,才知前路茫茫。又坐了一天一夜解放牌军用汽车,方落脚在了深山老林中的9401厂。
入厂第一周,集中军训和上保密课阶段,听着附近金沙河声响和群山深处传来的野物啸叫,文磊在厂招辗转反侧,夜夜无眠。但慢慢地还是安静了下来,他突然淤塞打开,另有所悟,觉得这里神秘的战备氛围,贫富不大的自足现状,不愁吃不愁穿的平和心境,反倒像一点世俗不染的世外桃园。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厂党委副书记女儿小姜的死磕,逃走了,以考研的方式。当然,在拿到厂里给他盖上鲜红印章的报考材料前,他什么也没做;正式入学后,他也只做了一件事;他给小姜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说,我们不合适,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了。
谁都没想到,文磊更没想到,多年后,正是这个被他放弃了的小姜,掀起了9401厂的惊涛骇浪,这惊涛骇浪大得把西半球的文磊都卷了进来,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最大的事,莫过于黄色录像片的泛涌了。影响到的先是愣头青,再是中老年男人,之后把好些家庭的钢铁组合和黄金秩序,也折腾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了。
“喂,大为,去我家吧,现在。”炸弹把电话打到我所在的厂办秘书科来了。那阵,9401的下属机构全升级换档了,科室变成了处,组变成了科室。佟哑花所在的技术科,变成了工艺处和设计所,一分为二了。佟哑花分在设计所模具设计室;因为打球,她拉下了设计的功课;球哪样了,设计就不哪样了;球冷下来后,就想把设计热起来,可差一步就步步差了;设计也是技术活儿,并不比打球容易。我调厂办前,在技术科综合组,与佟哑花同科不同组。
“啥事?现在?这可是上班时间。”捂着电话,装着漫不经心瞟了几眼周遭情况。
“球!去吧。不去,后悔就别怪我了。”
“啥事?”
“看球。球事。”
“在家里看球?”
“快去吧,牛大秘书。我马上回去。”
炸弹开了门,我看见展二娃也在屋里。这是夏天,一个闷热的下午,金沙河的水气沿山沟儿像瘴气盘来,更增加了闷热,闷热得仿佛9401的产品,随时都有轰一声爆炸的危险。我是骑自行车来的,满头大汗,他们俩显然是搭球迷摩托来的;在十多公里夹皮沟,他们得以行踪飘浮,全仗球迷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摩托。自摩托在9401出现以来,厂队队员一直享有这种待遇。不仅如此,就是厂运输队的车,乃至厂办小车班的车,他们也能不时插缝坐坐。
从后面急遽变化的情形看,展二娃、炸弹今天享受的球迷摩托待遇,大约是最后的辉煌了。他们不知不觉被球迷摩托送进了另一个时代,遗憾的是,置身另一个时代,他们再也找不到返程车了。
炸弹忙着烧水泡茶、捣鼓录放机。展二娃面色安泰又清爽,但他盯着我笑的神态,却是暧昧兮兮的,诡诈了。我有些瓜,问,“球呢?看啥球?”炸弹回我一句:“肉球。”又问展二娃:“再等下?”展二娃说:“大为还没尝过鲜,莫让大为憋出病来了。”
炸弹反闩了门,关窗,拉上窗帘,屋子一下进入夜晚时间。这才把指头放在录放机上。一按开始键,几声嚓嚓空响后,松下十六吋彩电屏幕上就出现了片名、字幕与影像的叠加;声音也是那方面的,叫得人揪心地亢奋;再之后,白晃晃的东西开始在荧屏上滚来滚去;男女的脑球、臀球,女人的一对乳球,男人的一对蛋蛋,全都在十六吋的球场上打在了一起,白晃晃的物什,打得人间昏天黑地,世界邪乎了。
黑屋寂静得就像远山空谷。喉管进入真空,能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而下边,一场没经准备的火山正左奔右突,万难而又焦急地寻找着喷射口。移了移屁股,把裤裆松了松,妈的,省这点布干吗,缺德了。一会儿,听见展二娃划火柴声音,之后,炸弹也点了烟,二人狠狠咂吧,成吃粉客了。突然,门被猛可搡了下,响声不压地震。那一瞬间,我魂飞魄散,裆布坍塌,蒙古包成为草原。平滩镇派出所从不敢闯入9401地盘,太竹县公安局一般也不擅入,莫非厂保卫处抓人来了?前几天就嘲过,几个烧烘烘的青工躲在场镇上地下录像厅看黄带,被县公安局治安股抓了,害得保卫处肖处长亲自给对方局长打了电话。把人讨回后,几个青工遭了个处分。处分事小,看黄带成流氓,丢人现眼了。要知道今天炸弹喊来是这档事,还真不敢来,我可是光光鲜鲜的厂办秘书啊。
惊魂还没收回,莽撞的搡门声即变成了特务暗号般的轻小的敲门声。炸弹开了门,随着一片日光哗地泼进,我看见球毛师傅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仄了进来。炸弹立刻闩了门。整个过程,展二娃纹丝不乱,用前厂长艾厂长身上那股大校的镇定,一直望着十六吋球场不眨眼。
“都不等下嗦。”我不认识的那人咕噜道。
“要看就看,不看就爬。闹个球。”展二娃发话了。黑屋遂复归远山空谷。天气本就闷,关门闭窗又无空调的房里,几个男人身体里外虽憋着干劲,却热火朝天了。热火朝天也不吭声。展二娃一躬腰,一把扯了身上T恤,跟着所有人都赤裸了上身。炸弹这才想起什么,啪一声,掀开电风扇开关。起风了,热带的风,狗儿猩红的舌头。这会儿电风扇声音响得像日本鬼子的机关枪,大大影响了这会儿的正经事效果,炸弹就去旋录放机声音。这一旋,屋子里叫床的声音就远大于屋子了,再叫,屋子就炸了。我紧张得直望屋门。展二娃一伸手,关了日本鬼子机关枪,跟着,炸弹也旋小了叫床声。再一次进入状态。整个过程中,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换带,还有偶尔的卡带。现在想来,带的问题,多少有点相当于女人的月经问题或白带问题,急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的,过去了就好了。
这天下午,我们一连看了两部,两部里的球赛场次,多了;男女主力球员一会儿换一单,一会儿换一双,上场,下场,走马换将,频繁了;男女都有打庄的,几个轮番上场,也倒不了那位厉主的庄,这有点像展二娃坐庄羽毛球,永远都在场上。
两部放完了,球毛师傅和那位我不认识的男人却嫌不够,还要求把前面漏掉的补上。球毛师傅给展二娃和炸弹一人甩了一包烟后,录像开始了。于是,五人复又安静下来。球毛师傅也做了动作给我甩烟来着,被我摆手阻了。录像刚一放完,炸弹就取了盒带,开了门,吆我们走,说下班了,让老婆撞上,就日霉了。
那一时期的黄带不知哪儿来的,一夜间就冒了出来;人的,兽的,亚裔的,西仔的,群魔乱舞的,同志努力的,要啥有啥;先是私宅,后来大街小巷都放开了;与之相配套的,是靡靡之音和暗妓的出台。
在炸弹家开了戒后,就想,自己好歹也读有几册圣贤书,如此的陷入低极趣味,不觉可耻吗?又一想,这些片子,其实也是对国人生理卫生课和夫妻常识课的一个补充和生动演绎;听说有人新婚之夜连该干啥不该干啥都不清白呢,更莫说怎么干了。看看怎么了?取长补短,扬长避短,拿别人经验武装自己头脑,并只实战于夫妻之间,于国无害,于他人无损,于人种健康有益,就此奉献时间与精力,高尚了,居功至伟了。再说,晚清洋务运动,不就拿魏源名言“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做了自己圣经么?想与想打架,打了,就通了。通了,又在上班时间梭往炸弹和展二娃家看了不知几多盘。有两盘,还碰到了厂队那位快退休的老教练崔教练,他盯着荧屏,眼球伸得比马鞭子都出来;崔教练看见我,并不难为情,倒让我有几分难为情,奇了怪了。待展二娃、炸弹把能找到的带子放尽,又被球毛师傅、滚龙师傅等我们这些时代新球迷翻来捯去看了后,才醒活过来,自己不仅上瘾了,胆儿也练忒了。胆儿一练忒,就敢跟球王兼师傅的展二娃去场镇和县城录像厅看了。
我们一般都是搭班车去的,有时白天,有时晚上,没个准儿。录像厅跟我们一样,没有时间概念,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有人,它就放;只要给得起钱,一个人也行。录像厅主要开在文化馆、川剧团、电影院、旅馆和车站等地儿。录像厅门边,挂一小黑板,上面用红黄白等颜色粉笔写了香港枪战片名,可不是枪战内容吗,人家哪有写错?看一场票价5毛,在隔壁桌球厅打一盘桌球,也是5毛。
除了一些混混和神秘人物的包场,录像厅一律是男人的世界。最大限度摆满独凳、条凳或竹椅的堂子里,呑云吐雾,烟雾腾腾。如果说冬天还有可以不用暖气或烤火的地方,那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录像厅了。来这里的男球货,个个自带卵球,身怀暖气,就算开始是冷的,慢慢就热了,又燥又燠地热了。不仅如此,每个人下边的金三角口岸上,还无不巍峨着一座高高的宝塔山。当然,一散场,几乎就没有不跑厕所的,否则,这么着原汁原味加原版上街,不像话了。
香港有些三级片中的女角,穿着三块苹果大小的圆布片,就是不脱下来,没法看了。开始,大家伙儿在密不透风黑魆魆的录像厅里低声骂娘,然后炸弹就高声叫骂一两嗓子,再然后他高喊:“老板,换片!”大家伙儿一起鼓掌,齐声喊:“老板,换片!”后来大家伙儿在电影院改成的录像厅看录像时,遇到老是不脱的女角,连掌也不拍,直接翻打屁股下的活动座板,响声爆棚,吓人了。现在,跑黄网看,看见哪个靓妹不脱,你又想她脱,就拿鼠标把那三个苹果直接拖拽下来,方便了。
正是在疯狂看三级片期间调入基地报社的。刚刚调入报社,就后悔了,因为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消息说,基地及其下属厂所院校,要离开偏僻山沟儿,整体从三线地区“脱险调迁”到二线中心区域城市去,而9401厂属于首批搬迁单位。到了基地机关,就意味要晚出山沟几年。
在基地干编辑记者,干了一些时日后,就不再后悔,因为后悔也白后悔;再干,又觉得蛮适合自己的;还公私联营,给报纸大打影响的同时,利用自己掌控的副刊阵地,结识了一大帮文朋诗友。此外,北京部里还给我评了个政工师职称哩;部里不像地方,没有编辑记者职称序列。
可两年不到,天下大变,连大山深处世外桃园般的基地系统,也跟着全国风起云涌全民经商的市场大潮,开始了公司热、窗口热、开发热、三产热、炒股热、海南热、下海热。特别是基地机关,为了精简处室人员,在鼓励机关人员办三产动员大会上,先是历数并高歌下海的无数好处,尔后,话锋一转,竟用了一些侮辱性字眼,什么不要占着茅厕不拉屎呀,是骡是马出去遛遛呀,年轻人要证明自己价值呀,人活着应当能自己养活自己呀,等等;天生我材必有用,别人能忍这些字眼,我能吗?环顾群山,茫然失措,闹心了。
这是当时全国和基地机关的情形。
9401的情形是,经过两三年的筹建,新厂已在省城成都市西郊外江县有了雏型;工厂组建了一个三产总公司的外壳,法定代表人兼总经理由我的那位铁哥们同学皇繁简担纲;皇繁简的工作是,从全厂范围内遴选几位敢于下海又可能不会被海淹死的经营领办人,承头成立几家子公司,率先杀进省城,取得市场先机,并以良好的业绩,迎接山沟儿大部队的进城。皇繁简全名皇甫繁简,干部子弟,不是一般干部子弟,他父亲在北京当共和国某部的副部长呢;皇繁简干过知青,行事风格有点像他的名儿,什么事儿到了他那儿,三下五除二就化繁就简了。
我的情形,一是急于洗刷掉基地人事部门领导强加来的羞耻感,告诉他们,即使不领工资,老子一样能自己挣钱自己养活自己;二是巴望尽快结束两地分居生活,把尚在县分上的老婆、娃儿安顿到自己身边。但是,将老婆调入基地机关是不可能的,因为连她的老公都正面临逐出基地机关的危险。再者,基地机关的搬迁才刚刚摊开蓝图,建好,早了。
这样的情形,促使了我的行动,决定来个好马也要吃回头草,索性重返9401。哥们毕竟是哥们,出于种种考虑,皇繁简满足了我的愿望。
这样,一九九二年柳树成荫季节,我以四川航天文化经济公司法定代表人兼总经理身份,出现在了省城成都街头。随着基地以及其他番号军工基地逐渐调迁入城,成都街头新出现了挂有醒目店招的铺子:“航天烧鸡公”、“航天天鹅蛋”、“核工乳罩”、“核工黄辣丁”、“兵工打字复印”、“兵工日杂”;出现了“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的顺口溜与段子。阿拉伯数字番号基地,摇身一变,成了某技术研究院。此乃后话。
有一著名史实,很能佐证“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这种脑体倒挂现象。一九八五年,杨振宁看望身患癌症的两弹元勋邓稼先时,问起国家为两弹研发有功人员颁发奖金事。邓稼先说:“我拿的最高奖,二十元,原子弹十元,氢弹十元。”国家发给整个两弹科研队伍的奖金总额为一万元,受奖机构自身又拿出部分钱,按照十元、五元、三元的档次分发。
与9401一样,基地机关也在山沟儿,也在太竹县境内,只是不在平滩镇地盘上。虽然各处一镇,两单位相距却不远,十来公里而已。正是这样的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让我与原先的一帮球友文友尚有往来,但并不密切。
由于报社的通讯员遍布基地系统,因此,在获知各单位官方新闻的同时,还能时不时听到一些来自9401的小道消息。
现在已不甚关心佟哑花的消息了,为自己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但实情如此,莫法了。
一则消息说,9401有几对夫妇长期在一起耍,野餐、打牌、看电影、打平伙杀馆子,后来就在一起看三级片了。不知看了好多盘带子后,不再满足于看,而是对着荧屏里的样子,玩起了换妻派对。本来,玩就玩呗,只要玩家们高兴,又于外人无损,也没啥大不了的,翻不了天,更出不了事,但出不了事还是出事了。真理是,问题往往出在内部,堡垒更是从内部攻破。据说,玩这个游戏是有规则讲文武的,两对夫妇之间换妻,要么换一整晚,要么讲好钟点,至于在双规范畴内怎么玩,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又据说,有一位男玩家,非要问老婆被对方男人干的床情,老婆无奈,就说了。老婆说,一个钟点,她就被上了三盘,一晚上,就挨了七炮。男玩家觉得亏大了,豁出虚脱后果,非要找对方老婆补几炮不可,却是炮没补成,事却出了。对方男人笑眯眯对他说,兄弟,你只要那啥,我们夫妇就告你强奸罪。“挨球!”男玩家一声大吼,对方男人还没敛完笑,下身就挨了一脚。两个男人展开身形,打在了一起,打完后,就去喝了一场酒,然后大醉而归。出了这码事,9401的几对换妻派对就自然解体了。
炸弹的消息不是小道消息,是炸弹亲口告诉我的。炸弹下海离开9401的头天上午,我接到球毛电话,说晚上他们为炸弹饯行,问有时间参加不。桌子上,展二娃夫妇、崔教练、球毛师傅、滚龙师傅和我只顾跟炸弹喝酒,没吐几个成形的词儿,没说几句成理的话,但我还是听明白了,炸弹跟齐巧巧离婚了,炸弹决定辞职下海了。当天晚上,球毛师傅、滚龙师傅打伙给我和炸弹在厂招开了一个标间。炸弹是有些醉了,我还好。我是想听炸弹的一点情况的,他开始咕咕噜噜不想说,但一说开后,又收不了脏话耗子蟑螂样满屋子窜的臭嘴,我心里一阵厌恶。
“看你们夫妇好好的,日子嘛,过呗,离啥婚呀?”
“好个球!也不是好个球。原先是好好的,但球不好了,狗日的骚婆娘就跟到不好了。这几年也他妈怪,走背运,喝水都磕牙,球莫日眼的,明明好好的日子,打个盹醒来,全他妈倒转了。”又说,“老子在9401摸爬滚打十几年,也算混得人模狗样了,嘞,现在连屁都不是一个了。屁都不是也该是那个骚婆娘的男人吧,哼,人家偏又不认!不认总是个家,将就将就过吧,人家偏又把老子当球踢了!”
“你是炸弹师傅,怎么就屁了?不是还有厂队的事吗?”
“厂队?莫得搞,有也当没得。以前一月打多少场?现在一年也捞不上两场!训练?早歇菜了!”
“英雄总有用武之地。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何况你现在还不是咸鱼。再说,也没必要下海嘛,十多二十年的工龄,可惜了。”
“算球了。可惜就可惜。兄弟,换了你你会咋办?你不晓得,那骚婆娘另外有人了,踢足球的,踢得稀孬,听说是前年下海的,是她读子弟校时的老相好,初中就追她,一个二球货。骚婆娘嫁我后,那二球货一直不服气,扔了足球后,终于逮着机会出去捣腾成了几单生意,球毛都翘天上了!不走?你让风光一世的炸弹在这沟儿里丢人现眼?与其这样,老子宁愿跳海淹死!”又说,“兄弟啊,你就别劝了。不是哥子说你,谝嘴巴子莫球用,你是球经不懂当骟匠,炭圆没落到自己脚背上啊……”
炸弹嘴里一会儿一个球,不喝酒也这样。四川人说话,说到高兴处和不高兴处,都喜欢带个球字,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一种强烈至鲠直、鲠直至彪厉、彪厉至凶恶的感情。
炸弹一出9401,就没了消息,一点也没。后来有了消息,是炸弹在海南被当地混混剁了填海的死讯。
第二天醒来,却见对面床空着,就不知炸弹昨晚是不是睡这儿,睡这儿了又是何时起床走的。9401的事总是这么鬼魅,乱成一团麻,习惯了。我从厂招慢吞吞摇回基地报社,摇了四个小时。记得那是冬天,沟儿里大雪纷飞;雪花在山风中打着球形的旋,像一场球赛在天空举行;世界白茫茫一片,纯洁得盛大而可怕,莫名了。突然发觉,这样的雪做就的这样的白,像极了自己的思想和未来。进城后,如果说对千里之外的沟儿里还有什么怀念,那么,沟儿里的雪,应该是最美也最动人心魄的怀念了。
文磊开始一直与我通信的,自出国读博后也没了消息。
艾厂长早回北京了。艾厂长之后,又经历了一任厂长,现在执掌9401的,是第三任厂长。接任艾厂长的那位厂长,姓海,擅乒乓球,左手,横拍,打过北京乒乓球男单冠军,当过国家队陪练。
我到成都办公司一年后,展二娃也从沟儿里跑来了,在一个新组建的分厂里当装配工。不久,崔教练也来了,是作为退休干部来的;崔教练不仅是教练,他还是文革前哈军工大学生,高级工程师。其实,关于崔教练的知识分子身份,一眼就能看出,他不仅相由心生,还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呢。
9401是按车间和产品项目,分期分批搬迁的,成熟一个搬一个。展二娃来了,佟哑花还在沟儿里,这就为单身汉展二娃提供了看镭射的便利。崔教练不是单身,但他老伴总相信他在外边下棋,谁会把一个素质高了去的知识分子往那方面想呢?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真是镭射厅取代录像厅而大行其道的黄金时代。我发现看镭射,不光仔儿些爱看,展二娃这样的中年人爱看,连崔教练这样的老家伙也爱看,甚至更爱看。
见展二娃来了成都,就想怎样给我这位球师傅接风呢,在我还没想好时,公司里人就支招了:“牛总,这还用想,筹建处接待沟儿里来的男人,就一招,海一场老酒,看一部新片。遇到珍贵客人,就再加一盘荤菜。沟儿里面的人,都好这一口,憋的。”又说,“搞不醒活?不会吧牛总。”
展二娃当然算是我珍贵的客人了,海了酒、看了镭射新片后,又找了个娱乐厅,开了房,给他派发了一位沾荤的小姐。这样对待展二娃,除了表面的师徒情份,内里还是藏了私货的。你佟哑花不是崇拜他吗,他也就这么个球货!我用这种阴暗恶浊心理,对佟哑花狠狠报复了。这种花银子报复的舒服,竟有点像孩提时代送煤球给那个女娃娃屁股遭挨一脚的舒服一样,内涵丰富了。为崔教练接风,本是展二娃本份,但他第一时间就把信息透给了我,这样,也就参照接待展二娃的档次,让崔教练狠狠爽了一把。崔教练爽过之后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比展二娃走出娱乐厅时的表情尺度大多了。崔教练拉着我的手,摇着,比三年不见的老同学捏着都痛。请崔教练,师傅展二娃是陪客,但他还是享受了跟正客一样的待遇,这让师傅很满意,自豪了。
记得那正是裸星李丽珍老师《蜜桃成熟时》《爱的精灵》,陈雅伦老师《危情》,廖姿德老师和蓝茵老师《北妹皇后》等片子火翻了山的时候。记得有些片子,带展二娃和崔教练看过一次后,他们还背了我,偷心摸肠反复去看了。有一次,他们在交流观片心得时,碰巧被我隔门偷听了;有些话,他们是背我的,认为我不够格,也怕在我面前失格,理解。崔教练自语:“嗨,啧啧,真像仙人球。”展二娃问:“什么?什么像仙人球?”崔教练答:“翘屁股,双奶子,还有镭射本身,都像呀。”又说:“仙人球好看,却又看得摸不得,撩人了。”姜还是老的辣,教练的道行深了。
9401新厂的具体坐落地外江县隶属成都市,距成都城区约有二十公里远。由于是在县城,各种物价和各种服务取费自然要比省城中心城区便宜,但到底怎么个便宜法,展二娃和崔教练不知道而又渴望知道。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出于办公司勾兑政府和甲方需要,对这方面的行情也总算知道个大概齐,于是,就尽力满足了他俩的比较深入细致的咨询。我说,坐台有坐台的费,出台有出台的费,开房、酒水、点歌、送花、包厢、钟点、宵夜、过夜、桑拿等,也有收费,堂子的档次不同,价位差大了。最撇脱的是路边洗头房,低的二三十,高的五六十,一进一出,十分钟就搞掂走人。最烫手的是五星级宾馆,房费等不说,光服务小妹就分好几等,最贵的是女兵,其次是女大学生。如果点处女,那开处费又得另算了。如有吹拉弹唱、双飞等个性化要求,还得加价。
看面前的二人像极了当年听他们上球课的我,一副球撮撮的学生娃相,就笑了,打趣道:
“你们啥档次,去洗头房,降格了。”
“球格!时代不同了,穷人都一样,有钱就是格。”展二娃猛吸一口烟。
“那,大为,有没有不降格又消费得起的地方?”崔教练取下眼镜,哈口气用手绢擦着,又说,“我这点退休金,哎,承受力,承受力啊。”
“明白了。有一个去处,觉得比较合适。嗯,合适。”我慢慢悠悠的说,像一只在松软沙地上爬行的老迈而且伤残的劣种蜗牛。
“哪里?”俩人几乎异口同声的猴急样和一致性,让俩人自己相视一笑,羞兮兮了。
“幺五一条街。”
见俩人都想问,又都不问了,就说:“幺五一条街嘛,就是外江有一条街,在这条街上搞那些球事,一百五十元包干。一百五十元里,除了打炮,还包括卡拉OK,床费,冲澡,配茶,卫生纸。这条街开了几十上百家这样的店子,还有从泰国学来的裸舞表演,引得成都城里的人都闻风而动了,几年时间下来,声名鹊起,就有了自己的街名,幺五一条街。”
“呃,有意思,蛮好。”崔教练风度翩翩戴上眼镜,问,“这幺五一条街,具体在什么位置呢?”
“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们地方。这幺五一条街,好是好,就是有点远啊。”说一半留一半的德性,摆让人入云坠雾的烂谱,连我自己都吃惊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书生哪儿去了,十几年前的那些球霸哪儿去了。感到了自己的卑鄙,又感到了丝丝入扣的自得,人啊。
“多远?路好吧?”
“在石盘镇码头旁边,离咱厂十多二十公里吧。路是机耕道,水泥的,还好。白天有班车,晚上只能打野的。”
“嗨,我以为多远,十多二十公里,骑自行车,几脚就到了。”崔教练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地说。这时,我裤兜里的摩托罗拉BP机响了。回了电话,展二娃对我说,“人家都把BP机别皮带上,神气了。大为,你都老总了,咋把个宝贝藏兜里?怕偷?”我仰在总经理办公室老板桌后边黑色纯牛皮大班椅上,宽容而且宽泛地笑了,“刚才还忘了告诉你们,走在大街上,怎样判别谁是淑女,谁是鸡呢?现在流行一句话,那就是,腰挎BP机,不是挨球就是鸡;手拿大哥大,不是老板就是霸。这是说,哪个女人腰间挂了个BP机,一定就是个暗妓,你上去给她一个眼神,她就会跟你走,或者她领着你走。”
展二娃当了一年不到的单身汉,过了一年不到的神仙日子,佟哑花就调来了新厂。当时,我的老婆蒿蒿已在新厂波纹管车间当出纳了,她是在皇繁简帮助下从她老家县城调来的。趁给同学兼师娘佟哑花接风,我们两家共七口人好好生生团聚了一盘。一家三口,两家六口,咋成七口了?因为展二娃多吃多占,有一儿一女,胜儿和曲曲。那年,展二娃与佟哑花刚举行了盛大结婚典礼,门上双喜还没掉呢,一村妇牵着胜儿找上门来了。原来,展二娃当知青时,不仅在田地里播种,还在一村姑肚子上播了种。这样,还没生过娃崽的佟哑花,大哭一夜后,抹了泪,就先当起了四岁娃的妈。
为了让大家高兴,准确地讲为了在佟哑花面前显摆,特别选了一家上档次的宾馆,吃饱喝足后,还在宾馆打了俩小时保龄球。上世纪八十年代与路边录像厅相伴的是桌球,九十年代与宾馆娱乐设施相伴的是保龄球。说是玩保龄球,几个大人歪歪扭扭试了几球后,就站在球道边,看我教三个孩子如何投球撞击木瓶了。那会儿,我偷偷瞟了眼佟哑花,发现她看我的眼光,就像看一位外星球人。还有,她那对酒涡,那从头到脚都布满雷区的身子,咋个说呢,嗨,不摆了。这种感觉就是一只鸟儿,拿温软羽毛,挠到了你的敏感部位,受用了,受不了了。
仅仅有这点受用是不够的。面对曾经深爱至今也未完全放下的女人,突然就耗子别镰枪,起了打猫儿心肠。
那时展二娃两口子工资加起来每月有五六百,加上拖俩孩子,紧巴巴点,但还只属中等偏下水平,过得去了。那时在小茶馆掺茶的小妹,每月薪水也就一百元呢。过得去的展二娃一家,之所以紧巴巴,有这么几个话理儿,先是为私生子托关系办户口,再是交搬迁集资建房款,别人家交三人的,他家交四人的,现在是为两个孩子从厂子弟校转地方学校读书交择校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展二姓进城后干了一些球事,遭了一些球费。知道这个原因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但大家伙儿都把佟哑花瞒在鼓里,既惋叹,又偷着乐了。
佟哑花家的经济与情感实情,为我的打猫心肠创造了不可多得的有利条件。
好歹是中央军工企业下属一家国有独资公司老总,虽然摊摊小得可怜,但再小,打出的名片,也是总啊。即使是总,对佟哑花也是缺乏信心的,甚至是带有恐惧心理的;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佟哑花当年对我的美丽而残暴的打击,至今都是我的梦魇,严重了。或许,觊觎并期冀把佟哑花办了的险恶用心,正是自己为自己医治这种严重性,下的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不办佟哑花,鲠在骨头里的已久得生锈的铁块怎么消,心气怎么顺,脸面哪儿搁,自信哪儿来……不想坏,但一千种理由让我坏。第一千零一种理由是师傅展二娃,但师傅展二娃依然阻止不了我,甚至让我变得更坏;他一球就打飞了我的少年梦,他对我心爱的女人那样,你让我能对他哪样?撞进展二娃单身宿舍看见展二娃躺在床上而佟哑花在屋中间煤油炉边侍候一锅炖肉,那一刻,我一生的赌资,被输了个一江春水向东流,精光了。
说法顶重要了!理顺了说法,就该理顺长出说法并让说法枝繁叶茂的这砣碳水化合物的身坯子了。
早已不是十多年前刚从技校毕业的那个羞怯的怀春少年。时间磨厚了脸皮,磨薄了舌头,更磨野了心。啥叫野心,野心就是身体中变野了随便怎么都收不回来的那头不从驯服不意饲养的动物。
没想到,佟哑花来省城半年不到,就让我办了。半年其实对我也够长的了,但半年都不用,不像话了。
佟哑花来省城成都我为她接风后,又帮她俩孩子转了学,并借支了四千元学资与她。跟着,亲自驾车,带她那一家四口,去省城里转了商业街,去北郊看了动物园。一套组合拳几个动作连贯下来,功课足了,达到了接近目标但同时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师傅展二娃糟就糟到他屋里的遭我惦记了。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跟上了。师傅展二娃请公休参加知青回乡行活动,得半个月才回转。大娃儿胜儿想跟老爸回老家看生母去,但上着课呢去不了;佟哑花心里是想去的,究竟是不愿自己的男人与一个上了岁数的村妇闹出笑话;但男人一邀她,就反而犟着不去了,别人小心眼是别人,她才不呢。
“喂,佟哑花吗,我你还听不出?这样,今晚有个同学聚会,人不多,小范围的。晚上六点半,柳畔宾馆,先在8102房间集中,然后去餐厅吃饭。穿漂亮点,别有辱了校花的盛名哈。好,就这样。”对方还没开腔,我就放了电话,幽幽一笑。就去洗手间浴盆泡了个澡,然后坐在房间沙发上,一边喝酒、啃兔头,一边看电视。过了一个多小时,房门响了。门镜里的哑花,从头到脚,果然打整得有点校花的样方儿了。
我一开门,校花惊呆了。校花就是有比牛顿、爱因斯坦强一万倍的想象力,也想不到门打开是这样一幅人文场景。校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丝不挂的我一伸左手,一把拉进了房间,同时,右手迅速合了房门。校花只啊了一声,就不再叫唤,却把四蹄摆弄得花枝乱颤。这是柳畔宾馆的一个套间。我抱着校花哑花,从房门开始,走过客厅,走向卧室里的床,每一步都走得胆颤心惊,却又那般沉稳;每一步都是那么伟大、光荣、正确,却又那般晦涩。胸前横着的在梦中白晃晃了多年的肉体,越是动弹得厉害,每一步的那种感觉越是强烈。这样的步子只走了几步,校花就不再动了,只把一对眼球的怒火,一动不动罩在我脸上,校花羞忿了。躲开校花的羞忿,步子坚定地走着,直到把校花当篮球恶狼狠投进阔大的席梦思床上。
篮球队员哑花也就顿时像了篮球,在席梦思球场上弹跳着。这是一只会说话的篮球,它从头到尾说的话只有这么两句,“牛大为!!你干啥!你干啥啊……”“不要!不要啊……”并且声音越来越乏力,越来越失真;后来,声音就归了零;归零后,另一种声音,又高亢地响了起来。
篮球还在床上蹦跳着,我就扑上去,褪了它身上所有的多余物。多白的一只球啊,说它是肉球,俗了;它应该像雪球,像月球,像全世界所有形容白的形容词,美仑美奂了。
那年哑花三十四五岁,全身上下哗啦啦流淌的全是杰出少妇的美学与逻辑。对了,还有诗学在流淌;那年,我早已从美学研究者,变成了全国知名先锋诗人、魔幻小说作家。
哑花的惊慌变成愤怒,又变成此刻的泪球,痛苦了。面对辗上她身体的坦克,又开始拚命抵御,疯狂了。她的痛苦,痛苦了我,我一下变得更加痛苦。她的疯狂,疯狂了我,我一下变得更加疯狂。此时没有怜恤,也没有心软。为这一刻,准备了太久。必须霸王硬上弓,除此,没人治得了我多年积淤的病。需要释放一种爱的仇恨,或仇恨的爱。身下的肉球,一会儿是同学,校花,一会儿是恋人,球星,一会儿是师娘,女人。我喊着,就像古罗马斗兽场上的角斗士喊着野兽的名字。我在与肉球的大尺度身体博弈中高歌猛进,肉球渐渐就没了声响;肉球没了声响,我就害怕了;肉球就是哑花,哑花毕竟是我从小深爱的女子啊。正想着出来,跪在床边地毯上,箍着哑花的脚赔罪,却被哑花伸手环了背,出来不得。跟着,哑花在下面又出了声,哼哼唧唧了,随着我的由试探变正式的抽杀,哑花开始悸动,嗷嗷欢嚎起来,高亢了。
抱着哑花走向浴缸时,她已温顺得像球眼里插了气针,放了气的皮球。
回到客厅,我们一边吃喝,一边唠嗑,唠着嗑着,就给她讲了一故事。
她应该就是二十多年前老家县城那个戴一条永远干净的红领巾背着背兜捡煤球的女娃娃。读基地技校时,她知道我是她的乡党,却不知道我是那个暗恋她的捡煤球的男娃娃。是在技校开学典礼那场篮球赛上认出她的,太像了,但不能确认,就存疑到现在。我这样认为了。让我闹糊涂的是,发生捡煤球故事一年后,就再没见过那位女娃娃了,她似乎从县城蒸发了。此刻,听我讲完故事,佟哑花竟咯咯笑了,她说:
“不可能哟,你暗恋我,从一上基地技校就开始,哦不,打小时候捡煤球就开始?咋会呢?不可能不可能。”又说:“我啥时捡过煤球?告诉你吧大为,从没捡过呢,不知你看上的是哪个女娃娃哟。”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她不是这样,越是觉得她心里明镜似的,不承认了。她承认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她在坚守一名优秀至失败的女人的自尊底线?撇开基地技校时代的单恋不谈,她竟连捡煤球的经历都否了,这又咋个理解?难道,那个捡煤球的女娃娃,只是我记忆中的一记幻影,一出反复做出的梦,或者,佟哑花与捡煤球的女娃娃长得太像,误读了?一记幻影扯出另一记幻影,一出梦牵出另一出梦,从遥想孩提,到遥望莽莽群山中的那群球人,突然觉得,神秘的阿拉伯数字组合9401所代表的国家涵义,也是一种幻影?9、4、0、1,不就四个数字吗,一组合,就那啥了,成吗?我倒是巴望这个组合,成为预知的彩票号码,有效的银行密码,实在了。
望着佟哑花走出房间时的那种心满意足,就想起了基地技校球场,她投中三分球后的样子。听她说要回家照顾俩孩子,就不再坚持留她过夜了。其实,心满意足的应该是我,耿耿于怀、经年不散的事办了,立于群山之巅,环顾天下,丢心落肠了。但我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茫感,也不全是空茫,像无边无垠的宇宙,内中还晃动有漂浮物;在我这里,这种漂浮物就有了名字,叫羞耻。较力,或者称报复也该讲规则的,我这叫什么,不就是恃强凌弱、弱肉强食的丛林生存法则吗?可我究竟不是脑花与身体权重完全不成比例的那种动物。不是那种动物,可还是像牛一样反刍了。反刍的结果是,过得了少妇佟哑花的坎,也过不了少女佟哑花的坎;过得了佟哑花的坎,也过不了展二娃的坎,至少过不了师傅展二娃的坎;就算全世界所有的坎都过了,也过不了自己的坎。
这样想着,就有了打算,不管佟哑花对我哪样,我都不会哪样了。必须像一位旅途中人,在小镇与美丽的店老板有了一夜情后,迅速起程上路。
但是佟哑花并没对我哪样,也不是没有,只是她的哪样,与我的预期刚好相异,背道而驰了。她对我突然彬彬有礼起来,就差用当年对待球迷的傲慢来对待我了。这种拒人于千里的态度令谋定但未后动的我措手不及,大失所望,一脚悬空了。痛定思痛,又有了劫后余生的那种阴冷的窃喜,于是借坡下驴,顺水推舟,与佟哑花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一夜情之前的那种,至少在外人尤其展二娃看来。
或许,理解错了佟哑花的态度;佟哑花的大踏步撤退,不定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矜持与自尊呢?不敢这样去想,这样一想,就成了把人从枯井中提拎上来,然后,扔进深不见底的冰窟窿,杀人不见血了。
可怕的人!人一可怕,连鬼的后膛都直冒冷汗。
说话间就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了。炸弹在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谣言中死而复生,从海南来到成都。
炸弹是握着一款最新版的全球通来的;那时全球通早己淘汰了砖头模样的大哥大;杰出人物的杰出表征之一,是永远手握最潮头的全球通。
炸弹来的时候,身后还贴了位广东佛山籍保镖,这就符合他的外号所透呈的军事性与暴力性了,也符合了谣言中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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